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惚恍之美”的艺术内涵及其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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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 本文以钱钟书先生《管锥编》和《谈艺录》中有关“惚恍之美”的论点为线索,论述了其深刻内涵,分析了其审美特点,并指出其重要意义。
  关键词:钱钟书 惚恍之美 模糊美学
  钱钟书先生在《管锥编》和《谈艺录》中,多次对“惚恍之美”进行阐述,新人耳目,启人心智,其论卓识精警,境谛深妙,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学术意义。本文就其美学内涵、审美特点和重要意义作一论述。
  一 “惚恍之美”的内涵
  在《管锥编·老子王弼注》第八则中,钱钟书先生先引用《老子》十四章、二十一章“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又引苏辙《老子解》对其解释:“状,其若也,象,其征也;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皆非无也。”再引吕惠卿《道德经传》作进一步阐释:“象者疑于有物而非物也,物者疑于无物而有物者也。”在苏辙、吕惠卿眼里,“惚恍”指的是人们对于道的体悟状态,似有如无、若有若无,似乎超出人们的感知范围,却又被人们所感知。“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说“恍惚”在人们的主观心灵感觉里是存在的,是可以体悟的,但在客观的现实当中则是遍寻不见的,是不可以察觉得到的,是形形而不可见,形形而不可闻,形形而不可名的。这只是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审美混沌状态,是一种感性的、直觉的领悟。老子之言,释者众多,人们习以为常,未能引起注意,更未必知其价值。钱钟书先生指出他们“立言各有攸为,而百虑一致,皆示惟恍惟惚”,可谓独具慧眼,拈出“惚恍”两字,加以细审深论,“能形容似无如有之境。游艺观物,此境每遭。”钟书先生发前人所未发,将“惚恍”从“道”的哲学话语中剥离出来,将其从哲学范畴转化为美学范畴,淡化其哲学含义,赋予其美学新义。“惚恍”,作为一种审美体验,构成“惚恍”审美体验的要素,不在外物,而在于人的内心,于不经意处求之,才能把握“惚恍”之美的妙处。
  钱钟书先生旁征博引古今中外典籍来阐发“惚恍之美”的内涵。在《管锥编》中引用我国古代韩愈“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李华“听声静复喧,忘色无更有”、司空图“遇之非深,即之愈稀”、辛弃疾“似有人声听却无”等诗句,以及外国罗斯金论画“不注目时才觉宛在,稍一注目又消失无痕”、艾略特论诗“不经心读时,则逼人而不可忽视,经心读时,又退藏于密”等论述,他认为这些论家“立言各有攸为,而百虑一致,皆示惟恍惟惚。”在《谈艺录》中,钱钟书先生引用谢榛《四溟诗话》之语:“凡作诗不宜逼真,如朝行远望青山,佳色隐然可爱,妙在含胡,方见作手。”“含胡”意同“惚恍”,亦在强调艺术应当追求一种朦胧、氤氲的艺术风格。钱钟书先生标举这些例证说明,在艺术审美活动中会呈现“有闻无声”、“有见无物”的现象,给人一种模糊朦胧、缥渺恍惚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非言语能表达的,只能凭借意象,存在于人的感悟中,让人从中体味到一种含蓄朦胧的审美感受和精细深微的意旨。
  综上所述,“惚恍之美”,它是创作主体对外在物体的心灵观照,将其体味到的最精微的生活场景和最幽深的生命律动,通过文字或绘画等载体表达出来的一种特殊审美意象,鉴赏者能直观感受却难以用理性掌握,能唤起许多意象却又难以有确定形象,获得“若有若无,似有如无”的美感,具有模糊、空灵、玄妙的意蕴,表达了一种着意虚无、超越形迹、崇尚空灵的美学理想。
