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苗域有个拜月教，擅长于五毒，只要是他们想杀的人，阎王三更要人死，决不留人到五更。而江湖人，莫不知，四川有个唐门，专攻各类天下闻所未闻的奇毒怪药，只要是他们想杀的人，阎王三更要人死，而他们早在二更便已无声无息取了那人性命。
柳眉刀自轻垂的水袖间破空而出，清冷而澄澈的光芒堪比月华，绣有牡丹的下摆因举手动作而微微浮起，看似随意的抚发动作，却隐藏了谁也参不破的决绝杀式。而下一瞬间，洛阳的第一楼上，微倚扶栏的白衣男子，在暮色的暖黄中徐缓瘫软了身躯，而眉心正中抹开嫣红一朵，小巧的刀甚至透入骨骼，自脑后穿了出来，如惊鸿一现般消失无痕。
楼内的人群开始因这一突来变故而慌乱不堪起来，人人都在纷纷议论，这天下第一楼拜月教的教主怎么会莫名死在自家楼内。
在疯狂涌进的人群里，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缕纤白自角落里轻巧走出，那是一张极其苍白柔弱的容颜，若隐若现，惨白似纸，她一边自门外走去，一边掩唇轻咳着，从层叠的水袖间露出一截纤指，玉般白皙，葱般纤长。鬓角一支白玉流苏，青丝三千，自然下垂的直度，恰好遮住脸颊眉眼。
谁也没有理会这个自楼内走出身形柔弱的女子，女子脚步虚浮地自楼内步出后，步履并没有刻意加快或减慢，依旧不疾不徐。走不过百米，街上已经沸沸扬扬传满了那个天下第一男子不治身亡的消息。
江湖上，传奇每天都在上演，人人都想做那个翻手为雨云的传奇，可是天有莫测风云，纵你上一刻是天下第一又如何，你甚至于不知道自己下一刹那的归宿在哪里。
2
彼时，天下大乱，群龙无首，烽火四起，因天下第一楼拜月教主的离奇死亡。
拜月教议事楼内，袅袅檀香透过窗，唐扬坐在正中的位置，专心致志的听着座下几位长老对近来江湖各类轶事的分析。
有传言言：天下第一楼拜月教主临死之际，手下压着一张绢纸，上书：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那是李白侠客行的最末四句，而近来死于这类杀法的高手已有十人，传说是一名自称为明月的来去无踪的杀手，以日月之名，杀邪除恶。
又有传言：其实拜月教主并非是为明月所杀，是教中出了内奸。
我倾身在窗外伺弄着那砌下的各种花草，对里面的喧嚣嘈杂似乎置身事外，只一心管理我的药药草草。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拜月教有一位久居不出的医师，胭脂姑娘，不过双十年华，却赢得了赛华陀的称号。可惜的是，胭脂姑娘人如其名，左颊亦生了一块胭脂般的花痕，虽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却形容丑陋不堪。
在我的指尖抚上一株曼佗罗花茎的时候，鼻息间有着一缕极淡的馨香拂过，我抬首扬睫，毫不意外地看见一抹娇俏的身影自我身畔目不斜视走过，不知有意抑或无心，她经过的时候，鸾凤绣鞋将我精心培育适才绽苞的曼陀罗踩至脚畔，碾碎为泥，落了一地的嫣红。
“眉黛，你来了？”清朗如水的嗓音软玉般响起，紧接着原本坐在议事厅的唐扬迎向那抹婀娜身影，眸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浓情蜜意。
当初也是这样甜蜜的眼神，叫我从此焚了心失了魂，自此万紫千红皆入不得眼。
3
一个再也宁静不过的晌午，我席地而坐在曼佗花丛里学做刺绣，素手出锋芒，织绣成霞，我指尖亮红柔软的帕面上开始绽放出一朵朵的蔷薇花，我揉了揉眉心，拈起穿着绿罗丝线的绣针朝蔷薇花的旁边刺下一行小字：上穷碧落下黄泉，曾记花开不记年。
在我最后一针尚未落下的时候，旁边蓦然响起一道凉如水的嗓音，“胭脂姑娘，真是好雅兴，在这全教草木皆兵的时候，竟还有心思绣花绣草。”
