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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海,浓烟滚滚
2021年夏季,暴雨席卷欧洲中部地区。乡间暴发洪水,城市严重内涝,导致大量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救灾工作刚刚结束,7月末南欧地区又出现了异常高温和此起彼伏的火灾,发展到8月初,火灾在土耳其、希腊、意大利南部等地愈演愈烈,不仅导致林区居民的房屋被毁、财产被烧,还有多名消防员牺牲在火海中。
以往欧洲温和的气候,在今年夏天一反常态,变得异常严酷。
失控的大火
自7月28日以来,土耳其和希腊开始出现零星火灾,经过消防员与当地民众的努力,一些火灾得到了控制。但由于引发火灾的天气状况没有改变,火灾在不同地区仍持续出现,并在土耳其西部沿海地区遍地开花。
持续多日的火灾把大量烟尘排入空气中,给受灾地区带来严重的空气污染,天空一片昏黄。天空下被熏黑的空荡房屋与仅剩根部的碳化树木一起构成了末世般的景象。
发生火灾的地区多为山地丘陵地带,基础设施较为薄弱,既缺少供大型消防车行驶、停靠的道路,又缺少作为灭火水源的消防栓。所以想要及时扑灭森林火灾,只能启用不受地形限制的消防飞机。然而,消防飞机不论购买还是维护都相当昂贵,土耳其和希腊的相关装备比较匮乏。设备不足,就只能靠消防员在一线与山火搏斗。他们不但要面对火焰本身的危害,还要小心燃烧导致的缺氧、火场内的大量烟雾以及热气体对流产生的极端高温。烧伤、窒息、中暑、設备故障、房屋树木倒塌都可能对消防员造成伤害。
山火难以及时控制,便在狂风的加持下,在地中海沿岸地区不断蔓延,以至于土耳其全国一半以上的省份都发生了火灾,今年也成为几十年来火灾最严重的一年。很多农民世代依靠的田地、树林和村庄在短短一小时内被大火吞噬,他们也因此沦为“生态难民”。
希腊国民防部则表示,消防员面临着“前所未有且极其危险”的火灾。希腊第二大岛——埃维亚岛上,数十个村庄的村民被组织撤离,而这个岛离首都雅典较近。雅典附近森林同样出现了火灾,殃及郊区的数十座房屋。高速公路旁的工厂和仓库化为灰烬,并连带引发了几起爆炸。附近的社区居民被迫撤离。
今年火灾不寻常
位于亚欧交界处的土耳其与希腊为何同时遭遇火灾?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先了解火灾前两国遭遇了什么。
地中海沿岸地区通常为地中海气候,夏季这里受位于附近的副热带高压影响,天气通常较为干燥炎热。具体到南欧,夏季的炎热指的是夏季最高气温在平均30℃左右,类似于我国郑州的气温。
然而今年的情况较为特殊。地中海东部沿岸地区经历了迄今为止持续时间最长的热浪。希腊7月的最高温超过45℃,成为欧洲有史以来第二热的月份;7月20日,土耳其东南部的气温达到有史以来最热的49.1℃。这样的气温意味着巨大的蒸发量,植被也会变得更加干燥,成为非常优质的引火源。
燃烧需要可燃物、助燃物和着火源三大要素。地中海北部沿岸地区的森林覆盖率普遍为25%左右,而且分布较广,在气候炎热干燥的夏季,容易引发火灾。近期这一地区又常常刮起强风,一旦出现火星,风助火势,局部火灾会迅速蔓延到周边。这样,可燃物、助燃物的条件均已具备。着火源则存在自然与人为两种。相较于自然因素,人为因素更常见。夏季是地中海沿岸地区的旅游旺季,旅客喜欢在沿海地区的森林中游览,烟头、篝火、打火机都可能成为着火源;另一方面,希腊也好、土耳其也罢,两国在近半个世纪都经历过人口膨胀,森林周边越来越多被开发为经济作物林或住宅,而且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明火很容易成为着火源。多重要素具备,既是短期大量火灾的原因,也是长期环境变化与人为影响的积累。
