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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小帽：好的爱情大概就是这样，它会成全你的梦想，让你离理想中的自己越来越近。就像故事中的宋温，他将叶芜从流言蜚语中解救出来，又推着她一步步重新找回自己……
001
叶芜第一次见到宋温，是在音乐厅。
W市是个县级市，音乐厅并没有多大，相较于省会H市而言，这个音乐厅着实有些寒碜了，特别是对于宋温这样程度的指挥家而言，来这里未免屈尊降贵。
叶芜看着台上的宋温，他黑色的燕尾服、白色的衬衣、细长的指挥棒在耀眼的灯光下仿佛发着光，他摊手，音乐起，他覆手，音乐消，他拿着指挥棒承启转合，每一条滑动的痕迹，都宛如悠扬的旋律。
有人说，听音乐，就可以知道指挥的性情修养，而她从未见过像宋温这样安静的指挥，像涓涓细流，无声无息，清明见底。
演奏完毕，爸爸去提车，叶芜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她去了后台，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宋温被乐团的女孩子们包围。一个吹萨克斯的年轻男人走到她身边，见她也看着人群里的宋温，笑着和身边的人调侃：“又一个被宋温迷住的女生。”
叶芜看他一眼，男人一愣，移开了眼睛。
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人，经常是看不怎么见别人的，他是鲜花环绕、掌声如云中的那一个，而她只是人群中不作声的沉默。
叶芜转身要离开，背后却忽然传来宋温的声音。
“你等一下。”
叶芜初时没觉得是在叫自己，直到离她不远的萨克斯男几步走过来挡在她面前：“宋温叫你。”
叶芜回头，看到宋温推开人群向她走过来，他上场时的衣服还没换下来，指挥棒握在手里，黑色手柄，白色棒体，叶芜抬头看向宋温，他的眼睛清亮：“你是在等我吗？”
叶芜偏一下头：“不是。”
离开了音乐厅，车外漫天飞雪，W市的冬日无边无际，夕阳在车灯中一晃而逝，叶芜伸出双手捂在嘴边，轻轻呵出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过去找他，然而，其实没有必要。
002
叶芜再次见到宋温，是在她家后山的观景台上。
六月末，天气燥热，小区里却停了电，邻居们都开车出门避暑了。黑暗中叶芜站起来碰倒了靠在墙上的包裹，嘭一声，连人带包裹整个摔到了地上。
借着手机的灯光，叶芜看到了从包裹中露出一角的小号，她揉着腿，拿起手机，视线却再离不开它。
观景台周围都是树和花，凉风阵阵的，她拿着小号，对着远方的灯火，一口气绵长，哪怕时隔半年没有去触碰它，手指的感觉却仍旧没有消退一点。
宋温沿途而上，驻足在观景台的入口好久，手指在裤腿上下意识地轻拍，跟着调子，她很投入，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而小区漆黑一片，只剩下宁静。
一曲终了，宋温原想走开，路灯却啪一声亮起来，落在了她的面容上，他转了一半的身体便再也移动不了。
叶芜睁开眼睛，放下小号，转身时，与宋温四目相对。
“原来你会吹小号。”
夏风盛大，吹起她海蓝色的裙摆和黑色长发，黑夜中，宛如一朵暗色的花，叶芜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别在耳后，点了下头：“会一点。”
宋温走过去，低头看她，灯火照亮了他的眼睛，叶芜眼中，他看她的眼神便是触目惊心的明亮，他说：“不是一点吧，这个程度的吹奏，你应该练了很多年。”
叶芜扭头看路灯：“来电了，我要走了。”
宋温叫她：“我觉得你很面熟，你大学是在法国读的吗？”
“不是，我一直都在国内。”
五月乐团原本是演奏完毕就应该离去，只是指挥喜欢这个地方，选择了留下，乐团中好些成员便也留了下来。
萨克斯男孩叫海原，叶芜下课回家，正巧遇见他在楼梯口，他看了她好久，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你。”
握手之后他却不肯放：“宋温随身带着一个怀表，里面有你的照片。”
叶芜一脸不信。
海原凑过来：“2014年的春天，你第一次上台指挥时候的那一天，还记得吗？”
一时察觉到叶芜僵硬的身体，海原笑笑地松开了手。
叶芜关上门，狠狠将自己摔在沙发上，仿佛还能想起那年春天，她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天。
2013年的春天，叶芜19岁，以最优异的成绩被一所国际知名音乐学校录取。大一时，她爱慕的师兄有一场演奏缺席，她临危受命，代替师兄成了指挥。
只是在她拿起指挥棒时，有人冲上了舞台，泼了她一身墨汁。
原来师兄早有所爱，她自以为是的热烈追求，在他人眼中全是无耻，就连她出国时爸爸特地为她定制的指挥棒也在那场演奏会上被人折断。
那天，她跪在台上，在嘲笑声中捡起她的指挥棒，顶着笑声转身：“你们可以嘲笑我，但请在完成演奏之后。作为叶芜，或许我可笑，可作为一个指挥，我并不觉得自己可笑。”
她成了所有人的笑柄，却带着一身墨汁让所有嘲笑她的人闭嘴。
那天之后，她放弃了国外的学业，回到了中国，去读了管理。
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原以为会随着她的回国而尘封，不想多年之后还是被人翻了出来。
叶芜握住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是一圈缠枝玫瑰。
关于这朵玫瑰，曾经是她引以为傲的荣耀，在她成了师兄的女朋友之后，为了庆祝自己得偿所愿，她跑去文了它，到最后，它也成了她感情中最大的讽刺。
她仍喜欢音乐，却不再敢去触碰，直到遇到宋温，为他的指挥而心动。
跑到后台想要结识他，是她的冲动，也是她的放下。
只是对宋温，她以为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转瞬便忘，却原来，他竟是冲着她来的故人。
只是，她记忆中并没有他的痕迹。
003
宋温的乐团受大使馆邀请去中国节演奏，乐团里的小号手因身体原因不能出席，行程紧迫，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上，团里的人着急，宋温便想到了叶芜。 因乐团成员时常去宋温的公寓排练，塞不下时便跑到楼下叶芜的公寓，因此他们排练的曲目叶芜都知道。