我侧回头，看见眉黛正盈盈站在一尺开外的地方看着坐在曼佗罗花丛里的我，面上笼了一层寒霜。
我恍惚一失神，手中的针一偏，纤细的指尖上已冒出圆润血痕，染得那原本红艳的蔷薇更加鲜红如血。
拜月教教主女儿眉黛与武艺超群的唐扬，早早便是江湖上说书先生戏文里的一段佳话。当初眉黛陷入一场江湖的纷斗中，被雪山派弟子围困于雪山之巅，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之际，幸是唐扬的英雄救美而得已脱身。
后来我常常会看见，眉黛与唐扬一起舞剑，双剑合璧竟是天衣无缝，舞得漫天都是纷飞的落英，美至极致。也许，也只有这般容颜绝色加之武艺不凡的女子，才能配上唐扬那般不俗的男子。
“人皆言，胭脂姑娘形容不堪却是心思剔透，我倒不知道，胭脂姑娘何时变成哑巴了？抑或根本是你心里有鬼无言以对。”见我不言语，眉黛眼一挑，面色顿时冷凛下来，“我爹中的是天下奇毒消魂散，谁都知道这毒也只有胭脂姑娘能配吧，而且当初胭脂姑娘的投诚至今也令人疑心呐，谁不知道当初唐门赫赫有名的毒娘子唐嫣。”
闻得此言，就连一贯心如止水的我也不由得脸色微变，我闭了闭眼，竭力压抑下内心的翻江倒海，然话语里的颤抖却还是泄漏我的无措，“不知道大小姐此话是在影射什么，是怀疑胭脂杀了教主吗？可是天下谁人不知，教主是死于杀手明月之手，是，胭脂曾是唐门中人，可是早在那一场家变里已与唐门从此无关！”
谁人不知，唐扬亦是唐门中人，我与他一同进拜月教，若说野心，他有绝对的嫌疑，况且此刻的他坐上那样举足轻重的位置，更有正当的理由杀了教主坐上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啊……”在我还在揣测眼前人的心意时，却看见眉黛面色突然一紫，然后捂着胸脚步不稳的踉跄了下去。
“大小姐，你怎么了？”我心下顿时一惊，急忙跃足飞至她面前揽住她倒地的身躯，却不曾想，看见的是她闭眸前唇角一丝阴冷的笑意。
4
唐扬领着众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眉黛面无人色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幕，她的胸前正插着一枚绣花针，针尖入肉三分，针色乌黑，很明显是有人下了剧毒在上面。
“胭脂姑娘，原来拜月教那个内奸便是你。”众人的目光全部齐聚在我身上，我的怀里，是那个名为眉黛的女子，白衣如雪，青丝如墨，面如白衣，唇如青丝，而我的指尖正沾着一层乌黑的毒。
我顿时心下一凛，此刻纵有七嘴八舌亦难洗黄河之冤，连我自己也差点相信了一切皆出自我之手，更遑论旁人。
“肯定是她，经我们查证，教主虽然明是死于杀手明月之手，可是我们在教主体中发现了销魂散，跟此刻大小姐中的毒一模一样，此毒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肯定是她长期在教主膳食里悄悄下的。真看不出来，也令人想不到，原来一贯不问世事的胭脂姑娘竟然有这样的野心。”众人惊疑不定的声音纷至沓来，而我却仍是只字未辩，只是静静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唐扬。
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抬眸看我，只是将眸光定在我怀里的女子身上，良久，方自唇齿间吐出一句，“胭脂，你让我太失望了。”万剑穿心皆不敌这一句，胭脂，你让我太失望了。
我突然疯狂大笑了起来，众人皆惊愕万分的看着我，惟有他，看不见我眼中的痴恋与荒凉。
原只是情深至此，每一个女子遇上了自己心爱的男子，都是一样的飞蛾扑火变得面目可憎。
好你个眉黛，我一直小看了你，想不到你竟有此心机。
5
八月十五，有明朗的月，掩映这世间浮华纷扰万千。
