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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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英雄。39年前,藏族女儿潘多亲手把五星红旗插上了珠峰之巅,她是世界上首个从北坡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女性,她和当年国家登山队登顶珠峰的王富洲、屈银华、贡布三勇士一样,是整个民族的自豪和壮举。上月底,75岁的潘多因病辞世。中国少了一位登山家,但她的故事会永远留在人们心中。
  重走珠峰路
  潘多走了。4月4日,潘多遗体告别仪式在无锡市殡仪馆举行,一时间我竟有些恍惚。
  潘多的一生,与珠峰紧紧相连,她的家人、她的爱情、她的事业,都与这座大山紧密相连。尽管,早就知道潘多身体不好,也知道她近年来时时与病痛相伴,但消息传来,仍感到难以接受。打通潘多女儿邓卓君的手机,电话那头,听她哽咽的声音,心不由得紧了一下。印象中,这位登顶珠峰的第一巾帼,曾经是那么强壮和健康,2008年,我们看到她作为八名护旗手之一出现在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上,在全球瞩目的鸟巢留下了经典永恒的一瞬……但如今她却是这样突然地走了。
  6年前,潘多毅然参加“重走天路”的活动,打起背包,踏上了征途,这是一种信心和意志的决断,她和十多名志愿者一起,再次向珠峰大本营進发。从西藏拉萨向珠峰大本营前行的过程中,随行人员能真切感受到这位传奇而质朴的女性对珠峰的深深眷恋。车到定日,医生为潘多进行检查后,认为潘多服药后血压仍然偏高,不适合再向珠峰进发。但潘多却坚定地表示:一定要去。
  这不是许多去过西藏的人都能去得了的地方,何况她已经步入古稀之年。珠峰沿途,完全是没有雕琢的原生态,蓝得奇特的羊卓雍错湖,蜿蜒曲折的雅鲁藏布江,神秘的日喀则扎什伦布寺,以及通透的蓝天飘浮的白云,一望无际光秃秃的石路,雄伟起伏布满积雪的山峦,携带着一路的苍凉、辽阔、寂静和盼望,看到世界最高峰就在眼前,潘多难掩激动,因为多年来,她一直在梦里思念着这座大山,对珠峰有一种特别的情愫。
  然而,在跟随潘多向珠峰大本营进军途中,下起了小冰雹。听当地人说,珠峰常年被云雾遮挡,一年中很少“露脸”,“这样的天气,你们肯定见不到珠峰。”然而,当潘多率一行人抵达时,当潘多在珠峰界石前哭着追忆当年登山时永远留在这里的队友时,突然间,天上的乌云散开了,神秘的珠峰瞬间掀起面纱,喜迎藏族女儿潘多的到来。那一幕,定格在所有人的记忆中——那山、那峰、那人,冥冥之中似有感应。
  时光仿佛倒流,39年前那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
  “1975年5月27日14时30分,中国女登山队员潘多在艰苦的跋涉和勇敢的攀登后,成为第一个站在珠穆朗玛之巅的中国女性,也是全世界首个从北坡登顶的女性。”新华社这段文字,已经成为潘多一生成就的注解。“当时我们是下午两点半登上顶峰的。然后,我们把一个3米高的金属架立起来,这是国家测绘总局给我们的一个任务,要准确测量珠穆朗玛的高度。这一次我们和科学工作者一起测出珠峰的高度是8848.13米”,讲述着数十年前的故事,潘多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我的第二个任务是到了顶峰以后,做一次心电图的测试,也是从科学的角度来实验,看女性在世界最高峰上和男性相比有哪些不同。结果在最后几秒钟测出来,随后我们下山,完成了上海生理研究所交给的任务。”
  登顶珠峰,潘多的一生因此而改变。在进入登山队前,潘多是西藏刚刚得以翻身解放的一个农场的普通工人。 潘多说,她和好多人都是山区长大的,尤其是西藏的队员,长期生活在高海拔地区,身体条件对登山更为有利。但是,只有西藏百万农奴的翻身解放,实现男女平等,妇女才有机会攀登珠峰。
  生活中的潘多同样能让人深切地感受她身上所体出的特有的登山精神。2008年8月,在邻近鸟巢的一家连锁酒店里,记者同几位北京的媒体同行见到了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担任护旗手的潘多。能够有机会代表中国参加世界最高层次的体育盛会,潘多备感荣耀,但连日彩排使身患多种慢性疾病的潘多异常疲惫。可看到记者来了,潘多不顾劳累,仍欣然接受了采访。人们想不到的是,开幕式上神采奕奕走满全场的潘多,当时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长时间候场的疲劳、新皮鞋磨脚带来的疼痛,糖尿病引起的综合征,随时都有可能将潘多击倒。但是,令人钦佩的是,潘多再一次战胜病魔。在那一刻,记者从潘多布满皱纹的慈祥脸庞,感受到了一分特有的坚毅和力量,或许那是征服世界之巅后才会拥有的魅力和沧桑……
  “我离开西藏登山队已经几十年了,但我始终是一个西藏的女儿,一直关心登山事业的发展,每一次登山活动我都得看,都得听。现在西藏登山事业取得了非常了不起的成就”,潘多在接受采访时,依然牵挂着她毕生热爱的登山事业。
  告别国家登山队后,潘多常年定居在四季如春的江南水乡。可是,作为珠峰的女儿,潘多无时无刻不依然牵挂惦念着珠峰。生前但凡电视播放与珠峰相关的活动,潘多总是情不自禁地与家人念叨:这个地方,当年冲顶时为了减负将糖果埋在此处,为了下撤时补充能量;那个地方,现在怎么有这么多生活垃圾,当年这里曾是洁净一片。
