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梦到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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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又说:“你配说喜欢这两个字吗?”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把仅有的温柔全给了她。
  01
  六月末尾那几天,C城下了一场前所未见的大暴雨。
  整个城市都被浸在雨里,潮乎乎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许万洲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半晌雨景,秘书被晾在身后,拿不准该不该上前。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总算转过身来,秘书松了一口气,连忙把合同递上去:“许总,和万科的合作谈好了。”
  许万洲眼皮都没抬,径直往门外走:“通知司机去接林渔。”
  司机胆战心惊地跨进驾驶座,破开雨帘一路开到城郊。新建的高铁站耸在夜色里,影影绰绰地露出边缘的轮廓。
  许万洲看了眼手表,抬腿迈进出站厅,刚好就撞上了正在下电梯的林渔。一身裸色连衣裙,鬈发安静地披在肩上,似乎又瘦了点儿。
  看见许万洲,她下意识地把头低了低,徒劳地想避开他的视线。
  许万洲迎面走过去,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以为不坐飞机就能躲过我?”
  林渔心里明明怕得要死,面上却还是强撑着:“我没想躲你,我只是……”
  她思索了半晌也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最终还是泄了气:“对不起。”
  “林渔。”许万洲替她拉开车门,体贴地抬手悬在车顶,“你对不起我的可不只是这一件事。”
  两人并肩坐在宽敞的后座,林渔内心挣扎了半晌,还是把冰凉的胳膊攀上许万洲的肩头,喃喃地撒娇道:“冷。”
  许万洲揉揉眉心,探过身扣住她的颈子。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十几厘米,他变本加厉,又往前凑了凑。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紧张得睫毛都在打架。
  维持着这个姿势待了一会儿,许万洲到底还是松开了。他强迫林渔睁开眼睛,语气里带上了警告的意味:“我早说过,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用不着这样委曲求全。”
  林渔的声音自黑漆漆的夜色中传来,怯怯地问:“那我要是真的喜欢你呢?”
  02
  许万洲头一回见林渔的时候攒了一肚子的气。
  那会儿正是盛夏时分,许万洲被老爷子派去小渔村当监工,日日在太阳底下晒着,海风一吹身上黏得发腻。渔村小且不发达,遍地只见细密的渔网和要死不活的鱼,带过去的女伴借口海鲜过敏,哭了一通后逃上飞机,撇下他一人在那偏远的地界受罪。
  许万洲实在无聊,打电话向发小诉苦:“你说老爷子开发这鬼地方是不是单纯为了折磨我?”
  发小在那头笑得直不起腰,转头就带了一帮公子哥儿来看许少的笑话:“没想到啊,没想到,许万洲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最后被个小渔村整成黑人了。”
  许万洲一拳砸在对方肩头:“少放屁,你来你也黑。”
  林渔是被她哥哥强行押过来的:“许少这会儿心情不好,你过去跟他打个照面寒暄几句,大家也认识认识。”
  林渔气得跺脚,仰头嚷道:“我是卖笑的吗?”
  林廷川连连摇头:“你能不能懂点儿事儿!我们家现在败落到什么地步了,别人不知道,你能不知道吗?”
  林渔那会儿不过二十来岁,本科还没毕业,心里的不痛快全写在脸上。她拗不过林廷川,便只好在许万洲身上发作。
  她见许万洲迎面的第一句就打在他的脸上:“我不能闻烟味儿。”
  许万洲心里虽然窝着火,但从来不和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置气。他只愣了一瞬,便从善如流地灭了烟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林渔小鹿般的眼睛:“好,往后有你的地方我都不抽烟。”
  林渔没料到他这么好脾气,暗自撇嘴,心里道:装模作樣。
  一行人起哄要陪许少“体验生活”,浩浩荡荡地在一家农家乐落座。许万洲拿着菜单指点江山:“蒜蓉扇贝,油焖大虾……”
  林渔成心抬杠,没点两道菜就打断了他:“我不能吃油腻的。”
  一桌人面面相觑,不知小丫头在闹些什么。林廷川“啧”了一声骂她不懂事:“小时候不是挺能吃汉堡的吗?”
