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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铸成,我国著名报人,1927年进入《大公报》所属的《国闻通信社》任抄写员,凭他的勤奋、才智和《大公报》领导的赏识提拔,很快便转为《大公报》记者、编辑主任、总编和《文汇报》总编,1957年被迫卸职,先后从事新闻工作30年。初任《大公报》记者时,他第一次奉派到外地采访的城市即太原市,以后又三次来并采访。
第一次访并
20世纪20年代,旧中国军阀混战,时局动荡。奉系军阀张作霖占据京津地区,对抗北伐。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和冯玉祥的西北军、阎锡山的晋绥军及李宗仁的桂系群起而攻之。为了抑冯抬阎,蒋介石分配晋绥军去占领京、津和河北全省。张作霖被迫于1928年6月2日通电退出北京,晋绥军光头部队由商震指挥,于6月8日进入北京,傅作义进入天津,阎锡山被任命为京津卫戍总司令。整个华北成为阎锡山的辖区。
1928年8、9月间,华北篮球赛在太原举行。素爱篮球的徐铸成第一次奉派来并采访,也是他当记者第一次远赴外地采访大型赛事。对太原的第一印象,他在其著文中写道:“那时太原还是一个闭塞的山城,人口约不过二、三十万。篮球比赛的会场设在山西的最高学府———山西大学内(今侯家巷太原师专南宿舍大院,原为山大操场),观众基本上也是山大的学生,并无看台,只是立着围观。这些莘莘学子,大都穿着长袍(有些还套有马褂),布鞋布袜,袖着双手(真正是‘袖手旁观’),一球飞来,必引起一阵‘嗬、嗬’声,惊惶后退,没有一个敢于举手把球挡回球场的。”
徐到太原后,即先找帽儿巷(今食品街)太原电报局联系拍发电稿事宜,了解到太原通往外省的电报仅有一条线路,比较忙。文字稍长的普通电报,下午5时后发往天津,天津当天就不一定能收到。于是每天上半场比赛时,徐铸成就边看边写,赶在中午时先拍短讯。加急电报虽比普通电报贵三倍,但在6时以前即可赶上报纸截稿的最后一刻,于是他在五时半立即赶发全天比赛结束的简要加急电,并雇了一个工役守候在运动场,专门骑自行车往电报局送稿。比赛结束后,徐铸成回到宿舍,继续写详细的全天比赛长电。除他一日数发电稿之外,天津的《益世报》、《庸报》和北平的《晨报》等外省市报社均派记者采访,但他们都只在全天比赛结束后才写一篇详细报道的长电。这次华北篮球比赛,不是以地区,而是以学校为参加单位。当徐铸成把天津南开篮球队最后夺得冠军的电讯传到天津《大公报》后,南开大学和南开中学的同学奔走相告,连夜到学校大礼堂开庆祝会,轰动了整个天津。而此时其他报纸则连一点消息也没有,落后于《大公报》。因此,读者纷纷退订其他报纸而改订《大公报》。
徐铸成因这次在并的成功采访及第二年(1929年)春对沈阳举行的华北运动会的报道快速准确,为《大公报》立了功,报社为他设盛宴慰劳,社长胡政之还把他隆重地介绍给总编张季鸾和其他同事。随后,胡、张二人又分别设家宴招待,与之长谈慰勉。是时,年仅22岁的徐铸成尚在北师大半工半读。他由津返平时,胡政之亲手塞给徐一个红包。他上车后打开一看,是一叠5元的钞票,共100元。如何处理这笔钱,如安排生活、孝敬父母,倒使这位穷学生数夕不得安眠。
第二次访并
蒋介石早在部署北伐时,就将国民革命军编为四个集团军:直属于他的嫡系部队为第一集团军;冯玉祥的西北军为第二集团军;阎锡山的晋绥军为第三集团军;李宗仁的桂系部队为第四集团军,其中冯之西北军训练有素,实力最强,阎之晋绥军较弱。蒋介石为便于操纵控制,故意拉阎压冯,把阎部部署在北伐第一线,把冯部分配在阎部之后。北京会师后,蒋介石搞假裁军,偏袒重用阎锡山,实则是削弱冯玉祥和李宗仁的力量,以增强自己的力量,因而引起冯玉祥和李宗仁的不满,最终导致蒋桂战争的发生,接着又爆发了蒋冯战争。这两次战争,蒋都用收买、分化对方将领的手段而最终获胜。冯玉祥在无助、无奈的情况下,被迫宣布“下野”。此时已掌握了华北实权的阎锡山,眼看李宗仁和冯玉祥如此结局,产生了兔死狐悲之感,深恐蒋介石继李、冯之后,势必要“收拾”他了。
