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青春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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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社保局会议室里的会还没开始。趁这工夫,已到场的人就抓紧时间讲段子,气氛热烈。叶楣迈着纤纤细步,袅袅婷婷地步入会议室,立即点亮了十几双眼睛,会场突然就哑了火。
  叶楣是一位诗人,她的诗我大都看不懂,但我知道那是好诗。我认为那是好诗的原因是我看不懂。如果我看懂了,就说明没写出水平,当然就不是好诗。
  叶楣是一位业余诗人,她的真实身份是社保局的一名主任。
  我三年前调到社保局来时,关于叶楣的传言很多。她结过一次婚,婚姻持续不到一年就瓦解了,听说那个男人是市直机关的一名干部。她离婚的原因,说法五花八门,有人说因那个男人在外面包养了二奶;有人说叶楣爱好文学,爱得死去活来,那个男人很反感,就离了。不管怎么说,这段历程对叶楣来说都是一个伤疤,揭开后会鲜血淋漓的。所以只是背地里有人对她说三道四。
  坐中间的王局长说了声:“开会了。” 照例是各科室汇报当月的工作情况和下月的工作计划。叶楣是第三个发言,她口齿伶俐,普通话标准,语言里饱含着诗一般的气息。
  叶楣发言应该是粗线条才对,但她说到余青春时,粗线条一下子变细了,如游龙一般流畅地穿堂绕榭。往日,也有科长主任们在汇报工作时,谈到了具体的事,讲细了,王局长就会立即打断:“具体的事会后再议。” 但这次不同,王局长不仅没有打断叶楣的话,反而听得很认真。余青春这名字就这样第一次出现在社保局的办公会上。
  叶楣说:“余青春是一个破败的男人。”我笑起来,叶楣的话被我的笑打断了,她望了我一眼,横眉冷对,还说就是破败嘛,看他那样子就破败。
  叶楣继续说,那个破败的男人上周到下面的业务大厅来了。那天的阳光很温暖,在大厅里留下了斑驳的碎影。他穿着一件蓝布衫,头发像是冬日的烂草,眼神混含了烟尘,呆滞无华。他在大厅里格外引人注目,原因是他拄着一根拐杖。他朝前面移,前面的人往两边靠,像是给他让道。他移近柜台,把拐杖放一边,就金鸡独立了。他目光朝内瞅,落在了叶楣的身上。
  我们的余青春同志,就这样第一次在社保大厅登场了,可惜我没有亲眼见到,我的文字是根据叶楣的叙述,加上了一点点我自己的想象,于是我的描述就有了一定的现场感。
  余青春叫叶楣妹子,大厅里值班的人都听到了,目光都投射到余青春这里来,大约是他们感到这颇为离奇。后来才知道,余青春叫年轻女子都唤着妹子的,不只是叶楣一人。
  叶楣刚办完了一桩业务,抬起头来,三十岁的目光就遇上了六十岁的目光。她热情地问:“请问您要办什么业务?”
  余青春说:“我,我要买保险。”
  叶楣不喜欢别人说买保险,就向他解释说:“我们这是社会保险,不是商业保险,商业保险是买,社会保险是政府办的,不能叫买。”
  余青春粗糙的表情上又蒙上了一层诧异:“不叫买保险,那叫什么呢?”
  叶楣说:“叫办保险。”
  余青春说:“那要不要交钱呢?”