“但她会吗？”
宋温想起观景台上她的那一首曲子，站了起来：“我去和她说。”
他开车回去，看到叶芜的车正从车库中开出来，一路往城西而去，宋温给她打电话，她大概是把电话又调了静音，没有接通。宋温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叶芜去了文身店，想要洗掉手腕上的缠枝玫瑰，老板初初见到文身时，以为那一圈是她自杀过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腕看了会儿，才松了口气：“弄这么误导性的文身要吓死人的，这个不好洗，你当初是觉得自己能带着它一辈子？”
永久性的文身，药水很贵，文身师傅手法很高，但并非洗不掉，只是很难。
“要把肉一点一点挑出来，会很痛。”
叶芜看着自己的手：“没事，挑。”
她豪气万丈，以为自己能承受得住洗文身的痛苦，不想老板只是进行了五分钟，她已经受不了地喊了停，老板笑：“我就知道。”
叶芜坐在椅子上，手痛得颤抖，却模糊地听到房间外传来宋温的声音，老板语带责怪：“就算是吵架，也没这么任性的，去劝劝她吧。”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宋温走进来坐在她身边，手里拿了一瓶药膏和一卷纱布，他手法熟练，给她缠上：“记忆这种东西不是你洗去了文身，它就能跟着一起消失的。”
叶芜不想和他说这个，她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转移了话题：“你这双手拿手术刀也很合适。”
宋温愣一下，笑起来：“我爸爸是外科医生，本来我是准备继承家业的。”
“哦？那为什么改行了？”
宋温给她手腕上打了一个蝴蝶结：“因为一个人。”
叶芜没有问下去，宋温也没说。
宋温想起正事，话题一转：“我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叶芜吹着手腕：“什么忙？”
宋温说了他们的行程：“我们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小号手，也没时间去磨合。不过你要是真的不想去，我们也不会勉强你。”
这么以退为进的邀请，其实让人最难拒绝。叶芜也知道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可以顶替的人，他不会找上她。如果是故人，还是在法国时的故人，那就该知道，法国那里有她的伤心事，她不肯轻易过去。
“你就这么确定我能胜任？比起找得不好，砸了你的招牌，不如不找吧？”
宋温笑：“请相信一个指挥的眼光好吗？”
指挥的眼光啊……每一个指挥可能不是顶级音乐家，却一定是顶级鉴赏家，统筹全场的人怎么能听不出一首曲子的好坏？
于是叶芜便答应。
他们包了机，万丈高空之上，难免无聊，叶芜在保养她的小号，宋温坐在她身边，看到她小心翼翼又怜爱的眼神与动作。好的音乐家会把自己的乐器当孩子，甚至当生命，她爱小号，犹如他爱指挥棒，是一样的。
宋温起身去洗手，海原低声问叶芜：“你的小号叫什么名字？”
“Katherine，”她眼神温柔，“我原来就是吹小号的，后来才去当了指挥。”
“为了一个人？”
她试音的动作顿了下，点点头：“嗯。”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文身店里，她问宋温为什么改行，他说：“为了一个人。”
原来他们竟然如此相似。
……
海原做神秘状：“你知道宋温的指挥棒叫什么吗？”
叶芜抬头。
“Григо?рий Потёмкин。”
Григо?рий Потёмкин，中文翻译为波将金，是Katherine皇后的宠臣。
他知道她小号的名字，并且为他自己的指挥棒取了这么一个暧昧的名字，其中用意简直不言而喻。
她已经知道他两个关于她的秘密了，他的怀表，他指挥棒的名字。
其实还有个秘密，他一直没说，但是她感觉得出来。
看着宋温的身影消失在厕所门口，叶芜闭上眼睛假寐。
第三个秘密，他是喜欢她的。
在这一刻，她终于确定。
004
在法国的行程圆满结束，乐团的人要留下与国外友人交流，叶芜兴致全无。
宴会上，叶芜找了个空隙溜了出来，宋温似乎知道她会有此举动，早在开场前便将车钥匙放在她的手袋里，叶芜一路回去酒店，却在自己的房门口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背影。
地毯很厚，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无声，但那人听到电梯门开的声音后便转了过来，灯光下，长长的走道中，时隔两年，他们再见，他仍旧慵懒，眉峰间却藏了一点冷漠，靠在她房门旁的墙上，看着她。
“阿芜。”
失神不过一瞬间，叶芜走过去：“余历，好久不见，在这里遇到你，真巧。”
“不巧，我在大使馆有朋友，你过关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
叶芜拿房卡刷门，余历从身后抱住她：“两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
叶芜伸手去拉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还没说话，余历已收紧了手臂：“过去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电梯叮一声，宋温和海原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来，海原正吐槽：“我要不说，按你这温水煮青蛙的脾气，她不定几个宇宙历之后才能知道你的心思。都这么大个人了，喜欢就去明说嘛，你怎么还和小学生一样玩暗恋，可急死我了……”
话还没说完，几个人都愣住了。
指挥的圈子就那么大，华人中比较出名的指挥之间能不互相认识？宋温和余历似乎有旧怨，此刻见面，气氛立时剑拔弩张。
余历皮笑肉不笑地挑衅：“宋温，我女朋友在你乐团麻烦到你了吧？”
宋温还没说话，叶芜已经扯开余历的手：“我不是。”
不是你的女朋友。
房门阖上，将门外三人挡在外面。 这个夜晚，有人欢喜有人愁。
余历看向宋温：“喝一杯去？”
宋温冷下脸：“你还想被我打一次？”
