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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村里的路灯齐刷刷亮起,顿时夜如白昼。
2018年11月23日至25日,云南保山。第三届保山咖啡文化节在潞江镇新寨村举行。
开幕式当晚,舞台上,霓虹闪烁下,穿着民族服饰的村民尽情唱歌、跳舞。
舞台下,周边是村民摆卖的自酿米酒和橄榄等土特产,也有经营米线和烧烤摊的。
村道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在烟火缭绕的烧烤摊前,人们撸串,大声划拳、喝酒。
这天,杨正也换下昔日劳作常穿的迷彩服和解放鞋,穿上条纹格子的西装和黑色皮鞋,他还理了个寸头,看起来很精神。
暂时卸下农活的村民,都在尽情欢畅这一刻,他们不需要到点回家做饭,因为活动进行的这几天,村里有免费的伙食供应。高黎贡山上、怒江峡谷里,笑声阵阵,久久回荡。
但这不是村民的生活常态。正如城市咖啡厅里,小资“一闻、二看、三品”一小杯就30~50元的咖啡,也不是咖啡产业链的全貌一样,产业链的末端,是不同的场景和生态。
采 摘
背靠高黎贡山的新寨村,家家户户种植咖啡,有“中国咖啡第一村”的美誉。
每年11月到次年3月,是咖啡成熟季:绿油油的咖啡丛林中,风一吹,布满咖啡枝头的红色咖啡鲜果,星星点点,不断摇曳,蔚为壮观。
咖啡是舶来品。126年前,有个法国传教士把咖啡的种子引入云南大理。由此,中国大陆开始拥有咖啡这个物种。
到了今天,咖啡在低纬度、高海拔的云南普洱、保山、临沧、德宏等地,获得广泛种植。
目前,云南以其独特的地理和自然条件,拥有中国98%以上的咖啡种植面积和产量。
保山潞江坝一带,因地处北纬15度至北回归线间,且大部分海拔在1000~2000米间,加上这里土地肥沃、日照充足、雨量丰富、昼夜温差大,非常适合小粒咖啡的种植,也获得国家地理标志的认证,其品质堪比风靡业界的蓝山咖啡。
11月20日,《南风窗》记者来到新寨村时,杨正地里的咖啡正在采摘。“主要由我媳妇带6个工人采摘,”杨正说,他主要是护理其他地里的蔬菜。随后,骑着摩托车,杨正载着我在村后的土路上,盘旋了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他的咖啡地。
杨正的咖啡长势很好,约有2米高,以至于,我们很难发现那些先前“陷入”咖啡丛林,进行咖啡采摘的咖农。
山上风大,风一吹,“哗啦啦”叶子的摩擦声中,很难判断咖农的具体位置。“贤存!”对着咖啡地,杨正吼了两声。咖啡林深处,幽幽传出应声。
随后,杨正带着我,猫着身子,拨弄着咖啡树下的残枝败叶和蜘蛛网,我们在咖啡林地中,缓慢穿插前行。
贤存是楊正的媳妇,她的全名是谢贤存,今年46岁,也是本村人,两家距离不过500米。
找到谢贤存时,她正戴着宽边的布帽,穿着迷彩服,胸前还套着个围兜,手上套着毛织手套。彼时,她正将一串串鲜红的咖啡果,从咖啡树枝上逐个摘下。
见我们,她回过头,礼节性笑笑,之后,继续忙碌。
在谢贤存不远处,是她请来的6名工人。工人是来自保山市隆阳区瓦渡乡一些村里的农妇,年龄多在50岁上下。
对于一颗只有玉米粒那么大的咖啡果而言,要扯到100斤并不容易。她们需要在地里连轴转10个小时—哪怕除去吃午饭的时间,她们每天至少也要投入9小时。
采摘活看似有趣、容易—就是从咖啡树上摘下红色的咖啡果,但其实不易。我跟随她们采摘半小时,手上就沾满油腻的黏液,以至于在随后的采摘中,咖啡果容易由指尖滑落。一旦停下,黏液变干,几个手指就被黏住、并拢,再度进行采摘时手指的伸展和收缩,就变得异常困难。
此外,采一会,手掌心就挤满咖啡果,急需到袋子处卸货,以腾空双手再度采摘。如此,不断轮回着。
但咖啡树大多长得比人高,一天采摘下来,仰脖子、伸手采摘等动作,让人腰酸腿疼。
为方便采摘,杨正焊接了几副1米多高、可活动的人型梯子,咖农沿着梯子逐级而上采摘。
