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2017连州国际摄影年展的展厅里,有一个非常特别的空间,整体装饰以粉红色为基调,配以暖黄色灯光、自拍杆、透明乳胶质贝壳摆件与各种稀奇古怪的道具。这是叶甫纳为展览“直播计划”而特别设计的。在这里,叶甫纳展示了“直播计划”项目的六场直播回顾录像,并在现场建立了一个实时“直播间”,邀请观者参与直播。
叶甫纳是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老师,2015年发起“直播计划”项目。这是她与舞者北鸥合作的一个依托于网络直播平台的表演项目。在每期节目中,艺术家与参与者会围绕特定主题进行现场表演,观众可通过发送留言、表情、礼物等网络直播特有的方式与演员互动。节目结束后,叶甫纳会将录像与观众互动的信息剪辑在一起,成为最终作品。但记录并不是艺术家的单纯目的,如何观看、思考、分析直播节目与互动行为本身的内在含义,以及在这个虚拟、诙谐,甚至有一点“无聊”的非现实空间中所呈现出的时代特性,才是叶甫纳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随着数码科技的发展和社交平台功能的多样化,网络直播成为近几年都市潮人的必备标签。各种直播平台应势涌现,吸引了大批网民聚集,而直播内容的品质良莠不齐,有些看似毫无“看点”可言的日常闲杂也能动辄吸引上万观众。这让叶甫纳百思不得其解,但同时也萌生了涉足其中进行探索与研究的兴趣。
延承叶甫纳一贯诙谐、夸张的创作风格,“直播计划”项目从表演内容设计、服装、道具到演员的肢体、表情等,都多少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细思之下,“乙女之书”“未来到的警告”“乒乓计划”等节目主题又仿佛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与时代话题、社会文化之间展开的一场严肃对话。叶甫纳说,这个项目探讨的论题是人们无处不在的暴露欲与偷窥欲,寄生在互联网中的直播问,逐渐成为广大新生代用于展示和表达自我的方式。
回顾叶甫纳以往的诸多作品,我们总能看到这种幽默与严肃、夸张与嘲讽并存的创作风格。在《家·春秋》中,她将自己化妆成家族中的不同成员,模仿曾经的时代特征拍摄极具个人标签的影像家谱;在《炸金花》中,叶甫纳深入云南乡村調查采集,以当代艺术的表现手法呈现出真实、鲜活的乡村生活和他们特有的审美情趣;在《飞舞》中,她扮演了各色人物形象,并挪用大量史料和社会话题进行情节设计,呈现并讽刺她所看到的东西;在《指甲计划》中,叶甫纳将自己的爱好完美地融入艺术创作,将指甲视为艺术展示的空间,大胆地进行一场突破艺术边界的开放性试验。
叶甫纳的作品极具个人色彩,但同时,也不乏对社会、文化与时代特征的显影。除了在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任教,这些年叶甫纳不间断个人创作,并尝试与商业品牌进行跨界合作。不论是创作主题、表现形式,还是展示空间,她都努力打破日常生活与艺术之间的界限,拉近公众与当代艺术的距离。
“直播计划”项目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叶甫纳: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些直播间视频,当时我并不理解他们在做什么,但是我发现这些看似“无聊”的直播内容依旧吸引了很多人来看。于是,我对此产生了好奇与兴趣,也对这个群体产生了兴趣。我觉得,应该利用这个平台让大家也看到艺术。实际上,从2015年开始,我便一直在做与公众有关的艺术项目,也做了许多具有参与性的项目。而当时,北鸥也恰好想要尝试不局限于剧场或美术馆的表演项目,开拓观看人群。于是,我们一拍即合,决定采用现场直播的形式进行表演。我认为,我们常说的表演或者行为艺术中的现场感与互动等在直播间里也都能被实现。因此,我们专门设计了适合直播间表演的情境与效果,比如运用特效、预设突发情况、通过观众评论调整表演内容,等等。
每期节目主题如何确定?创作过程是怎样的?
叶甫纳:节目主题主要是我和北鸥共同商议的。比如,我们前三期节目都属于“宅之书”系列,因为我们的直播间就是在一个公寓中,同时,当下流行的“宅文化”也是我们想表达的社会话题,而前三期节目的标题《鬼畜之书》《乙女之书》与《腐化之书》也都是“宅文化”中常见的关键词。
主题确定后,我们会共同讨论节目内容以及大致的剧本提纲。后期剪辑基本不会改变直播实况,只会去掉一些换场或者穿帮的镜头。当然,有时也会有一些突发状况是我们前期无法掌控的。比如,有次我们设想在节目中加入灭火器以达到狂欢的效果,出人意料的是,灭火器的粉末让演员们几近窒息,纷纷逃离现场,长达半个小时直播间里空无一人,所以在后期我只能剪切掉一部分画面。
挑选演员的标准是什么?在直播前如何与演员进行沟通,他们对参与这个项目持有怎样的态度?
叶甫纳:寻找合适的演员是创作过程中最难的部分,排练也会耗费很多时间与精力。我们的演员大多是通过网上招募,大部分人都没有表演经验;也会有很多朋友来支持并参演我的节目。大部分演员沟通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但偶尔也会有困难发生。例如,我们在上海K11进行的表演《未来到的警告》,因为要将专业演员和非专业演员放在一起,所以面试和排练花费了比较长的时间。
直播现场无法完全避免突发问题,如演员未按时到场、临时调整、发生的事情与设想不一样等,但我觉得这也是直播比较有趣的地方,如果一切都很完美就不是现场表演了,而是一个被编辑过的作品。有些演员对节目内容很感兴趣,也有一些演员对自己的表演内容并不太了解,他们会与我沟通,以自己的角度进行解读,这很有意思。
“直播计划”项目已经完成很多期的录制,观众的反应如何,有哪些变化?
