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再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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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三叔所在的煤矿,各方面条件都很好,伙食标准高,居住条件优越,收入也很高。矿长姓郝,朴实厚道,拿矿工们当兄弟,再老实的矿工也不受欺负。
  唯一不如意的是,这个地方没有网络信号。矿点位于海拔-200米以下,被大西北的群山团团围着。
  想上网,也有办法——需要翻越十几座大山才能走出煤矿,踏着坑坑洼洼的戈壁滩,再向东走30多公里,才能搜索到微弱的信号。这微弱的信号,是从兰州、西安方向传来的,犹如黑暗中的一道狭窄缝隙。借助这道缝隙,他们打电话、收短信、看新闻,悄悄窥视着外面的世界。
  因为路远,每联上一次网,来回需要七八个小时。又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三叔和工友们不可能同时走出矿点寻找网络信号,只能轮着来。所以,他们每半个月才能上一次网。尽管网速慢如蜗牛爬,每回上网不超过半个小时,他们却很知足——这微弱的信號使他们与外面的世界建立了联系,知道了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大事小事,知道了亲人和朋友们的讯息。
  每回上完网回到矿上,大伙心里就会舒坦很多,就能睡个安稳觉。
  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夜,与三叔一个宿舍的张祥和赵承又去寻网了,直到天亮都没回来。
  第二天早晨,三叔下了工,在宿舍里一等再等,就是不见他们的影儿。三叔等不下去了,找到郝矿长说了这个事。郝矿长一听急了,迅速喊人,分头去找。
  到了下午,人找到了。只是,两个大活人已成了两副骨架。他们的手机躺在雪地里,机身上沾满了血。
  那晚,张祥和赵承喝了点酒,借着酒劲,朝东多走了十几公里。在他们看来,越向东走,信号越强,网速越快。
  事实的确这样,用郝矿长的话说:“每向东走一步,离兰州、西安、北京就近了一步,网速也就快了。”
  只是,张祥和赵承在返回矿点的路上遇见了戈壁狼。现场依然留存着人狼惨烈搏斗后的痕迹。
  矿长哭了。三叔哭了。工友们统统哭了。
  这件事发生在2014年冬至那天。
  二
  矿上把张祥和赵承的骨灰、遗物分别运回了他们的家乡,诸多后续事宜也陆续办妥。郝矿长在矿工宿舍前的空地上树了两块牌子,分别是张祥和赵承的灵位。
  随后,郝矿长作出两项决定:一、即日起,没有矿上批准,任何人不能走出矿点;二、每两个月集体外出寻网一次,凑齐30个人后,由矿长签字批准。
  然而,严苛的规定未能有效压制矿工们工余时间外出寻网的冲动。那些年轻的矿工们只要有时间,就会趁着郝矿长不注意偷偷溜出矿点,向东,再向东,去寻那微弱的信号。他们也知道不安全,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为了平安外出,他们私底下结成了同盟,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外出时,身上都带着刀,还有自制的土枪。
  郝矿长是在2015年冬至前一天发现矿工私自外出的,大发雷霆之后,第二天召开矿工大会。
  “我的弟兄们啊,咱都是穷地方来的,没啥学历,没啥背景,来这么远的地方为了啥?为了多挣些钱,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如果把命丢在了这个地方,损失最大的不是这个煤矿,而是你们的家人。我不想处分大家,我只想给大伙掏掏心窝子——你们沉住气好好干,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只要熬过去,每个人都能挣到百八十万,拿着这笔钱,朝东走,再朝东走,就能到西安,到北京。哪天谁有出息了,别忘了回来,看看咱这帮弟兄,看看我老郝,看看咱们的好兄弟张祥和赵承。今天是冬至,张祥和赵承离开咱们一周年了啊……”
  郝矿长话没说完,捂住了脸,蹲在地上泣不成声。这个40多岁的西北汉子,头一回在大伙面前落泪。
  这时,三叔站出来了。
  三叔对矿工们说:“张祥和赵承出事以后,老郝没按矿上的安全责任制考核大伙,一分钱都没有扣大伙的,他把自己一年的薪水扣了,给那两个兄弟家里寄过去了。”
  三叔说完,矿工们纷纷抹起了眼泪,眼圈红红的。
  这次矿工大会结束后,矿工们老实多了。那帮小伙子在矿长的建议下,工余时间捧起了书。有的看养殖,有的看花卉栽培,有的看电气焊。在离开这个地方之前,他们要学几门技术。
