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东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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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在笔直的海岸线道路上行驶,两旁的椰子树原生林和小村落慢慢地被抛在身后。没有红绿灯,只有偶尔跨越马路的流浪狗。
  《自在的旅行》
  作者:[日]松浦弥太郎
  摄影:[日]若木信吾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5年2月
  松浦弥太郎 日本生活美学大师。1965年出生于东京。创办了个性书店COWBOOKS,现任日本《生活手帖》总编辑。他是特立独行的思想家,生活美学的先行者,被称为“全日本最懂生活的男人”。著有《100个基本》《不能不去爱的两件事》《找到人生的好感觉》《最糟也最棒的书店》等。
  若木信吾 摄影师、导演。1971年生于日本静冈县浜松市。毕业于美国罗彻斯特理工学院摄影系。作品刊登于《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Newsweek》《Switch》等杂志。代表作有持续拍摄自己祖父的《Takuji》《葬送》,木村拓哉写真集《%》等。
  解读 “即使到了几乎一无所知的地方,那里也必定有耀眼之处,而自己要亲自将这些光芒一个个拾起、收集起来。希望读者能在本书中感受到这些小小的耀眼的美好。”—松浦弥太郎
  《自在的旅行》记录了日本生活美学大师松浦弥太郎与著名摄影师若木信吾在美国、法国、英国、日本、中国等地的行走见闻,用自己擅长的方式纪录下对未知地方的感受。本书是松浦弥太郎的代表作,同时也是对其生活哲学的亲身诠释。不事先规划旅程,不上网查找信息,而是背起背包随性漫步,享受走路、观看、聆听、感受、邂逅、观察的轻松心态。最重要的是,爱自己生活的土地,以更贴近的姿态审视日常的美好,把日日过成好日。
  1 再次到台湾旅行是有原因的。两个月前初次到访台湾时,从朋友那儿听到一位阿美族青年Suming 的事。Suming 是台湾少数民族组成的图腾乐团主唱,才刚出道不久,在台北很受欢迎。朋友对我说,像他这样纯真又木讷的年轻人很罕见。如果能由他陪同一起到他的故乡台东旅行一定很有趣吧,也是接触台湾少数民族文化的好机会,她这么向我推荐。
  于是我拜托她帮忙,立刻和Suming 取得联系,他很高兴有机会为我们介绍自己的故乡。于是我这次和台湾阿美族人Suming 及朋友一起前往台东。
  “我是阿美族的Suming。”他的样子看不出来已经27 岁,让人觉得有着未经雕琢的纯朴。看到从东京来的我,他自然地伸出手欢迎,正如他温柔的个性。他穿着短裤和T 恤,脚上踩着塑料拖鞋,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笑容十分灿烂。
  从台北机场搭飞机50 分钟便到达台东。“台东很热呢。”抬头望着无云的蓝天,Suming 喃喃地说。我们坐进车里,把窗户全部打开,风徐徐吹在脸上,一行人向市中心前进。
  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乡的Suming 脸上显露出无法言喻的喜悦。他一边开车,一边一下指右边、一下指左边为我们解说。台东市中心虽然很小,但也有快餐店和便利店,和台北的街道没有什么两样。“先去漂亮的女孩开的冰店吃冰吧!”Suming 这么说完,把车停在路边,带我们进了一家位于路边的冰店。当像座小山似的芒果冰放在桌上时,我吓了一跳。“不用担心,马上就会吃光了。”Suming 说。我吃了一口之后,果然很美味,完全停不下来,一下子就把芒果冰吃完了。这一盘才50 新台币。台东的旅行静静地启动了。
  2 “Suming 的姓是什么?”我很好奇地问。他回答:“我们没有姓。如果想知道的话,大家只会问他是谁的小孩。”“那么,Suming 这个名字怎么写?”“我们也没有文字。写名字时用英文,写成Suming。”
  从纪元前开始,少数民族就居住在台湾这个岛上。即使现在在这么小的岛上,依然有11 个民族,每一个民族的语言和文化都不同。尽管如此,在人口超过2300 万的台湾,少数民族人口的比例只有2%。
  Suming 歌里唱的大都是从山区到城市生活的心情,描绘在城市努力生活,不畏挫折和困难的样子,用民族的语言正大光明地唱出自己的歌。听到他歌声的台湾年轻人,即使不明白歌词的意思,仍被那独特的族群传承旋律和语言的节奏打动。我第一次听到Suming 的歌时,也感受到一股缓缓渗入心里的喜悦。我心想,他的歌声拥有的魔力究竟是什么呢?
