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的痛苦和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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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物的痛苦
  1
  多年来,我很少见过快乐的动物。
  我所见到的动物,要么是愁苦的,悲凉的,焦虑的,萎靡的,沮丧的;要么是提防的,恐惧的,紧张的,惊慌的,畏怯的。总之,它们是痛苦的。
  也许动物们曾经也有过它们的卑微快乐,但是我没有看到,或者因为我的先入为主,以为动物的生存处境已经恶化了,即便它们也有片刻的安稳和欢喜,我也会觉得那不过只是他们的懵懂无知带给它们的错觉和幻觉。
  我走过许多地方,也看到过许多动物,除了动物保护区或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那里的動物或因特殊的保护,或因人类活动的较少侵入,而得以保持着相对自在的生存状态。多数情况下,我所见到的动物,其生存处境是逼仄、匮乏和恶劣的。我心里总是泛起悲苦的感觉,以及同情和怜悯,接着是惭愧和自责,因为事实上我并不能对它们有所帮助,以减轻它们的困苦或改变它们的处境。反而,我的另一个真实身份却在嘲笑我的这种所谓的怜悯(虽然是真诚的),因为,我也是压缩和恶化它们生存空间的强势种群中的一员,我也是食肉动物之一分子,我也是他们不幸和痛苦的根源之一。
  2
  那被关押在养殖场狭窄空间里的一堆堆一摞摞的鸡,它们还是鸡吗?它们吃着添加了激素、抗生素的食物,快速膨胀着身体,快速长肉、下蛋,快速走向生命的尽头,快速地被自动化屠宰流水线集体处死,变成人类的速成食物。作为鸡,它们没见过一次太阳,没见过一片绿叶,没啄过一滴露水,也不曾与另一只鸡有过片刻交往的欢愉。它们其实已经不是生命,完全是一种痛苦的食物,他们纯粹是被迫来世上受苦的。
  小时候,我家常年养着鸡、鸭、猪、狗、猫,特别是那些鸡,我印象最深。如果说我们的家教里,包括着家畜家禽对我的教育,一点也没有夸张。公鸡那威武的雄姿,那勤恳报时的嘹亮美声,那忠诚守护母鸡的丈夫情义,都在我心里刻上了“做男儿岂能不如公鸡”的朴素想法;而母鸡的勤勉温顺,她们下蛋后呱呱呱向主人报喜的欢喜叫声,她们对自己孩子的慈爱、呵护,有了好吃的、哪怕是捉到一粒虫子,总是先让给自己的孩子,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先保护孩子,置自己生死于不顾,全然没有“让首长先走”“让长者先活”等贪生怕死的无耻逻辑和苟且哲学。那时,故乡的天空常有老鹰盘旋,有一次一只老鹰突然落到我家院场正要扑捉小鸡,母鸡咕咕大叫着扑向老鹰,在旁边菜地里种葱的父亲大吼着立即举着锄头跑过来,那老鹰仓惶飞了,母鸡被鹰爪抓伤掉了好多毛。当父亲捉起匍匐在地的母鸡,她的翅膀下还夹着两只小鸡。其实母鸡被惊吓得瑟瑟发抖,她也畏惧老鹰的凶残,但母性的爱与本能使她在生死考验面前呈现了一个英雄母亲的动人形象。那个场面对我的震撼和教育是刻骨铭心的,何为爱?何为勇?在我的记忆里,那只英雄母鸡对我的身教,迄今为止仍然鲜活如初。
  然而,如今,看着鸡们苦难的处境,我的心在滴血,却似乎无话可说。它们被迫囚禁在违反它们天性的可怜环境里。它们可爱、可敬的天性和美德,已根本无法得以展露和呈现,它们千万年来带给人类(包括带给我童年)的那些生命教育、爱的教育,也就似乎永远停课了。这样一想,我们就不难明白:人对动物的冷酷态度和处理方式,不仅摧残了动物,也使人类中断了与别的动物的生命互动和灵性共感。其实生命和生命之间是互相陪伴、互相成全、互相教育、互相学习的生存共同体和灵性共同体。如今这种恶化的动物生存处境,不仅使动物痛苦不堪,也使人类的精神世界受伤和受损,除了剥削它们的生命,我们已经很难从动物那里获得精神上的教益和灵性上的感染。