“我怎么敢呢？”余历嘲讽地勾起嘴角，“天才指挥家。”
在余历之后，华人圈中又出现了一个宋温，以其温润的外表，安静优雅的指挥抢走了余历的半壁江山。
余历是名门世家，渊源很深，而宋温原本却是一个学医的，许多人将他们相提并论，宋温的死忠粉们更是拿这个来碾压余历，说宋温的天赋更在余历之上。
余历本是无所谓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可直至见到宋温本人，他才发现宋温曾经莫名其妙地揍了他一顿。对，就是莫名其妙，揍了他一顿就离开了，然后，宋温再出现，就成了他的对手。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叶芜陷在沙发上，腿上还摆着笔记本电脑，Google上关于五月乐团的介绍十分详细，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一个短视频。
灯光下，宋温翻一页乐谱，左手朝着她的方向抬起，她站起来，小号举起，对着满场人群，吹响嘹亮绵长的一曲。
他的指挥，她的独奏。
论坛下跟着评论，很多人在刷她是谁，有从前的同学将她认了出来，在帖子下面跟帖，提及了泼墨事件，用上侮辱性的词语，尘封多年的旧事再度被提及。
也许她天生和法国犯冲吧，下意识地，叶芜揉了揉腰，想起方才在门外余历的那个拥抱，窒息、紧张、颤抖。
叶芜把笔记本放在一边，窗外灯火璀璨，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无声无息。
她身边放着手机，刚才海原给她发短信：宋温为你打过余历，在你回国之后。
005
叶芜当晚便定了机票回国，本想回国之后再和乐团的人说，等她在飞机上一觉睡醒，却在机场出口看到了宋温。他两手空空的，隔着自动门看外面的大雨，若有所觉般回头，和叶芜四目相对。
因是临时起意，机票定的是凌晨的，两三点的机场空荡荡的，偶有几个乘客，也多是垂头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叶芜的身体里也装满疲惫，此刻看到宋温，却是精神一振。
“我把那边的应酬都交给海原了，果然还是国内的环境最舒服啊！”
国内的环境好不好，叶芜不知道，但W市的环境有多怪异，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却知之甚深。
宋温去提她的行李箱：“我送你回家。”
她欲言又止，终是说：“宋温，我不值得。”
你别喜欢我，我不值得。
机场外刮风又下雨，宋温拦了车，将她塞进去，雨水全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笑容模糊：“路上小心。”
车发动了，宋温站在倾盆大雨中，身影挺拔颀长，看着出租车远去。
知道她的脾气，所以也定了机票回国，其实他的座位就在她的后面，可是她睡着了，一直没有看到他，于是他便也没打搅。
宋温不知道别人对感情是怎样的，但他从小就是这个脾气，他不会说好听的话，永远不可能和余历一样风流潇洒，甜言蜜语张口就是。
他甚至没有喜欢过谁，在叶芜之前。
至于叶芜，其实在遇到她之前，他也没想过自己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可千万种感情里，偏偏只这一个倔强的背影在他心中的土壤里发了芽，被岁月催开了花。
那，他又能怎样呢？
既然不能反抗，便沉沦吧。
那段时间，叶芜的生活全被搅乱了，国内的同学老师纷纷致电问她五月乐团和她在法国时的事，她不堪其扰，便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没有去学校。
别人的态度她不关心，但她不想让爸爸知道这件事，只是怕什么来什么，事情还是传到了爸爸耳中。
还在出差的爸爸立刻赶回来：“那个泼你墨水的人是谁，爸爸去教训她！”
宋温在来叶芜家里送礼品时，正好遇到了这一幕。叶芜哭笑不得，将爸爸赶走，宋温将礼品盒递给她：“海原回国后带了一堆礼物，是这次活动的主办方送的。”
叶芜收到的是一对手镯，戴上后刚好挡住了她手上的文身，那圈缠枝玫瑰缺了个口子，口子和中指呈一条直线，宋温捏住她的手：“听说十指连心，你的心通向哪个方向？”
叶芜张口欲言，宋温已站起来：“叶芜，如果余历回来找你，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叶芜也曾想过，如果是她刚回国的那段时间，她会。
可现在，她不知道。
宋温问过这个问题后不久，叶芜在五月乐团遇到了轻藻。
与她一样，轻藻也是吹小号的，她与宋温是校友，出身名门世家，父母都是国际著名的音乐家，自己也极有才华。可叶芜与她的纠葛，却并非久仰她的大名想要结识她这个人。
轻藻就是泼她墨水的人，是余历的正牌女朋友。
叶芜没想过会和她狭路相逢。
宋温则看一眼轻藻，对叶芜说：“修好了，跟我来吧。”
叶芜的指挥棒一直放在盒子里没有再拿出来过，前几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它掉了出来，银白色的杖身，像一个穿着白色裙装的女孩，见到它时，叶芜忽然觉得，其实应该将它修好。
不管买它的初衷是什么，后来她都挚爱指挥棒，挚爱指挥时全情投入，全身被音乐包围的感觉。所以她把它拿给宋温，希望通过他找到一个可以修理指挥棒的人，那时，宋温说：“这个我就会修。”
于是才有今天她来五月乐团和轻藻狭路相逢的事。
宋温的办公室里，他把指挥棒递给她，银白色杖身镶嵌了一圈钻石，像女孩的腰带，叶芜没想过他会用钻石当饰品：“这个太贵重了。”
“我好歹也做了好几年的指挥，还有点积蓄，这样装饰很美，是不是？”
叶芜便不再拒绝。
宋温笑，给她倒一杯茶：“余历的桃丽丝乐团能有今天的成绩，轻藻功不可没，他们家里人也很熟，不可能支持他放弃轻藻和你在一起，但余历年轻气盛，要真的喜欢你，说不定真的舍弃轻藻也不是不可能。” 叶芜看着他未达眼底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很浑蛋，她这么拒绝他，他却还一直为她着想。
“宋温，我不是……”
006
不是什么？
那一天，叶芜的话没有说完，宋温便被乐团的成员叫走了。
我不是没有原则的人，抑或是，我不是对你毫无感觉？
宋温不敢猜测。
五月乐团在法的活动引出的风波过去后，叶芜回到学校准备毕业。