  常言道:“岁月无情催人老,英雄就怕病来磨。 ”当年在严寒、缺氧的情况下一次次高强度的登山运动,给潘多留下了一身的伤病:脚趾冻伤,高血压,心脏也很不好。50岁后,肠道炎、肺结核、甲肝、糖尿病都缠上了她。步入古稀之年,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医生说她的健康状况就像在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她每天要吃多种药物,需要控制饮食,甚至一天要打三次胰岛素来缓解病情。在与病魔顽强抗争了许多年之后,这位坚毅的女性还是走了。
  在潘多家作客
  20多年前,《新民周刊》体育编辑参与了《上海体育》杂志的创办,在创刊号上,《上海体育》约请报告文学作家周嘉俊写过一篇“在潘多家作客”的报道,这次难忘的采访经历,周嘉俊和许多朋友谈起过。今天,在我们怀念潘多的日子里重读,字里行间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潘多内心深处对珠峰、对西藏那份深深的眷恋和深情——
  在一幢普通的工人新村三楼的一个套间里,这位从北坡登上珠穆朗玛峰的妇女,正在吃晚饭,坐在身边的是丈夫邓嘉善,绕膝而坐的是二女儿和小女儿。桌上一律青菜淡饭,普通江南的鸡蛋菜花汤,没有青稞酒,没有酥油茶。   潘多的家里悬挂着许多照片,有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顶风冒雪登山的,也有她神采奕奕领奖的,还有她兴高采烈接受领导接见的,而更多的还是一座座雄伟壮美的雪山。珠峰、乔戈里峰、洛子峰……那是潘多家乡的雪山,其中,一幅巨大的珠峰航拍图被制作成了灯箱,悬挂在客厅的正中,照片上群峰林立,幽蓝的冰雪依稀可见。旁边是一幅珠峰“第二台阶”的特写照片,潘多指着一段冰岩混合地带说:“当年就是在这里,我差点就掉下山去没命了!”可谁又知道,在攀登公格尔九别峰时,潘多的5个脚趾就因冻伤而不同程度截肢了,攀登时脚使不上劲,就靠手上的冰镐用力,这奋力一蹬有着多大的痛苦。后来,针对许多人常喜欢问潘多危机时刻都会想到些什么,她的回答也异常实在:“紧要关头谁还能想得到队友、丈夫、孩子、任务那么些个呀,那一瞬间就全靠人的本能在行动,除了保住性命外我没工夫想别的事情了。”
  潘多在登珠峰的时候已经36岁了,而且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年龄问题对她来讲是最大的困难。这也是登山历史上还从来没有过的。过去中国人登山,不管男女都是二十几岁,也基本上是没有结过婚的。当时,潘多是第一次登世界最高峰,恐怕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所以,登上地球之颠是她多年来的梦想,不管困难多大,也都要竭尽全力地去拼搏。
  如今,20多年过去了,老邓在去年因病过世,一年后的今天,潘多也因病离开了我们,但潘多的故事和永不屈服的登山精神,必将代代相传。众所周知,作为地球上第一山脉,除了南极、北极外,喜马拉雅山被称为“世界第三极”。在全球14座8000米以上的山峰中,西藏就有5座,而珠峰是喜马拉雅山脉的主峰,故有“雪山女神”之称。 在这个无数登山人梦之以求的世界最高区域,喜马拉雅山不仅拥有雄伟壮观的自然景观,也有海拔落差从7000多米急剧下降到1000多米的险要路况,而进入珠峰的道路,就是一条惊心动魄的生死之路;一旦来到这里,深感一种隔绝尘世喧嚣的宁静与壮美,让人陶醉在大自然的赤裸怀抱里,一切如梦如幻。
  有登山愛好者称,珠峰是地球之巅,更是“人字形”的雪墓山碑。自20年代起,从世界各地走向它的中外探险和攀登者,永远倒在这座雪山上的人,已经有200多人了。自海拔6000米向上,平均不到30米就埋着一个人。所不同的是,这200多英魂几乎永远安卧在山上的冰雪之中。珠峰北侧我国西藏的这一侧,山下有一块“珠峰墓地”,那只是一堆堆石头中象征性立起一块石板,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遇难者的名字和遇难时间。他们的尸体,却都在山上的冰雪中。遇难的原因,有滑坠、有雪崩、有高山病……但是,任何死亡的恐惧都无法阻挡登山者攀登的步脚。就像潘多一样,多少年来她颗坚强而勇心的打上了深深的珠峰烙印,那是一种永远无法抹去的珠峰情结。
  日前有专家在撰文怀念潘多时称,潘多这个名字,既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藏族农奴的孩子,同时还是一个登山运动健将,这个名字里含有的这样三层意思,让潘多不同凡响而格外赫然醒目。这样的三层意思,便不仅具有运动员本身的奥林匹克精神的意义,和女性伟大创举的社会学意义,同时,层层递进还具有农奴翻身以一个崭新形象屹立于世界巅峰的政治意义。如今潘多走了,生前她始终惦记着雪原高山和珠峰,那里不仅见证她的英雄事迹和历史奇迹,那里更是她的家乡。已经离开了我们的潘多,她魂系珠峰,她的魂灵还会如长风飘曳在雪原高山,藏语名字“潘多”,汉语意思是“有用的人”,这样朴素的名字,是她留给我们今天最有价值的生命喻义,是从上一个时代到今天最有意义的精神转换的启示。圣洁的珠峰,将永远守护这位伟大女性的英魂。
  斯人已去,愿逝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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