  3
  那被圈养在水泥地上、铁笼子里的鸭和鹅,其处境与它们爱水的天性完全格格不入。让动物被迫过一种惩罚式的生活,而且一生就这样度过——好在它们的所谓一生很短促,它们很快就是刀下一道菜,及时死去,是它们唯一的解脱途径。
  猪是传统家畜,与人类朝夕相处已达万年之久,对人类而言算是有大功大恩的生灵。漫长农耕时代,人与猪(包括与六畜众禽)的相处是温暖融洽的。人对它们尽了养育之责,它们也对人报了牺牲之恩,其肉营养了人,其粪壮实了地力。猪习惯了与人相处,其口味也经长时间塑造而有部分近于人:喜欢杂食,尤其喜欢绿色食物。笔者小时候就经常在田野里找猪草,多是野草野菜,如鹅儿肠草、灰灰菜、狗牙草、车前草、蒲公英、紫云英等等,多数竟也是药草。绿草素食,食药兼得,难怪那时猪很少害瘟,很健康,多数都能养到两年以上。对一条命来说,不算长寿,也算正常寿数,这样,猪活着没多受罪,其肉也好吃有营养。人提供给它营养,它将营养悉数还给人,还把自己加工合成的营养成分也给了人。民间称呼猪为猪儿,猪娃,猪宝,有一种天然的亲热喜爱,可见相处久了,已有了一份超越生物界限的日常亲情。
  如今的养殖业,已毫无对动物的感情,纯然变成冷血的商业。我见过多处的养猪场,猪们被关在光溜溜硬邦邦的水泥屋——实际上是大的水泥池子里,吃着按配方加了激素、抗生素的饲料,不到四五个月身体就膨胀到三四百斤。因为长得太快,骨骼稀松,腿骨软,几乎都站不起来,多数时间都卧着,还不停哼哼,估计身体内脏发酵、膨胀得很不舒服,基本是一种病态生存。它们从来也没有见过更没有尝过半片绿叶绿草,真不知道它那一堆臃肿的肉是用什么堆起来的?这与我小时候喂过的猪是多么不一样啊。可是,它仍然被叫做猪,我们仍然吃着那来历不明的猪肉。
  我当然明白,如今人口众多,且有越来越多的人居住于城市,传统的养殖已无法应对和养活这迅速变化着的环境和人口,现代养殖业应运而生已成大势,也是无法之法。但我想,能不能摸索出更好一些的办法呢?在人畜互动中,既能满足人的需要,也能兼顾动物的天性和基本福利,尽可能地减少动物的痛苦呢?
  如今乡村也还有零星养猪的人家,对待猪的方式也很不同于以往,对家畜已没有什么善待和温情。我几次看见养猪的农户,竟把几头猪关在蓄满粪水的池子里——说是猪圈,但哪里还是我小时候见过的猪圈,简直就是一个蓄着粪水的水牢。猪的双腿浸泡在齐胯深的粪水里,这么整天整夜地泡着,猪何等地难受可怜?但我又不能擅自做主把人家的猪放了,或把人家的粪水放了。我向主人建议改善一下猪的生存环境,这样猪好受一些,长的肉也好吃,你对猪好,对你也有好处。主人说对畜牲管那么多干啥,我连人都顾不过来呢。我一时无法说服人,也无法改变猪,我只能报以苦笑,并继续做些说服。也许我见过的那些泡在“水牢”里的猪已经不在世了,早已做成红烧肉被人吃掉了,但至今我心里都抹不去它们泡在粪水里的悲苦困境。   卡车上的牛
  这是它们有生以来第一次乘车。
  乘上这文明的车,它们要到远方的城市。
  当然它们不知道这叫作车。只觉得一切都有点不对劲,蹄下踩踏的不再是松软的泥土,青山和原野越来越远,以至于看不见了;想随时啃一口野草,扭过头来,却是另一颗与自己一样的牛的头,都是一脸的茫然,满眼的惊恐。
  一头一头紧挨着。黑牛、黄牛、老牛、小牛。那一公一母对望着的,是夫妻吗?那半大的少年牛,是它们的孩子吗?我看见母牛在仅能容身的位置吃力地侧过头,爱怜地,用舌头舔它孩儿的脖颈。那孩儿舒服地感受着母亲粗粝舌苔传达的细腻温情,却同时漫不经心地摇着尾巴,似乎还有许多母爱和幸福在等着它。
  并排站在一起的那两头壮年公牛,样子似乎有些尴尬,目光里有着克制的气愤,接着是谅解和宽恕,我看见它们的尾巴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身体。我猜想它们曾经是一对情敌,为争夺一头漂亮的母牛,发生过不愉快的事,它们身上的某些伤痕,就是那浪漫岁月的纪念。现在相逢在一辆车上,前路未卜,共同的恐惧化解了昔日的恩怨。
