倩是邻居家的一个女娃。王老五家没女娃，就像我家当初没儿娃一样。王老五一直在庄里吹他家大人旺，我父亲为此很少和他说话。倩是王老五抱来的，比他家王银蛋小三岁。
　　倩比我大四岁，但她把我看得比蚂蚁还小。暑假里，她帮家里拔猪草，满筐子满筐子的，有时叫上我做伴。她拔猪草时，总带着小人书。一想起小人书，我就想起她身上青草般的味道。她有一个一指头厚的笔记本，题目叫《家乡的小河》，全是她自己写的，反正不是写我们的土泥沟。
　　老杏树离王老五家猪圈很近，我想根已经扎过去了，但我还是剁了猪圈上空的一梢，我怕王老五说给他遮阳光。其实，他家的猪娃夏天总咯嘭嘭吃杏子，他家的鸽子有两次也往我碗里掉过粪。
　　天蓝得空空荡荡。我爬上树顶摘青杏，看倩在她家屋檐下椅子上坐着，正看书，我就呆在树上没下来，反正枝繁叶茂的。我想我是一片树叶，有一阵没一阵往嘴里丢个杏。王老五家里再没人，人都到山上收麦去了。王银蛋在城里上初中，穿得很整齐干净，白净得像个画上人。王银蛋揭开门帘出来，嘴对嘴给倩喂水果糖。她也不躲，咯咯地咬了好一阵子，就撂下书笑着进里屋去了。王银蛋赶紧来闩了大门。
　　我又往嘴里丢了一颗杏，酸得牙疼。
　　后来我摔下来了……银兴家的牛过来将我添醒。
　　倩经过我家门时总要杏。我就噔噔噔跑到树下，两下子蹬了鞋，给她往下丢杏子。她的脸仰起来，红白相映得好看，像一颗已熟的杏。她撩起前襟盛杏，使我很容易窥见那一截雪白的肚皮。每次给完杏，她就说我明儿给你一颗糖，可从来没给过，而我一直想给她丢杏的。
　　倩上高三的时候，我考上了初中，往返十几里山路，我们一块儿返校。倩是在路上看书的，看的是英语或小说。因为她学习好，王老五就不哼声地供学费。上学路上，最高兴的事是换馍馍吃。其实，我一直还记着她要给我一颗糖呢，她能和我像那次与王银蛋咬糖，咬上一小会儿，那才是结拜姐弟了。但她只给过我几次炒豆豆、嫩煮苞谷和荞面饽饽。
　　倩的身子越来越高，越来越丰韵。倩把她的黄军用挎包往我脖子上一挂，说奋娃，你先走，我尿个尿尿。她钻进一片桃树林。三月，桃花开得正好哩。我看见空中随即飞进去一只青鹞！蝴蝶正在花中央睡觉，麻雀正在枝头盲目地跳动……
　　因为家庭原因，我考了初级师范。倩在县一中补习了一年，考了省城一所著名医科大学。我知道她考的是好学校，在沟里担水时遇上，我很沮丧。倩咯咯地笑着说：奋娃，学校不好？不好就跟我换了！
　　那时，我已经知道这不再是换馍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