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娘子关到宇宙的可行性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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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科幻迷”


  2013年12月2日,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嫦娥三号发射现场。
  观看发射的有3000人左右,刘慈欣是其中之一。星空的寂静和现实的热闹让他有种莫名的感觉:火箭看上去似乎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它将带着我们的精神飞离这平凡的群山。
  2016年7月3日,天眼主体工程完工现场,刘慈欣受邀见证这一“科幻”时刻。此时的他已经是雨果奖得主,他在《三体》中展示的降维打击、黑暗森林理论与壮丽图景和中国正在崛起的互联网创业英雄们意外地气质相投,成为当时的显学。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在看完《三体》第一部后,也发来邮件:“您好,美国总统奥巴马先生看了您的《三体》之后,十分喜欢,能否发一下后续的作品,很着急。”他以为这是假的,直到美方大使馆工作人员找上门来。后来,奥巴马还在电影《流浪地球》中客串了几个镜头,使得这段佳话变得更加“科幻”了。
  刘慈欣是一个标准的“理工宅男”,保留着一些“老干部”式的作风:戴着眼镜,穿着朴素得让人记不清颜色的衣服,喜欢玩游戏,不用微信,用电话和邮件与外界进行联系,成名之后仍生活在阳泉。但在幻想世界的成功如同一部推进器,将他不断推离自己的故乡、世界,成为聚光灯下的公众偶像。



  刘慈欣,生于1963年,祖籍河南省信阳市罗山县,出生、长大在山西省阳泉市。直到现在,刘慈欣大部分时间仍待在阳泉。他在阳泉安家,女儿在阳泉上高中。
  阳泉是一座煤城,大城市所具备的那种科幻气质,在这里并不浓厚。但就在这里,刘慈欣成为中国第一代“科幻迷”,科幻之路从这里开启。
  “虽然晚清时期中国就有科幻小说了,但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都没有‘科幻迷’这个群体。‘科幻迷’和一般的文学爱好者不同,他们是很特别的一个群体,有自己的思考方式,有强烈的群体认同感。直到20世纪90年代,‘科幻迷’才作为一个群体在中国出现。我就是中国第一代‘科幻迷’。”
  这个中国第一代“科幻迷”是如何养成的?那得从刘慈欣父亲藏在床底下的一大箱子书说起。儿时,刘慈欣常把父亲藏在箱子里的书一本本偷出来看。小学三年级时,刘慈欣第一次读到凡尔纳的《地心游记》,“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是寻找了很久的东西,终于找到了,感觉这本书就是为我这样的人写的”。
  作为狂热的“科幻迷”,刘慈欣做过的另一件想起来就觉得不容易的事情与电视剧《大西洋底来的人》有关。那个年代,电视机还没有普及每个家庭。刘慈欣就读的学校的传达室有一台电视机,但学生不可以随意出入传达室。于是,在中央电视台播出《大西洋底来的人》的那段日子里,每天吃过晚饭,刘慈欣都跑到学校的传达室门口,脚下踩着两块砖头,隔着玻璃窗看电视里播放的《大西洋底来的人》,硬是这样坚持着看完了几十集。

娘子关往事


  1981年,刘慈欣考上了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水利系的水工专业。
  上大学时的刘慈欣依旧保持着阅读科幻小说的习惯。有一段时间,刘慈欣去北京的外文书店找科幻小说,但那里的书都是几十块钱一本,根本买不起,他只能带一本英汉词典过去站着看。那时候的书店不让顾客随便看书,看的时间长了,就会被店员驱赶。
  大学毕业后,刘慈欣被分配到娘子关电厂。娘子关电厂距离刘慈欣的家乡山西阳泉约40公里,位于太行山脚下。
  一个去那里拜访过他的记者这样记录:“那里四面环山,下午4点天就黑了,距离最近的大城市阳泉仍有40分钟车程。不过因为运煤的大货车经常堵成长龙,甚至会堵上三天两夜,去那里最好坐火车。娘子关北面有一片小山和一片小湖,但是煤渣覆盖在树木与房檐上,天空时有阴霾。”一切的一切和刘慈欣小说里所描绘的浩瀚宇宙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对于这种“偏僻”认知,刘慈欣并不认可。他说:“这个地方并不偏,它是一个中央企业,是山西省最早有互联网的地方。这里的生活条件很好,交通也很便利。”
  资料显示,娘子关电厂曾作为战备电厂,保障河北、北京等地用电。它不仅是山西省主力发电厂之一,也是华北电网的枢纽电厂之一。
  他在那座发电厂担任计算机工程师,从网上可以搜到他当时发表的两篇论文:《火力发电厂燃料管理软件介绍》《发电厂大修工程网络进度计划管理软件》。
  国有发电厂,工作相对轻闲。在一次采访中,他说:“在电力系统工作,你必须按时去上班,必须坚守岗位。在坚守岗位的时候,就可以在那里写作了,我的相当一部分作品都是在这个工作岗位上写的。”刘慈欣直言,“因为在岗位上写作,总有一种占公家便宜的感觉。”
  在娘子关电厂工作期间,刘慈欣完成了许多部重要作品,包括被视为“中国科幻文学里程碑式作品”的“《三体》三部曲”。
  2007年,娘子关电厂一座在扩建工程中需拆除的建于1964年、高100米的钢筋混凝土烟囱轰然倒下,标志着老发电厂完成其历史使命。厂内1、2号机组于2007年5月底关停,3、4号机组于2009年3月底正式关停。
  老发电厂的关停对刘慈欣的作品色调产生了影響。
  2015年,刘慈欣曾在采访中回应“为何2010年之前的作品色调都很阳光,2010年之后的作品色调则变得忧悒”,这一转变与娘子关电厂的命运息息相关——“因为2009年是娘子关电厂按照国家节能减排相关政策关停的年份。在此之前,发电厂的工作是个铁饭碗,收入很稳定,可以说是衣食无忧,没有任何压力。但是2009年关停后,发电厂需要搬迁,员工面临分流安置,竞争一下子变得激烈了。工作上的巨大变动影响了我的创作心理,体现在作品上就是色调变得沉郁”。   刘慈欣说,搬迁的消息一传出来,企业里面的氛围马上不同了,“电厂本来有2000人,新建一个大发电厂,只能容纳400人,剩下的1600人去哪儿?在这个氛围之下,《三体》的风格就变得有些阴暗,生存竞争就浮出水面了”。
  离开娘子关电厂后,刘慈欣的人事关系落在了阳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