其实地中海北部地区的火灾并不罕见,在2006—2016年的10年中,在野火非常普遍的五个南欧国家——西班牙、法国、葡萄牙、意大利和希腊,每年约有48000场森林火灾。
天气现象与自然灾害的出现并不会顾及人类的感受。无论洪水或者火灾,都是大自然中的常见现象,并没有人类通常理解的那般反常。森林中的动植物早已适应这种天然火灾,野火甚至成为维持当地生物多样性的重要因素。当地人世代生活在这里,同样慢慢适应了南欧夏季炎热干燥的气候,以及平均每年都会出现的火灾。防火体系和策略已经很成熟,这导致自1980年以来火灾的数量和规模呈现出波动下降的趋势,人类似乎逐渐驯服了火灾。
气候变化是存在的
地中海北岸地区的火灾面积在过去40年中略有减少,主要是因为大众防火意识的提高和消防工作的进步,着火点被及时扑灭,从而降低了形成火灾的概率。
事实上,全球气候变暖是导致火灾天气及其严重性的不可忽视因素。美国加州近年来的年度大火基本不会迟到,澳大利亚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火。这些都不是孤立事件,而是大环境变化下的局部呈现。
具体到欧洲—地中海地区,连通常不会发生火灾的中部和北部地区,火灾隐患都在呈上升之势;而对于几乎每年都会发生火灾的南欧来说,火灾则变得愈发严重。从2016年以来,消防工程的进步终于赶不上气候变化的速度,导致大量家庭流离失所的野火发生频率呈现出波动上升的态势。2017—2018年,森林大火就曾经在西起西班牙、东至土耳其的地中海北岸地区夺去了数百人的生命;甚至连远在北欧、印象中苦寒之地的瑞典都遭遇了大火。其中2018年的森林大火彻底失控,吞没了雅典以东的一个海滨社区,造成当地居民被困海滩。在大火与浓烟面前,人们纷纷逃命,一些人游泳技能不佳,在游泳逃生时溺水身亡,还有一些人则死于烟雾和废气造成的窒息。火灾最终酿成了100多人死亡的悲剧。
其实不止是地中海北岸,遥远的西伯利亞近年来也经历了大幅度升温,几乎年年出现烧光数万公顷土地的森林大火 (2019年受灾面积甚至高达900万公顷)。只是因为当地地广人稀,关注的人不多。
预计未来抗击森林大火将会成为一个全球性问题,这背后涉及如何更新设备、提高预警精确度、优化组织流程、加强国际合作等一系列问题,希望人类可以早日适应这样的未来。但归根到底,最终的难题还是人类如何应对并不乐观的全球气候变化。
俄罗斯,解冻之危
俄罗斯领土面积广袤,但人口主要集中于乌拉尔山以西。历史上,去西伯利亚建设俄罗斯的人口就不是主流,近年来甚至出现了远东人口重新迁回东欧的迹象。这个现象不难理解,根本原因还是地理环境——西伯利亚大部分土地为冻土,不但农作物生长困难,连建筑都需要特别的施工方案,成本高昂,并不适合人类居住。
近年来,全球变暖加剧,寒带广袤的冻土有了融化的迹象,人们也都在为高纬度国家幻想一个美好的未来:苔原变良田,寒带变温带,冰海变暖水……而超过半数领土属于冻土的俄罗斯往往被舆论视作最大赢家。然而比起舆论的乐观高调,不少俄罗斯专业人士却显得很谨慎,因为比之尚不确定的良田改造,冻土带来的危险才是眼前的麻烦事。
这里的冻土静悄悄