  车子在笔直的海岸线道路上行驶,两旁的椰子树原生林和小村落慢慢地被抛在身后。没有红绿灯,只有偶尔跨越马路的流浪狗。“去奶奶家之前,顺道先去奶奶的店吧。”Suming 为我们引路,前往位于面对大海的断崖上的海景之家。
  “这里是阿美族人捡拾因台风而漂流到岸边的漂流木,大家用漂流木一起搭建而成的店。”店的景色很美,可远眺太平洋。Suming 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吉他,开始唱起歌来。“这是你写的歌?”我问。“阿美族的歌。”他回答。歌声混合着海浪声,在海风轻拂中,传入我的耳中。“大家一起唱歌,一起跳舞吧。”Suming 睁大眼睛,眼神闪烁着光芒邀请我们。夜空里最亮的星星闪烁着,我们手牵手沉醉在音乐中,又唱又跳。
  3 晚饭在富冈渔港大啖飞鱼料理。从台东的市中心出发约1小时的车程,我们在11 点过后来到成功村。今晚会住在Suming 的祖父母家。在没有街灯的黑暗山路上蜿蜒前进后,前方出现一户点着灯的住家。下车后打开玄关门,Suming 的奶奶还醒着,正等待我们的到来。
  “远道而来,请不要客气。”奶奶带着没有一丝世俗客套的笑容说着,而且是讲日文。在日据时代,她学会了日文,而且因为日文变成当时的官方语言,让原本没有相同语言的少数民族之间有了交流。我很惊讶的是,台湾少数民族50 岁以上的人现在几乎都能说流畅的日文。
  奶奶正在厨房准备明天的早餐。厨房里堆满了阿美族传统工艺的篮子和蒸糯米的道具等物品。“你们一定很累了吧,早点休息。”接着奶奶带我们到房间,房间的墙上贴着基督和圣母马利亚像。现在的阿美族人大都是基督徒。听着电风扇“哄哄哄”的声音,闭上眼睛,意识随即朦胧起来,进入梦乡。厨房传来奶奶洗菜的水声,让旅途中的心放松平静。   隔日早晨6 点醒来,乡下的早晨,空气清新,令人全身舒畅。Suming 5 岁的外甥来叫我们:“早餐时间到了!”
  “早安。”除了Suming 以外,其他人全都是用日文打招呼。早餐在主屋外面的大圆桌上吃。平常吃早餐前大家会先到田里采蔬菜,然后烹制。但这个夏天因为天气炎热加上雨水少,菜都枯了。即使如此,早餐还是很丰盛。古代传下来的品种所栽种出来的糯米加上香菇、卷心菜汤、卤猪肉、红烧鱼和煎鱼、四季豆、小青椒,全部是这附近采收的食材。在海边捕获的螺,直接用嘴吸食。爷爷念完祈祷文后,大家围着餐桌,所有人闭上眼睛祷告,说完“阿门”后,大家一起把糯米大口送进嘴里。
  4 山脚的白色小屋是奶奶的家。附近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住家,放眼望去全都是树林和田地。
  Suming 邀我进山,所谓的山是奶奶家后面的山。奶奶说今天很热,所以拿了棒冰请大家吃。“有一个地方想带大家看看。”Suming这么说,然后带头走了出去。
  走在杂草茂盛的山路上,Suming 教我们认路边的植物,这个可以吃,这个不能吃。过了不久,Suming 开始往山路的倾斜岔路走去。踩着塑料拖鞋竟然还能如此迅速自如地拨开杂草登山。一旦离他太远,就会找不到脚下的路,我奋力地追着他的脚步。“奶奶比我爬得更快呢!”Suming 看着手撑地面爬山的我,笑着说。
  山麓的树木都是爷爷一个人采伐的。如此一来,野生的猴子就不会下山到家附近或到田里恶作剧。远方的野狗看到一起爬山的外甥叫了起来。外甥也“汪汪”地回应着。“在这种地方生活,外甥没有朋友,他的朋友只有狗。”Suming 摸了摸外甥的头说。他好像可以和狗对话。
  来到小小的观望台,我们站在树荫下,让山风吹拂着。Suming捡了些枯木当成椅子。“从这里眺望的风景很美吧!”可以看到远处奶奶的房子,整个村落尽收眼底,再往前就是蔚蓝的海了。“啊,那里有教堂。”我说。“那是奶奶经常去的教堂。我小时候也经常一起去。我在那里学会弹钢琴,从此爱上音乐。”Suming 边吃着棒冰边说。我对一直凝视着远方风景的Suming 说:“你很喜欢这里吧?”他开心地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5 睡完午觉起来时,Suming 正在编笼子。编笼子和刺绣是阿美族的传统工艺,但像他这样对本民族的传统工艺有兴趣,而且继承了传统技术的年轻人,应该不多。
