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蓝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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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一个傍晚


  就这样吧就这样
  夜深了
  让我唱完最后一支歌
  让我再闭上眼睛想想这一切
  在这个春天
  在这个不长翅膀的夜晚
  我采集了所有逝者的困倦
  所有婴儿们未曾被污染的感觉
  种植在早晨第一阵微风里
  我要走过去,看看
  黄昏的收获
  一串串眼泪从金色的花朵里滚落
  而最早照进夜里的一抹阳光
  有多么的虚弱啊

鹤岗的芦苇


  谁藏在细细的苇秆里
  听风在叶子上沙沙地走?
  谁用最轻的力量
  把我举起举向他自己
  假如秋天来临
  假如有誰追问我的出身
  我看见秋天活在一根芦苇上
  呼唤我进去
  湮没或者下沉
  芦花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纷纷落满湖泽
  我看见几只灰鹤纸鸟一样
  斜斜飘过沙岗
  消失在远处的沉默里
  我是不是可以这样回答
  黑暗里的拷问
  我背负太重而欠得又太多
  一片一片飞逝的芦花:
  伤心的。
  小小的。

野葵花


  野葵花到了秋天就要被
  砍下头颅。
  打她身边走过的人会突然
  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她的脸随夕阳化为
  金黄色的烟尘
  连同整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穿越谁?穿越荞麦花似的天边?
  为忧伤所掩盖的旧事,我
  替谁又死了一次?
  不真实的野葵花。不真实的
  歌声。
  扎疼我胸膛的秋风的毒刺
  1992年

在我的村庄


  在我的村庄,日子过得很快
  一群鸟刚飞走
  另一群又飞来
  风告诉头巾:
  夏天就要来了。
  夏天就要来了。晌午
  两只鹌鹑追逐着
  钻入草棵
  看麦娘草在田头
  守望五月孕穗的小麦
  如果有谁停下来看看这些
  那就是对我的疼爱
  在我的村庄
  烛光会为夜歌留着窗户
  你可以去
  因那昏暗里蔷薇的香气
  因那河水在月光下一整夜
  淙潺不息
  1992年4月

在有你的世界上


  在有你的世界上活着多好。
  在散放着你芦苇香气的大地上
  呼吸多好。
  你了解我。阳光流到你的唇旁
  当我抬手搭衣服时我想。
  神秘的风忽然来了。你需要我。
  我看到你微笑时我正对着镜子梳妆。
  夜晚。散开的书页和人间的下落
  一朵云走过。我抬头望着。
  在有你的世界上活着多好。
  下雪的黄昏里我默默盯着红红的
  炉火。
  1993年岁末

在小店


  去年的村庄。去年的小店
  槐花落得晚了。
  林子深处灰斑鸠叫着
  断断续续的忧伤
  一个肉体的忧伤,在去年
  泛着白花花悲哀的盐碱地上
  在小店。
  一个肉体的忧伤
  在树荫下,阳光亮晃晃地
  照到今年。槐花在沙里醒来
  它爬树,带着穷孩子的小嘴
  牛铃铛季节的回声
  灰斑鸠又叫了——
  心疼的地方。在小店
  离开的地方。在去年
  1994年,大铺村

流年


  有什么能使光秃秃的树记起
  春天曾到过这里
  当它的主人把果实从雪里摘尽?
  想起南方来的蜂群?
  那时从槐荫下走过的人?
  我不止一次听见谁自言自语:
  “在我们老家,夏天的晚上
  那满地的月光……”
  正如八月的黄昏
  我坐在朝西的山坡上
  晚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我是谁曾爱过的人呢?
  那时,远山对落日说:
  “你又来了吗?”
  除了我
  还有谁能听懂这句话?
  1994年4月请和我谈谈幸福
  请和我谈谈幸福。请坐在树下
  透过枸桃黑黝黝的枝叶
  星星在颤抖
  孩子们的喧闹声低了
  蛐蛐儿的弦歌更亮
  请和我谈谈幸福。灶火旁
  农妇的脸闪着柴草彤红的光芒
  一绺灰发温顺地垂下
  羊倌老汉的嘴在酒盅上
  咂咂作响
  请和我谈谈幸福,在天穹下
  牲口们嚼着夜间的草料
  你习惯于微笑的嘴角
  ——它藏起了多少事情
  ——默不作声
  1997年

