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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著作或文章在谈到文字时，大都会这样讲：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但对文字是如何记录语言的，却鲜有论述。能不能这样说：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但文字记录的并不是语言。这显然有点儿讲不通。既然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文字就应该能记录语言。可文字记录的语言在哪里呢？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对语言、文字及其相互关系进行深入思考，尤其应该从文字本身去思考。通过对语言、语言和言语的关系，以及大量存在着的由文字表现的专有名称和话语的思考，我们认为，“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是值得商榷的表述。
一、语言是没法用文字记录的抽象实体
关于语言是什么，有多种不同的看法。“迄今为止，各种语言学的著作和非语言学的著作对‘语言’做过几十种界定。”①这种情况一方面反映了对语言研究的深入全面，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一种混乱状况。
你见过语言么？没有。因为语言是听觉符号。
你听过语言么？没有。因为你听到的是一句一句的话语。
那么，你说过语言么？也没有。因为你说出来的也是一句一句的话语。
话语不是语言，“说英语”“说汉语”实际上是“用英语说话”“用汉语说话”的意思。“语言”和“话”有时是相同的，比如广东话、南昌话，这里的“话”就是指“语言”(语言的地方变体)。通常“话”是指对语言的运用，是话语，是说出来的话。在日常交际中，语言、言语和话可以不分，都指话语。但在语言学里，语言和言语有着明确的区分。“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把言语活动二分为语言（langue）和言语（parole）两部分，对此，国内外的学者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例如范晓在《汉语学习》1994年第2期的《语言、言语和话语》一文中提出：作为“科学术语”的言语是指说话，而所说的话则不能算言语，应叫话语。而岑运强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0年第4期的《言语的语言学的界定、内容及其研究方法》一文中认为：言语包括说和所说两个方面。言语作动词时指说；作名词时指所说的话，不论是叫话语还是叫言语，都和语言有明显的区别。关于语言和言语的关系，综合国内外的主要观点如下：语言是言语的工具，言语是对语言工具的运用；语言是从言语中抽象出来的，语言存在于言语中，有如一般存在于个别；语言是社会性的存在，包括词汇、语法、惯用法等个人不能任意改变的资料和规则结合，而言语是个人的选择和实践；从历史发展的观点看，言语现象先于语言现象；从遗传生成的角度看，个人只有通过学习周围环境中大量存在的言语，才能形成对语言的认识。总而言之，语言既是言语的产物，又是它的工具，是“同一社会的人们的言语实践所积蓄的宝藏”②。维·布龙戴尔认为：“语言是纯粹抽象的实体……它由言语以无限多样化的方式来具体体现。”
由此可以说：语言是抽象的实体，词汇及其组合规律构成语言体系的基本内容，单单说词汇或者语法，都不是语言。语言是思维的成果，是无形的，人的视觉和听觉都无法感知到它的具体存在。这种思维成果并不是虚幻的东西，它是包括几个部分的有机整体，这个整体的任何部分都不能代表它本身。我们认为，作为抽象实体的语言，是文字所不能记录的；不论是单个的文字，还是文字的总体，还是文字的组合，都没办法完成这个任务。
二、文字是语言的词的视觉符号