所以,阎邀冯来并“共商国是”,本意却是挟冯以自重,使蒋不敢轻易对他下手。在冯、阎之间联系并陪同冯玉祥夫妇来并的,是冯的高级幕僚李书城(筱垣)和冯的总参议刘治洲(定五)。李书城是老同盟会员,一向反对蒋介石独裁,想乘机促成冯、阎联合,作为组织各派反蒋同盟的基础。当时,各派军阀、政客派代表长驻太原的多达四五十个,其中有李宗仁和唐生智的代表,有四川军阀刘湘、刘文辉、杨森和何键的代表,有政客汪精卫和国民党西山会议派的代表,有张学良的代表,还有背冯投蒋的韩复榘和石友三的代表。他们有的亲阎、冯而反蒋,有的亲蒋投蒋而反阎、冯,有的在观察风向看风转舵,态度各不相同,但酝酿推翻蒋介石的一帮似乎占了上风。
关注时局的《大公报》总编张季鸾是陕西人,在西北军中熟人很多,他急欲了解阎、冯关系和能否形成联合反蒋的动向,便选派不被人注意的年轻记者徐铸成前往太原采访。临行,张季鸾将一封亲笔写给李书城的介绍信交给徐,并告之:“李书城是我多年的好友,这次随冯到并是参与内幕的。他最了解北方政局,在太原活动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你可以先去找他,请他介绍太原的空气……”
1929年初夏,徐铸成肩负重任来到太原,为便于联系,他住在了柳巷正大饭店东楼,离《大公报》分馆(在南肖墙,实为《大公报》代销处)不远。他去拜访李书城,打听阎、冯会谈的内情。李书城告诉他:“阎把冯请来,是作为他对付蒋的一个手段的。这一招很灵,老蒋就把钱和枪支送来了不少。目前,阎和冯还谈不到坦率合作。但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不久总会有变化吧。”经李书城介绍,徐铸成又认识了一位也在北师大上过、时任冯的机要秘书的雷嗣尚。一天,徐乘雷的便车去晋祠访问了住在那里的冯玉祥。适冯和夫人李德全(解放后曾任卫生部长)准备出门散步,徐便和他们边走边谈。采访归来,徐铸成写了一篇《晋祠访冯记》刊登在《大公报》上。此稿隐约透露了各派军阀、政客代表在并活动的情况。之后,徐多次提出访问阎锡山,但均无下文,只得离并返津。
第三次访并
1929年,西北军驻在甘肃、陕西的部队由宋哲元、刘郁芬统率,再次宣布讨蒋,战争在潼关附近爆发。徐还听说,冯、阎关系恶化,冯被软禁在阎的故乡五台县河边村(今属定襄县)附近的建安村。究竟如何?徐铸成便于1929年冬第三次访并。他确知冯被囚禁的建安村距太原有100多公里,看管极严,采访不畅。在他来并的第三次,适冯的随从医生来并采办药品后,要乘车回建安村,徐便同冯的机要秘书雷嗣尚坐便车同去。他们乘的是一辆老车,砂石土路又不好走,天未亮他们就从太原动身北上,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傍晚才到达目的地,用了一整天。原以为冯住在建安村中,不料却住在村外一座孤单单的院里,与外界隔绝,四周围着铁丝网,军警岗哨密布。由于徐乘坐的是冯的随从的车子,所以没有被检查就通过了。徐到时冯正预备吃晚饭,对徐的再次到来,冯深表欢迎,说“赶快添副碗筷,对付着一起吃罢。”他们边吃边谈。徐问潼关方面的战况如何?冯笑着说:“我这里,消息恐怕还没有你们新闻记者灵。”然后,用筷指着火锅说:“我的消息,都是从这里面得来的。”这次采访,徐亲眼看到了冯被阎囚禁后严加管押的实况。显然,阎、冯因商议联合反蒋意见相左以至反目对立。徐遂离并返津。
第四次访并
1930年春的一天,《大公报》总编张季鸾私下找徐铸成说,太原方面可能最近要发生新的变化,要徐再去作一次采访。徐到太原后,听说冯玉祥已从五台建安管押地移住太原城内招待贵宾的傅公祠(今东缉虎营山西省政协机关大院)。徐多次想去采访,均不得其门而入。
不久前,冯玉祥还是被阎锡山软禁的囚徒,何以又成为阎的贵宾被请回太原呢?原来,冯被囚后,他的旧部普遍对阎不满,阎不得不准许冯的旧部鹿钟麟(瑞伯)于1929年底来晋探望冯玉祥。他们商谈了些什么,别人无从知晓。但鹿离晋后不久即赴南京,受蒋两次召见,商定共同攻阎的计划:一路由冯的旧部出潼关过黄河进攻山西;一路由河南省主席刘峙率中央军沿平汉路北进;一路由韩复榘、石友三沿津浦路北进,两路会合,进攻阎所控制的河北全省和平津两市,如此,阎必败无疑。阎闻讯十分惊恐,遂解除了对冯的软禁并将其请回太原,并一再向冯赔礼道歉,称兄道弟(他们曾结拜为义兄弟)软化冯,进而密商对策。阎对冯说:“蒋收拾了我,也不会放过您的。”冯说:“我早比你清楚,我反这小子(指蒋介石)是铁了心的。要把这局面翻过来,只有我自己去,只要让我带500万到潼关,我就立刻下令和你一起对蒋讨伐。”阎锡山连声应诺。于是,冯玉祥于1930年3月11日晚化装离并赴潼,500万元巨款和军械物资也即起运。这样,原本由冯、阎酝酿反蒋,发展为阎、冯反目,又演变为蒋、冯反阎,最后又回到阎、冯联合反蒋。