  那几头老年牛一律垂着头,反刍着对青草的记忆和对乡野的缅怀。它们脖颈上的毛都已脱落,那是负重拉犁拉车造成的。它们的腿都有些发颤,一生出入于水火,跋涉于泥泞,风湿关节炎折磨着它们的后半生。身上布满各种伤口,鞭伤、跌伤、冻伤、蚊虫的叮伤、劳累过度的损伤,它们不曾向谁诉说一生的伤,或许,伤,就是这个世界留给它们的档案。
  那一头年轻的牛,一身的黑里点缀着白的图案,其中一幅很像澳大利亚地图,另一幅像加拿大,小一点的像蒙古。它身上集中了这个星球上最大的草原,或许这正是它的梦想:一生一世都在绿色里漫游?然而此刻,它已失去了最后一寸土地和最后一片草叶,在高耸的城市面前,它的梦想彻底坍塌,惟有它的身体,悬空在去向未卜的路途。我看见它仰起的头旋即低下来,前后左右除了令它伤心的牛,已看不见别的什么,它索性什么也不看了,低下头来闭目凝思,也许在回想远去的青山。
  我不忍再看它们了。换上了饱满轮胎的车又发动了。车轮转动,车身颠簸,我猜想,满车的牛们,一定感到了地震的来临。
  但我还是禁不住抬起头又看了它们一眼。我看见它们中的有几位也抬起头看我,眸子里似乎有着茫然中无助的期待。我小时候是放过牛的,我能读懂牛的眼神。牛是有感情通灵性的生命。但是我无法帮助它们。我不能劫持了这辆车,让它们重新返回青山大野。我无法打开商业的牢笼,我无力修改无情的食物链。我甚至无法改变我自己的某些貌似合理的恶习。就在车开动的时候,我为车让路,不小心踩着了一只塑料袋,险些被绊倒,低下头我忽然看见了自己脚上的牛皮鞋和腰里的牛皮带……
  还说什么呢,我什么都不能说了。
  还写什么呢,我什么都不想写了……
  小时候看见阉牛
  小公牛被牵了出来,用绳子绑在大碾盘上。
  几个大人按着它,阉匠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不知道小公牛犯了什么错,五花大绑,还要向它动刀子。
  问大人,大人说:“也没犯什么错,它多长了一个东西。”
  又问大人:“没犯错,为什么这样对待它?”
  大人说:“多长了一个东西,就是它的错。”
  正想问:“它多长了一个什么东西?”刀子已刺进了牛的身体。
  一声惨叫,又一声惨叫,又一声惨叫。
  地上一滩血,一坨肉。
  小公牛被解了绳子,站直,腿抖了几下,慢慢地走到柳树下。
  它的眼睛潮潮的,它在流泪,在哭。
  我知道它一定很痛很痛。
  我并不知道它内心的悲愤和耻辱……
  兔子在河边洗脸
  一只兔子在河边洗脸。
  它洗得那么专注、那么仔细。
  洗了嘴唇、嘴角,又洗眼角、眼窝,左脸洗了,右脸洗了,它有酒窝吗?可能左右脸各有一个酒窝,那是盛取春的醉意的,它反复擦拭这心爱的酒杯;忘不了做一会儿美容按摩,印堂穴、人中穴,都一一按摩过了;哦,这胡子,这美髯,这成熟之美的标志,这飘逸之美的表征,这是最被爱人称道的,小鸟儿也多次夸奖过,得好好梳洗整理一下,让它像刚刚在溪水和白云的美容院里修饰过的;用草叶上的露水和口中的琼浆,合成“自然牌”护肤玉液,细细敷摩,细细呵护青春的容颜。
  哦,鼻尖,怎么忘了鼻尖?昨天,或是前天吧,回家的路上,被石头碰伤了左鼻,还有点疼,敷点镇痛露,再轻轻揉几下,活血化瘀,好在没留下伤疤,不影响容貌。
  它洗的那么专心、那么仔细。
  想必有一个重要的约会,是见朋友?是见爱人?不,是爱人之外新结识的患难知己,别误会,不是见异思迁,不是另觅新欢,我们种族没有寻花问柳、多吃多占的习惯。那天黄昏,在一个杂木林子里邂逅了那一位,在遭遇危险的时刻,一起藏进一个石洞里,互相壮胆,互相取暖,逃过一劫并结下友谊。等会儿,就在溪水对面的松林里,与它见上一面,道声谢谢。洗吧,洗好脸,化好妆,丛林难逢开口笑,共患难,几曾见?能有这相遇的缘分,不知修行了多少万年呐。
  它洗得那么专业、那么仔细。