我已被关进这暗无天日阴冷的天牢整整一个月，唐扬一次也没有来过，偶听狱卒提起，幸是发现得早，眉黛的毒已解去大半，身子骨也渐次好转，唐扬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畔，一日三餐妥贴伺候，不离不弃。
我在心底冷笑，唐扬啊唐扬，亏得你一世聪明，却被一个女子轻巧玩弄于指掌之间，若真是只有我能配出的天下至毒，凭这拜月教的小小医师又如何解？
眉黛啊眉黛，我终究还是小觑了你，你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可真绝妙，这下，无论是谁，也该是入不得那男子的眼了吧。
我摩挲着怀里那一方被我捏得濡湿的锦帕，那旁边蔷薇花的字句红得刺眼，上穷黄泉下碧落，曾记花开不记年。
最近我常常想起小时候，那时我和唐扬还在唐门之中的时候，我还记得那个被师父一手挽着的小小男童，面对我洒出的毒粉竟然面不改色，一边温柔的唤着我名字嫣儿，一边七窍流血向后倒去。
那是我与唐扬的初遇，也是那个小小少年眸里坚定如磐的阳光，从此炫惑了我的眼，明媚了我的心。
我还想起那个马蹄声如雷崩的夜晚，拜月教的日月旗插满了唐门的阁楼，漫天的星光被血光和火光染红，我在一片夺目的红艳火海里紧紧抓着唐扬的手，在溪边夜幕下仰望着山顶的嵬崴楼阁在一瞬之间坍塌，我面前那个一夜之间成长的少年，在我耳畔立下重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而那一夜，在江湖上容貌殊绝的毒娘子唐嫣死了，只剩下丑陋不堪的胭脂姑娘。
原来，所谓的刻骨仇恨，皆不敌红颜的笑靥如花。
6
眉黛一袭琉璃绫罗款款步进的时候，我正沿着墙角细细的喘息，几日未尽饮食将我折磨得形容憔悴。
“真想不到名冠天下的赛华陀，胭脂姑娘也会沦落至此，啧啧，真是可怜呐……”面前的红颜如玉，有着即使身在阴冷黑暗牢房里亦掩饰不了的明艳光彩，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之色。
“你很想知道为什么我要陷害你吗？若不是如此，扬的心思怎会在你身上移开，青梅竹马又如何，你可知我为了他，甚至不惜在我父亲的膳食里下毒，只为了他的那一句，他想要君临天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连做梦都在叫着你的名字……现在你知道了一切，我又岂会让你再活于世，只要你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我看着她越发逼近的容颜，掌中的剑漫溢着冰霜的流光，我仿若放弃了般的闭上眼喘息，然后蓦然睁眼，下一秒，眉黛手心的剑却掉落下来，胸口抹开嫣红一朵，犹似热烈盛开的蔷薇。
“原来……明……明月，便是……”最末一个字噎在了喉间，我依旧虚弱的倚在墙角，只是指尖明显又多了一抹血痕。
有谁能相信，从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胭脂姑娘，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顶级杀手，明月。
柔弱，便是我最好的伪装，眉黛从不知道，在那场血夜之后，唐扬便教了我金钱镖，只不过最后我把它换成了小巧的柳眉刀而已。而唐扬也从不知道，只因他的一句话，我也同那个至死不能瞑目的女子一样，心甘情愿奔赴了这场浩劫。
7
“你终究还是太冲动了，嫣儿。”唐扬自阴暗里现身，看向那个倒地双眸睁大的女子，面色却未有丝毫的波动，仿佛平日里那个眉眼温柔的男子只是我的幻梦一场，他幽幽叹息，“原来，你跟她一样傻。”
那一瞬间，我蓦然恍然大悟，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这一切，是一盘棋局，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而我，不过只是这黑白棋局里的一棵棋子。
