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素园与果戈理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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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年近九旬的教育家靳邦杰先生借阅的《韦素园选集》,放在手边很长时间了,一直未能静下心来读一读,实在愧疚。直到最近才下决心排除其它干扰,仔细拜读了这位前辈存世的文集。
  韦素园是鲁迅先生1926年发起并创建的文学社团“未名社”的6名成员之一。其余几人为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和家父曹靖华。韦素园生于1902年6月18日,殁于1932年8月1日,只在世上生活了30年,令人哀惋。正如鲁迅先生为他手书的碑文中说:“宏才远志,厄于短年,文苑失英,明者永悼。”他病故时,鲁迅先生在上海,而家父曹靖华远在列宁格勒。1932年5月18日,他自感不久人世,作为遗书写给时在北平的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信中表露自己对文学、对师友的真挚感情:“鲁迅先生与靖华,是我所极敬重的先生和朋友。竹年(李何林)、野秋(王冶秋)、池萍(赵赤萍),我都怀念着……”我们捧读,心情怎么也难以平静……
  韦素园在家父心目中始终占有特殊位置。他们不仅是“未名社”的同事,还是同窗共读、患难与共的至交。1920年他们一同经安徽进步人士推荐,去第三国际和上海共产主义小组领导的上海渔阳里“外国语学社”学习,并于次年与任弼时、刘少奇、蒋光慈等同批被派往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在那里得到瞿秋白帮助与鼓舞,决心学好俄语,把苏联这座“宝山”的宝贝(进步文学作品)介绍到中国来。他们从少得可怜的“津贴”中挤出来的钱,几乎全用在买书上了。1922年他们回国后,又一起在北大俄语系旁听,以求进一步提高俄语水平,并尝试翻译苏俄文学作品,如家父翻译的契诃夫的剧本《蠢货》,韦素园翻译的梭罗古勃的诗集《蛇睛集》等。他们还一同选修了鲁迅先生的课。1923年瞿秋白回国后,他们也常一起去拜访与请教。家父译的《蠢货》就是在瞿秋白主编的《新青年》季刊上发表的。鲁迅与瞿秋白的指导与鼓励,使他们更坚定了人生的理想与信念。1925年大革命前夕,他们又同受李大钊派遣,去开封国民第二军担任苏军顾问团翻译。到开封后,他们分在两地,但彼此仍有联系。家父因协助王希礼(瓦希里耶夫)翻译《阿Q正传》,就翻译中的疑难写信向鲁迅先生请教,并由此开始与鲁迅先生通信与交往。数月后,韦素园所在部队的顾问团撤消,他先期回到北平。1926年夏天,韦素园、李霁野、台静农一起拜访鲁迅先生,谈及一般书店不肯出版青年译作,鲁迅建议由他牵头成立一个出版社,这便是后来的“未名社”。韦素园将这消息写信给正随军开赴保定的家父,家父立即于战马倥偬中,写信报名参加。“未名社”成立后,社址就设在韦素园的住处:沙滩北大红楼对面新开路五号的一间破旧的小南屋。鲁迅先生在北大上完课,常来这里商谈出版事宜,不时给予指点。在鲁迅大力扶掖下,“未名社”很快发展起来,“切实劳作,不尚叫嚣”,踏踏实实做了不少工作,成为当时鲁迅直接领导下的一个有积极影响的进步文学团体。这与鲁迅先生称之为“其中骨干”的韦素园兢兢业业的刻苦精神分不开。特别是1927年鲁迅在段祺瑞执政府和帮闲文人的迫害下了去厦门、广州,家父在北伐失败后,被迫再赴苏联,“未名社”其它人继续攻读未成学业,韦素园“因为他生着病,不能上学校去读书,因此便天然地轮着他守寨”的情况下,他一心忙于《莽原》《未名》半月刊及丛书《未名新作》的编辑、校订、出版等琐细事务。只在深夜才挤时间从事自己的译著。
  鲁迅先生在《忆韦素园君》中,回忆他最初在“破寨里”看见韦素园的情景:“一个瘦小,精明,正经的青年,窗前的几排破旧外国书,在证明他穷着也还是钉住着文学。”当年韦素园和家父在莫斯科求学时,家父热衷于契诃夫的戏剧,所以他最初的译著,主要是契诃夫的剧本,而韦素园除钟情俄国诗歌之外,还热衷于果戈理与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那“窗前的几排破旧外国书”中,就有不少是他在莫斯科旧书店里“淘”来的果戈理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著作。他确如鲁迅先生所说 “穷着也还是钉住着文学”,本来他可以有更多译著,然而,他的译著除了梭罗古勃的《蛇睛集》及蒲宁、玛伊珂夫的短诗,契诃夫、屠格涅夫等人的短篇小说及散文之外,最主要的只有果戈理的中篇小说《外套》了。“未名社”经他的手编辑出版的译著就有二十余种,而韦素园的译著只是《外套》和薄薄的短诗集《黄花集》。这《外套》,是1926年他用整整一年的时光,尽心尽力地忙完繁琐的“未名社”社务之后,深夜独坐在“破寨”昏暗的灯光下完成的。