  林渔挑挑眉毛,摇头晃脑道:“现在我长大了。再说了,这地方穷乡僻壤的,我水土不服。你让我坐飞机回去,兴许就能吃了。”
  林廷川没想到她这么砸场子,抬手装作要收拾她,被她无畏地瞪着,最终又无奈地落了回去。
  许万洲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了会儿,对着服务员吩咐道:“给这个妹妹下碗面条,再把你们最好的医生叫过来。”
  日头高悬在空中,晒得空气都要沸腾起来。一群在金玉堆里长大的人围在圆桌前吃野味,虽然不比星级餐厅,但也还算尽兴。只有林渔一个人捧着一碗热气冲天的清汤挂面,一根一根地往嘴里送。
  林廷川人精一般,看出许万洲对自家妹妹的心思,憋着笑拍了拍林渔的肩头:“多吃点儿,看许少对你多好。”
  林渔用筷头挑起一段小葱,又泄气地扔进碗里,咬牙切齿道:“是,谢谢哥!许少果然名不虚传,花花肠子专会用在女人身上。”
  林廷川一下敛了笑容,还没来得及圆场,许万洲就含笑答道:“看来许某果真是声名在外,连林小姐都知道我的特长了。不过——”他故意拉长了音调,悠闲地呷了口茶,“林小姐在我眼里可不算女人。”
  林渔被这话气得一愣,待要反击,许万洲却已起身,十分愉悦地道:“失陪了,我这个花花公子还得回去监工糊口。”
  03
  林渔仍旧没放弃和许万洲抬杠这件事,但许万洲的经验显然更丰富,她三次里有两次被堵得说不出话,鲜少有占上风的时候。开始两天林廷川还会劝她收敛,后来见许万洲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意味,也就由着她胡闹了。
  他们住的农家乐临海,院门外几十米就是一片汹涌波涛。林渔娇气,两只蚊子便被闹得她无法安睡,只好揣着一肚子怨气下床,跑到海边消磨时间。
  那会儿正是半夜时分,海浪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翻腾,礁石耸在岸边,显露出奇异的形状。
  林渔其实不会游泳,但天气燥热,她见了水便想扑进去,犹疑着走到海边,伸脚试探了下深浅。后来胆子渐渐大起来,索性在沙滩上躺下,半边身子在岸上,半截小腿浸在水里。   许万洲出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诡异的一幕:海边躺着个一动不动的不明生物,黑夜里看不太清,隐约是个女人的形状。
  林渔正闭目养神,忽然就被人捞了起来。她吓得尖叫一声,睁眼就看见了许万洲英俊的脸。
  还没来得及发作,许万洲就挑起眉毛笑她:“怎么了?被我打压了几天就要跳海自尽?”
  林渔“腾”地一下涨红了脸,伸手捶在许万洲的胸前:“你也知道你是在打压我?”说罢又意识到自己还被他抱在怀里,气急败坏地嚷嚷,“放我下来!”
  许万洲从善如流地放林渔下来,她没站稳,一个踉跄倒在他护着她的手臂上。
  许万洲嘴角含着笑意:“你看你,别急着投怀送抱嘛。”
  林渔无语。
  深夜,海边,孤男寡女。林渔觉得这场景实在危险得过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引开话题:“你怎么不睡觉?”
  “被咬醒的。”许万洲伸开小臂,露出几个圆圆的被蚊子叮的包。
  林渔也是极易吸引蚊子的体质,看着那几个红红的印记,她生出了点儿惺惺相惜的意味,即刻便想握住许万洲的手,拍拍他的肩。
  她是这么想的,下意识地也这么做了。只是许万洲个子太高,林渔半举着手臂隔在两人中间,一时有些尴尬。
  许万洲看她悬着小臂不动,倒也猜出了几分意思。捏过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肩上,调侃道:“踮踮脚还是够得到的。”
  林渔生平最气别人说她个子矮,当下把手掌握成拳头,不留余力地砸在许万洲的身上。
  许万洲没什么感觉,反倒是林渔用力过猛疼了一阵儿。她绝望地闭上了眼,认定眼前的人和自己犯冲。
  头顶是璀璨的星河,面前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林渔心里忽而生出了点儿浪漫的感觉。她别过头小心地偷看许万洲。他鼻梁高而挺拔,下颌线流畅分明,算得上一个美男子。她心里偷偷地想:如果他再温柔一点儿就好了。
  许万洲一早就察觉到林渔偷看他的视线,趁她回头的时候猛地探过身子,把她半抱在怀里。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却撞上了他结实的手臂。
  许万洲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林渔看,黑色的眼眸里盛着她辨认不清的情绪。最后还是她先泄了气,涨红了脸喃喃道:“你别……”
  许万洲忽而更近了一点儿,伸手拈下林渔的脸颊上的一根碎发,使坏地放到她眼前:“别什么?”