余历也来了她所在的学校，他在音乐系开讲座，堂堂爆满，叶芜曾被室友拉着去看了一场，讲台上，他穿着西装，白衬衣上打着松松垮垮的领带，黑发服服帖帖地垂下，一股雅痞的气息，课至一半，有女生举手：“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余历看着课堂下，与叶芜四目相对：“没有。”在女学生们的尖叫声中，他又说，“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叶芜垂下的眼，室友忽然呀一声：“我想起来，叶老师是不是就是泼墨事件绯闻男主角啊？”
叶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离开了教室。
余历开始追求叶芜，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叶芜却一直视而不见，直到宋温提起。
宋温的乐团要开始下一轮的巡演，送他离开的那天，他欲言又止：“我听说余历去你的学校当音乐老师了。”
她反问一句：“你这么在意啊？”
她竟然还挺开心。
宋温的脸微红，有些呆呆的。
她没再逗他：“反正没几个月就毕业了，忍忍就算了。”
宋温握一下她的手，飞快地走入安检口：“嗯！”
毕业典礼上，主持人神秘兮兮地祭出了压轴曲目，叶芜坐在角落中，看着余历指挥学校的业余乐团，演奏了一首For The People I Love，收尾时，灯光落下来，打在叶芜身上，余历从台上走下来，一直走到她身边。
“阿芜，你不在这两年，我一直一个人。”
全场哗然，叶芜看到轻藻忽而从前排站起来，快步跑了出去。她看着轻藻的背影，刚要说话，头顶的烟花骤然炸响，灯光熄灭。一片黑暗中，有人拉住她的手，将她向后一扯。
叶芜挣扎，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声，宋温的唇贴在她的耳上：“是我。”
她跟着他，仿佛跟着罗密欧私奔的朱丽叶，飞快地逃离这个让她进退两难的地方。
璀璨的烟火之下，她跟着宋温跑到学校的天文台上，那里正对着城市的大河，月色如水，大河在月光下如同洗练，潺潺流去。
她光脚站在地上，宋温将藏好的小号递给她：“毕业快乐，叶芜。”
她拿着小号，凑近嘴旁，嘹亮的一声之后，闭上眼睛。
For The People I Love，余历不知道的是，她喜欢这个曲子，不是因为它的名字，而是因为她妈妈生前最爱它，她的妈妈曾经是中国国家乐团的小号手，她想要继承她的意志，带着Katherine一直走下去。
可是，风雨将她吹拂，阳光将她暴晒，流言蜚语将她包围。她自以为坚强，就像文身店中爽快的一诺，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痛楚，但这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她害怕，她自卑，她觉得在人前出丑真的好羞耻。
激情盎然地吹完，她伸手捂住眼睛。
“宋温，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黑夜中，她的双眼闪耀如同星辰，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宋温心跳如擂鼓：“是。”
可是，谁生下来就是坚强的？
可是，我又能比你好到哪里去，我连一声喜欢，都因为害怕被你拒绝而迟迟不敢说出口。
“可是，就算你懦弱，你还是那个我喜欢的人。”
她把声音拖的老长，忽闪忽闪的眼睛里透着狡黠：“我还是最喜欢我的Katherine……”
007
别人都不知道，宋温也没和别人说过为什么他学医会学到法国去，其实学医不过是幌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音乐，是千万种乐器交相辉映在他的手心，但世人的眼光如同牢笼将他锁死，仿佛他除了继承家业，别的事情都做不好。
直到2013年那场演奏会，他看到她弯腰捡起断掉的指挥棒，脊背挺直，屈辱却又骄傲，死死地撑着向前。
只那一眼，只那一刻，改变了他的生命，亦在他心中投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宋温推了一下她：“叶芜，向前走！”
别害怕，向前走。
叶芜重重点头：“嗯！”
叶芜毕业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法国，继续她曾经没有完成的学业，第二次大学毕业典礼上，她的导师以名誉教授邀请自己所在的乐团为她庆祝，年轻稚嫩的她站在一群重量级的音乐家中，嘹亮地吹响她的一生。
那是音乐的传承，也是信仰的声音，当我们的老一辈鹤发鸡皮，年轻鲜活的我们会顶替上去。音乐家会老去的，可音乐却是不会老的。
如雷的掌声中，她跟着大家一起谢幕，看到了台下鼓掌的宋温，那一刻，时光一瞬多年。
叶芜想到了W市的小音乐厅中，她在台下，他在台上的那一幕。
那时她以为，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人是看不怎么见别人的，然而真的置身于此，她才发现，其实站在高处、站在光明之中的人，更容易看到别人。
谢谢你，我爱过的人，教会我坚强。
谢谢你，爱着我的人，对我不放弃。
谢谢你，我爱着的人，让我变得更好。
叶芜站在台上，对着人群深深鞠躬，有泪莹然。
终
巴黎。
塞纳河畔，宋温坐在长椅上，脚边围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大雪纷纷，头上忽然多了一把伞，宋温抬头，看到叶芜穿着风衣，脖子上围了一条厚厚的围巾。
“不打伞？”
她扫去长椅上的雪，坐在他身边，宋温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脸，还有破了皮的嘴唇，手从口袋中伸出来，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看，喜欢吗？”
她打开来，是一个木雕的小号模型，宋温说：“祝你演奏会圆满成功。”
叶芜爱不释手：“谢谢，我很喜欢。”
她抓住了他的手，那双手布满了细碎的刀锋。这双手，曾经拿过笔，拿过手术刀，后来，这双手翻过了无数的乐章，流淌了无数的音乐。
他拂去她心上的尘埃，治愈她心中的宿疾，如今，他为庆祝她的成功，献上最诚挚的，他的心。
叶芜低下头，把脸埋入他的掌心：“宋温，我毕业的时候和余历说，我喜欢的人是你，这些年，我和他无关风月。”