在更新世晚期,如今的冻土地带在当时可谓生机盎然:成群的野牛、野马、驯鹿和猛犸象在草甸与草原上四处迁徙,大型哺乳动物的粪便则助力植物继续野蛮生长,维持着一种我们习以为常的草原生态平衡。
气候变化是物种灭绝、生态系统发生改变的诱因,人类捕猎技巧日趋精湛则快速消灭了草原上的顶级生物,进而影响更多物种之间的生态平衡。两个因素结合,导致食草动物栖息地急剧缩小,动物种类锐减,只有驯鹿与驼鹿幸存。缺少食草动物繁衍生息、提供肥料的草原逐渐衰退,而缺少草消耗水分的土壤也变得更加湿润黏重,于是苔原和森林替代了原本的草原,再加上寒冷的气候,人们所熟悉的冻土生态系统就此出现。
冻土,顾名思义指土壤在0℃以下冻结的土层,可以分为下层的永冻层和上层会在夏季化开的活动层。活动层是植物生长的基础,条件允许的话比较适合草甸、草原的生态。如果能够恢复草原,对于修复冻土层生态、改善西伯利亚环境是有利的。以上假说是俄罗斯地球物理学家谢尔盖·齐莫夫在西伯利亚北部的苔原上从事了40年研究后提出的。在俄罗斯政府的支持下,他在偏远的萨哈共和国东北角获得了实验土地,命名为“更新世公园”,力图复兴史前西伯利亚的草原生态。目前试验基地取得的初步成果,也佐证了他的理论。
而这场实验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还原历史,更重要的是希望找到应对气候变化的方式。升温导致冻土融化而带来的负面影响,不但让俄罗斯头疼,更会加剧全球气候变暖,从而形成难以想象的恶性循环。
近年来气温节节攀升,不断刷新历史最热年。随着北极冰盖悄然融化,严寒的高纬地区温度升高最为明显,部分地区升温速度是全球平均值的两倍。
当冻土融化后,含水量较低的冻土会变得更加干燥,容易引发火灾;含水量较高的冻土则会出现类似龟甲的裂纹,裂纹中汇聚着冰化成的水,冬天结冰后,由于冰层体积比水大,裂隙便进一步加深加大,最终导致部分冻土塌陷,部分冻土最终成为湿地——可惜这类冻土退化形成的湿地并不是亚热带、温带湿地那样的“地球之肾”,因纬度、温度、动植物种类等因素的限制,冻土形成的湿地更像是蚊子的天堂;而大片水域又会进一步加快冻土融化的速度。
悄悄融化的冻土在几年时间中滚雪球式增长,北半球高纬度国家冻土融化引发的问题开始凸显:格陵兰岛的苔原就曾在2017年发生严重火灾;在冻土退化较为严重的挪威,冻土融化又反作用于气候变暖,北极圈内城市出现32℃的高温,驯鹿纷纷热趴窝。
而俄罗斯存在地理、历史和政治现状的特殊性,冻土融化给其带来的麻烦尤为特殊。
工矿与污染
俄罗斯约1710万平方千米的广袤土地中,65%的土地为冻土,这些冻土呈自西南向东北逐渐递增的趋势。冻土难以种植农作物,建筑设计施工难度大,而且所属地区气候寒冷,并不适宜人类生存。所以虽然俄罗斯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征服、殖民这些土地,这里依旧地广人稀,与俄罗斯东欧部分发展差距悬殊。
苏联时期,依靠欧洲部分输血与苦力加持,乌拉尔山两侧和西伯利亚一些探明了矿产的地区兴建起以矿厂、工厂为中心的小城市,完成了铁路、公路、管道等基础设施建设。然而苏联解体之后,1990年代的经济崩溃与部分地区能源枯竭使得基础设施建设愈加滞后,西伯利亚的发展与西部地区的差距越来越大。