  叶楣说:“当然要交钱的。”
  余青春说:“那,那还是叫买保险嘛。”
  叶楣哑口无言,平时也会遇到有人来大厅说买保险的,叶楣就会仔细地讲解商业保险和社会保险的区别。可是这回叶楣却了无兴致,她可能感觉要对眼前这位破败的男人把道理讲清楚是对牛弹琴。
  叶楣就问他的情况,先问他的年龄,他说六十岁,叶楣应该是在这时把余青春定位为破败男人的。叶楣接着问,户口是哪里的。他说是区里的,城镇户口。还说有一年城区扩建,占了他家里的地,按照政策把他给农转了非。
  叶楣问他以前是否在哪工作过,余青春沉思了一会,问,做门卫算是工作吗?叶楣说当然是,门卫是非常光荣的工作啊。余青春就笑,这笑溶解了一部分他脸上的沧桑。他说他做过八年的门卫,在他们村旁边那个厂子里。
  叶楣告诉他,前不久,市政府专门针对那些有城镇户口、有工作经历的人出台了一个文件。就是一次性交三万八千八百元钱,就可以在社保局按月享受退休待遇。这是一项惠及民生的政策,非常划算,办了手续之后,不仅能按月领取养老金,而且这养老金还会每年涨。
  这笔账,余青春好像算不过来,因为他听了叶楣的讲解后,一直在嘀咕着三万八千八,三万八千八……他嘀咕了好几次,身子往边上靠,拐杖倒下了,他也差点摔在地上了,叶楣说:“小心。”旁边就有人帮他拾起了拐杖,递到他的手中。叶楣的对面已经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叶楣从她手中接过材料时,望着余青春说了一声:“您回去再想想啊!” 余青春嘴里嘀咕着三万八千八,往外面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对叶楣说:“我是得仔细考虑。”
  叶楣在会上没有我讲的这么具体,但比我讲得生动。她讲完后,会议室里聒噪起来,七嘴八舌。大家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我们社会保险就是要让余青春这样的弱势群体得到实惠。
  二
  当躁动的声音越来越大时,王局长说了声:“好。”这个“好”是王局长说话的开场词,会议室里的声音就来了个急刹车。王局长下了指示,说余青春再来的时候一定对他讲透政策,要让他知道交了三万八千八,就可以得到一个强大的保障,这个保障是党和政府给的,这个账一定要和他算清楚。只要不是白痴,是可以算明白的。王局长布置下了任务,余青春养老保险的事,由我和叶楣负责,要摸清情况,一定要把他的思想工作做透,然后还要写好典型材料,要以余青春为典型,扎实推进市政府文件的落实工作。
  会后,我对叶楣说:“就你话多,咬住一个余青春不放。” 叶楣说:“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你写文字材料的人,这么好的典型上哪找去?”叶楣望着我嫣然一笑,然后做了个鬼脸下楼去了。
  叶楣是我隔壁业务科室的主任,会轮流到大厅坐班,当值班主任。余青春来咨询时,正遇上叶楣在大厅里当班,于是这故事就有了序幕。
  叶楣如果不去大厅值班,就会待在我的隔壁,有时会到我办公室来串串门。我的身份是办公室主任,主要任务是写些文字材料。   第二天,我坐在办公室在电脑上鼓捣着,叶楣从隔壁过来了。我没有抬头,我知道是她,她带来一屋子槐花一般的香味,她一定是在用一种特殊的香水,她的脚步声我非常熟悉,高跟鞋敲打着地面,穿透力极强。我想起了余青春,余青春的脚步声一定更有特点,因为那是三条腿在走路。
  “老郑。” 叶楣总是这样叫我,其实我只四十刚过。我这时才抬起头,遇到了她灿烂的目光。
  “那个余青春,我知道他的底细了。”叶楣说着就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叶楣说,那天他来我们大厅,出来后在前面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他说他要买腊梅的烟,一块钱一包的。小卖部的老汉说没有那种烟卖,余青春犹豫了片刻,就买了一包三块的红金龙。
  叶楣到小卖部买牙膏时,老汉问她,余青春来大厅办保险的吧?叶楣问哪个余青春,老汉说那个跛子啊。叶楣这时候才想起那个跛子名叫余青春。
  老汉是认识余青春的,他曾和余青春在同一个厂里做过事,但是余青春买烟时,他却装作不认识,而余青春应该是真不认识老汉。老汉告诉叶楣,余青春住在城乡接合部,过了火车站,那个城不城、乡不乡的位置。余青春在钢窗厂做过搬运工,他在搬运钢材时从车上摔了下来,把一条腿弄丢了,这事闹了一阵,最后定性的结果是余青春负主要责任,钢窗厂负次要责任,钢窗厂赔了他五万元。余青春就再也不用去做搬运工了,过起了坐吃山空的日子。
  余青春有了钱,但还是不安心,毕竟只有五万元,有人说还是买份保险吧,比把钱存银行要强,余青春七打听八打听就找到了社保局。
  叶楣说完了,就随意哼起了小曲,那是《香水有毒》。
  我问:“就这些?”
  叶楣说:“就这些。”
  三
  我坐不住了,我说:“找余青春去。”
  叶楣坐在副驾位置引路,我坐后面,小贺开车。过了火车站,出了城,路就变窄了,行人也稀少了。我问叶楣:“你知道怎么走吗?” 叶楣说:“我只知道他住的地方叫余上村,或者叫上余村。”
  路的两边是新修的楼盘,乡村气息被工地的烟尘破坏了,我们很快就找不到路。
  叶楣和我下了车,叶楣问旁边工棚里一位老汉,余上村怎么走?老汉说只有上余村,没有余上村。叶楣说那就是上余村了。老头往前面指,说:“看到那边的一片池塘了吗?走到那里再往左拐,有一片矮房子的地方就是上余村。”
  我问:“您认识余青春吗?”