你是我曾很喜欢的慵懒的少年，只是我在你最轻狂任性的年纪和你相遇，纵然再遗憾，也已错过。你曾说，大好河山，壮阔天下，绿树红花，奇珍异宝，它们这样好，为何拘泥于感情？那时我便知道，你其实并不看重我。
如今，我已找到陪我看水看山的他。也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岁月静好。
小白狗绕着他们的脚奔跑，塞纳河的水潺潺地流去，宋温捧着她的脸，低头吻在她的嘴角，避开她因练习过度而裂开的口子。
“我知道，所以再久我也愿意等你。”
编辑：暖小帽
001
叶芜第一次见到宋温，是在音乐厅。
W市是个县级市，音乐厅并没有多大，相较于省会H市而言，这个音乐厅着实有些寒碜了，特别是对于宋温这样程度的指挥家而言，来这里未免屈尊降贵。
叶芜看着台上的宋温，他黑色的燕尾服、白色的衬衣、细长的指挥棒在耀眼的灯光下仿佛发着光，他摊手，音乐起，他覆手，音乐消，他拿着指挥棒承启转合，每一条滑动的痕迹，都宛如悠扬的旋律。
有人说，听音乐，就可以知道指挥的性情修养，而她从未见过像宋温这样安静的指挥，像涓涓细流，无声无息，清明见底。
演奏完毕，爸爸去提车，叶芜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她去了后台，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宋温被乐团的女孩子们包围。一个吹萨克斯的年轻男人走到她身边，见她也看着人群里的宋温，笑着和身边的人调侃：“又一个被宋温迷住的女生。”
叶芜看他一眼，男人一愣，移开了眼睛。
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人，经常是看不怎么见别人的，他是鲜花环绕、掌声如云中的那一个，而她只是人群中不作声的沉默。
叶芜转身要离开，背后却忽然传来宋温的声音。
“你等一下。”
叶芜初时没觉得是在叫自己，直到离她不远的萨克斯男几步走过来挡在她面前：“宋温叫你。”
叶芜回头，看到宋温推开人群向她走过来，他上场时的衣服还没换下来，指挥棒握在手里，黑色手柄，白色棒体，叶芜抬头看向宋温，他的眼睛清亮：“你是在等我吗？”
叶芜偏一下头：“不是。”
离开了音乐厅，车外漫天飞雪，W市的冬日无边无际，夕阳在车灯中一晃而逝，叶芜伸出双手捂在嘴边，轻轻呵出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过去找他，然而，其实没有必要。
002
叶芜再次见到宋温，是在她家后山的观景台上。
六月末，天气燥热，小区里却停了电，邻居们都开车出门避暑了。黑暗中叶芜站起来碰倒了靠在墙上的包裹，嘭一声，连人带包裹整个摔到了地上。
借着手机的灯光，叶芜看到了从包裹中露出一角的小号，她揉着腿，拿起手机，视线却再离不开它。
观景台周围都是树和花，凉风阵阵的，她拿着小号，对着远方的灯火，一口气绵长，哪怕时隔半年没有去触碰它，手指的感觉却仍旧没有消退一点。
宋温沿途而上，驻足在观景台的入口好久，手指在裤腿上下意识地轻拍，跟着调子，她很投入，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而小区漆黑一片，只剩下宁静。
一曲终了，宋温原想走开，路灯却啪一声亮起来，落在了她的面容上，他转了一半的身体便再也移动不了。
叶芜睁开眼睛，放下小号，转身时，与宋温四目相对。
“原来你会吹小号。”
夏风盛大，吹起她海蓝色的裙摆和黑色长发，黑夜中，宛如一朵暗色的花，叶芜将被风吹乱的长发别在耳后，点了下头：“会一点。”
宋温走过去，低头看她，灯火照亮了他的眼睛，叶芜眼中，他看她的眼神便是触目惊心的明亮，他说：“不是一点吧，这个程度的吹奏，你应该练了很多年。”
叶芜扭头看路灯：“来电了，我要走了。”
宋温叫她：“我觉得你很面熟，你大学是在法国读的吗？”
“不是，我一直都在国内。”
五月乐团原本是演奏完毕就应该离去，只是指挥喜欢这个地方，选择了留下，乐团中好些成员便也留了下来。
萨克斯男孩叫海原，叶芜下课回家，正巧遇见他在楼梯口，他看了她好久，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你。”
握手之后他却不肯放：“宋温随身带着一个怀表，里面有你的照片。”
叶芜一脸不信。
海原凑过来：“2014年的春天，你第一次上台指挥时候的那一天，还记得吗？”
一时察觉到叶芜僵硬的身体，海原笑笑地松开了手。
叶芜关上门，狠狠将自己摔在沙发上，仿佛还能想起那年春天，她人生中最耻辱的一天。
2013年的春天，叶芜19岁，以最优异的成绩被一所国际知名音乐学校录取。大一时，她爱慕的师兄有一场演奏缺席，她临危受命，代替师兄成了指挥。
只是在她拿起指挥棒时，有人冲上了舞台，泼了她一身墨汁。
原来师兄早有所爱，她自以为是的热烈追求，在他人眼中全是无耻，就连她出国时爸爸特地为她定制的指挥棒也在那场演奏会上被人折断。
那天，她跪在台上，在嘲笑声中捡起她的指挥棒，顶着笑声转身：“你们可以嘲笑我，但请在完成演奏之后。作为叶芜，或许我可笑，可作为一个指挥，我并不觉得自己可笑。”
她成了所有人的笑柄，却带着一身墨汁让所有嘲笑她的人闭嘴。
那天之后，她放弃了国外的学业，回到了中国，去读了管理。
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原以为会随着她的回国而尘封，不想多年之后还是被人翻了出来。
叶芜握住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是一圈缠枝玫瑰。
关于这朵玫瑰，曾经是她引以为傲的荣耀，在她成了师兄的女朋友之后，为了庆祝自己得偿所愿，她跑去文了它，到最后，它也成了她感情中最大的讽刺。
她仍喜欢音乐，却不再敢去触碰，直到遇到宋温，为他的指挥而心动。
跑到后台想要结识他，是她的冲动，也是她的放下。
只是对宋温，她以为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转瞬便忘，却原来，他竟是冲着她来的故人。
只是，她记忆中并没有他的痕迹。
003
宋温的乐团受大使馆邀请去中国节演奏，乐团里的小号手因身体原因不能出席，行程紧迫，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顶上，团里的人着急，宋温便想到了叶芜。 因乐团成员时常去宋温的公寓排练，塞不下时便跑到楼下叶芜的公寓，因此他们排练的曲目叶芜都知道。