每天,她们从早上8点忙到下午6点,即便如此,每个人也只能采摘到100~150斤的咖啡鲜果。
对于一颗只有玉米粒那么大的咖啡果而言,要扯到100斤并不容易。她们需要在地里连轴转10个小时—哪怕除去吃午饭的时间,她们每天至少也要投入9小时。
和她们一起采摘时发现,她们通常忙到下午1点,之后在头人“吃饭啦!”的喊叫声中,才停止劳作,并将摘好的一袋袋咖啡果,背出密密匝匝的咖啡林。
对她们的表现,杨正还是不满意,他打算干一件事:撵人。
撵 人
杨正说,他请来的这6个工人中,有2个每天每人能采150斤左右,“还行”。但另外4个,每天每人只能采摘100斤。
“这不行!不划算!亏本的买卖,不能干!”杨正说,他再观察两天,趁着咖啡文化节就给她们“放假”,让她们回去。
老板杨正看似“残忍”的背后,也有诸多无奈。采摘工人的工钱,通常有两种计算方式:一种是零工,按天计,一天70~80元,不包吃住。还有一种是论斤计,一斤0.4~0.5元。
杨正说,即便是按照最高的一斤鲜果5毛钱计,如果工人只采到100斤,最多也就50元,但他为此支付了70元。“至少要采摘到150斤,才平本啊!”杨正说。
由于一株咖啡树上的咖啡果也不是同时熟,所以咖啡的采摘,一年需要进行3~4轮。
如果熟了的咖啡果不及时采摘,就会被晒黑,甚至掉到地上,造成损失。所以,村民大都需要在采摘季请人采摘,特别像杨正这样的咖啡种植大户。
咖啡不挣钱,但还在坚持种,就因为不甘心。
毕竟,潞江坝一带的咖啡品质非常好,且2008年以来,国内咖啡的销量每年以20%的速度增长,这个增速是欧美国家每年增速的20倍。此外,国内年人均咖啡消费量只有4杯,而欧美等国家,一年人均消费量是600杯。
“好咖啡 巨大的市场潜力”,为何没能给村民带来实在的利益?
和巴西、印尼等咖啡种植大国比,我国咖啡种植的历史只有100多年,缺乏品牌,且产量不高。
摩托车穿过一片片逐坡而上的咖啡地。土路坑坑洼洼,摩托车的身后,扬起一路的尘土,之前看到咖啡林丛中那一串串鲜红色的咖啡果,正隐现在更大的漫天尘土中,红果暗淡,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一如它和咖农的未卜前程一样。
11月24日上午,云南省咖啡行业协会秘书长李功勤告诉《南风窗》记者:“目前,云南省咖啡一年的产量大概10万吨,这在国际市场上微不足道,从量上我们无法影响国际市场定价权,突破在于质的把控和提升。”
受地理、海拔、气温等自然条件的影响,云南省西部是生产高品质咖啡的重要基础和条件,但咖啡的品质也不完全取决于这些因素,从种子培育、到田间管理,再到结果后的采摘、晾晒等初加工和烘焙等环节,都会影响到咖啡的品质和品质的稳定性。
云南的咖啡是在小农经济主导下、单家独户作业的局面,各家各户的管理和采摘等环节也不一样,一些咖啡采摘回来进行初加工后,就倒在水泥地板上晾晒,鸡鸭狗在旁边乱串,这和国际市场上大规模农场主的作业相比,中国在农业产业化、农民种植和管理的职业化和标准化等方面,还有不小差距。归根到底,这也和产业背后的土地制度有重要联系。
国家层面也多次呼吁和鼓励土地流转,将咖啡地流转到有能力和技术的大户进行规模化和科学地种植、采摘和加工,这是保证咖啡品质稳定性,增强产业竞争力的关键所在,这样才有可能在国际市场上有一定的定价权。
没人清楚:中国咖农能否等到这一天?
杨正说,再熬2-3年,熬不住了,大家都会砍掉咖啡树,到时“中国咖啡第一村”就名存实亡了,他们也将是中国最后的一代咖农。说完,杨正载着记者从菜地返回。摩托车穿过一片片逐坡而上的咖啡地。土路坑坑洼洼,摩托车的身后,扬起一路的尘土,之前看到咖啡林丛中那一串串鲜红色的咖啡果,正隐现在更大的漫天尘土中,红果暗淡,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一如它和咖农的未卜前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