  他就是这样任劳任怨地“守寨”,“在默默中支持了未名社”。由于穷困与过度操劳,他的病愈加严重。1926年底的一天,他在灯下赶写一篇介绍果戈理的文章,第二天便吐血盈盆。肺结核当年被视为绝症,医生讲他的病已无法痊愈了。1927年初,韦丛芜、李霁野、台静农等将他送往西山福寿岭疗养。他虽离开心爱的岗位,仍时时惦念着“未名社”,惦念着他钟爱的文学事业。病中还写信向鲁迅请教有关文学方面的问题与看法。鲁迅先生说“这些伏在枕上一字字写出的信,很有发表价值”,“他措辞更明显,思想也更清楚,更广大了,但也更使我担心他的病”。他与家父的通信,惜未能保存下来。但据家父回忆,他在列宁格勒为鲁迅先生搜集图书、画册与原版木刻时,也将报刊上的好文章与图书一并寄给瞿秋白与韦素园,因为他俩都懂俄语,并关心苏俄文学状况。从《韦素园选集》收入的他写给李霁野的两封信中可以看出他一刻也未遵医嘱“静养”:1930年6月20日信中问:“靖华有信没有?他近寄些什么书回来?有没有新玩艺?” 同年9月11日信中说:“六日信收到,我不明白你怎么寄来一段俄文报而没有说明,我想你忘了吧。这当然是靖华寄来的,不过他怎么没给我信呢?也许你有信,说什么没有?”足见他急切的心情。同日信中还提道:“我近来觉得有许多普通书要读,可惜寻借不易。关于俄文的文学方法论或艺术论以及杂志等。靖如有书可看的,望去信便中转告寄我一阅。”那时他已病得下不了床,友人都为他焦虑不安,连“未名社”自他离开后,由于种种原因几近解体都瞒着他,怎忍心由着他不顾病体一味拼命呢?!
  为节约成本和为大多数读者着想, “未名社”出版的书都是平装的,《外套》也是这样。韦素园一拿到带着油墨芳香的样书,像看着自己的新生儿一样,珍爱无比。特意去印厂自费装订了一本布面的《外套》留存。家父后来常说:“爱书人这一点点可怜的奢望,可惜很多人并不理解。”他在与友人、特别是出版界的朋友写信时,也常举这个例子,希望他们“以平等待写文章的人”,体谅爱书人的“下意”。1929年7月,病卧在床的韦素园,一直感念着鲁迅先生对自己的帮助与教诲,特意托李霁野把他那本布面的《外套》找来,代他题词赠给鲁迅先生。李霁野遵嘱在那本书的扉页题上:“鲁迅先生惠存。素园敬赠。嘱霁野代题字。一九二九年七月十二日。”鲁迅先生在《忆韦素园君》中说:“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一本书,是布面装订的韦素园翻译的《外套》。我一看明白,就打了一个寒噤,这明明是他送给我的一个纪念品,莫非他已经自觉了生命的期限了么?”韦素园病故后,鲁迅先生致台静农信也提及此事:“素园逝去,实足哀伤,有志者入泉,无为者住世,岂佳事乎。忆前年曾以布面《外套》一本见赠,殆其时已有无常之感。今此书尚在行箧,览之黯然。”睹物怀人,鲁迅先生在这书上题上:“此素园病重时特装相赠者,岂自以为将去世耶,悲夫!越二年余,发箧见此,追记之。三十二年四月三十日。”这在鲁迅先生藏书中是少见的,足见他对韦素园友情的珍惜。鲁迅先生说:“素园却并非天才,也非豪杰,当然更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国第一要他多。他不入于观赏者的眼中,只有建筑者和栽植者,决不会将他置之度外。”这是对韦素园最中肯的评价。
  韦素园在《序〈外套〉》中说:“俄国十九世纪的文学,在世界一般读众的面前,博得了‘伟大的’的尊称。普希金和果戈理,便是这伟大文学的最早建筑人。倘若普希金是命运的骄子,戴着葡叶编就的花冠,脸上现着光明的微笑,作世界一切呼声的回应,那果戈理戴的花冠却是荆棘织成的,他含着酸辛的眼泪,看着世界一切卑污在发笑,他是一个吟咏着俄罗斯民众辛苦命运的歌人。”果戈理1809年4月1日出生于乌克兰波尔塔瓦省的一个地主家庭,中学读书时,受到十二月党人和诗人普希金以及法国启蒙主义影响,19岁便带着处女作长诗《汉斯古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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