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特妮·格里娜想知道别人会不会认出她。这位目前世界上最有名的女篮运动员，把自己的拉斯塔法里式发绺塞进连帽风衣，戴上黄色太阳镜，耸起肩膀，似乎要把2.03米的身高缩减到几英寸。“如果你之前不认识我的话，现在能认出我吗？”格里娜笑着。她此刻藏身于扬基体育馆的记者包厢，希望在这里能自由自在地啃鸡翅、吃卷曲薯条，而不必签名、与人合照。
　　格里娜的“伪装”似乎很有效，数百人在她面前扬起脖子，可没有一个人大声叫出她名字，或者试图接近。“连帽风衣这套行头看来很奏效。”格里娜说，“或许下次我还会这么做。”
　　WNBA球队菲尼克斯水星在今年选秀大会首轮第一顺位挑中这位来自贝勒大学的22岁中锋，这让早就名声在外的格里娜再次受到关注。在场上她带来了女篮比赛前所未有的身高和技艺；在场外，她还没打一场WNBA比赛时，就史无前例地公开自己出柜，甚至靠此树立名声——她成为首位与耐克签约的公开同性恋运动员。
　　向公众坦白后，格里娜的形象反而变得丰满而完整。“我现在百分百地开心。”格里娜说，“当我在贝勒大学打球的时候，说不上十足欢乐，因为我无法彻底敞开心扉。现在，能这么说感觉很好：我是个强壮的、黑皮肤的女同性恋。每次我这么说，就能感觉更好。”


　　在水星主场美航中心一街之隔的菲尼克斯帕洛玛酒店，格里娜在休息室里坐着。酒店外悬挂着一条长达23米、印有格里娜肖像的欢迎横幅，而当一位服务员给格里娜递去一杯水时，对这位女球员到来深感兴奋的他鞠了一躬。格里娜告诉侍者，她非常喜欢他的弓形领结——格瑞娜自己也有些这样的领结——服务员高兴地笑了，不忘对领结调整一番。在他离开后，格里娜拿出手机，浏览一下Twitter和Instagram，看看人们怎么在网络上评价她。
　　一些毒舌评论跃然于屏幕上：“你太令人厌恶了。”“你是个男的吧！”“你到底是什么？男人？猿类？”还有一条评论更不堪入目：“你身上有个阳具吧。”格里娜看着都快要流眼泪了，但她随后放下手机说：“看着人们对我的这些评价，反而让我更加想做自己。”
　　网络世界上的人身攻击，不过是她成长岁月中无数次经历过的面对面嘲笑的升级版本。作为休斯敦人，她是雷·格里娜和桑德拉·格里娜所生的四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格里娜在家无所顾忌：开卡丁车；和父亲看关于越战老兵的军事节目；和母亲一起缝纫；在她家周围的树林里追逐松鼠。但在学校，没一件事是顺心的：她给人的感觉不像女孩，为此几乎所有人都针对她。
　　小学六年级前，她身材瘦削，个头却很高。爱欺负人的同学无法把她逼到墙角，或是塞进更衣柜，可这帮坏蛋还想一的坏招：一个女孩会突然冲到格里娜身前，不怀好意地摸摸格里娜扁平的胸部，然后大声问其他孩子：“看啊！什么都没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孩，这时又会重复一遍格里娜几乎听烦的话：“你到底是男是女？”
　　格里娜曾不顾一切地试图融于群体，她像其他姑娘一样打扮，像其他姑娘一样约会男生，可她还是逃不了那些侮辱。当格里娜的老师和亲人问她“发生了什么”时，她只能含糊地说“没什么”。她怎能用言语确切地表明那帮孩子对她的侮辱呢？一个女同性恋，一个怪物，一个东西？她怎么用语言描述呢？
　　格里娜的家人、兄弟和两个姐姐，对她的痛苦毫无知觉。雷·格里娜供职于哈里斯郡治安办公室，回家总带回一批狂欢节巡逻后缴获的动物玩具，格里娜的房间里塞满毛绒绒的兔子和小熊，她就用它们擦干眼泪。“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为什么要来到人世？”有一阵子，格里娜总是神情恍惚，在心里反复考虑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自杀了，真的会伤害我一家吗？
