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总是分外辛劳，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有时候下班回来，累得睡不着。那时穷么？物质上也许是的，毕竟一个普通女工的微薄工资，不能够支付太多家用。然而我从来不觉着我们与别人家有什么两样，是母亲从来不让我们觉着有什么差别。她不让我们有攀比的念头，她教我们要诚实，要有骨气。
　　别人看不起你们，所以你们更要争气给所有的人看。
　　“一定要争气啊。”母亲垂下眼睑，叹息着对我们说。
　　如今还是像小时候那般腼腆与拘谨。到别人家去，吃西瓜永远记得留厚厚一层红瓤，长辈的礼物要由母亲点头了方肯接过来，吃饭时永远不肯伸筷子到对面的盘子去。这是礼数，母亲说，不要让别人觉得你们是没有礼数的小孩。
　　母亲教我们不要轻浮。
　　姐姐长大了，那时节开始流行牛仔裤，紧紧地绷在身上，女孩子穿了便嫌妖冶，正经人家的小孩遂不敢那样飞扬跋扈地满街穿着，母亲也不让姐姐穿，她厉声呵责：“像什么样子！”春天来的时候，我频繁地换着装，母亲看见了，一遍遍告诉我，心思要放在学习上，不要花在打扮上。
　　母亲教我们做人要有自尊。
　　姐姐的男友心有旁骛，母亲亲自做了丰盛的饭菜，将那男孩召来，席间姐姐忍不住滑下一颗泪来，母亲呵责：“哭什么！”我懵懂，低下头去扒饭。饭吃完了，就此了断。母亲有她的决断。那时节讲究宁折不弯，不可以为想要的东西低下尊贵的头。那男孩子，他伤了我们的心。母亲不要她的女儿去继续这样一份委屈的感情。
　　母亲教我们心要直。
　　这许多年来，她一直喜欢姐姐的心直口快。虽然从小到大，倔强的姐姐都与她顶嘴，家族因子中有唯我独尊的好强，一言不合就起冲突，有时恼得母亲便动起手来，甚至拿正在炒瓜子的锅铲直往姐姐腿上拍下去……过后心里却都后悔。但是母亲从来没有怪过姐姐的厉言厉语。母亲不喜欢撒谎圆滑的人。
　　母亲教我们要努力出人头地。
　　她替我寻找成才的捷径，自五岁起，便领着拾掇一新的我从这个老师家里带到那个老师家里，隐忍下所有的疲惫和不惯，谦恭地向老师絮絮询问。只要是学习所需，母亲从不吝惜，大卷的纸，颜料，昂贵的资料与刊物，在似水流年中吞蚀着她宝贵的健康与精力。
　　然而我终究没有争气成一个人物。
　　她为我付出的一切，都在似水流年中走过。
　　这许多年来，若说心头黯然事，实莫过于此。
　　我们一家都是内敛的人，做孩子的从不在父母面前提起“我爱你们”这样的话，我们之间，甚至不曾有过一些亲密的身体接触。我远离家门独自在外，从前，每次回家都怀着一颗热切的心，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过不了多久，便会忍不住拌起嘴来。每次携了内疚的心而归，途中想着母亲养育我的辛酸往事，又想着自己一事无成的不堪，抑郁至极，总会无端地哭出来。
　　编辑/孙栎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