从最初，一切都是陷阱，唐扬便已有了夺主之心，是他故意在两个女子之间摇摆不定，旨在让我们自相残杀，而他坐收渔翁之利。只要除去了我和眉黛，便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便可以在这拜月教上的第一交椅上坐得安安稳稳。
因为他知道，我们皆对他情深似海，舍不得放任他独自承担，飞蛾奔赴那场宿命的劫火，本来就无关任何。
“对你而言，是否天下第一真的那么重要吗？”我闭了闭眼眸，却止不住自眼角一闪而过的冰凉，良久良久，却没有等到任何回答，只换回纤细脖颈上的一掠而过的刺痛。
恍惚间却突然想起那样一个火海之夜，在唐门血流成河的残垣断壁里，那个青衣男子怜惜的抚着我被火焰烧毁的半边容颜，一语一语低低诉说，嫣儿，上穷黄泉下碧落，我们一生一世，不分开。
8
很多年以后，江湖上总会想起那场劫难，那样一个月圆之夜，拜月教全教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人在一夜之间惨遭劫难，没有一个人能够例外，其境之惨令人齿寒。
可是在江湖人清察尸首的时候，却少了拜月教教主唐扬和医师胭脂的尸体。唐门与拜月教都从此自江湖中消失，有关于他们的传说也日渐消弥。
无人知道，在常年积雪的长白山上，总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会坐在雪景里刺着手中的女红，在她身后，伫立着男子伟岸颀长的身影，白衣如雪，墨发如瀑。
常常会想起那一日，我坐在花下第一次学做刺绣，却被针尖无数次刺进指间，那个面容如玉的少年心疼的将我的指尖放在唇里吸吮，问我以后学成下山想去哪里。
我只是迎着少年眸里明媚的阳光微微扬睫，唇里溢出清浅的笑意，说，师傅说，我们以后要去闯荡的地方叫江湖，可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哪里都是我的江湖。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苗域有个拜月教，擅长于五毒，只要是他们想杀的人，阎王三更要人死，决不留人到五更。而江湖人，莫不知，四川有个唐门，专攻各类天下闻所未闻的奇毒怪药，只要是他们想杀的人，阎王三更要人死，而他们早在二更便已无声无息取了那人性命。
柳眉刀自轻垂的水袖间破空而出，清冷而澄澈的光芒堪比月华，绣有牡丹的下摆因举手动作而微微浮起，看似随意的抚发动作，却隐藏了谁也参不破的决绝杀式。而下一瞬间，洛阳的第一楼上，微倚扶栏的白衣男子，在暮色的暖黄中徐缓瘫软了身躯，而眉心正中抹开嫣红一朵，小巧的刀甚至透入骨骼，自脑后穿了出来，如惊鸿一现般消失无痕。
楼内的人群开始因这一突来变故而慌乱不堪起来，人人都在纷纷议论，这天下第一楼拜月教的教主怎么会莫名死在自家楼内。
在疯狂涌进的人群里，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缕纤白自角落里轻巧走出，那是一张极其苍白柔弱的容颜，若隐若现，惨白似纸，她一边自门外走去，一边掩唇轻咳着，从层叠的水袖间露出一截纤指，玉般白皙，葱般纤长。鬓角一支白玉流苏，青丝三千，自然下垂的直度，恰好遮住脸颊眉眼。
谁也没有理会这个自楼内走出身形柔弱的女子，女子脚步虚浮地自楼内步出后，步履并没有刻意加快或减慢，依旧不疾不徐。走不过百米，街上已经沸沸扬扬传满了那个天下第一男子不治身亡的消息。
江湖上，传奇每天都在上演，人人都想做那个翻手为雨云的传奇，可是天有莫测风云，纵你上一刻是天下第一又如何，你甚至于不知道自己下一刹那的归宿在哪里。
2
彼时，天下大乱，群龙无首，烽火四起，因天下第一楼拜月教主的离奇死亡。
拜月教议事楼内，袅袅檀香透过窗，唐扬坐在正中的位置，专心致志的听着座下几位长老对近来江湖各类轶事的分析。