叶甫纳:最初,很多观众不理解我们在做什么,有些人会觉得无聊,也会有骂声。不过我觉得这很好,这些观众大多数都不是艺术圈的人,或者说他们对艺术没有太多的概念,这样反而能让我听到许多不同的声音。观众之间也会相互交流或争论,甚至相互“攻击”。但是,随着节目越来越多,我看到观众逐渐开始对直播内容产生一些有意思的解读,有些人正在试图翻译节目内容要表达的含义。
你说过这个项目强调的是观看和参与,在你看来,直播节目的参与性和展览现场有何不同?
叶甫纳:还是有很多不同。首先,受到直播平台技术的限制,我们的许多疯狂想法无法被实现。前不久,我们在英国诺丁汉当代艺术中心(Nottingham Contemporary)做的“乒乓计划”,也是受到技术的限制,无法在国内进行直播,这个也很可惜。但是,我们还是利用现有技术做了很多突破和尝试,比如几个房间同时表演、切换机位与镜头路线、运用绿幕制作实时特效,等等。
在我看来,直播节目的互动性会比传统展览现场更强一些,而且这种互动是实时的。观众可以随时对演出进行评价,甚至可以提供建议或要求,而且观众位于相对隐蔽的空间,这种反馈反而会更真实、更直接,不会有所拘束。而我也有机会根据直播平台的特点设置一些有意思的环节,甚至预留一些引发突然状况的空间。
你如何看待当今社会人们的暴露欲和窥看欲?你认为它们是发生在某些特定群体中的吗,还是一种普遍现象?
叶甫纳:我觉得还是挺普遍的。其实在我看来,我们的日常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展览,人们都有展示自己的欲望。我最早的创作语境是想探讨艺术的公共性,我认为展览并不是一定要在美术馆或者画廊发生的事情。比如,我们每天选择穿什么,选择在朋友圈发什么照片,都像是一场策展。
同时,我对直播文化很感兴趣,希望搞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关注直播节目。我觉得,这可能也与偷窥欲有关,人们时常会想要偷偷观察别人的日常生活,而在直播时,观看者与被观看者能够在不同的空间和情境下共享同一個时刻。
我们能够看到,与《家·春秋》《炸金花》等早期作品相比,你后来的作品更加具有开放性,创作手法也有很大变化,这种转变是如何产生的?
叶甫纳:我觉得主要是因为每个项目的诉求不同。在创作时,我一般会先考虑主题和内容,然后做文本,最后再想从视觉上如何进行包装。我的创作风格还是会有比较一致的偏好,而且观照的也都是比较严肃的话题。不同的是,早期作品具有很强的主观性和个人标签,但从“指甲计划”开始,创作的开放性和参与性被大大增强。这种想法可能源自2013年,当时我正在创作《炸金花》系列作品,前往实地考察并与当地村民接触。最初,有些当地人面对镜头会有些抗拒,但是后来,大部分人都可以很自然地配合。一年后,当我拿着作品再回去给村民展示时,他们很震惊,当然也有人觉得我拍得不够好,并且激发了他们要自己拍一部影片的想法。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发现通过艺术,还是能够影响一些人的想法,这种参与和互动给人们带来的影响可能要比单纯地创作与展示更深,而参与的过程远比结果更重要。所以,带着这种想法,我开始创作“指甲计划”项目。
“指甲计划”和“直播计划”同属于“展示癖”项目的子项目,为什么在表达方式上会有很大不同?
叶甫纳:“直播计划”是“展示癖”比较极致的体现,而“指甲计划”的参与性和现场性会更强一些。我将指甲作为展览空间,这个概念最初不太容易被一些实体艺术空间所理解,所以“指甲计划”最早是从线上展开,逐渐延伸到线下。可以说,这个项目最初的成果离不开互联网平台的支撑,当时我面向公众一共征集了150多个展览方案,4000多个指甲图案。后来,这个项目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许多艺术场馆也邀请我们去做展览。我们陆续做了30多场线下展览,有大有小,主题和形式也非常多样化,我们还设计了一场指甲“走秀”。
你亲自出演了自己的许多作品,在《家·春秋》《民族画报》《飞舞》等作品中,你扮演了不同角色,这种创意是如何产生的?
叶甫纳:从《家·春秋》开始,这种表演逐渐变成了我的一种工作方法。在拍摄《家·春秋》时,我认为有必要自己出演,因为这是我的家族故事,是我对过去的一种考察,并希望通过这些人物追溯到一些东西。但当我开始表演时,我逐渐发现这个作品的更多意义,它让我和家人的关系变得更近,也更加了解他们,我觉得这比作品本身更重要,对我的帮助也很大。因此,我开始意识到,这种表演或者说将自己代入某种人物情境的经验是十分重要的,我可以通过扮演来学习,这是一种与客观考察不一样的学习方式,我得到更多的是一种感受和体验。
为什么要选择以一种虚构的、夸张的形式来反映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社会性话题?在你看来,艺术创作的收入能够支撑自己的生活与再创作吗?
叶甫纳:这可能跟我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的时代有关。我平时也喜欢流行文化与娱乐节目,因此会对这种模式的美学感兴趣。我比较喜欢研究什么是主流,什么是边缘,什么是刻板认知等话题。
想要通过艺术作品支撑自己的生活和创作,我觉得很难,能够维持收支平衡就很不错了。所以,我也会做不同尝试,和JNBY等品牌商的合作也是尝试的一种。在我看来,人们对这种参与性艺术的理解和接受程度还是有限的,而且这种形式的作品如何进入艺术市场,以什么形态进行交易,也是一个值得思索的问题。不过,我认为当下国内的当代艺术环境还有很多机会与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