  林渔的心跳快得要飞出胸腔,纠结了半晌说不出话。
  许万洲勾勾嘴角:“之前胆子不是很大吗?这会儿又不说话了?”
  说罢,他闲闲地起身:“走了,回去睡觉。”又转身嘱咐道,“以后不许一个人跑到海里假装自杀了。”
  林渔一个人呆坐在原地,脸颊的余温迟迟不散。她原本以为,刚才要落下的会是一个吻。
  在渔村挨了几日后,许老爷子终于发话放许万洲回去,一行人都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地去了机场。林渔心里一时高兴,一时郁闷,庆幸终于能离开许万洲,又隐约担心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
  许万洲的航班比他们早半小时,登机前他和朋友一一告别。末了,轮到林渔,他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往后别再让你哥把你当苦力用了。”
  一行人都笑了,只有林渔一个人闷闷不乐,象征性地撇了撇嘴角。
  04
  林渔本科念的是珠宝设计与管理,到了大三要找公司实习,她犯懒,总想着托关系,走后门,混一个证明回来应付学校。
  林廷川知道后在饭桌上提了一句:“许万洲他们家好像有個做珠宝的牌子。”
  林渔心里跳了一下,面上却故意露出难色:“不能换个人吗?许万洲实在是烦。”
  林廷川放了筷子:“再不然就是方家在南非的矿石场,你去吗?”
  再见许万洲便是在许氏的珠宝公司里,他一改在渔村时的休闲模样,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肩宽腰窄的,愈加显出风流的气度。
  林渔不知怎的有些紧张,羞涩地藏在林廷川身后,只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得知他们的来意后,许万洲轻笑了一下,探身把林渔揪了出来:“你哥在家怎么教你的,见了老板连招呼都不打?”
  林渔窘得耳朵发烫,老老实实地鞠了个躬:“老板好。”
  许万洲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心情难得舒畅起来,扭头把主管叫到跟前:“陈杏,给你安排个小姑娘,林家的千金——林渔。”
  陈杏一身职业套装,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健步如飞:“跟我过来吧。”边走边扭头问,“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双木‘林’,三点水那个‘渔’。”
  陈杏了然地点点头:“确实带着你们林家暴发户的气质。”然后撂给林渔一摞资料,“尽快整出来,三点开会要用。”
  林渔的本意不过是混个实习证明,却没想到真的给自己找了一堆工作。她对着那一摞文件犯难,每个数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不明所以。最终,她还是去找了陈杏,果不其然被骂了一通:“都像你这样的话,公司不要做了!这种水平也好意思说是C大的学生?”
  林渔没吱声儿,偷偷在心里还嘴:又不是你的公司,生这么大气干吗?!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林渔才想起来自己是被林廷川送过来的,正纠结着打车还是叫人接,一辆车就停在了她面前。
  车窗放下来,里面露出许万洲的脸:“上来,请你吃饭。”
  林渔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憋着一肚子委屈又不好发作,斟酌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你平时对员工们凶吗?”
  许万洲看着林渔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有意逗她:“凶。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就是这样的,越凶级别就越高。”
  林渔被陈杏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脑子昏昏沉沉的,真信了许万洲的鬼话,咽了口唾沫道:“那我现在岂不是上了贼船,不能脱身了?”
  “这会儿脑子还挺灵光。”许万洲单手扶着方向盘,伸手在林渔头上敲了一下,“陈杏给你派了什么活儿?”   林渔哼唧半晌讲不清楚,学了资料里的几个词给许万洲听,他了然地点点头:“明天早上在公司楼下等我,我带你上去。”
  林渔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凑上前问:“不能去我家接我上班吗?”