　　格里娜最终振作起来，决定在世上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初中时的一天，她坐在家中电脑前，在确保身边没人的情况下，她在谷歌上输入“男同性恋和女同性恋”，看着屏幕上一下出现几千条相关链接。她打开每个页面，逐个浏览，豁然开朗。“这就是我。”格里娜心里敞亮开来，“这就是我原本的样子。”
　　确立了性取向还不够，格里娜渴望以更特别的方式展现自己，她逐渐对一个词语痴迷，“领扣”女同性恋（The“stud”lesbian）。这种女同性恋者有更为阳刚的气概，在这个群体中，格里娜找到了很多和她一样的人，做事豪爽大方，对性别避而不谈。格里娜的自我发现之旅在继续着，她告诉自己，到了高中，绝不会再伪装。所以在购物时，她会直接去男款专卖店，虽然店员会善意提醒她“你走错了地方”，但她会毫无隐瞒地说：“这就是我穿的款式。”
　　在2005年秋天，已经长到1.83米的格里娜，在尼米兹高中读书，她穿着男孩子的球鞋、尺码加大的牛仔裤和松弛的T恤，坚定地走着“领扣”风。那一年，格里娜不再打排球，转而开始接触篮球。无论她从事什么运动，周遭的人对她的嘲讽仍在继续——当格里娜走进体育馆时，总有人在大喊大叫，“嘿，你现在可算是放开了啊！”
　　不过格里娜却在球场感到了新生。“我打算让自己解脱。”格里娜说，“当我穿着连衣裙时，我总是觉得，‘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感到自己被套牢了，就像被捆绑起来，手被剁掉，又套上紧身衣。穿得像个男人，让我被人骂惨了，但做自己还是感觉超棒。”
　　高一那年，格里娜向父母坦言出柜，引来的却是爸爸的一句话，“我不养同性恋。”这位前海军给家里定下不少规矩，禁止格里娜邀请朋友们（男女都包括在内）来家里玩。格里娜和父亲经常争吵，她转而离家，搬进高中篮球教练家里。尽管如此，格里娜还是非常依赖妈妈桑德拉，因为妈妈只关心她的宝贝是否开心，并不在乎女儿因此与众不同。
　　格里娜的哥哥姐姐也非常支持她。“出柜没什么大不了的。”哥哥德卡罗拿妹妹开玩笑，“女同性恋这事儿，她还穿尿布时我们就知道了。”雷最终也放弃成见，支持女儿。当格里娜开始为贝勒法学打球时，雷发现女儿的性向与她在球场上的成就毫不相干。格里娜说，“他的态度之所以能够转变，与我在球场上取得的成绩绝对相关。” 　　格里娜之所以选择位于得州瓦科的私人浸礼教徒大学贝勒，是因为这所大学离休斯敦只有三小时车程。选择之前，格里娜一家并不了解贝勒对同性恋的官方态度，也不了解贝勒大学女篮主帅金姆·穆基对此会如何看待。但抛开这些，格里娜显然代表着女子篮球的未来——作为一个菜鸟，她居然创造了NCAA单季历史新高的223个盖帽。
　　每个对贝勒大学有所关注的人都知道，她是同性恋者。格里娜经常带着她那时的女友参加球队聚会，哪怕有记者在一旁也毫不避讳。她早年的一场比赛打完后，一位支持者靠近格里娜女友，询问道，“格里娜在贝勒开心吗？我们能做些什么让她更开心？”言下之意并不在乎格里娜公开出柜，然而格里娜从没有问过穆基，自己到底能不能公开出柜。
　　“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格里娜说，“我不想听到‘不’。她当时开明的态度，不过是出于招募新人的需要。教练会想，如招人时不要同性恋者的话，人们不会让孩子为贝勒打球的。”
　　这种伪善态度，让格里娜深感挫败。既然她的性向已成为“公开秘密”，那为什么不让她干脆地说出来？大二那年，格里娜在后背文了两个脑袋，一个开心，一个悲伤。她本来想有更多文身，但穆基却让她在球衣里再穿一件长袖T恤。穆基认为，这些文身会让贝勒的招募学生时受到影响。