  “太久没有做了,做得不好。”他边说着,边手不停歇地编出了一个有图案的大笼子,然后对我说:“送给你当纪念品,请笑纳。”我向他道谢,他害羞地说:“奶奶做得更好。”
  吃完奶奶为我们蒸的南瓜糕点后,Suming 拿着吉他开始唱起歌来。他是真的很爱唱歌。爷爷和奶奶坐在户外的椅子上望着山林,跟着Suming 的歌声摇晃身体,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然后我又开始想睡了。
  太阳渐渐西下,和奶奶道别的时刻到来。今晚我预计住在Suming 的中学老师家里。和奶奶握手再次道谢后,奶奶说着:“你们都是我的孩子。”然后她眼眶泛起了一大片的泪水。“再见了。”她用力地挥手,看着我们的车子离去。
  Suming 老师的家在名为都兰的村落。当天因为老师不在家,所以把房子借给我们住。“这附近有好店。”Suming 带我们前往的是山里的月光咖啡馆。这里是和卑南族的太太结婚的谢先生经营的画廊咖啡馆。我们在这里买了谢先生编的卑南族图案的带子。他说这是自己最早的作品,很不好意思,但像夜空般美丽的渐变蓝深深吸引着我,我很想把它带回去。
  晚上Suming 找了阿美族的年轻人一起为我们办了欢迎酒宴。我学会了年轻人向年长者倒酒以及干杯的方式。然后大家手牵着手唱着阿美族的歌,跳着民族舞蹈,度过了快乐的夜晚。
  当酒喝完时,一位年长的人突然唱起了歌。于是大家静静地听着,也有人低着头闭上眼睛。那是和晒得黝黑、身体强壮的外表完全不相称的纤细而美丽的声音,歌声就像在诉说着故事般绵绵不绝。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歌。”被歌声感动的Suming 在回程中这么说。
  6 “去排湾族的村落看看吧!”我们从台东市中心往南开了几公里的路,来到名为新园路的村落。“图腾”的成员查马克和阿兴,刚好为了准备排湾族的丰年祭而回到老家。“过桥后,那边就是只有排湾族居住的地区。啊,就是这座桥。”Suming 指着用水泥做成的简陋水道上的桥。“以这座桥来做分界线实在很可笑,但就是这样。”Suming 窃笑了起来。
  当车子停在一幢住宅旁时,查马克立即冲出道路,笑着迎接我们。“naihou”是他们的问候语。新园路是个由小路和后巷组成的四个街区的地方。住宅几乎都是红砖瓦屋,很有日本住宅的感觉。在路的交叉广场一定能看见大树伫立着,树下即是这里的居民聚集休息的场所。
  往嘻哈音乐放得很大声的方向走去,我们来到一座篮球场。排湾族的年轻人正在这里编着竹子建造小屋,为了祭典的准备而流着汗。Suming 找到吉他手阿兴,并且向他介绍了我们。Suming 说:“介绍一下村落吧!”“这样的小村落,什么都没有。走一下就看完啦。”阿兴笑着说。虽然他这么说,但这个村落有很多小孩和年轻人,整体充满了活力和朝气,并让我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强烈牵绊和共同拥有的传统文化。
  查马克特别为我们介绍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入口有着传统木雕的茅草屋顶的集会所。茅草屋的前方放置着存放以前猎人头盖骨的石架。
  “最近阿姨开了冰店。要不要到那里吃冰?”阿兴带我们去的地方虽说是店铺,其实是车库里的小摊儿。来到盛夏的台东,刨冰是休息片刻时最好的伙伴。我们混入村落的孩子们当中,吃了从来没吃过的超美味刨冰(一问之下,原来每个村落的味道都不太一样)。
  在阴凉处吃刨冰,成了特别的休息时刻。把溶成水的刨冰喝得见底,我心想,台东的美丽夕阳也要在今天纳入回忆了。(节选自松浦弥太郎 《自在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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