语言和文字的关系，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是有争议的话题。吕叔湘有过批评：“对文字和语言的关系没有好好思考过的人，很容易产生一些不正确的理解。很常见的是把文字和语言割裂开来，认为文字和语言是并行的两种表意的工具。这种意见在我国知识分子中间相当普通，因为我们用的是汉字，不是拼音字。”③此后，就这方面的问题，不断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至今也没有统一的说法。有人认为，“文字是记录语言的词的书写符号体系”④；“从主观上讲，汉字构形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记录汉语中的词，它的表意特征是在字形和词义之间建立联系的一种手段和方式。” ⑤也有人认为，“文字不是记录语言的，而是记录意义的”⑥。这些看法实际上是对语言和文字的关系的再认识。但很少有人对“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提出疑问。在说明语言和文字的关系时，有的学者引用了清代学者陈澧《东塾读书记》的一段话：“盖天下事物之象，人目见之，则心有意，意欲达之，则口有声。意者，象乎事物而构之者也。声者，象乎意而宣之者也。声不能传于异地，留于异时，于是乎书之为文字。文字者，所以为意与声之迹也。”并由此得出文字与语言的关系：“文字是语言的‘意与声之迹’，是在语言的基础上产生的，是语言的书写符号”⑦。其实，陈澧的这段论述刚好说明了文字记录的是语言中的词，而不是语言。“意”为“事物”之象，即是词的意义；“声”象乎“意”，当然是词的音了。文字为“意与声之迹”，也就是说，文字是对词的意义与声音的记录。文字和语言的词有关，和语法规律却没有关系，并不能由此得出“文字是语言的书写符号”的结论。
我们说到文字时，一般有三种含义：一是指文字的个体，就是一个个的文字；一是指文字的总体，就是所有单个文字的总和；一是指文字的组合，就是文字的线性排列。这里面有两个层面：文字的个体及其总和是一个层面，是静态的备用的层面；文字的组合是动态的层面。注意，这里的文字都是指字形而言的。文字本身是没有音和义的，只有形。文字以“形”来代表语言的词，使“词”由听觉符号变为视觉符号，从而达到视觉交际的目的。文字是形、音、义三者的统一体的说法，实际上是把字形同它所代表的词的音、义混在了一起。我们看到一个字形，能够读出音来，而且能讲出它的意义，是因为这个字形是它所代表的词的视觉符号，我们读出的音，讲出的意义，是词的音和意义，而不是字形本身具有的音和义。随着社会的发展，语言中的某些词会消亡，它的音与义便永久地凝固在字形上。如果没有记音的方式，后来的人是不会知道它的音的，很多时候也难以确知其义。
文字的个体记录的是语言的词，这是没有疑问的。就汉字而言，只有极少数字记录的是音节，绝大多数汉字记录的是语素或者词。文字的总体只不过是个体的量的积累，仍然是记录词的视觉符号。文字的组合记录的是什么呢？至少有四种情况：一是双音节或多音节词和短语，一是话语，一是篇章和文献，一是其他思维成果。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以文字方式出现的人名、地名、书名、店铺名、国家名以及各种短语，等等，绝对是词语，而不是语言。话语不同于语言，前面已经说过。篇章是话语和其他思维成果的组合。所以文字的组合大多记录的是话语。从这个角度看，“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的提法也是站不住脚的。
三、汉字和汉语的关系
根据上文所说，汉字也没有记录汉语，不是记录汉语的符号。汉字通过和汉语中的语素、词（及少量音节）相对应的方式，按照汉语的结构规律组合，以记录话语为起点，记录了大量的文献。对于古代汉语，古汉字记录了大量的文献，我们可以从中总结出古汉语的词汇、语法系统，对古汉语进行研究。对于现代汉语，我们不仅可以通过现代文献去研究，还可以从日常的听到的话语方面去研究。古汉语中的语素、词如果没有文字记录，人们就不可能从历时的层面去了解它。汉字有历时的层面，是因为汉语有历时的层面，汉语的语素、词有历时的层面。文言文之所以和当时的语言相分离，就是因为历时层面的汉字记录的是历时层面的语素和词，以及运用了历时层面的语言规律去组合。汉字具有超方言性，也是因为不同的方言使用相同的汉字记录同一词语的意义，虽说读音不同，但表义相同，因此不会影响视觉交际。
四、结论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没能准确地说明文字和语言的关系。文字和语言的关系可以这样表述：文字是语言的词的视觉符号，是为视觉交流服务的。
注释
①崔希亮《认知语言学：研究范围和研究方法》，《语言文字学》2002年第12期
②赵毅衡编选《符号学文学论文集》266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
③吕叔湘《语文常谈》6页，三联书店，1980