有传言言：天下第一楼拜月教主临死之际，手下压着一张绢纸，上书：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那是李白侠客行的最末四句，而近来死于这类杀法的高手已有十人，传说是一名自称为明月的来去无踪的杀手，以日月之名，杀邪除恶。
又有传言：其实拜月教主并非是为明月所杀，是教中出了内奸。
我倾身在窗外伺弄着那砌下的各种花草，对里面的喧嚣嘈杂似乎置身事外，只一心管理我的药药草草。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拜月教有一位久居不出的医师，胭脂姑娘，不过双十年华，却赢得了赛华陀的称号。可惜的是，胭脂姑娘人如其名，左颊亦生了一块胭脂般的花痕，虽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却形容丑陋不堪。
在我的指尖抚上一株曼佗罗花茎的时候，鼻息间有着一缕极淡的馨香拂过，我抬首扬睫，毫不意外地看见一抹娇俏的身影自我身畔目不斜视走过，不知有意抑或无心，她经过的时候，鸾凤绣鞋将我精心培育适才绽苞的曼陀罗踩至脚畔，碾碎为泥，落了一地的嫣红。
“眉黛，你来了？”清朗如水的嗓音软玉般响起，紧接着原本坐在议事厅的唐扬迎向那抹婀娜身影，眸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浓情蜜意。
当初也是这样甜蜜的眼神，叫我从此焚了心失了魂，自此万紫千红皆入不得眼。
3
一个再也宁静不过的晌午，我席地而坐在曼佗花丛里学做刺绣，素手出锋芒，织绣成霞，我指尖亮红柔软的帕面上开始绽放出一朵朵的蔷薇花，我揉了揉眉心，拈起穿着绿罗丝线的绣针朝蔷薇花的旁边刺下一行小字：上穷碧落下黄泉，曾记花开不记年。
在我最后一针尚未落下的时候，旁边蓦然响起一道凉如水的嗓音，“胭脂姑娘，真是好雅兴，在这全教草木皆兵的时候，竟还有心思绣花绣草。”
我侧回头，看见眉黛正盈盈站在一尺开外的地方看着坐在曼佗罗花丛里的我，面上笼了一层寒霜。
我恍惚一失神，手中的针一偏，纤细的指尖上已冒出圆润血痕，染得那原本红艳的蔷薇更加鲜红如血。
拜月教教主女儿眉黛与武艺超群的唐扬，早早便是江湖上说书先生戏文里的一段佳话。当初眉黛陷入一场江湖的纷斗中，被雪山派弟子围困于雪山之巅，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之际，幸是唐扬的英雄救美而得已脱身。
后来我常常会看见，眉黛与唐扬一起舞剑，双剑合璧竟是天衣无缝，舞得漫天都是纷飞的落英，美至极致。也许，也只有这般容颜绝色加之武艺不凡的女子，才能配上唐扬那般不俗的男子。
“人皆言，胭脂姑娘形容不堪却是心思剔透，我倒不知道，胭脂姑娘何时变成哑巴了？抑或根本是你心里有鬼无言以对。”见我不言语，眉黛眼一挑，面色顿时冷凛下来，“我爹中的是天下奇毒消魂散，谁都知道这毒也只有胭脂姑娘能配吧，而且当初胭脂姑娘的投诚至今也令人疑心呐，谁不知道当初唐门赫赫有名的毒娘子唐嫣。”
闻得此言，就连一贯心如止水的我也不由得脸色微变，我闭了闭眼，竭力压抑下内心的翻江倒海，然话语里的颤抖却还是泄漏我的无措，“不知道大小姐此话是在影射什么，是怀疑胭脂杀了教主吗？可是天下谁人不知，教主是死于杀手明月之手，是，胭脂曾是唐门中人，可是早在那一场家变里已与唐门从此无关！”
谁人不知，唐扬亦是唐门中人，我与他一同进拜月教，若说野心，他有绝对的嫌疑，况且此刻的他坐上那样举足轻重的位置，更有正当的理由杀了教主坐上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啊……”在我还在揣测眼前人的心意时，却看见眉黛面色突然一紫，然后捂着胸脚步不稳的踉跄了下去。
“大小姐，你怎么了？”我心下顿时一惊，急忙跃足飞至她面前揽住她倒地的身躯，却不曾想，看见的是她闭眸前唇角一丝阴冷的笑意。
4