  矿工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秩序,矿工们的思网之情也被暂时按住了。一个晚上,三叔突然闯进宿舍,朝着兄弟们狂吼:“咱们这儿有网了,有网了……”
  三叔清楚地记得,那是2017年立春过后的第三天晚上,距离他的工友张祥和赵承去世已两年零三个月。
  三
  矿点东部,有一座小山包,离矿工宿舍200多米。小山包的东部,有一块突出的长形岩石,岩石从山里伸出去,悬在空中。站在这块悬空的岩石边上,空间蓦地阔大起来。
  以前,三叔经常在工余时间独自来到这个地方,想家,想爹娘,想外面的世界。
  在这个月华如水的春夜,三叔刚刚站到这块岩石上,突然听到“嘀嘀”声。三叔身子颤了一下,慌不迭地取出手机,眼睛瞬间睁大了。手机屏幕最上面原本暗灰色的信号显示蓦地亮起来了,像是人突然睡醒了。尽管只亮了一格,三叔依然喜不自胜。他颤抖着捧着手机,赶紧点击微信,收到了婶子发来的问候信息,看到了儿子发来的家乡照片……
  三叔立即冲进宿舍,眼睛里汪着泪,把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告诉工友们。
  工友们却压根不信三叔的话。尽管三叔高举着手机请大家看更新了的信息,抬高嗓门和大家讲述世界上发生的最新事件,大家依旧半信半疑。
  三叔领着大伙来到矿点东部,登上那座小山包进行验证。只是,那块悬空的岩石过于狭窄,仅能容纳两个人。矿工们只能轮流攀上去,体验那微弱至极的信号。
  两个小时后,上百名工友相继从岩石上走下来,他们的手机里相继响起了久违的“嘀嘀”声。
  很快,矿长也知道了这个事。他很高兴,召开会议,当场奖励三叔五千元。
  事后,矿长专程请三叔喝酒。他告诉三叔:“你发现了网络信号,给咱矿上立了一大功!从现在起,弟兄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跑出去寻网了,人心稳定了,工作就容易开展了,我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只是,有一点大家不大明白:这点微弱的信号是哪里传过来的呢?为什么其他方向没有出现,唯独东边出现了呢?
  带着这个问题,三叔和矿长曾向东边走了几十里,寻找那信号的源头,却终究没能找到。茫茫戈壁滩太广阔了。
  从那天起,矿上制定了“上网规则”:每名矿工只能在工余时间上网;由于接收信号的地点比较狭小,要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不许争抢;遇到哪位矿工有紧急事务急需上网,应互相谦让,互相帮助。
  渐渐地,爱动脑筋的三叔发现了一条“上网规律”:站在矿点东边山顶的岩石上,将手机朝着东边探出5米,手机信号就会增加一格。他把自己的手机绑在一根五六米长的竹竿顶端,然后将竹杆朝着岩石东面的空间探出去,网络信号明显增强。
  别小看这一格增强了的信号,对于这些身处海拔-200米、四面环山的矿工们而言,无疑是一个令人欣喜的发现。网络信号每增强一格,大家的幸福指数便呈几何级攀升。
  接下来,三叔就地取材,在岩石旁边的石壁上安装了一台电葫芦,电葫芦控制着一根长约20米的钢质伸缩杆,伸缩杆的前端固定着一个大号铁盘子,铁盘子里裝着工友们的几十部手机,手机在距离那块岩石20米远的地方停留几分钟后,所有的视频、短信都会迅速收到。
  三叔又给大家办了一件大实事。
  只是,三叔安装的那台电葫芦,连同矿长制定的“上网规则”,仅仅执行了两个多月就成了历史。
  一个秋天的夜晚,三叔惊奇地发现躺在宿舍里也能收到网络信号了。刚开始,信号只有两格,后来增加到了三格,有时候竟然达到了满格。
  大喜过望的三叔,立马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了矿长和工友们。
  矿长乐呵呵地说:“我已得知消息,国家将要建一条戈壁高速,路通到哪里,信号就到哪里。以后啊,弟兄们再也不用为上网发愁了。”
  听完矿长的好消息,三叔和工友们先是齐声欢呼;接着,纷纷沉默;随后,每个人的眼里都噙着喜悦的泪花。
  擦干泪,大伙纷纷转过头去,翘首东望,望向兰州,望向西安,望向北京。
  这一天,是2019年的立春。
  三叔告诉我,郝矿长第二天带着矿工,在矿点东部的山上升起了一面国旗。国旗升起时,一阵温暖的风,从东面吹来,国旗招展如画,猎猎作响。
  三叔还给我发来一段视频,视频里郝矿长用那粗犷的西北口音带着大伙唱起了《我和我的祖国》,数百名矿工唱得泪流满面: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博爱》2019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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