④李思维、王昌茂编著《汉字形音学》1页，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⑤王立军《有关汉字文化研究的几个基本理论问题》，《语言文字学》2003年第3期
⑥张朋朋《谈文字的本质》，《汉字文化》2004年第3期
⑦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152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通讯地址:330027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04级研究生）
一、语言是没法用文字记录的抽象实体
关于语言是什么，有多种不同的看法。“迄今为止，各种语言学的著作和非语言学的著作对‘语言’做过几十种界定。”①这种情况一方面反映了对语言研究的深入全面，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一种混乱状况。
你见过语言么？没有。因为语言是听觉符号。
你听过语言么？没有。因为你听到的是一句一句的话语。
那么，你说过语言么？也没有。因为你说出来的也是一句一句的话语。
话语不是语言，“说英语”“说汉语”实际上是“用英语说话”“用汉语说话”的意思。“语言”和“话”有时是相同的，比如广东话、南昌话，这里的“话”就是指“语言”(语言的地方变体)。通常“话”是指对语言的运用，是话语，是说出来的话。在日常交际中，语言、言语和话可以不分，都指话语。但在语言学里，语言和言语有着明确的区分。“现代语言学之父”索绪尔把言语活动二分为语言（langue）和言语（parole）两部分，对此，国内外的学者从不同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例如范晓在《汉语学习》1994年第2期的《语言、言语和话语》一文中提出：作为“科学术语”的言语是指说话，而所说的话则不能算言语，应叫话语。而岑运强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2000年第4期的《言语的语言学的界定、内容及其研究方法》一文中认为：言语包括说和所说两个方面。言语作动词时指说；作名词时指所说的话，不论是叫话语还是叫言语，都和语言有明显的区别。关于语言和言语的关系，综合国内外的主要观点如下：语言是言语的工具，言语是对语言工具的运用；语言是从言语中抽象出来的，语言存在于言语中，有如一般存在于个别；语言是社会性的存在，包括词汇、语法、惯用法等个人不能任意改变的资料和规则结合，而言语是个人的选择和实践；从历史发展的观点看，言语现象先于语言现象；从遗传生成的角度看，个人只有通过学习周围环境中大量存在的言语，才能形成对语言的认识。总而言之，语言既是言语的产物，又是它的工具，是“同一社会的人们的言语实践所积蓄的宝藏”②。维·布龙戴尔认为：“语言是纯粹抽象的实体……它由言语以无限多样化的方式来具体体现。”
由此可以说：语言是抽象的实体，词汇及其组合规律构成语言体系的基本内容，单单说词汇或者语法，都不是语言。语言是思维的成果，是无形的，人的视觉和听觉都无法感知到它的具体存在。这种思维成果并不是虚幻的东西，它是包括几个部分的有机整体，这个整体的任何部分都不能代表它本身。我们认为，作为抽象实体的语言，是文字所不能记录的；不论是单个的文字，还是文字的总体，还是文字的组合，都没办法完成这个任务。
二、文字是语言的词的视觉符号
语言和文字的关系，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是有争议的话题。吕叔湘有过批评：“对文字和语言的关系没有好好思考过的人，很容易产生一些不正确的理解。很常见的是把文字和语言割裂开来，认为文字和语言是并行的两种表意的工具。这种意见在我国知识分子中间相当普通，因为我们用的是汉字，不是拼音字。”③此后，就这方面的问题，不断有人提出自己的看法，至今也没有统一的说法。有人认为，“文字是记录语言的词的书写符号体系”④；“从主观上讲，汉字构形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记录汉语中的词，它的表意特征是在字形和词义之间建立联系的一种手段和方式。” ⑤也有人认为，“文字不是记录语言的，而是记录意义的”⑥。这些看法实际上是对语言和文字的关系的再认识。但很少有人对“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提出疑问。在说明语言和文字的关系时，有的学者引用了清代学者陈澧《东塾读书记》的一段话：“盖天下事物之象，人目见之，则心有意，意欲达之，则口有声。意者，象乎事物而构之者也。声者，象乎意而宣之者也。声不能传于异地，留于异时，于是乎书之为文字。文字者，所以为意与声之迹也。”并由此得出文字与语言的关系：“文字是语言的‘意与声之迹’，是在语言的基础上产生的，是语言的书写符号”⑦。其实，陈澧的这段论述刚好说明了文字记录的是语言中的词，而不是语言。“意”为“事物”之象，即是词的意义；“声”象乎“意”，当然是词的音了。文字为“意与声之迹”，也就是说，文字是对词的意义与声音的记录。文字和语言的词有关，和语法规律却没有关系，并不能由此得出“文字是语言的书写符号”的结论。