“但她会吗？”
宋温想起观景台上她的那一首曲子，站了起来：“我去和她说。”
他开车回去，看到叶芜的车正从车库中开出来，一路往城西而去，宋温给她打电话，她大概是把电话又调了静音，没有接通。宋温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叶芜去了文身店，想要洗掉手腕上的缠枝玫瑰，老板初初见到文身时，以为那一圈是她自杀过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手腕看了会儿，才松了口气：“弄这么误导性的文身要吓死人的，这个不好洗，你当初是觉得自己能带着它一辈子？”
永久性的文身，药水很贵，文身师傅手法很高，但并非洗不掉，只是很难。
“要把肉一点一点挑出来，会很痛。”
叶芜看着自己的手：“没事，挑。”
她豪气万丈，以为自己能承受得住洗文身的痛苦，不想老板只是进行了五分钟，她已经受不了地喊了停，老板笑：“我就知道。”
叶芜坐在椅子上，手痛得颤抖，却模糊地听到房间外传来宋温的声音，老板语带责怪：“就算是吵架，也没这么任性的，去劝劝她吧。”
虚掩的房门被推开，宋温走进来坐在她身边，手里拿了一瓶药膏和一卷纱布，他手法熟练，给她缠上：“记忆这种东西不是你洗去了文身，它就能跟着一起消失的。”
叶芜不想和他说这个，她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转移了话题：“你这双手拿手术刀也很合适。”
宋温愣一下，笑起来：“我爸爸是外科医生，本来我是准备继承家业的。”
“哦？那为什么改行了？”
宋温给她手腕上打了一个蝴蝶结：“因为一个人。”
叶芜没有问下去，宋温也没说。
宋温想起正事，话题一转：“我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叶芜吹着手腕：“什么忙？”
宋温说了他们的行程：“我们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小号手，也没时间去磨合。不过你要是真的不想去，我们也不会勉强你。”
这么以退为进的邀请，其实让人最难拒绝。叶芜也知道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可以顶替的人，他不会找上她。如果是故人，还是在法国时的故人，那就该知道，法国那里有她的伤心事，她不肯轻易过去。
“你就这么确定我能胜任？比起找得不好，砸了你的招牌，不如不找吧？”
宋温笑：“请相信一个指挥的眼光好吗？”
指挥的眼光啊……每一个指挥可能不是顶级音乐家，却一定是顶级鉴赏家，统筹全场的人怎么能听不出一首曲子的好坏？
于是叶芜便答应。
他们包了机，万丈高空之上，难免无聊，叶芜在保养她的小号，宋温坐在她身边，看到她小心翼翼又怜爱的眼神与动作。好的音乐家会把自己的乐器当孩子，甚至当生命，她爱小号，犹如他爱指挥棒，是一样的。
宋温起身去洗手，海原低声问叶芜：“你的小号叫什么名字？”
“Katherine，”她眼神温柔，“我原来就是吹小号的，后来才去当了指挥。”
“为了一个人？”
她试音的动作顿了下，点点头：“嗯。”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文身店里，她问宋温为什么改行，他说：“为了一个人。”
原来他们竟然如此相似。
……
海原做神秘状：“你知道宋温的指挥棒叫什么吗？”
叶芜抬头。
“Григо?рий Потёмкин。”
Григо?рий Потёмкин，中文翻译为波将金，是Katherine皇后的宠臣。
他知道她小号的名字，并且为他自己的指挥棒取了这么一个暧昧的名字，其中用意简直不言而喻。
她已经知道他两个关于她的秘密了，他的怀表，他指挥棒的名字。
其实还有个秘密，他一直没说，但是她感觉得出来。
看着宋温的身影消失在厕所门口，叶芜闭上眼睛假寐。
第三个秘密，他是喜欢她的。
在这一刻，她终于确定。
004
在法国的行程圆满结束，乐团的人要留下与国外友人交流，叶芜兴致全无。
宴会上，叶芜找了个空隙溜了出来，宋温似乎知道她会有此举动，早在开场前便将车钥匙放在她的手袋里，叶芜一路回去酒店，却在自己的房门口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背影。
地毯很厚，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无声，但那人听到电梯门开的声音后便转了过来，灯光下，长长的走道中，时隔两年，他们再见，他仍旧慵懒，眉峰间却藏了一点冷漠，靠在她房门旁的墙上，看着她。
“阿芜。”
失神不过一瞬间，叶芜走过去：“余历，好久不见，在这里遇到你，真巧。”
“不巧，我在大使馆有朋友，你过关口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了。”
叶芜拿房卡刷门，余历从身后抱住她：“两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
叶芜伸手去拉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还没说话，余历已收紧了手臂：“过去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电梯叮一声，宋温和海原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来，海原正吐槽：“我要不说，按你这温水煮青蛙的脾气，她不定几个宇宙历之后才能知道你的心思。都这么大个人了，喜欢就去明说嘛，你怎么还和小学生一样玩暗恋，可急死我了……”
话还没说完，几个人都愣住了。
指挥的圈子就那么大，华人中比较出名的指挥之间能不互相认识？宋温和余历似乎有旧怨，此刻见面，气氛立时剑拔弩张。
余历皮笑肉不笑地挑衅：“宋温，我女朋友在你乐团麻烦到你了吧？”
宋温还没说话，叶芜已经扯开余历的手：“我不是。”
不是你的女朋友。
房门阖上，将门外三人挡在外面。 这个夜晚，有人欢喜有人愁。
余历看向宋温：“喝一杯去？”
宋温冷下脸：“你还想被我打一次？”
“我怎么敢呢？”余历嘲讽地勾起嘴角，“天才指挥家。”