  许万洲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和老板关系太好,可是会被说闲话的。”
  05
  第二天早晨,许万洲如约出现在林渔家楼下。她跟在许万洲身后进公司,一路遇见的人都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她猜不透他到底要干吗,只是隐约觉得有人替自己撑腰了。
  电梯停在十八层,许万洲看见陈杏的第一句就开门见山:“什么时候学会苛待新人了?”
  陈杏看了林渔一眼,镇定应对道:“我记得许总从前不喜欢告私状的人。”
  “陈杏。”许万洲习惯性地把手撑在办公桌上,用了警告性的语气,“林渔是个傻子,但我不是好糊弄的。”
  “三年前的旧账发给实习生做,我不知道你开的是哪门子的会。”
  “她不配当C大的毕业生,你让一个学设计的去做财务的活儿,你就配做主管吗?”
  陈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时说不出话来。林渔站在许万洲身后,心里默默赞了一声:真帅。
  许万洲忽而转身问她:“还想跟着她吗?”
  林渔没敢和陈杏对视,瑟瑟地摇了摇头。
  许万洲直起身子,一边整理袖口一边闲闲地道:“往后不用见她了。收拾下东西和同事们去巴黎进修吧。”说完才想起征求林渔的意见,“想去巴黎吗?”
  林渔虽然不怎么愿意背井离乡,但更不愿意在陈杏手下受罪,点头如捣蒜道:“想。”
  陈杏在边上气得面色发红:“许总,去进修是公司给优秀员工的福利,您现在把一个刚来的小丫头加进去算怎么回事?”
  “算破格提拔。”许万洲扣上西服扣子,在林渔眼前打了个响指,“走了。”
  林渔乖巧地跟在许万洲身后,办公室外是一众看热闹的群众。见他们出来,众人都低下头装成工作的样子。她快步追着的他步子,压低了声音道:“你刚才真帅。就是……那句‘林渔是个傻子’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财务报表和珠宝造价都分不清的人可不是傻子吗?”
  为了感谢许万洲出手相救,林渔带他去了自己惯去的日料店。饭吃到尾声,他终于闲闲地开口:“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林渔得到许可后松了口气,往前凑了凑:“陈杏……为什么难为我?”
  “因为她喜欢我。”
  许万洲说得直白,林渔自觉捕捉到了个大八卦,语气间充满难掩的兴奋:“办公室恋情啊!那你会跟她在一起吗?”
  “不会。”
  林渔撇撇嘴说许万洲“无情”,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陈杏把她当成了情敌。许万洲正在开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窗外的霓虹打在他脸上,映出忽明忽灭的光。
  林渔偷偷看他一眼,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直愣愣地问了一句:“陈杏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
  许万洲应声答道:“喜欢。”
  若不是喜欢,不会纵容她任性,不会给林廷川赚钱的资源,不会看她本科时闹着玩儿的作品,也不会破格送她去巴黎。
  林渔脸上腾起两片红晕,无措地攥着裙边,不知往下的话该怎么接。
  车子停在了十字路口,八十秒的红灯。许万洲探身凑到林渔面前:“‘喜欢你’这种话,应该由我先说的。”他替林渔绾了耳边的碎发,轻笑一声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心急。”
  林渔的脸更红了点儿,借着红灯的掩盖,轻轻地在许万洲的唇上啄了一下。车窗外响起一声闷雷,仿佛砸在他心上一般。夏夜的暴雨不由分说地落下来,他有片刻的分神,他不是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也不是没见过主动的女人,只是像她这样特别的还真是头一个。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喇叭,他重新踩下油门,撂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林渔,你胆子挺大啊。”
  06
  林渔还没来得及享受和许万洲的温存时光就踏上了去巴黎的航班。
  许万洲请了国际知名的大师来给员工做交流会,林渔念书时吊儿郎当,英文水平端不上台面,更别提法语。别人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她却只能趴在桌上研究手指。
  大师倒也点过一回她的名字,她站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身旁的同事不知说了什么,她隐约听出一个“girlfriend”。一屋子人都笑了,大师也无奈地撇撇嘴角,请她坐下。
  林渔闲得发慌,隔着七小时的时差找人聊微信。闺密不回她,林廷川逮着她骂“小崽子”,只有一回碰巧和许万洲对上了时间。那会儿他刚熬完一个通宵,迷迷糊糊的,声音比平时沙哑,顺着电话传过来,令林渔五迷三道。
  她对着听筒哼唧:“我好想你。”
  许万洲轻声安抚道:“乖,很快就能见面了。”
  林渔只当许万洲随便拣了句话哄她,没想到他真的来了巴黎。那天他们刚结束上午的行程,她一转身,正对上许万洲看她的眼睛。正午的日头泼泼洒洒地照下来,他一身休闲装,认真而专注地望向她。
  林渔自觉地跑过去,小麻雀一般扑进许万洲的怀里。身后的同事第一次围观老板的私生活,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过了半晌才响起几句零星的“许总好”。许万洲无奈地勾了嘴角,冲员工们点头致意了一下,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学得开不开心?”