唐扬领着众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眉黛面无人色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幕，她的胸前正插着一枚绣花针，针尖入肉三分，针色乌黑，很明显是有人下了剧毒在上面。
“胭脂姑娘，原来拜月教那个内奸便是你。”众人的目光全部齐聚在我身上，我的怀里，是那个名为眉黛的女子，白衣如雪，青丝如墨，面如白衣，唇如青丝，而我的指尖正沾着一层乌黑的毒。
我顿时心下一凛，此刻纵有七嘴八舌亦难洗黄河之冤，连我自己也差点相信了一切皆出自我之手，更遑论旁人。
“肯定是她，经我们查证，教主虽然明是死于杀手明月之手，可是我们在教主体中发现了销魂散，跟此刻大小姐中的毒一模一样，此毒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肯定是她长期在教主膳食里悄悄下的。真看不出来，也令人想不到，原来一贯不问世事的胭脂姑娘竟然有这样的野心。”众人惊疑不定的声音纷至沓来，而我却仍是只字未辩，只是静静看着被众人簇拥的唐扬。
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抬眸看我，只是将眸光定在我怀里的女子身上，良久，方自唇齿间吐出一句，“胭脂，你让我太失望了。”万剑穿心皆不敌这一句，胭脂，你让我太失望了。
我突然疯狂大笑了起来，众人皆惊愕万分的看着我，惟有他，看不见我眼中的痴恋与荒凉。
原只是情深至此，每一个女子遇上了自己心爱的男子，都是一样的飞蛾扑火变得面目可憎。
好你个眉黛，我一直小看了你，想不到你竟有此心机。
5
八月十五，有明朗的月，掩映这世间浮华纷扰万千。
我已被关进这暗无天日阴冷的天牢整整一个月，唐扬一次也没有来过，偶听狱卒提起，幸是发现得早，眉黛的毒已解去大半，身子骨也渐次好转，唐扬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畔，一日三餐妥贴伺候，不离不弃。
我在心底冷笑，唐扬啊唐扬，亏得你一世聪明，却被一个女子轻巧玩弄于指掌之间，若真是只有我能配出的天下至毒，凭这拜月教的小小医师又如何解？
眉黛啊眉黛，我终究还是小觑了你，你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得可真绝妙，这下，无论是谁，也该是入不得那男子的眼了吧。
我摩挲着怀里那一方被我捏得濡湿的锦帕，那旁边蔷薇花的字句红得刺眼，上穷黄泉下碧落，曾记花开不记年。
最近我常常想起小时候，那时我和唐扬还在唐门之中的时候，我还记得那个被师父一手挽着的小小男童，面对我洒出的毒粉竟然面不改色，一边温柔的唤着我名字嫣儿，一边七窍流血向后倒去。
那是我与唐扬的初遇，也是那个小小少年眸里坚定如磐的阳光，从此炫惑了我的眼，明媚了我的心。
我还想起那个马蹄声如雷崩的夜晚，拜月教的日月旗插满了唐门的阁楼，漫天的星光被血光和火光染红，我在一片夺目的红艳火海里紧紧抓着唐扬的手，在溪边夜幕下仰望着山顶的嵬崴楼阁在一瞬之间坍塌，我面前那个一夜之间成长的少年，在我耳畔立下重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而那一夜，在江湖上容貌殊绝的毒娘子唐嫣死了，只剩下丑陋不堪的胭脂姑娘。
原来，所谓的刻骨仇恨，皆不敌红颜的笑靥如花。
6
眉黛一袭琉璃绫罗款款步进的时候，我正沿着墙角细细的喘息，几日未尽饮食将我折磨得形容憔悴。
“真想不到名冠天下的赛华陀，胭脂姑娘也会沦落至此，啧啧，真是可怜呐……”面前的红颜如玉，有着即使身在阴冷黑暗牢房里亦掩饰不了的明艳光彩，眼角眉梢尽是得意之色。