  二 “惚恍之美”的审美特点
  “惚恍之美”的审美实质,并不是把握物象的形式美,而是把握事物的本体和生命。它不执著于有限的物象,无法用语言分析、逻辑判断的方法把握,只能以超感官、超理智的方式把握,以个别概括一般,以有限表现无限,体之以心、悟之以神、会之以意,以朦胧、含蓄、蕴藉、空灵为美。“惚恍之美”能“使人起神藏鬼秘之感,言中未见之物仿佛匿形于言外,即实寓虚,以无为有,若隐而未宣,乃宛然如在”,其审美特点主要是“似有若无、亦隐亦显、象外之象”,它们相互联系,相互依存,同为一体,包含着深刻的艺术辩证法思想,共同创设了一个颇具魅力的美学意境。
  1 似有若无的朦胧之美
  《管锥编·老子王弼注》引用苏辙《老子解》说一四章云:“状,其著也,象,其征也;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皆非无也。”又引吕惠卿《道德经传》“象者疑于有物而非物也,物者疑于无物而有物者也”。这里所言的“无”,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有”中生“无”,“无”中生“有”。《管锥编·太平广记》卷二一三《张萱》对此作了详细分析,他引用荆浩论画“远人无目,远水无波,远山无皴”之语,深刻指出“非无也,如无耳”。这并不是讲远处的人没有眼睛,远处的水没有波浪,远处的山没有脉络,而是因为在人的视觉经验中,远处的东西处于模糊不清的状态,画家不必把细节画出来,观众自己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想象,把所形成的图式投射上去,将“欲露还藏”之情,“略加点缀”之景,在自己心中组合成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正如司当达论画所云:“画中远景能引人入胜,若音乐然,唤起想象以补充迹象之所未具。清晰之前景使人乍视而注视,然流连心目间者乃若隐若现之空濛物色。”中国古代山水画常会“取象如遥眺而非逼视,用笔宁疏略而毋细密”,通过“远景”、“远思”、“远势”,引发人的想象,使人的目光伸展到远处,山水形质的“有”烘托了极目远处的“无”,而极目远处的“无”也烘托了山水形质的“有”,从有限把握无限,使平常之景变得不平常,道出了人人心中所有而笔下所无的感受,让人玩味不尽,取得“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的艺术效果。
  2 亦隐亦显的含蓄之美
  虚实结合是中国古典美学的一条重要原则。在中国古代绘画中,实与虚主要指画面上的详与略、露与藏、显与隐等,它是艺术形象的不同表现形式,也是画面意境的两个构成因素。钱钟书在《谈艺录》中,引用魏尔兰“面纱后之美目”、古罗马诗人马提雅尔“玻璃后葡萄”、英国诗人赫里克“水晶中莲花”、“清泉下文石琥珀”的比喻意在阐述,景物当前,薄障间之,望而难即,见而仍蔽,若即而离,似近而远,每增佳趣,呈现出似往已迴、如幽非藏的画境、诗境。钱钟书先生又引用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脉,则远矣。”作画时,欲使山高,就在山腰画些烟霞,便显得高;欲使水远,就画些遮掩,让水流时断时续,便显得远。钱钟书先生还引用韩拙《山水纯全论·观画别识》中“隐露立形,备意不俗”的论述,认为这二者可互释,“出”即“露”,而“锁”与“断”即“隐”矣,盖谓“露”于笔墨之中者与“隐”在笔墨之外者,参互而成画境。韩拙提出的“隐露立形”与郭熙“山高水远”道理一脉相承,就是将显露与隐蔽交错立形,烘托备意(concealment yet revelation),表达出“亦隔亦透、不隐不显”的意蕴,留有耐人寻味和思索的余地。这种审美方式,就其“显”而言,它给读者提供一个具体可感的审美意象,是直接的、有限的和确定的;就其“隐”而言,它通过审美意象引发读者想象和联想,使之获得多重感受和启示,是间接的、无限的和不确定的。正是这种直接性和间接性、有限性和无限性、确定性和不确定性的有机统一,给人一种含蓄蕴藉的审美意味,达到法国新文论大师倡导的“亦见亦隐”之境界,使读者获得丰富的、持久的美感,让人味之无极、闻之心动。   3 象外之象的蕴藉之美
