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遇见他们父子俩,父亲那一身装束,以及身旁的高级拉箱,一望而知是要出差;儿子背着双肩包,一身校服,脚上一双做工精细的运动鞋,显然是要上学去。
　　“我爸爸要去美国!”儿子兴奋地向我报告。
　　“考察。”父亲简单地跟我解释。
　　“爸,你一定要给我买双真耐克啊!”儿子大声地撒娇。想必这要求在得知他父亲要去美国后,就不断地提出过。
　　我下意识地望了一下那中学生脚上的鞋,不禁问:“你这不就是耐克吗?难道是假的?”父亲抢着回答:“真的,我们家绝不用假名牌。”
　　儿子就晃着肩膀嘟囔:“我不要Made in China嘛!你要给我买真的美国耐克!正宗的!”我说:“Made in China也是正宗的啊。”他不理我。
　　几天以后的傍晚,我坐在绿地边的长椅上晒夕阳。来了个中学生,他边往我这边走边打手机,声音很大。也许是专心通话没看清我,也不点头招呼我一下,他大摇大摆地在我旁边坐下,接着通话。我不想听也不行。就听出来,他是跟他父亲通话呢。
　　大概他父亲那边要结束通话了,他很不满意:“再说说嘛,再说说嘛……什么贵不贵的,反正又不要咱们家自己花钱!人家莉莉她爸,在巴黎用全球通帮她做作业,连着指导她做了两道几何题呢!你可千万别买双Made in China回来啊……”大概那边还是挂断了电话,他也就嘟噜着嘴把手机关了。他这才看清身旁是我,忽然指着我夹克的胸口部位问:“你这是真鳄鱼吗?”那边有小伙伴招呼他,他就飞快地跑过去了。
　　不知又过了多少天,在电梯里遇见那父亲,问他可给儿子买到了正宗的耐克鞋?他笑说:“现在那边凡衣帽鞋袜,还有旅游纪念品,看着洋气十足,仔细一检查,咳,多半是Made in China……我费了老大劲,才找到他要的那种!”
　　那儿子穿上老子从美国买来的耐克鞋,真的非常得意。那天一群孩子在不远的空地上踢球玩耍,闹闹嚷嚷的。忽然孩子们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只见那穿美国耐克鞋的小子气急败坏地推搡着一个胖小子,厉声叫嚷:“你干嘛踩我的美国耐克?!”胖小子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也踩了人家的呀!”其余几个小子有拉架的,有打偏手的,忽然一群孩子都朝我走来,到了我面前,争着说话,我才明白,他们是让我给裁判一下那双鞋。胖小子说那双鞋未必是真的美国鞋,穿鞋的就脱下一只鞋来让大家看标签,上头印的确实不是中国制造,但那制造地究竟是美国的什么地方,穿鞋的也说不清,大家争议起来,让我翻译出那个地名。
　　我接过那只鞋,用料、做工、手感都非常好,不由先说了声:“地道,是真耐克!”鞋主马上得意地朝两边玩伴挤眉弄眼。我低头细看鞋里那标签,写的是Made in Cambodia,便问那鞋主:“你爸爸买回来没跟你翻译过这个制造地的地名吗?”他说:“我爸英文一般,反正他们带翻译去的。您告诉我们吧,这是美国的什么地方?”我只好告诉他们:“Cambodia是柬埔寨,这地方不在美国。”
　　鞋主和其余孩子的反应您自己去想象吧。反正他们散去以后,我坐在那长椅上感慨了许久,直到夕阳完全消敛,才站起来离开。
　　默默摘自《四棵树》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
　　编辑/叶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