立秋


  午后。四周变暗。
  仿佛剧院里沉沉大幕前的灯光。
  墙角溜来突然的一阵风   把行人吹进秋天的街头。
  云彩拖着阴影
  掠过推铁环少年的头顶。
  再见,空荡荡的田野
  耕完地的赶牛人。
  永别了!青春——
  灌木丛还在继续着你燃烧的眼神。
  从你唇边流淌出蜜一样的歌声
  在混浊的河水中渐渐平静。
  秋天那灰蒙蒙的远方仿佛
  寺庙的屋顶
  在低垂的柳树间我瞥见
  一个颤抖在往事中的幽灵。

1997年一棵香樟,或者……


  一棵香樟?或者,落叶的椿树?
  他的脸,在融化的白霜后慢慢露出
  哦,我們刚从童年起身,沾着露珠凌乱的衣领在阳光下敞开
  那是春季的第一天。群山耸动着脊背
  搬运永恒所需要的瞬间
  一颗心脏留在他身体里。在睡梦中醒着
  就像河流被野鸭的翅膀带向天空
  就像深夜村庄狗吠的宁静,苦难洗净
  满天的星宿。——“世界是平常的”
  他最美的脸,无底的漩涡。
  我的胸腹贴近了火。带着纸和墨水
  我为一位诗人写诗。把世界推进他的双肩
  大地在他脚踝上开始移动
  紫叶李和石楠微微摇晃在风中
  我的头还靠在他胸前。走在岸旁的小径
  用接吻的嘴唇迎接晨风。用不可能
  确定。是的,我喊出他的名字
  2003年

成年人的信心


  孩子们在堆沙堡
  小小的村庄,火柴盒大的院子
  一支柳条上弯曲的路
  黑石子是蚂蚁,白石子是大象。
  一朵雏菊是远方的船长。
  我也曾堆过自己的沙堡
  它不停地倒塌,并且
  我没有蚂蚁,没有大象
  也没有一朵雏菊小小的光芒。
  我只有沙子……沙子
  已经足够了。
  2004年

一棵老榆树……


  一棵老榆树不远处会有几棵很小的榆树
  这其中肯定存在着真理。
  一双手使劲解开紧紧绑缚在树上的铁丝
  这其中肯定存在着真理。
  从死亡的国土带回叶子,带回
  照耀过它们的光;
  在长矛前松开的手信任那还覆盖着
  霜雪的二月兰以及
  你正在读的这些诗句。
  这一切——亲爱的,不要怀疑
  ——肯定存在着某种最高的真理。
  2005年

最后一天


  十二月,最后一天。
  在大街上游荡和我并肩走着
  那些孤单的电线杆,我们的姐妹
  落尽叶子的树,以及
  消逝不见的时光。这是十二月的郑州。一年中
  最后的一天。
  那么多风中摇晃的楼群,那么多
  大街上匆匆赶回家的行人
  在大街上游荡
  和我并肩走着
  被驱赶的贫穷,无家可归的狗
  风号叫着如喉咙上的伤口
  啊,一扇窗户贴上了新年的剪纸
  商店前是排长队的退休老人
  民工揣着绝望拥往车站
  路边低矮的冬青
  落满了尘土——
  这些孤凄、悲伤的面容!
  我把头埋进阳光对它们的亲吻中
  无声地哭。
  2005年12月31日聂庄

无题


  你在我的身上说话,但那是
  不同的话。
  你在我的手上写字,但那是
  不同的字。
  我翻译你,连同你栽种的白杨
  在我的生长里它成为秋色。
  在我的伤痛中你的嘴角抽搐
  你的双唇滴血,当它们刚从话语的刀刃上离开。
  但你不是镜子。不是倒影。
  你是词的沙子,汉语的土坯,
  在我身上慢慢塑成人形。
  2010年10月

我生如草芥


  我生如草芥,并心安理得于此。
  并坚持于此,当光芒在我身后
  将影子巨大地投于墙上。
  我生如草芥。请勿靠近我
  当你们用无限赞美
  加害于我。我生如草芥
  渺小。脆弱。有着从不沾染血腥味的
  淡漠。
  2014年2月27日
  (选自《诗探索》2017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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