  “你们去找余青春?”老汉望着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老汉给我们讲起了余青春,说他是一位诗人,写了很多诗。叶楣很夸张地“哦”了一声,眼睛突然间明亮了很多。我说:“你可找到知音了。” 叶楣还是那一句话:“去你的。”
  叶楣这会一定对那个破败男人有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她的眼神里抖动着无限向往的光芒。
  叶楣问老汉:“余青春写的是什么诗?格律诗,还是现代诗?”老汉说:“鬼晓得是什么诗?他有毛病。” 我觉得叶楣才真有毛病,和一个看门的老汉说什么格律诗现代诗。
  余青春在我们心目中越来越神秘,我们想马上就去揭开他的面纱。车颠簸得很厉害,小贺不停地说什么破路啊。上余村的房子散落着,不成排成行,有些房子的墙上用红笔写着大大的“拆”。
  我们把车停在村子前面的一块空地上,一路问过去,一位在门口晾衣物的老太太指了指前面那间瓦房,说那就是余青春的窝。那房子的门敞开着,我在那门上敲了两下,然后走了进去。房子很破旧,潮湿阴暗,墙壁斑驳,还有些绿色的毛,地面凹凸不平,灶台旁边架着一张简陋的木床,床头床尾有很多破旧的书。余青春戴着一副旧眼镜,半躺在床上看书。我想,余青春住这地方,那条腿就是不残,也会得关节炎。
  余青春认出了叶楣,他对我们突然到访并不惊奇,他下床,弯下腰找拐杖。然后起身拄着拐杖站着,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说:“想不到你们还上门服务,真让人感动。”余青春要给我们搬凳子,可是他那条腿不听使唤,我看了看四周,也只有两只凳子。就抢先一步把一只凳子拉过来坐下,凳子立即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叶楣用纸巾擦了擦另一只凳子,然后坐下。余青春嘿嘿地干笑了两声,不知所措了,我就说:“您也坐吧。”他就在床沿坐下。
  我开始和他说社保方面的事,我说:“国家现在有钱了,为民生着想,要造福人民,你不参保,就没有机会享受国家改革开放的成果。”余青春不停地点头称是。
  叶楣一声不吭,我扭过头看她,她正拿着一张纸片在看,表情很兴奋。好像是从地上捡起来的纸片,这时她叫了起来:“这是您写的吗?”她是在问余青春。余青春嘿嘿地笑,没有回答。我从她手中拿过那张纸,上面的钢笔字飘逸、灵动,我说:“写得真好。”
  叶楣知道我是说字写得好,她说:“字写得好是次要的,你看这诗,写得多好。” 我细看,那真是一首诗,我不大懂诗,但我感觉到那诗的意境很美。余青春说:“见笑了,见笑了。”
  叶楣和余青春聊上了,把我撇在了一边。他们聊诗,聊诗的神韵,聊木心,又聊诗与画。我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有很多手稿,他的字写得不错,一张稿纸就是一张硬笔书法。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边接电话,边走出门。是王局长打来的,他说我的那个讲话材料写得不像样子。他还说:“你写讲话材料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你要站在一个相当的高度,因为讲话的人是市长,要俯瞰全市的苍茫大地。”我说:“我再重写。” 王局又问我那个典型材料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说正在做思想工作,叶楣正在和他谈。
  我接完电话再进屋,他俩正聊在兴头上,眉飞色舞,没有发现我进来,我干咳了一声,他们的谈话才戛然而止。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来谈论诗文的,叶楣好像把我们的目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问余青春办保险的事,他“哦”了一声,好像是从梦中醒来,他说正在考虑。我说:“你得找个靠山,政府是最好的靠山。你这诗文虽好,但是不能当饭吃,还是要有一个比较稳定的收入来源才好。”   余青春说:“我再考虑考虑吧。”