“你很想知道为什么我要陷害你吗？若不是如此，扬的心思怎会在你身上移开，青梅竹马又如何，你可知我为了他，甚至不惜在我父亲的膳食里下毒，只为了他的那一句，他想要君临天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连做梦都在叫着你的名字……现在你知道了一切，我又岂会让你再活于世，只要你死了，就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我看着她越发逼近的容颜，掌中的剑漫溢着冰霜的流光，我仿若放弃了般的闭上眼喘息，然后蓦然睁眼，下一秒，眉黛手心的剑却掉落下来，胸口抹开嫣红一朵，犹似热烈盛开的蔷薇。
“原来……明……明月，便是……”最末一个字噎在了喉间，我依旧虚弱的倚在墙角，只是指尖明显又多了一抹血痕。
有谁能相信，从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胭脂姑娘，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顶级杀手，明月。
柔弱，便是我最好的伪装，眉黛从不知道，在那场血夜之后，唐扬便教了我金钱镖，只不过最后我把它换成了小巧的柳眉刀而已。而唐扬也从不知道，只因他的一句话，我也同那个至死不能瞑目的女子一样，心甘情愿奔赴了这场浩劫。
7
“你终究还是太冲动了，嫣儿。”唐扬自阴暗里现身，看向那个倒地双眸睁大的女子，面色却未有丝毫的波动，仿佛平日里那个眉眼温柔的男子只是我的幻梦一场，他幽幽叹息，“原来，你跟她一样傻。”
那一瞬间，我蓦然恍然大悟，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这一切，是一盘棋局，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而我，不过只是这黑白棋局里的一棵棋子。
从最初，一切都是陷阱，唐扬便已有了夺主之心，是他故意在两个女子之间摇摆不定，旨在让我们自相残杀，而他坐收渔翁之利。只要除去了我和眉黛，便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便可以在这拜月教上的第一交椅上坐得安安稳稳。
因为他知道，我们皆对他情深似海，舍不得放任他独自承担，飞蛾奔赴那场宿命的劫火，本来就无关任何。
“对你而言，是否天下第一真的那么重要吗？”我闭了闭眼眸，却止不住自眼角一闪而过的冰凉，良久良久，却没有等到任何回答，只换回纤细脖颈上的一掠而过的刺痛。
恍惚间却突然想起那样一个火海之夜，在唐门血流成河的残垣断壁里，那个青衣男子怜惜的抚着我被火焰烧毁的半边容颜，一语一语低低诉说，嫣儿，上穷黄泉下碧落，我们一生一世，不分开。
8
很多年以后，江湖上总会想起那场劫难，那样一个月圆之夜，拜月教全教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人在一夜之间惨遭劫难，没有一个人能够例外，其境之惨令人齿寒。
可是在江湖人清察尸首的时候，却少了拜月教教主唐扬和医师胭脂的尸体。唐门与拜月教都从此自江湖中消失，有关于他们的传说也日渐消弥。
无人知道，在常年积雪的长白山上，总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会坐在雪景里刺着手中的女红，在她身后，伫立着男子伟岸颀长的身影，白衣如雪，墨发如瀑。
常常会想起那一日，我坐在花下第一次学做刺绣，却被针尖无数次刺进指间，那个面容如玉的少年心疼的将我的指尖放在唇里吸吮，问我以后学成下山想去哪里。
我只是迎着少年眸里明媚的阳光微微扬睫，唇里溢出清浅的笑意，说，师傅说，我们以后要去闯荡的地方叫江湖，可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哪里都是我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