  林渔撇了撇嘴,用脑袋蹭许万洲的胸膛,不好意思地说:“听不懂英文,什么都没学到。”
  许万洲轻轻弹了她的小脑袋,无奈道:“你啊,还是回家让我养着吧。”
  “那怎么行?”林渔仰起脑袋和他斗嘴,“我们新时代的女性可是要学会独立的。”
  许万洲来巴黎不是专程看林渔的,晚上他有邀约,和一帮商界大佬吃飯谈合作。她托着腮看他换西服、打领带,临到出门还舍不得放人。
  许万洲轻轻拨弄她的刘海儿:“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林渔眼睛里亮亮地闪出光来:“真的吗?”随即又泄了气,“我没有带礼服。”   “没关系。”许万洲展臂揽过林渔的肩头,“我的小姑娘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07
  见许万洲带着个小姑娘来谈生意,一屋子人都有些惊讶。合作多次的女总裁忍不住八卦:“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许总带女孩子过来。小丫头怎么搞定他的?”
  林渔不知这问题该怎么答,干脆冲着她傻笑了一下。
  女总裁年逾四十,许久没见过这样古灵精怪的女孩儿,一时也跟着笑了:“许总好眼光,我看着也很喜欢呢。”
  许万洲帮林渔拉开凳子,替她回答道:“不是她搞定的我,是我搞定的她。”说罢对着林渔眨眨眼,“对不对?”
  林渔心里存着鄙夷,心想第一次告白,第一次接吻的都是她,许万洲可没出什么力。
  众人寒暄几句后纷纷落座,开始讨论股票、证券之类的问题。林渔听不明白,也不大喜欢当天的菜式,用手在桌上画着无意义的图案,无聊得几乎要睡着。
  许万洲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故意握住林渔的食指逗她:“别像个傻子一样,回头该有人传我找了个智障女友了。”
  林渔气得跳脚,又碍于众人的面子不好发作,在桌下偷偷握了拳头打许万洲,压低声音道:“那还有人说我找了大款当男友呢!”
  许万洲眼角含着笑意:“没说错啊,我本来就是。”
  有人注意到他俩的动静,放了刀叉调侃道:“我看我们还是早点儿结束吧,许总的心思可不在饭桌上啊。”
  许万洲应声抬头,却仍然没有松开林渔的手:“不好意思,只是我再不逗逗她,她就要睡着了。”
  一桌子人都笑了,打趣着看向林渔:“没想到啊,许总还有这么体贴柔情的一面。”
  回到住处后林渔忽而委屈起来,假装用质问的语气道:“许万洲,先表白的人是我,第一次主动接吻的也是我。”她忽而有些不好意思,“你凭什么说是你搞定的我?”
  “林渔。”许万洲伸手撑在墙上,把林渔围在里面,“我说过的吧,你胆子很大。”
  林渔还没来得及反应,雨点般的吻就落下来。开始是春风拂面,后来渐渐加深,狂风骤雨一般。最后她被吻得喘不过气,推着许万洲的胸膛哼唧了一声。他放开她后使坏地凑过去:“现在呢?搞定了吗?”