  余青春拄着拐杖送我们出门,出了门还要往前送。叶楣说:“余老师,您留步,不用多送了。”我怀疑我的耳朵有毛病,她竟然叫他余老师。
  四
  回单位的路上,我对叶楣说:“余青春真是个怪人,基本的生存条件都难具备,那地方哪像人住的?还写什么诗。”叶楣笑了起来,她说我完全是个白痴,精神如果苍白,就是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想和她争,我的心情被那个讲话材料搅乱了。
  我说:“余青春参保的事你负责吧,如果办成了,我来整材料,如果办不成,我再找别的典型来写。”叶楣却说:“你难道看不出来,余青春是大有潜力可挖的。”
  我回到单位,忙着弄那个讲话材料,没有精力去管余青春的事。三天之后,我交稿了,王局长说我这次写得不错。
  叶楣到我办公室来过几次,她好像想说什么,见我正忙,就出去了。下班时,我在楼梯间遇到她,我说:“余青春的事随缘吧,已给他宣传到位了,他要来就来,不来拉倒。”叶楣说:“你说得轻巧,余青春的事你一定要当一回事的。” 我没有再理会她,下了楼直接骑上摩托车回家了。
  那天晚上,我已上床,手机响了,是在职院任教的毛子打来的,他说小三子从广东回来了,要我出去喝茶,我只好重新穿上衣服,然后出门。
  好多年没见小三子,他在南方开了一家公司,混得人模狗样。他讲生意经,我和毛子都插不上话,毛子好几次想把他的话题引开,都没能成功,我顿时感觉到索然寡味,我相信毛子的感觉和我一样。
  我四下里瞅,目光落在茶楼东北角一对男女的身上,那女子不是别人,是叶楣,她对面的男人戴着鸭嘴帽,我在脑海里搜寻了片刻,结果让我吃了一惊,他是余青春。余青春此时不像一个破败的男人,像一位艺术家,而且他坐着,看不出他是跛子。很显然他们聊得很投缘,余青春正指手画脚,像是作报告。小三子还在继续口若悬河地讲,突然间哑火了,然后他和毛子顺着我的目光一路追寻了过去,看见了谈兴正浓的一对男女,“谁呀?”毛子问。我这才醒悟过来。我说:“是我同事。”毛子问:“都是你同事?” 我说:“女的是我同事。” 毛子说:“关系好像不太正常,年龄像是父女。” 小三子就转了话题,说起了这一男一女,他分析说,这男人应该是个大老板,不然女人不会看上他的。
  小三子说了一会对面的一对男女,猜测了一会他们的关系,就把话题引开了。我和毛子也把目光收了回来。我再一次朝那边瞅过去时,那边的位子空了,他们已走了。
  叶楣喜欢上余青春了?这真是稀奇。余青春和叶楣成了我心中的一个谜。
  五
  第二天我在办公室里坐着,有点烦。王局长要我弄一篇典型材料,余青春如果不参保,我这材料就得另找他人了。
  我下楼去一楼大厅,想捕捉一些典型的事例。经过叶楣的办公室时,看见她正在电脑上忙碌着,这个星期她不在大厅值班了。我听到键盘噼里啪啦地响着,就轻轻地走了进去,她以为我是来办事的,说:“您等会。”她这样说,我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她在打材料,一叠很厚实很凌乱的抄写纸上的东西,她正一字一字地敲进电脑,我看清了,那是余青春的手稿,那字迹行云流水。
  叶楣这时才发现是我而不是来办事的人。她侧过身,笑着说余青春参保的事已有眉目了,他的思想工作已做通,今天下午就要来办的,她还要我准备好相机,下午他来时采访他。我心里一阵兴奋,但并没有表露出来,我隐约感觉到叶楣和余青春的关系微妙着。我故意问是什么时候做通他思想工作的,叶楣说:“余青春又来了几次大厅,我给他细细地算了算账,他就通了,答应今天下午来办。”我感觉叶楣在说假话,很可能他的思想工作是在茶楼做通的。
  我看着她电脑里的文字,她的眼神就与我的一起落在了电脑屏幕上。那是一首诗,我看了几行,不太懂。叶楣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她说:“余青春其实是一个边缘人,不会电脑,不知道网络是怎么回事,还不会用手机,但他的诗的确写得好。”我说:“你把这些诗敲出来,准备干什么?”叶楣说:“这些都是很宝贵的东西。”我说:“是吗?他的诗有那么好?”她说:“是的,不信我随便读一段你听。”叶楣就琅琅上口地读了起来。
  那时候,我爱垫起脚跟仰望你
  像仰视一棵树,一弯月,一个人
  二十年过来了,过去了,我们的脸颊都有鱼尾纹
  说也说不完的话语,用沉默代替了
  爱,怎能那样轻易放弃?