另一个世界:人与未知的相遇


  或许是因为工程师的出身背景,刘慈欣的科幻作品更多地呈现出对技术的极度崇拜。
  2007年“中国国际科幻·奇幻大会”举办期间,在女诗人翟永明开办的“白夜”酒吧,刘慈欣和著名科学史学者江晓原教授之间有一场十分精彩的论辩。刘慈欣的旗帜很鲜明:“我是一个疯狂的技术主义者,我个人坚信技术能解决一切问题。”
  放眼全世界,敢这样直接亮出底牌的人不多,在中国就更少。刘慈欣举了一个例子:假设人类将面临巨大灾难,在这种情况下可否运用某种芯片技术来控制人的思想,从而更有效地将大家组织起来,面对灾难。
  刘慈欣科幻小说的魅力,更来自他独特的美学追求和艺术风格。在中国新科幻作家中,刘慈欣被称为“新古典主义”作家,这可能不仅是指他的作品具有英美“太空歌剧”或苏联经典科幻那样的文学特征,也因为他的作品场面宏大、描写细腻,甚至令人感受到托尔斯泰式的史诗气息:对大场面的正面描写、对善恶的终极追问、直面世界的复杂性,但同时留有对简洁真理的追求。
  刘慈欣最喜欢的作家是英国科幻作家阿瑟·克拉克。他这样描述自己读完克拉克小说后的感受:“突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脚下的大地变成了无限伸延的雪白光滑的纯几何平面。在这无限广阔的二维平面上,在壮丽的星空下,就站着我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着这人类头脑无法把握的巨大的神秘……从此以后,星空在我的眼中是另一个样子了,那感觉像离开池塘看到了大海。这使我深深领略了科幻小说的力量。”
  刘慈欣自称他的全部写作都是对克拉克的模仿,这种虔敬的说法也道出他从克拉克那里学到的经典科幻小说母体情节的意义——人与未知的相遇。刘慈欣在自己的作品中企图做到的,正是如克拉克那样写出人面对强大未知时的惊异和敬畏。


刘慈欣

  在《三体Ⅲ:死神永生》中,刘慈欣描绘了太阳系的末日。来自未知世界的高级智慧生物“歌者”,飞过太阳系边缘时,抛出一个状如小纸条的仪器——“二向箔”,它更改了时空的基本结构,整个太阳系开始从三维跌落到二维平面之中。太阳系逐渐变成一幅巨细靡遗的图画。他的科幻想象包容着全景式的世界图像,至于有多少维度,甚至时空本身是否存在秩序,在这里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它巨大无边,同时又精细入微,令人感到宏大辉煌、难以把握的同时,又有着在逻辑和细节上的认真。
  來自刘慈欣科幻世界的逼真感与奇幻性的并存,以及凭借一种不折不扣的细节化的“写实”塑造出的超验的“崇高”感受,打破了通常意义上的写实成规。
  比如刘慈欣早期的两篇小说《微观尽头》和《宇宙坍缩》,以激进的科学推理为支撑,展示出的宇宙更加奇异。前者写夸克撞击之后,宇宙整个反转为负片;后者描写宇宙从膨胀转为坍缩的时刻,星体红移转为蓝移,但更不可思议的是,时间开始逆转,连人们说的话都倒过来了——在那个世界中,以上复述应呈现为这个样子:了来过倒都话的说们人连,转逆始开间时,是的议思可不更但……这样的例子在刘慈欣的小说中比比皆是,甚至在《三体》这样的鸿篇巨制里,宇宙规律本身的更改也成为支撑情节的重要支点。
  可以说,刘慈欣在科幻天地里,是一个新世界的创造者——以对科学规律的推测和更改为情节推动力,用不遗余力的细节描述重构出完整的世界图像。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刘慈欣的作品具有创世史诗色彩。
  在幻想世界中,刘慈欣冷酷地为人类世界设计了种种极端的绝境。在现实生活中,他延续着之前的生活节奏,并且心平气和地承认:“我都40多岁了,生活也不会再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唯一改变的是,如今的刘慈欣,每天都要跑步10多公里。“我是在为登上太空做准备。”刘慈欣说。现在私人上太空,人均花费是2000万美元。他觉得如今科技发展迅速,在他有生之年,其价格一定会降到他能接受的范围。
  在过去,夜晚降临时,女儿写完作业、上床睡觉之后,关上书房的门,他才能短暂进入自己的科幻世界。而如今,他很长时间没有发表新作品了,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相关电影作品上。
  他努力描绘着曾经的情形:“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以想象为翼,让思想在寒冷的冬夜飞过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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