  林渔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喃喃道:“嗯……”
  08
  新年伊始,许万洲忽然忙了起来,每天连轴转地开会、看合同,总算完成了融资上市。
  他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别的,回过神儿来才发现已经很久没好好陪过林渔了。小姑娘倒也没闹脾气,乖乖地做自己的事情。他心疼她,买了奶油蛋糕去看她,电话打过去,她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不在家,改天再见面。
  许万洲倒也没生气,拎着蛋糕又回了家,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发呆,然后便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第二天一早,许万洲是被电话吵醒的。陈杏急切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许总,我们的财务报表被曝光了,有媒体披露公司有财务漏洞。”
  许万洲的心往下一沉,但还是撑着场子,冷静地道:“通知所有人去公司开会。”
  许万洲一个人开车行驶在C城的夜色里,脑子里推测了无数种可能。公司刚刚上市,忽然被爆出有财务漏洞,不用想也知道是有人做了手脚。何况所谓的漏洞不过是成立初期资金周转不灵,欠下的亏空早已补上了。
  许万洲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公司的财务总监跟了许老爷子几十年,许万洲确信他不会背叛公司。
  迈进公司的门,陈杏便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报道的媒体是《每日财经》,跟我们没有过节。公关部已经拟好了新闻稿,天一亮就发布。”她顿了一顿,迟疑道,“已经初步排查过了,不太可能是我们的员工。”
  许万洲停下步子:“什么意思?”
  陈杏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许总,一般人接触不到财务报表,尤其是公司成立初期的。能掌握这么详细的资料,除了陈总监就是您。您也知道,陈总监没有结婚,一直是一个人住……”
  许万洲听得不耐烦,皱着眉道:“直接说重点。”
  “我的猜测,有可能是您身边新近出现的人,比如……林渔。”
  “出去!”
  “许总!”陈杏急切地叫了一声,“我不希望您……”
  “我说,出去!”
  陈杏离开时体贴地带上了门。许万洲独自坐在办公椅里,烦闷地解了领扣。林渔,他心里默默念了这个名字。彼时他们已有两个月没有过完整的约会了,他想她。他想起林渔仰着脑袋和他拌嘴,把脸藏在他怀里撒娇,猫进他书房里翻乱他的书架,一脸天真地问他的电脑密码是什么,说她要做老师留的作业。许万洲得承认,不是没有可能是她做的。
  09
  许万洲派人查了林漁的行踪,把她堵在了高铁站。他那样一个杀伐决断的人,偏偏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心软了。林渔的眼神就像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明知躲不掉,还是下意识地要逃。
  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就撑不住说了“对不起。”许万洲心里甚至有一瞬间的怜悯:傻瓜,只要咬死不承认就好了。
  林渔攀上他的肩头,胳膊抖得像筛糠,怯怯地问:“那我要是真的喜欢你呢?”
  许万洲心里没由来地升起一阵邪火,伸手钳住林渔的下巴:“林渔,你看看你自己做的事情,你配说这两个字吗?”
  林渔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在他手心里瑟瑟发抖,但还是强撑着望向许万洲,不说话也不躲。到底还是他先泄了气,松了手对司机吩咐道:“送她回家。”
  他们无声地分手了。许万洲回公司打理相关事宜,忙得比年初还要厉害。公司的难关最终还是渡过了,他的生活又回归正轨。夜夜灯红酒绿,一曲笙歌唱到天明。那半年里他不停地换女伴,个个腰细腿长、貌美如花,他却连名字都记不住。
  后来有一回他和林渔不知怎的撞到了同一个聚会上,一屋子人都知道他们的过节,屏住了气不敢开口。她来得晚,拎着小羊皮包兴高采烈地进门,还没坐下就和他四目相对,笑容来不及收,凝在脸上下不去。   许万洲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这半年里他日日食不知味,林渔却还是从前那个骄蛮任性的小姑娘。好事之人巴结许万洲,忙着替他出头,迎面对她骂道:“也不知道林家老头儿怎么教的,养的两个小崽子禽兽不如,专靠着卖笑、使阴招过活。”
  “还有脸出来混呢?也不照照自己的样子。”那人一边说一边端了酒杯过去,洒在林渔脚下,“把这酒喝了,我就替你跟许少求情。”
  林渔被吓昏了头,钉在原地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许万洲出声替她解围:“宋言,让她走吧。”
  那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许万洲蹙了眉毛:“我说,让她走吧。”
  他一生里鲜少有那么温柔大度的时候,不多不少全都给了林渔。
  10
  许万洲的订婚仪式在三月,准新娘是沈家的二小姐沈南屏。看起来是对金童玉女,只是双方都清楚他们不过是商业联姻。
  林家和许家的恩怨不曾拿到台面上分辨,林廷川讪讪地到场,赠了许万洲贺礼。许万洲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视一圈,林渔没来,她不会来的。
  那天阳光好得出奇,他们说贺词、喝香槟,在众人的起哄下牵手接吻。醉眼迷离中,许万洲忽然发现沈南屏的眼睛和林渔很像,小鹿一般睁着,明亮又倔强。难怪当初沈南屏来找他合作,他会莫名其妙地答应。
  三月底的时候,林廷川入狱的消息传遍了C城,是经济犯罪。那会儿许万洲正在巴厘岛度度假,美景当前,心里却总觉得不痛快。沈南屏站在他身边,忽然讲了一句:“回去吧。”
  许万洲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喜欢这里?”