  埋葬的种子,遇见春天就发芽
  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字正腔圆。我不禁有些感动。
  我说:“我不太懂,但是我还是很喜欢。” 叶楣说:“这说明你对诗还是有悟性的。”
  然后她给我讲诗,她说诗能让人超凡脱俗,让人处于一种仙一般的境界。又说余青春是一位神人,他的内心非常辽阔,这种辽阔远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他的内心世界精彩纷呈,远远胜过常人羡慕的声色犬马的消遣。我不禁想笑,我说:“狗屁!一个写诗的人连自己养老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说什么内心世界的辽阔,完全是无稽之谈。”叶楣还是不恼,她说:“看来要你了解余青春还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一直写,没有发表,也没有人看,他是自己和自己在进行心灵的对话,极少有人能达到这种境界。”
  六
  下午,我上班时接到了叶楣的电话,她说:“来了。”我说:“什么来了?”她说:“余青春来了。”
  我挂了电话下楼,在大厅里,余青春来了,场面有些隆重。他坐在柜台前的高椅上,不再是上次那个破败的男人,他头发刚理过,胡子也刮过,穿的是一件新衬衣,拐杖放在了一边。叶楣在他旁边,柜台里的小朱在和他说话,王局长也在,他站得稍远一点。
  我调好镜头,余青春的光辉形象就被我收了进来,他身边的叶楣,也一并收了进来。我想起了红花和绿叶,想起了鲜花和牛粪,余青春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朝叶楣瞟,好像是要争取她的支持。手续很快就办完了,余青春拿到了退休证和银行卡,王局长走过来,伸出双手,握紧了余青春的双手,那样子有些古怪,余青春的腿脚不好,腋下夹着拐杖,他握着王局长手的时候,要保持身体平衡,就不太利索。我没有忘记我的职责,把这张照片定格了。王局长说:“您以后就是我们这里的退休职工了,你的银行卡上每月都会多出六七百元钱,这钱还会每年涨。”这话已有好多人对他说过,比如刚才给他办手续的小朱,还有叶楣。但这些话最终还是得从王局长的嘴里说出来,才有了真正的分量。就是他不说,在我的稿子上,这些话也是从他嘴里说的。我大脑里已开始行文了:王局长握着余青春的手,动情地说:“以后您就按月数钞票吧……” 这时的余青春已是老泪纵横。我这样想,不禁就望着余青春,他依然有几分拘谨,过几秒就会望一下叶楣,好像是对她有着莫大的依赖,完全不像那天我在茶楼里见到的那个余青春。   余青春走的时候,王局长说让司机送他回去,我立即给小贺打电话。不一会小贺就把车开到了办公大楼前面,余青春不停地说谢谢,然后上车,叶楣也跟着上了车,说顺便出去办点事。我们就跟着王局长朝车里的余青春挥手,车缓缓移动,然后绝尘而去。
  这个小型的活动搞得很顺利,之后我开始写我的稿子,我行文很流畅,一气呵成,在我的稿子里,余青春原是一位破落的无依无靠的人,参保后说了一大段肺腑之言。我写好后,拿给叶楣看,叶楣拿起笔,在那一段上画上了几根波浪线,还在旁边加了三个硕大的惊叹号。然后她就笑,笑得我莫名其妙,我说你笑什么啊?她说你这段写得太精彩了,把一个余青春写活了。我说余青春没死呢,叶楣如梦初醒,说:“是的,余青春没有死,余青春永远不会死,他会和他的诗一样万古长青。”诗人叶楣在窗外射过来的阳光下发表感慨,那长长的睫毛也抖动着春光,我突然觉得她美丽绝伦。
  这篇稿子很快上了晚报的头版,还配了照片,余青春满面春风,他正在和王局长握手,旁边是叶楣用深情款款的目光照着他。是叶楣拿着报纸给我看的,她手里扬着报纸走过来,说:“你看,上了头版,编辑只字未改,包括里面一个明显的错别字。”
  我想:这事终于弄完了。
  七
  我是弄完了,可是叶楣没完没了。
  第二天,一上班,我习惯性地翻着当天的晚报。在副刊上我发现了一首诗,署名是余青春,晚报的副刊我每期必看的,我曾在上面发表过两篇小文章,倒是经常看到叶楣有诗作挂在上面,有时署名是叶楣,有时署名是她的网名“陌映青荷”。余青春的名字我是第一次在报纸上见到。我正看报,叶楣就进来了,我说:“余青春开始在报上发表诗作了呢。”叶楣朝我做了个鬼脸,有点喜形于色,她说:“在报纸上发表诗作算什么?一个伟大的诗人将横空出世。”我说:“有那么夸张吗?”叶楣说:“哪会有假?我已把余青春隆重推出去了。”我问:“你怎么推出?”叶楣神秘地笑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关于余青春,我不懂的东西太多,我在百度框里输入余青春这名字,吃了一惊,关于余青春的词条铺天盖地,在全国各大诗文网站上都有他的诗作,还有评论。我觉得很奇怪,一个与世隔绝,不会用手机,不会上网,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的怪物,怎么会一夜之间蹿红了网络?