　　2012年NCAA女篮“四强战”期间，一名记者曾向穆基询问如何看待格里娜在社交媒体上遭受的语言骚扰，穆基给出极富感情色彩的回答。“她是一对父母的孩子。”穆基说，“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格里娜很感激穆基的这种态度，然而，她说穆基的支持是“片面”的。“如果你想保护我，就百分百地保护。”格里娜说，“我们能谈论性别，但为什么我们不能谈论‘我是女同性恋’这个事实？”
　　在贝勒，格里娜两个最好的朋友分别是朱丽奥·特雷欧与纳什·因格拉姆（两个男人），如今三人仍然经常在一起滑冰，玩游戏，并都是热火的坚定支持者。
　　今年四月，小牛老板库班曾表态，愿意考虑在NBA选秀中选择格里娜，特雷欧在手机上看到消息，马上告知格里娜。不久后，库班直接给格里娜发来消息，希望邀请她参加小牛的试训。为什么不呢？格里娜心想，不过，在今年夏天，她的心思更多还是集中在WNBA上。
　　过去16年里，WNBA为扩大在体育世界中的影响而不懈努力。从市场营销的角度出发，联盟曾大力挑选那些符合传统女性价值观的球员，如今为影响更为主流的人群，联盟也对格里娜这样的“特殊人员”敞开怀抱。格里娜对身处争论漩涡中心并不在意，联盟如今也是这个态度。“大家真正在乎的是，‘这姑娘球打得不错’。”水星总裁安波·考克斯说，“我们的确想要道德模范，但我们也需要‘焦点人物’。外界的冷漠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根据最新的调查，WNBA球迷在性取向方面的态度是“激进”的。“球迷们相信这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性取向不同的人都应被平等对待，”联盟总裁劳瑞尔·里奇尼说。在这样的背景下，联盟迎来了格里娜，她要穿超大的53.5码的球鞋，臂展则达到2.24米。
　　耐克也从格里娜身上看到商机。对球员的赞助，耐克从每年5000美元开始，对WNBA球员来说，每年挣到15000美元已是相当不错；格里娜的合同也在类似的范畴内，但她享有其他女球员未曾享有的自由：她可以穿耐克男装，也可以和其他一些公司签合同。耐克甚至有意参考她的装风格设计服装，因为格里娜很特别。
　　时代的确变了。离格里娜坐在家中电脑旁，为心中疑惑寻找答案的日子已过去很久，世界也逐渐找到了正确的“答案”：马萨诸塞成为首批认定同性婚姻合法的12个州之一；奥巴马总统则提出“不发问，不告知”的口号；NBA球员贾森·科林斯今年四月也公开出柜。对于格里娜而言，社会舆论显然已更为宽容。不少人将她看成是眼中钉，但格里娜并不在意，她已立下志愿，在一生中都与那些瞧不起她的人斗争，并发誓要在比赛中打出好的表现。
　　在格里娜代表菲尼克斯水星所打的第一场正式比赛上（对芝加哥天空的WNBA常规赛），她在比赛中两次完成扣篮。这两个扣篮都发生在第四节，第一个是单手扣篮，第二个则是双手。格里娜成为WNBA史上第一位首秀即表演扣篮的球员，也是WNBA第一位单场上演两次扣篮的球员。这也是自2008年的坎迪斯·帕克以来，WNBA常规赛上首次出现扣篮。
　　仅仅是WNBA处子秀之后，格里娜的生涯扣篮数已经追平了WNBA纪录。之前只有帕克一人曾在比赛中两次扣篮，另外丽莎·莱斯利也曾有过一次扣篮表演（WNBA全明星赛历史上也曾有三次扣篮，分别来自莱斯利、米歇尔·斯诺和西尔维亚·福勒斯）。
　　今年七月举行的ESPY颁奖典礼上，格里娜当选年度最佳女运动员，而获此殊荣的最佳男运动员正是勒布朗·詹姆斯。事实上，格里娜早就被认为是女版詹姆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