  “不是。”沈南屏摇了摇头,“林渔这个时候,一定很难熬。”
  他们订了最近的机票回C城,林渔却意料之外地没来。回国第三天,许万洲按捺不住主动联系了她。
  林渔的声音哑哑的,大约是哭了很久。
  他们约在从前常去的咖啡馆见面,林渔垂着脑袋,第一句便讲:“对不起。”
  许万洲盯着她的发顶看了一会儿:“说说你哥的事吧。”
  提起林廷川,林渔的眼眶又红起来,她不懂商场上的明争暗斗,支支吾吾讲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能抓住重点。
  许万洲倒也耐心,一路帮她分析疑点:“我听你提到了好几次方家,林廷川的事和方家有关系吗?”
  林渔的手指摁在桌面上,指肚微微泛白,迟疑半晌才开口:“那时候我去偷你的报表,就是方家指使的。
  “方家的人趁我哥喝醉了把他扣在地下室,拿他威胁我,要我听他们的话。”
  林渔的声音都在颤抖,眼底忍不住泛酸:“我没办法,许万洲,我没办法。我现在闭上眼睛,还会梦到我哥被绑在椅子上,脖子边架着刀的样子。”
  许万洲蹙起眉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害怕,我怕他们也对你动手。你们家有那么多产业,损失一家公司,总比卷到黑道里来得容易。我不想让你受伤害。”林渔声音里透着倔强,小声讲出自己的盘算。
  “所以你就瞒着我自己一个人抗?”许万洲语气不善,恨不能拍桌起身,最终却只是伸手按在她头顶,用力揉了一把,“林渔,你居然以为,我不肯为了你冒险。”
  林渔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不肯落下。
  “在我面前你不用当大人。”
  许万洲抽了纸巾放在她脸上,林渔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只听见许万洲的声音:“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会帮你。”
  11
  林廷川出狱那天是个阴天。劫后余生,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林渔啊,哥能逃过这劫全都是靠你啊!我们家小姑娘长大了!
  “方家那帮人真不是东西,往后再也不能来往了。
  “我在里面听说许万洲帮你了不少忙?”
  林渔心里五味杂陈,拉开车门道:“不说这个了,先回家吃饭。”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全是灰蒙蒙的墙和压抑的空气,没有她熟悉的那个身影。也对,许万洲怎么会来呢?
  林渔后来才听说,许万洲为了帮她花了大量時间、精力和金钱,冒着危险搜集了方家仗势欺人,横行作恶的各种证据,也找到了有力的证人,在扫黑除恶的行动中,横行多年的方家被一举扫清。许万洲那样一个锱铢必较的商人,到了她面前偏偏不理智得像个赌徒。
  林渔犹豫几天,还是约许万洲出来吃了顿饭。酒过三巡,她脸上飘起两片红云,她攥紧了衣角,鼓起勇气问:“你,你还喜欢我吗?”
  “林渔。”许万洲的声音淡淡的,“我订婚了。”
  林渔苦笑了一下,自嘲道:“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我总以为,我们还是从前那时候。”
  “永远回不去了。”许万洲转头看向窗外,低声重复道,“回不去了。”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回想着和林渔之间的种种,说不好谁错得多一点儿。也许那会儿他再坚持一下,多问一句,林渔就不用独自扛着这么多事情了。
  窗户外面忽而响了两声惊雷,C城的秋天好像从来没下过那么多雨。他们第一次相遇在海边,第一次接吻在雨夜,都是和水有关。林渔的心也像泡在水里一样,化成一片咸咸的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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