  叶楣说:“你鬼精得很,知道问百度。”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她只是把余青春诗作中极少的一部分发在网上了。
  余青春开始大红大紫,不久,一个著名的诗词网站邀请他做节目,这当然是叶楣告诉我的。我点击网站,打开视频,嘉宾有两个人,除了余青春,另一个人竟然是叶楣。访谈的内容是余青春的创作感想,余青春穿着得体,戴着鸭嘴帽,像艺术家。他们谈到诗歌深层次的内涵,谈到诗歌能折射出的强大光芒等,叶楣表现不俗,妙语连珠。
  我在网上随意翻了翻,发现余青春已驻扎著名的红天诗词网站,在那里连载他的新诗,一天三首。
  于是,我对这个著名的诗词网站多了几分关注,每天打开那个网站,看看余青春又弄出了什么新作,这些东西无疑都是叶楣帮忙发上去的。
  这里必然有这样一个问题:余青春的诗稿是怎样传到叶楣这里的?然后再由她传到网上,这个疑问存在我心里,不到三天我就有了答案:每天下午下班之后,叶楣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余青春那里取诗稿。叶楣住在城南,余青春住在城北,要去取稿,叶楣每天得南辕北辙,至少多折腾一个多小时。好几次我注意到她骑上铃木摩托车,往北边的那条水泥道上绝尘而去。
  又一天早上,我注意到叶楣步入楼梯口时,脚步一高一低,她的腿受了伤,她签到之后把秀发往后一抛,就看见了我。她说昨天回家时摔了一跤,差点摔到田沟里去了。我疑惑不解,她回家的路都是大马路,哪来的田沟?倒是往北方向去的路有田沟的。
  下午下班,叶楣又早走了十几分钟,她的身影在我办公室窗外闪动了一下,我站起来往下望,她已跨上了她的铃木,长发飘逸着,慢慢消失在我的视线,那方向还是向北,那方向有余青春的家。
  我想不明白,叶楣完全没必要天天去找余青春取他的诗作。她完全可以把他的旧诗作发到网上,她说过余青春家里那堆乱纸片就是一首首很好的诗。
  接下来的几天,余青春的诗还是一首首发到网上,数量更大了,不是一天三首,多的时候一天有十多首。我细读了,发现诗的内容有很大的变化,像是在写爱情,余青春好像是爱上了某一个女子,那女子非常出众,如荷花一般高洁迷人。
  为了证实我自己的判断,我问网上写诗的高人,他告诉我,这些诗一定出自一位名家之手,可以看出诗人已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他的心在恋爱着,与那个女子频频约会。我继续问:“诗人都有很丰富的想象力,一棵树、一片叶、一滴雨都能在诗人心里引起心灵的震荡,诗里的人是他想象中的女子,还是现实真有其人?” 高手沉吟了一会,告诉我,这女子一定就存在于诗人的周围,她周身的气息,诗人已很熟悉。所以他的感觉很真实。
  这样看来,余青春是爱上叶楣了?
  叶楣以前经常来我办公室小坐,这一阵却不来了,她好像很忙,有时我经过她的办公室时,会看到她在电脑上忙碌着,根本就不抬头。
  红天诗词网站上依然在不停地上传着余青春的诗,点击率直线攀升着,跟帖如潮水一般,有的人干脆就说,这是近几年内写爱情写得最好的诗,把爱情写到了极致。余青春声名鹊起。
  八
  后来,我被抽调到乡镇从事为期两周的社会保险调查工作。那地方山清水秀,但路况很差,我们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特别让人难适应的是,那里没有宽带,上不了网。长期依赖于网络,突然间没有了,浑身上下不自在。好在工作较忙,在农户家里穿梭,听着亲切的乡音,乐在其中。
  两周之后,我们的调查工作完成了,接下来的任务是写调查报告。我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登录到红天诗词网站。真是奇怪,上面就没有了余青春的诗作,像是突然间蒸发掉了。   我下楼时,遇到了叶楣,她正上楼,脸上没有笑容,有明显的黑眼圈。她只简单地问了问我的调查工作做得怎么样。她穿着一件应该是价格不菲的黑色衣裙,却难以烘托出往日的风采。她突然转过头来说:“你别理那个疯子!”我一愣,“什么疯子?”我问。她却充耳不闻,脚步迈得快了一些。
  第二天,我到办公室,刚坐下不久,就明白了叶楣说的疯子是余青春。此刻他用三条腿走进了我的办公室,衣衫不整,脏兮兮的。眼光呆滞,头发像一堆烂草,像是受到了沉重打击。他进屋后就直接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把拐杖放在一边。他望着我,眼神很无助。我先开口:“余、余老师,您怎么来了?”
