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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萝卜
没有一根萝卜可以全身而退
当萝卜被拔出来的时候,或多或少
都有一些不明就里的泥
吸附在萝卜的肌体之上,泥们
常常把萝卜的根须,当作了最后的稻草
泥是卑微的,它供养了萝卜
却对萝卜的小恩小惠永志不忘
当萝卜离开土地的时候
萝卜就成了一尊泥菩萨
这时的萝卜,不过是更多的泥
萝卜被更大的萝卜带了出来
先前的泥,就显得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这是不公平的,没被带出的泥
在田野里窃喜,作为土地的一部分
它更有资格与化为尘埃的泥,较劲
被拔出来的萝卜,多半烂在人的肚子里
没被拔出来的,有时候干脆烂在地里
与那些定力十足的泥,在春天里重逢
相克相生,互为表里,订立攻守同盟
我们将萝卜拔出来,也为自己挖了一个坑
本来的雪
一棵绿叶尚未落尽的树
在十二月的东北
被一场冬雨叫醒
那些睡眼惺忪的绿叶子
已经或者正在
被芭蕉认领
雨打在窗外的空调挂机上
我听到了雨打芭蕉的声音
看来芭蕉
正在被我的欢喜,认领
本来的雪,被春雨混淆
落英总是驻颜有术
你的缄默和我的注释一衣带水
命运在年终岁尾
再次分野
雨不过是
美德的一种存在形式
而醒来,才是一场雪的
觉悟
重新定义春分
平分秋色或者黄金分割
怎么看都是一种美学
而讓一支柳笛从故乡的河边
一刀切下来
它只是把我切到了南岸
风雨都不在我这一边
我的笛声无法与一群夜猫抗衡
我的梦越来越少
我越来越厌恶在太阳门前打晃的流云
它流里流气的样子让人唾弃
在风雨面前保持中立
让人不由自主想到抗战年代的汉奸
言辞凿凿总让人感觉不怀好意
泥沙俱下的时代
哪里有什么分水岭和界碑
用火柴给跳动的右眼皮打个桩
祸福各半,各得其所
麻木的依然麻木
该苏醒的就给他端来蠢蠢欲动的老酒
一杯羹已是人生半程
断肠草叩不响桃李的门扉
带着野菜去看母亲
说到反哺,我的唾液里
带着毒。我含泪的目光在春天
焦渴的田野里一遍遍逡巡,看见
山林间母乳一样绿色的百草
婆婆丁,刺嫩芽,刺五加
凡此种种,入药,祛火,生津
我的父亲母亲,房有三间
地无一垄,搞不清粮食的来龙
和去脉。我带上一筐野菜
去看母亲,母亲早已将锅里的
清水煮沸,等着野菜下锅
朴素的食材,汆成味甘性平的草药
吃不了的,浸在一盆凉水里
不温不火的母爱从此百毒不侵
当年我用枫叶写过信
想起当年,少不更事
我把一枚枫叶当作金戈铁马
用沸腾的青春笔走龙蛇
写下潦草的“见字如面”
可它终究是干枯的
我用塑封留住了叶子的脉络
形状尚在,而神已走散
无疾而终是逃不掉的宿命
如今人届中年,枫叶已如
各色人等一样司空见惯
那封自欺欺人的信,我是否
一厢情愿地“此致,敬礼”?
倘若它还保留一丝血色
那是不是早已生锈的时间
给初衷系上了绳索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慢慢瓦解呢
过桥米线
这外温内火令人艳羡的爱情
是千年修来的,还是百年
修来的?我无从知晓这种小吃
內心奔腾着怎样的激情
那个藏而不露的十年
我对一种食物百吃不厌
传说并不离奇。秀才的女人
晕倒在桥上,汆进鸡汤的食材
对清淡的生活进行了适度的革新
日子便充满些许前卫的味道
顺从于火焰的陶罐也有了应有的
温度。你爱吃的鱼丸,我爱吃的
豆腐皮,外加一小碗肉酱
醋不能缺,麻油也要滴上几滴
看它们与白嫩的米线葱绿的豆芽
一起在鸡汤里默默喘息
五味杂陈的生活由于这柔软的
好奇心,内敛而执着的精神
而格外显得富足,面带微笑而又
随机应变:什锦米线蔬菜米线等等
吃不完的米线不一而足。就像
太原街上我独爱的这一家董郎米线
它与牛郎与织女有无干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一个
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年
只能见上一面。同船渡也好
共枕眠也好,只有米线注定是
吃不完的,就像那总也打不完的
毛线,那个冬天突如其来
十年,我等不到一件御寒的毛衣
温润的陶罐被秀才失手打碎
外温内火的米线,终究
拴不住一场旷日持久的消磨
桥还在,而我已走过
槐花,槐花
那白花花的蜜,是这个北方城市的
骨血。最是甘甜的那一部分
在高处,我们只有踮着脚尖
垫高了血性、义气、人格、胸怀,乃至
缘分、宿命
方才,够得着
一朵槐花与另一朵槐花
在针尖上相遇
一滴蜜与另一滴蜜
在麦芒上邂逅
洋槐上的荆棘和蜜蜂身体里的针
你的尖锐就是我的尖锐
此刻酒在低处,低处的事物
更能在一些特定的时刻拿捏我们
它把我们迅速地举到高处
又迅速地将我们打回原形
那些一边卖血一边请朋友喝酒的人
体内藏着暗香
我深信今年的槐花是为你开的
它们追着你,就像追着一只蜜蜂
你追着它们,就像追着一滴蜂蜜
把槐花和蜂蜜分开,就是从这个不曾谋划的
五月,找出必然的唇齿
而你我的相遇和分别,每一次都是偶然的
责任编辑 张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