在余历之后，华人圈中又出现了一个宋温，以其温润的外表，安静优雅的指挥抢走了余历的半壁江山。
余历是名门世家，渊源很深，而宋温原本却是一个学医的，许多人将他们相提并论，宋温的死忠粉们更是拿这个来碾压余历，说宋温的天赋更在余历之上。
余历本是无所谓的，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可直至见到宋温本人，他才发现宋温曾经莫名其妙地揍了他一顿。对，就是莫名其妙，揍了他一顿就离开了，然后，宋温再出现，就成了他的对手。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叶芜陷在沙发上，腿上还摆着笔记本电脑，Google上关于五月乐团的介绍十分详细，最新的一条消息，是一个短视频。
灯光下，宋温翻一页乐谱，左手朝着她的方向抬起，她站起来，小号举起，对着满场人群，吹响嘹亮绵长的一曲。
他的指挥，她的独奏。
论坛下跟着评论，很多人在刷她是谁，有从前的同学将她认了出来，在帖子下面跟帖，提及了泼墨事件，用上侮辱性的词语，尘封多年的旧事再度被提及。
也许她天生和法国犯冲吧，下意识地，叶芜揉了揉腰，想起方才在门外余历的那个拥抱，窒息、紧张、颤抖。
叶芜把笔记本放在一边，窗外灯火璀璨，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无声无息。
她身边放着手机，刚才海原给她发短信：宋温为你打过余历，在你回国之后。
005
叶芜当晚便定了机票回国，本想回国之后再和乐团的人说，等她在飞机上一觉睡醒，却在机场出口看到了宋温。他两手空空的，隔着自动门看外面的大雨，若有所觉般回头，和叶芜四目相对。
因是临时起意，机票定的是凌晨的，两三点的机场空荡荡的，偶有几个乘客，也多是垂头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叶芜的身体里也装满疲惫，此刻看到宋温，却是精神一振。
“我把那边的应酬都交给海原了，果然还是国内的环境最舒服啊！”
国内的环境好不好，叶芜不知道，但W市的环境有多怪异，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却知之甚深。
宋温去提她的行李箱：“我送你回家。”
她欲言又止，终是说：“宋温，我不值得。”
你别喜欢我，我不值得。
机场外刮风又下雨，宋温拦了车，将她塞进去，雨水全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笑容模糊：“路上小心。”
车发动了，宋温站在倾盆大雨中，身影挺拔颀长，看着出租车远去。
知道她的脾气，所以也定了机票回国，其实他的座位就在她的后面，可是她睡着了，一直没有看到他，于是他便也没打搅。
宋温不知道别人对感情是怎样的，但他从小就是这个脾气，他不会说好听的话，永远不可能和余历一样风流潇洒，甜言蜜语张口就是。
他甚至没有喜欢过谁，在叶芜之前。
至于叶芜，其实在遇到她之前，他也没想过自己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可千万种感情里，偏偏只这一个倔强的背影在他心中的土壤里发了芽，被岁月催开了花。
那，他又能怎样呢？
既然不能反抗，便沉沦吧。
那段时间，叶芜的生活全被搅乱了，国内的同学老师纷纷致电问她五月乐团和她在法国时的事，她不堪其扰，便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没有去学校。
别人的态度她不关心，但她不想让爸爸知道这件事，只是怕什么来什么，事情还是传到了爸爸耳中。
还在出差的爸爸立刻赶回来：“那个泼你墨水的人是谁，爸爸去教训她！”
宋温在来叶芜家里送礼品时，正好遇到了这一幕。叶芜哭笑不得，将爸爸赶走，宋温将礼品盒递给她：“海原回国后带了一堆礼物，是这次活动的主办方送的。”
叶芜收到的是一对手镯，戴上后刚好挡住了她手上的文身，那圈缠枝玫瑰缺了个口子，口子和中指呈一条直线，宋温捏住她的手：“听说十指连心，你的心通向哪个方向？”
叶芜张口欲言，宋温已站起来：“叶芜，如果余历回来找你，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叶芜也曾想过，如果是她刚回国的那段时间，她会。
可现在，她不知道。
宋温问过这个问题后不久，叶芜在五月乐团遇到了轻藻。
与她一样，轻藻也是吹小号的，她与宋温是校友，出身名门世家，父母都是国际著名的音乐家，自己也极有才华。可叶芜与她的纠葛，却并非久仰她的大名想要结识她这个人。
轻藻就是泼她墨水的人，是余历的正牌女朋友。
叶芜没想过会和她狭路相逢。
宋温则看一眼轻藻，对叶芜说：“修好了，跟我来吧。”
叶芜的指挥棒一直放在盒子里没有再拿出来过，前几天整理东西的时候，它掉了出来，银白色的杖身，像一个穿着白色裙装的女孩，见到它时，叶芜忽然觉得，其实应该将它修好。
不管买它的初衷是什么，后来她都挚爱指挥棒，挚爱指挥时全情投入，全身被音乐包围的感觉。所以她把它拿给宋温，希望通过他找到一个可以修理指挥棒的人，那时，宋温说：“这个我就会修。”
于是才有今天她来五月乐团和轻藻狭路相逢的事。
宋温的办公室里，他把指挥棒递给她，银白色杖身镶嵌了一圈钻石，像女孩的腰带，叶芜没想过他会用钻石当饰品：“这个太贵重了。”
“我好歹也做了好几年的指挥，还有点积蓄，这样装饰很美，是不是？”
叶芜便不再拒绝。
宋温笑，给她倒一杯茶：“余历的桃丽丝乐团能有今天的成绩，轻藻功不可没，他们家里人也很熟，不可能支持他放弃轻藻和你在一起，但余历年轻气盛，要真的喜欢你，说不定真的舍弃轻藻也不是不可能。” 叶芜看着他未达眼底的笑容，忽然觉得自己很浑蛋，她这么拒绝他，他却还一直为她着想。
“宋温，我不是……”
006
不是什么？
那一天，叶芜的话没有说完，宋温便被乐团的成员叫走了。
我不是没有原则的人，抑或是，我不是对你毫无感觉？
宋温不敢猜测。
五月乐团在法的活动引出的风波过去后，叶芜回到学校准备毕业。
余历也来了她所在的学校，他在音乐系开讲座，堂堂爆满，叶芜曾被室友拉着去看了一场，讲台上，他穿着西装，白衬衣上打着松松垮垮的领带，黑发服服帖帖地垂下，一股雅痞的气息，课至一半，有女生举手：“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余历看着课堂下，与叶芜四目相对：“没有。”在女学生们的尖叫声中，他又说，“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叶芜垂下的眼，室友忽然呀一声：“我想起来，叶老师是不是就是泼墨事件绯闻男主角啊？”