一场军阀混战已不可避免,但军事机密封锁极严,在并采访多日的徐铸成对此一无所知。一天早晨,他到新南门(今五一广场)外的山西大饭店(解放后为山西省供销合作社机关大楼,后因修迎泽东大街而被拆除)串门,看到冯的机要秘书等随从在打麻将。出于新闻记者的敏感,徐铸成想难道冯已离并重返五台建安了吗?他立刻去访问冯的总参议刘治洲(定五),不经意地对刘说:“定五先生,冯先生已离开太原了罢。”对方大吃一惊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真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刘被徐给蒙中了。徐还是装着轻松的样子说:“我是新闻记者呀!”对方更紧张地说:“不,这消息你是不可能知道的。你可千万不要随便发表。”徐再三向刘表示决不发表。为了搞清冯的确切去向,徐铸成立即赶去访问李书城。徐告李,他已知道冯玉祥先生已离开太原,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保证决不发表,但“请你把经过详情谈谈,让我明白底细”。李只好告徐说,昨晚送冯走时,只有阎锡山、贾景德、刘定五和他,消息封锁很严密。徐问:“怎么阎会把焕章(即冯玉祥)先生放走的呢?”于是,李书城便把鹿钟麟来晋探望冯后,赴南京与蒋商定联冯攻阎,阎被迫决定放冯离并赴潼,发动西北军与晋军联合反蒋的详情一一告诉了徐铸成,末了对徐说:“你是《大公报》的记者,我又是季鸾先生的老朋友,事关大局,你决不能将此消息透露出去。”徐表示绝对保密。而在当时,山西和南京的媒体奉命施放烟幕,山西发布新闻说,冯在并与阎“晤谈甚欢”,或说冯在并“忙于会见客人”;而南京方面则说,冯在并如何受阎监视,以挑拨冯、阎关系。对这些转移人们视线的谣言,《大公报》一条也不予采登,只等徐铸成回报消息。
而徐铸成也在想,如此重要的消息,应该让总编辑了解事态发展已到了紧急时刻,内战一触即发,应告诉总编实情,让他在新闻处理上心中有数。
但徐在太原苦于无法向《大公报》通报确实的消息。因为那些天,无论是拍发商务电报还是新闻电报,太原电报局一律都要检查,未经检查官员签字盖章的电报,报务员是不得拍发的。在此万般无奈之下,徐想起他认识的一个姓杨的无锡籍发报员,便趁检查官出去抽鸦片的空子拍发了一封报“丧”电,电文如下:
“天津四面钟对过胡霖表兄鉴:二舅真晚西逝。但请勿告外祖,以免过悲。寿。”
电文中所说的天津四面钟对过是《大公报》社地址,胡霖表兄即社长胡政之。以下的电文串连起来大意为: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已与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阎锡山商定联合倒蒋后,于11日晚秘密返回西安。战事即将发生,但勿过早公开发表,以免惊动蒋介石有所准备,引起混乱。
这封用心良苦、仅用了29个字的报“丧”电报传给张季鸾后,他一看便知其中的奥妙。他既未压下不发,也未明示世人,而是在12日的《大公报》要闻版上,头条新闻明明是一般时局消息,却在大标题后,用五号小字刊登了一行消息:“北京电话:据太原来人谈,冯玉祥于十一日起,不见客。”给读者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悬念。
10天之后,即1930年3月21日,阎、冯公开发表倒蒋通电,战争正式开始。阎、冯联军的作战部署是,分别由阎锡山、冯玉祥和鹿钟麟、徐永昌指挥,兵分三路沿津浦、平汉和陇海路进军。战争初期,倒蒋军进展顺利。蒋介石于4月5日下令免去阎锡山太原绥靖公署主任兼山西省主席各职,并发出通缉令,对阎锡山缉拿惩办。双方出动了百万之众的兵力,混战数月,不料,张学良于9月18日通电进关助蒋。蒋命张扣到阎锡山立即就地正法,蒋还出动飞机轰炸太原和阎的老家五台县河边村。倒蒋军处于蒋、张两军南北夹击之下,溃不成军。在无可奈何之下,阎锡山装扮成商人绕道大同逃往大连,冯玉祥独身前往山东泰山隐居修养。中原大战,以蒋的胜利而告终。
当年,徐铸成在并的采访活动只是中原大战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但足以反映出他的智慧和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