我们说到文字时，一般有三种含义：一是指文字的个体，就是一个个的文字；一是指文字的总体，就是所有单个文字的总和；一是指文字的组合，就是文字的线性排列。这里面有两个层面：文字的个体及其总和是一个层面，是静态的备用的层面；文字的组合是动态的层面。注意，这里的文字都是指字形而言的。文字本身是没有音和义的，只有形。文字以“形”来代表语言的词，使“词”由听觉符号变为视觉符号，从而达到视觉交际的目的。文字是形、音、义三者的统一体的说法，实际上是把字形同它所代表的词的音、义混在了一起。我们看到一个字形，能够读出音来，而且能讲出它的意义，是因为这个字形是它所代表的词的视觉符号，我们读出的音，讲出的意义，是词的音和意义，而不是字形本身具有的音和义。随着社会的发展，语言中的某些词会消亡，它的音与义便永久地凝固在字形上。如果没有记音的方式，后来的人是不会知道它的音的，很多时候也难以确知其义。
文字的个体记录的是语言的词，这是没有疑问的。就汉字而言，只有极少数字记录的是音节，绝大多数汉字记录的是语素或者词。文字的总体只不过是个体的量的积累，仍然是记录词的视觉符号。文字的组合记录的是什么呢？至少有四种情况：一是双音节或多音节词和短语，一是话语，一是篇章和文献，一是其他思维成果。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以文字方式出现的人名、地名、书名、店铺名、国家名以及各种短语，等等，绝对是词语，而不是语言。话语不同于语言，前面已经说过。篇章是话语和其他思维成果的组合。所以文字的组合大多记录的是话语。从这个角度看，“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的提法也是站不住脚的。
三、汉字和汉语的关系
根据上文所说，汉字也没有记录汉语，不是记录汉语的符号。汉字通过和汉语中的语素、词（及少量音节）相对应的方式，按照汉语的结构规律组合，以记录话语为起点，记录了大量的文献。对于古代汉语，古汉字记录了大量的文献，我们可以从中总结出古汉语的词汇、语法系统，对古汉语进行研究。对于现代汉语，我们不仅可以通过现代文献去研究，还可以从日常的听到的话语方面去研究。古汉语中的语素、词如果没有文字记录，人们就不可能从历时的层面去了解它。汉字有历时的层面，是因为汉语有历时的层面，汉语的语素、词有历时的层面。文言文之所以和当时的语言相分离，就是因为历时层面的汉字记录的是历时层面的语素和词，以及运用了历时层面的语言规律去组合。汉字具有超方言性，也是因为不同的方言使用相同的汉字记录同一词语的意义，虽说读音不同，但表义相同，因此不会影响视觉交际。
四、结论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没能准确地说明文字和语言的关系。文字和语言的关系可以这样表述：文字是语言的词的视觉符号，是为视觉交流服务的。
注释
①崔希亮《认知语言学：研究范围和研究方法》，《语言文字学》2002年第12期
②赵毅衡编选《符号学文学论文集》266页，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
③吕叔湘《语文常谈》6页，三联书店，1980
④李思维、王昌茂编著《汉字形音学》1页，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⑤王立军《有关汉字文化研究的几个基本理论问题》，《语言文字学》2003年第3期
⑥张朋朋《谈文字的本质》，《汉字文化》2004年第3期
⑦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152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通讯地址:330027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04级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