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高考”对万千莘莘学子来说，是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词语。毕竟那时，还没怎么扩招，高考就是一场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厮杀。
　　一进入高三，我们的生活就变成了教室——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即便向来散漫如赤脚大仙的我，也不得不稍微绷紧了点那根弦。仗着有几分不错的成绩，尤其是作文，常被语文老师拿来当范文在班上念，我多少有些自傲，有时课堂上会分神，管不住嘴，私底下窃窃私语。偶尔教室里有些风吹草动，像窗户那儿飞进一只麻雀或蝗虫之类，或是总爱穿汗衫的胖历史老师，某天突然捯饬了一番，穿上了件正儿八经的西装时，我总是忍不住一马当先地“哦哦哦”地大呼小叫。倘若反应稍慢了点，不幸地没拿到第一，那我也是会力争做第二名的起哄者。反正，这种事，少不了我。
　　一天下午的自习课，我收到了一张纸条——在还没怎么使用手机的那个年代，传小纸条是班上常有的事。纸条上写着娟娟秀字：“我好喜欢你学习时沉思的样子——琳。”
　　顿时，我如同五雷轰顶。哦不，是被皮卡丘的十万伏特击中，一阵强烈的电流贯穿全身，让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琳喜欢我？这是向我表白么？我感觉全身的血液在翻滚着，心怦怦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似的。我不敢往右下方琳的位置看去。手颤颤抖抖地拿着纸条，眼睛想努力聚焦，再看一遍上面的字，脑袋却一片空白。
　　自打出娘胎以来这二十年，从来就没一个女孩子对我这个山里来的、土里土气的人说过一句好话，更别说表白了。而且这还是琳，老师和学生们眼里的典型好学生！长得说不上漂亮，但她充满阳光活力，总是笑意盈盈。她不仅学习成绩不错，体育也强，跑跃弹跳腾挪掷全校女生无出其右者，堪称劳逸结合、文武双全的典范。作为班长，琳常会规劝调皮捣蛋的学生向好，会为学习差的鼓劲，当然也会对优秀的点赞。真是个善言善行、苦口婆心的好同学。
　　后来的交往中我还得知，琳最爱看人物传记类的书，居里夫人、丘吉尔、华罗庚、曾国藩……看了个遍。用现在的话来说，她就是个正能量满满的人，一开口就会来几句激励人前行的名人名言。
　　苍天啊大地啊，一定是祖上积德，才有那么大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要不是此时在上自习课，我早就激动地一跃而起，扯开我那破锣般的喉咙，吼上一曲：“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当然，在高考巨大的压力与淫威之下，当时我俩谁都没捅破这层纸，甚至对于纸条的事也只字不提。只是相互间接触的次数，貌似比以往多了些。琳会不时拿些题目来问我，我会不时借琳的课堂笔记抄一抄。偶尔也会一起去食堂吃个饭，在图书馆看看书，晚上在校门口的糖水铺里喝上两碗。在图书馆楼顶上，我们也曾面对漫天星空，彻夜长谈，聊人生、谈理想，说着些现在看来十分幼稚可笑的话——尤其是在往后二十年的尘路上，经历的摔跌多了之后再回首。
　　“纸条表白”事件之后，我读书沉思的时候明显愈发多了，当然也不全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的更刻苦学习了。虽然有时候也想捋下前额的头发甩个头、耍下帅什么的，但那时我们男生大多都是剃短平头，只好作罢。总之，有琳的学习作伴，高三的生活仿佛没那么煎熬了。
　　高考放榜，成绩火红。我考上了“211”省重点大学，琳也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外语外贸大学。重点来了——我们都在同一个城市。我满怀憧憬，想着读大学时就可以展开一场轰轰烈烈、惊天地泣鬼神的恋爱了。我终于大大方方地提起那次“紙条表白”事件。
　　只见琳嫣然一笑：“那时我觉得你脑子灵光，只要肯用功学习，一定能够考上很好的大学。现在，祝贺你成功了。”
　　啊？！敢情那纸条上写的，只是琳恩赐予我的一句励志鸡汤么？
　　（周继红摘自《羊城晚报》2020年8月23日/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