叶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离开了教室。
余历开始追求叶芜，事情闹得轰轰烈烈，叶芜却一直视而不见，直到宋温提起。
宋温的乐团要开始下一轮的巡演，送他离开的那天，他欲言又止：“我听说余历去你的学校当音乐老师了。”
她反问一句：“你这么在意啊？”
她竟然还挺开心。
宋温的脸微红，有些呆呆的。
她没再逗他：“反正没几个月就毕业了，忍忍就算了。”
宋温握一下她的手，飞快地走入安检口：“嗯！”
毕业典礼上，主持人神秘兮兮地祭出了压轴曲目，叶芜坐在角落中，看着余历指挥学校的业余乐团，演奏了一首For The People I Love，收尾时，灯光落下来，打在叶芜身上，余历从台上走下来，一直走到她身边。
“阿芜，你不在这两年，我一直一个人。”
全场哗然，叶芜看到轻藻忽而从前排站起来，快步跑了出去。她看着轻藻的背影，刚要说话，头顶的烟花骤然炸响，灯光熄灭。一片黑暗中，有人拉住她的手，将她向后一扯。
叶芜挣扎，耳边传来温热的呼吸声，宋温的唇贴在她的耳上：“是我。”
她跟着他，仿佛跟着罗密欧私奔的朱丽叶，飞快地逃离这个让她进退两难的地方。
璀璨的烟火之下，她跟着宋温跑到学校的天文台上，那里正对着城市的大河，月色如水，大河在月光下如同洗练，潺潺流去。
她光脚站在地上，宋温将藏好的小号递给她：“毕业快乐，叶芜。”
她拿着小号，凑近嘴旁，嘹亮的一声之后，闭上眼睛。
For The People I Love，余历不知道的是，她喜欢这个曲子，不是因为它的名字，而是因为她妈妈生前最爱它，她的妈妈曾经是中国国家乐团的小号手，她想要继承她的意志，带着Katherine一直走下去。
可是，风雨将她吹拂，阳光将她暴晒，流言蜚语将她包围。她自以为坚强，就像文身店中爽快的一诺，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痛楚，但这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她害怕，她自卑，她觉得在人前出丑真的好羞耻。
激情盎然地吹完，她伸手捂住眼睛。
“宋温，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黑夜中，她的双眼闪耀如同星辰，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宋温心跳如擂鼓：“是。”
可是，谁生下来就是坚强的？
可是，我又能比你好到哪里去，我连一声喜欢，都因为害怕被你拒绝而迟迟不敢说出口。
“可是，就算你懦弱，你还是那个我喜欢的人。”
她把声音拖的老长，忽闪忽闪的眼睛里透着狡黠：“我还是最喜欢我的Katherine……”
007
别人都不知道，宋温也没和别人说过为什么他学医会学到法国去，其实学医不过是幌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音乐，是千万种乐器交相辉映在他的手心，但世人的眼光如同牢笼将他锁死，仿佛他除了继承家业，别的事情都做不好。
直到2013年那场演奏会，他看到她弯腰捡起断掉的指挥棒，脊背挺直，屈辱却又骄傲，死死地撑着向前。
只那一眼，只那一刻，改变了他的生命，亦在他心中投下无法磨灭的痕迹。
宋温推了一下她：“叶芜，向前走！”
别害怕，向前走。
叶芜重重点头：“嗯！”
叶芜毕业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法国，继续她曾经没有完成的学业，第二次大学毕业典礼上，她的导师以名誉教授邀请自己所在的乐团为她庆祝，年轻稚嫩的她站在一群重量级的音乐家中，嘹亮地吹响她的一生。
那是音乐的传承，也是信仰的声音，当我们的老一辈鹤发鸡皮，年轻鲜活的我们会顶替上去。音乐家会老去的，可音乐却是不会老的。
如雷的掌声中，她跟着大家一起谢幕，看到了台下鼓掌的宋温，那一刻，时光一瞬多年。
叶芜想到了W市的小音乐厅中，她在台下，他在台上的那一幕。
那时她以为，站在人群中闪闪发光的人是看不怎么见别人的，然而真的置身于此，她才发现，其实站在高处、站在光明之中的人，更容易看到别人。
谢谢你，我爱过的人，教会我坚强。
谢谢你，爱着我的人，对我不放弃。
谢谢你，我爱着的人，让我变得更好。
叶芜站在台上，对着人群深深鞠躬，有泪莹然。
终
巴黎。
塞纳河畔，宋温坐在长椅上，脚边围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大雪纷纷，头上忽然多了一把伞，宋温抬头，看到叶芜穿着风衣，脖子上围了一条厚厚的围巾。
“不打伞？”
她扫去长椅上的雪，坐在他身边，宋温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脸，还有破了皮的嘴唇，手从口袋中伸出来，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看看，喜欢吗？”
她打开来，是一个木雕的小号模型，宋温说：“祝你演奏会圆满成功。”
叶芜爱不释手：“谢谢，我很喜欢。”
她抓住了他的手，那双手布满了细碎的刀锋。这双手，曾经拿过笔，拿过手术刀，后来，这双手翻过了无数的乐章，流淌了无数的音乐。
他拂去她心上的尘埃，治愈她心中的宿疾，如今，他为庆祝她的成功，献上最诚挚的，他的心。
叶芜低下头，把脸埋入他的掌心：“宋温，我毕业的时候和余历说，我喜欢的人是你，这些年，我和他无关风月。”
你是我曾很喜欢的慵懒的少年，只是我在你最轻狂任性的年纪和你相遇，纵然再遗憾，也已错过。你曾说，大好河山，壮阔天下，绿树红花，奇珍异宝，它们这样好，为何拘泥于感情？那时我便知道，你其实并不看重我。
如今，我已找到陪我看水看山的他。也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岁月静好。
小白狗绕着他们的脚奔跑，塞纳河的水潺潺地流去，宋温捧着她的脸，低头吻在她的嘴角，避开她因练习过度而裂开的口子。
“我知道，所以再久我也愿意等你。”
编辑：暖小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