  余青春从天而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还不知道该叫他什么,但我分明就叫他余老师了。我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旁边,然后坐在我的位子上,等着他开口。余青春沉默了一会,像是鼓起了勇气,他说他爱上了叶楣,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是那种可以为她去死的爱。
  我想起了叶楣说的那句:“别理那个疯子。”叶楣说的疯子就是余青春吧?他的模样,他说的话都像是一个地道的疯子。
  我说:“我感觉很奇怪,不是奇怪你爱上了叶楣,而是奇怪你这些话不应该对我说,应该对叶楣说啊。” 余青春说:“我说了,何止说了,我给她写了很多诗,那些诗是我用血和泪写出来的。”我说:“可是我不懂诗啊,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余青春说:“我相信你是懂的,叶楣说过,说你的文字功底不错。”
  他说着,就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皱巴巴的,然后很生动地朗诵起来,他用的是普通话,但带着很浓的方言,这样的声调配合着这样的诗,就是天衣无缝的完美,我听不太懂,但我很受感染,那是一首爱情诗,一位男子对一位女子的爱,那种痛彻心扉的爱,余青春也被自己的情绪感染了,声调越来越夸张,过了一会,两行浊泪就在脸上滚动着,像是两行小溪。又过了一会,他抽噎着,喉咙也跟着颤抖。
  他这会更像一个疯子,或者更像一个正常人。我不知所措,我说:“您先别激动,慢慢说。” “我能不激动吗?郑主任,你一定也恋爱过的,你知道那感觉的,我把这种感觉都写进诗里了。我来是求你的,你劝劝叶楣,劝劝她回心转意吧。我其实是不想办保险的,我的钱存在银行我更放心,但是叶楣说她有任务,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我忍无可忍了,这样一个破败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情,口口声声说他爱上了比他小三十岁的漂亮女子,我真想笑出声来。我说:“爱是双向的,仅仅一个人爱另一个人,那不是爱,那是单恋,您现在要清楚您所说的是爱还是单恋。我觉得你说让她回心转意,就有些奇怪了。”
  我真有些愤怒了,是那种对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的愤怒。
  “郑主任,我爱叶楣,绝对不是单恋。你难道没看出来?叶楣写诗的水平大有长进,你看看网上那些她的新诗,写爱情的,与我的那些爱情诗,遥相呼应,难道不像一篇篇情书?你说,我是单恋吗?叶楣是爱我的,她的诗就是铁证。”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稍光洁的纸,他说:“这首诗我帮她稍稍改了一点,我读给你听。” 然后他就读,我把姿式调整到最佳,眼睛也微闭上,准备享受一场声音的盛宴。余青春抑扬顿挫的声音就在我办公室里飘荡着,有如下了一场爱的春雨。我睁开眼看他时,又见他泪眼婆娑,他又一次被自己感动,被叶楣的爱情诗所感动。
  余青春说的没错,叶楣的诗与余青春的诗遥相呼应,而且已受他的影响,有了几分余青春诗的风格。
  九
  余青春的表情正丰富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办公室里走进两个四十岁左右的陌生人,一男一女,他们向我询问有关养老保险政策。余青春就被撇在一边了,他的表情失出了生存的土壤,在那里坐着好像很不自在。这两个人问得很细,我给他们上了一节课。
  我讲完,两人告别离去,千恩万谢。这时我这才想起余青春,侧过身看时,他已不见了,这个余青春,什么时候走的呢?我听到了叶楣的声音从她办公室里传来:“你,你是个神经病。” 她的声音像是怒不可遏。我走近,从窗子往内看,叶楣正要往外走,余青春想拉住她,那根拐杖夹在他的腋下,这平衡就很难掌握了,他身体向前倾斜,先是靠近叶楣,然后渐渐远离,因为叶楣已气呼呼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余青春就在我跨进门的那一刻轰然倒地,结实地摔在了地上,那根拐被丢在了一边,我上去扶他时,叶楣在门口吼道:“这个疯子,你帮我把他弄走吧。”
  我费力地扶起余青春,他不停地说:“女人多变,女人多变啊。”
  余青春最终被我弄走了,我把他送上了一辆出租车。前面三辆出租车都是空的,但都从我身边溜过去了。我干脆扶着余青春站在马路中间,随后过来的一辆出租车被我拦了下来,司机在嘀咕着,好像在骂人,我顾不了那多,把余青春塞进了车,然后塞给司机二十元的钞票,告诉他:“把这人送到火车站前面的上余村。”司机往后望了望,嘀咕着把车开走了。
  我和叶楣的争执是在那天的下午,叶楣说:“哪知道他一根筋呢?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六十岁的破败男人,一个用一条腿换到自己余生养命钱的破败男人,我怎么会爱上他呢?” 我说:“那些诗又是怎么回事?你和余青春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像是谈情说爱吗?” 叶楣说:“扯蛋!诗的世界永远都是虚幻空灵的,哪知道他竟然把诗拿到现实中去了,真是荒唐得要命。“叶楣接着说:”我是在谈情说爱,用诗的语言谈情说爱,但对方不是他余青春,那是个虚幻的人,那人不仅有余青春的才华,还有挺拔英俊的外表,得体的生活方式,以及恰如其分的年龄。” 我最后说:“你迟早要玩出事来的。”
  十
  星期一的早上,我刚上班,就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余青春死了,自杀了。告诉我这消息的是一个电话,上余村的村支书老杨打来的。他还说余青春在社保局办了养老保险的,问他的丧葬费怎么办?