  《管锥编》中,钱钟书先生以司空图“象外之象,景外之景”、严羽“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姜夔 “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等论齐观,以西方狄德罗“骛隐昧”、儒贝尔“物之美者示人以美而不尽以美示人”和利奥巴迪“浑沦惚恍,隐然而不皎然,读者想象绰然盘旋”等说并论,都在表明,“画之写景物,不尚工细,诗之道情事,不贵详尽,皆须留有余地,耐人玩味,俾由其所写之景物而冥观未写之景物,据其所道之情事而默识未道之情事。”他进一步指出,“不外乎情事有不落言诠者,景物有不着痕迹者,只隐约于纸上,俾揣摩于心中。以不画出、不说出示画不出、说不出”(to evoke the inexpressible by the unexpressed)。就是画家故意不把一切都画出来,用一鳞一爪来象征整体,从而造成一种意蕴的朦胧模糊,令鉴赏者产生一种“缺失感”,总觉尚有一种难言之意蕴含其间,最大限度地激起了鉴赏者“参与”作品的强烈愿望,从而超越实境进入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虚境。这种审美方式既要“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又要“含不尽之意在于言外”,既讲“意到环中”,又讲“神游象外”,以有尽的语言表达无尽的意味,以有限的内容达到无限的深蕴,给人以朦胧、多义、隽永的审美感受,它所展示的是诗人对宇宙、人生的某种形而上的、精神超越的生命体验。
  通过上面的论述,可以看出,“惚恍之美”,既存在于一定的物理时空,是客观的、实在的、有限的,又呈现于人们的心灵时空,是心理的、虚幻的、无限的。“惚恍之美”,是借助语言或物象的暗示性、启发性、模糊性的心理特征而形成的一种特殊的审美效应,具象中有抽象、抽象中有朦胧,构筑出景外、象外、韵外之意趣,有效地开启鉴赏者的心理之门,给鉴赏者以极大的心理时空,让鉴赏者通过自己的审美想象去领会其中幽深旨趣,从而获得情感的陶冶与审美的享受。
  三 “惚恍之美”的意义
  “惚恍之美”,几乎是中国古代所有艺术领域所包含的审美体验,不论绘画、诗歌,还是音乐、书法,情同一理,一脉相承。“恍惚”、“象罔”、“意境”这些美学思想是一条脉络贯穿下来的,“构成了中国人的生命情调和艺术意境的实相”(宗白华,《美学散步》)。尽管我国古代一些著作中或多或少论及“惚恍之美”,但钱钟书先生以其高深的文艺鉴赏水平,结合自己独特的审美体验,在古今中西诗学对话的宏阔视野下,认为其“小艺而可通于大道”,对“惚恍之美”的审美内涵重新审视,并做出许多精彩透辟的理论阐述,揭示出这一美学命题的演化规律,分析其对后世美学理论所产生的影响,这一美学思想在当时大音希声、独树一帜,对我国模糊美学(Fuzzy Aesthetic)的产生有着“导夫先路”的借鉴作用。“模糊美学的诞生,标志着美学的又一次解放。它冲破传统的美学限阈,打破僵化的美学的垄断状态,把不确定性引进美学领域,使美学成为既确定又不确定、既有序又无序的充满活力的科学。”钱钟书先生对“惚恍之美”的阐释,为我们今后深入发掘和阐释“惚恍之美”提供了思路和方法上的启发,使这一中国独特的美学命题走向新的、更高的境界,迸射出璀璨的光芒。
  参考文献:
  [1] 钱钟书:《管锥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
  [2] 钱钟书:《谈艺录》(补订本),中华书局,1984年版。
  [3] 王明居:《走向二十一世纪的美学——模糊美学研究》,《学术界》,2000年第4期。
  (杨海英,包头职业技术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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