如今俄罗斯经济结构高度依赖能源出口,GDP主要由国有企业推动,苏联时期兴建的能源小城也主要依赖当地强势的工矿企业。这些企业往往为国有企业,直接影响当地的经济与就业,企业高层与联邦政府也关系融洽。这样的好处自然是企业在当地拥有有利的环境,坏处则意味着企业裹挟当地政治,形成板结的特权阶层,甚至在当地只手遮天,对生产要素的分配也往往不以市场为导向,而是以政治和私人腰包为导向。这样的企业,往往缺乏升级产能、保护产品的动力。而能源行业的特殊性,搭配上冻土融化造成的环境变动,则让俄罗斯的国有资产损失极为严重。 俄远东发展与北极事务部副部长克鲁奇科夫曾表示,冻土融化每年给俄罗斯造成500亿—1500亿卢布的损失,管道破裂、建筑地基崩塌的情况还在增加。在整个西伯利亚地区,60%的管道基础设施已經老化,而企业并没有修复它们的打算。仅2014年,全俄就有11709起管道破裂事故,其中大部分与冻土退化有关。
2020年让普京下令进入紧急状态的“诺尔斯克漏油事故”尤为典型。冻土融化导致诺尔斯克附近发电厂储油罐倒塌,两天后政府才得知消息,连该州州长都是看到社交媒体上的小道消息才得知此事,而正规媒体前去采访还一度被阻挠。当联邦政府开始下狠手整治此事的时候,该地已经成了地球上污染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当老旧的基础设施与利维坦式的企业建立在一片融化的冻土之上,意味着俄罗斯近年来冻土带来的恶果已经难以根除。要解决这些问题,重整国有企业利益关系和保护冻土两手都要抓。
问题远不止工业污染那么简单
除了导致油管破裂、建筑成为危房外,冻土融化在短期内为俄罗斯带来的麻烦还有很多。
永冻层与其说是冻土,不如说是冻土、冻草、冻肉、冻骸等等的混合物。史前生物的遗骸来不及被微生物完全分解,就已经上冻层层堆积,其中封存了1.6万亿吨碳,相当于目前空气中碳的两倍。而冻土融化会导致这些冷冻遗骸被微生物分解,生产出巨量的二氧化碳和甲烷。虽然只有一成左右的碳会进入空气,但如果短时间内冻土快速退化,依旧会导致不可逆的后果。
气候变暖、冻土融化,理论上可以增加俄罗斯的耕地面积,但截止目前,西伯利亚地区耕地面积不但没有扩大,近几年反而呈萎缩趋势,在萨哈共和国尤其明显。这是因为以俄罗斯的气候条件,冻土很难转化为耕地,而更多地成了湿地,依然不利于作物生长。
新的经济难以建立,原有的生产生活却将遭受冲击,寒带土生土长的民族首当其冲。他们不得不忍受冻土腐败产生的腐臭和湿地带来的蚊虫,还要面对传统生活方式难以为继的现实——以驯鹿为主的畜牧业衰退了20%,储存鲸鱼肉、海豹肉的冻土冰窖普遍融化,“余粮”就这样烂在了地窖里。
百年来俄罗斯数场天翻地覆的政治事件都没有改变的传统生活方式,很可能要被融化的冻土改变了。
在大国纷纷出台相关政策限制象牙贸易后,猛犸象牙成了替代品。由于这种来自更新世的生物化石在融化的冻土中便于出土,在为科研带来重大突破前,倒是先盘活了猛犸象牙盗采、走私贸易。这竟成了冻土融化对当地人的一种补偿,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气候变暖的进程还会继续下去,西伯利亚的冻土也还会继续融化。然而人类对于气候变化、对于地理环境变化对生产生活影响的认知,却远未到达完善的地步。俄罗斯大胆地重新引入大型哺乳动物、重建西伯利亚更新世公园,都是试图拥抱变化,尝试寻找解决方案。但无论如何,从人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说俄罗斯是全球变暖的最大赢家,仍然是地图上指点江山的荒谬结论。当全球气候向下一个时代跃进的时候,或许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将一败涂地,根本不会有所谓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