  我放下电话就去叶楣办公室,她不在,门敞着,我以为她在大厅,下楼时遇到了小周,小周说:“叶楣请了假,她给王局长打过电话的,这是她的请假条。”我接过请假条,她写的是请假一个星期。   我上楼把余青春死去的消息向王局长汇报,他就嘀咕着:“怎么就想不开呢?刚办好了保险呢。” 过了一会他说安排人去看看,毕竟是我们的参保对象,把丧葬费给人家办妥当,王局长还说让叶楣去吧,最初他来社保局是她负责接待的,但突然间他想起来了,他说:“叶楣请假了,还是你去吧,一定要把党和政府的温暖带给这位已死去的诗人。”我有些纳闷,人都死了,还会感受到温暖么?
  我叫上司机小贺,去了上余村。余青春的小屋前站了很多人,一个大腹便便的光头在指挥着,我听到有人叫他老杨,于是我知道了他就是杨书记。我走过去,说:“我是社保局的。”他就握紧了我的手,先说了一通感谢的话,然后说余青春是个怪人,因为他怪,所以他突然间死去,这事就不怪。然后他就问丧葬费的事,杨书记说余青春没有亲人,他的丧事由村委会统一安排,所以他的丧葬费应该给他们村委会,因为丧葬费的作用就是安葬死人的,我觉得这话在情理之中。我说村里出个证明吧,派人去社保局办一下。
  杨书记领我进屋,我看到了余青春的遗体,盖着白布。有着不朽才华的诗人现在安静地躺下了,他的头部位置盖着一本诗集。屋子里有一股古怪的气味,有如万年之前的腐臭。
  杨书记又说:“今天早上我过来找他说拆迁的事,敲他的门,敲了半天敲不开,还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才想到他可能出事了。他喝下了半瓶敌敌畏。”杨书记还说:“前一阵有一位漂亮的女子经常过来找余青春,说是向他学写诗,真是奇怪了,这人饭都吃不饱,还写诗,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我不禁想笑,杨书记的话有明显的错误。
  在余青春的那张简陋的书桌上,我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布满了灰尘,我随手拿起来,我估计这是余青春最后留下的一件东西,那是一首诗,字迹很潦草,但我能看出那是写给叶楣的诗,字里行间,我读出了一股极度的失落和绝望,一种无法解脱的痛楚。
  我趁人不注意,把纸收了起来,这应该交给叶楣的,杨书记在旁边絮叨地说着话,他说:“老余啊,在世上你没享几天清福,到了天堂再去享福吧。”
  正说着,就听到门外有吵闹声,好像是两个人吵起来了,杨书记就出去了。
  我向余青春的遗体鞠躬行礼,然后也出门了。有两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在和书记争执着,两人是外地口音,好像都是余青春的堂弟,好像在比较谁与余青春更亲,他们是冲着余青春的丧葬费来的,两个男人争执着,然后扭打起来。我看不下去了,叫上小贺走了。
  下午,上余村就来人了,那人戴着眼镜,瘦精精的,他说他是上余村的会计,拿出了证明材料,还有余青春的身份证等,我带着他楼上楼下跑,几个来回之后他就拿到了现金支票。我问上午那两个人怎么回事,他说是来胡搅蛮缠的,根本就不是余青春的堂弟。
  接下来的几天内,我听到了一些关于叶楣的传言,有人说是叶楣把余青春的诗稿骗走了,余青春是以诗为命的人,诗稿被骗走了,他就只好去死;还有人说当初叶楣是真爱上了余青春,那一阵她把余青春收拾得还算体面,准备嫁给他的,但是余青春毕竟是个破败的男人,身体上的好多功能都不齐全,这让叶楣很不满意,就离开了他。
  过了几天,叶楣回来了,但是我没见到她,那几天我出差。同事后来告诉我,叶楣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去南方了。自此以后,我再也没见到叶楣,余青春写的那首诗我也没机会交给她。
  一天下午我又把那张纸翻出来,用打火机点燃,火苗腾腾升起,然后熄灭,像极了余青春的生命。
  叶楣如石沉大海没有了消息,三年之后,很偶然地,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个署名叶子的人写了好多诗,那风格与余青春诗的风格是一脉相承的,我怀疑叶子就是叶楣。
  选自《作家林》2016年第2期
  责任编辑 丁东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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