  也许,等会儿有一个兔子大会,举办关于“生存和死亡”的特别论坛,研讨如何面对越来越严峻的生存危机。眼下,可以藏身的林子越缩越小,可以果腹的食物越来越少,而陷阱、子弹、绳索、牢笼、明晃晃的屠刀越来越多。生存还是毁灭,这的确是一个问题,是一个无比严重的问题。它作为与会代表,要做一个重点发言,为种族的生死存亡提出思路和策略。一味逃跑不是个办法,我们无法逃出这个世界。为了准备大会发言,它苦苦思考了一夜,通宵没有合眼,眼圈发黑,眼袋也掉下来了,面容一定很憔悴吧?它不能以这病怏怏的形象出现在发言席上,那会让大伙儿更悲观绝望,是的,它不能以遗嘱宣读者的形象出场,它要面容安详、神情自然地說出兔子族群的宿命,道出兔子内心的悲伤,同时,表明我们对世界善良的情感和对众生的祈祷。即使我们命贱、命苦,但我们也绝不向利爪和屠刀下跪乞怜;即使饥饿难耐,我们也不伤害和拐卖别人家的孩子;即使死了,我们也不出卖自己善良干净的灵魂。它一边洗脸,整理着自己的仪表,一边打着发言的腹稿。它叮咛自己:等会儿,一定自自然然、堂堂正正出现在发言席上。   它洗得那么认真,那么仔细。
  也许,我猜想得太多了。兔子的心思没那么复杂,兔子生活在另一个更古老、更单纯的世界,他们只是不幸遭遇了我们。他们纯真的生活,时时被我们伤害、惊吓、打乱、终止,但并没有被我们的贪婪、暴虐和邪恶污染了它们作为素食者、清修者的纯真本性。他们是一群永远也长不大的自然的孩子,它们是上苍留在地上的赤子。他们仍生活在那个亘古不变的单纯世界,青草和露水的世界。他们的内心,用青草、露水、月光合成的透明、柔软的内心,亘古不变,一尘不染。他们享用着透明柔软的内心,享用着透明、柔软的心性产生的对这个世界的美好错觉和一厢情愿的对人类的信任。他们洗脸,他们整理仪表,只是保持了对这个世界一如既往的尊敬和礼貌,保持了他们羞涩的天性和自然之子的洁癖:每一个清早,每一个午后,它们都仔细洗脸,然后,清清爽爽与世界见面,干干净净与同伴见面。
  它洗着,那么认真、那么仔细地洗着……
  突然,一声枪响……
  最后的狐
  那时,我还年少,常听大人说一些精怪的事物,鬼啊,神啊,头头是道,有眼有鼻,然终归渺渺,未睹其形。但是,人們经常议论有一红狐,出没于河边林中,偶尔在夜晚跑进村子转悠一圈,却并不偷鸡扰民,天亮前就悄悄走了。
  这只狐,我是见过的。
  第一次见到它,是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我和小伙伴们正在稻草垛里玩捉迷藏,无非是三五个人捕捉一两个“贼”。那次我的角色是贼,在村间房舍疯跑几圈,最后一头扑进稻草垛藏起自己的“贼身”。稻草香喷喷的气息、软绵绵的感觉令人惬意,多么美好的“贼窝”哪!现在的城里孩子拥有金窝银窝,可曾知道有这么受用的稻草窝吗?为了防被捉,身子又向里面塞了一截,就在这时,我感到腰间有热乎乎的东西蠕动,一惊,就拔出身子,刹时,一团火焰从幽暗里窜出,在草垛间绕几个弯,一转身就消失了。我急忙跑出去告诉正在追捕我的小伙伴们,他们也说看见一团火跑过去了。我们向田野望去,乳白月光里,只见一片墨绿铺向远处,田野尽头,传来河流的隐隐涛声。
  从此那团神秘的火焰,就在记忆里经常出没,我幼稚的心,被它带到大自然神奇的内部,带到河对岸重重叠叠的远山。我感到在我身处的世界之外,还有多重未知世界;在平淡的生活后面,一定藏着无数意想不到的奇迹。
  不过半年,我第二次见到它,已是寒冷的冬天了。那天雪下得很大,河两岸白茫茫的雪,一脉河水在雪野里缓缓流过,显得清寒、孤单、高洁。我那时上中学,读了一些唐诗宋词,经常很虔诚地在山水间寻找诗境。雪天,我是不会放过的。雪,是从天上大规模降临的灵感,要对人间进行美好的覆盖——我踏着雪,追着雪,来到河边,看见一个捕鱼的人手上提着一团火焰——我立即想到了那只红狐,那在月夜里擦身相遇,在稻草垛里的惊鸿一现!是它吗?我希望是它,这样我就可以真真切切地看一眼它火焰的形象,看一眼据说那勾人魂魄的美丽眼睛;但我又希望不是它,那被人抓在手里的,分明是已经熄灭的火焰,我希望它活着,我害怕看见死。
  然而,果然是它。
  捕鱼人说,这只红狐,经常在夜间到村里蹓跶,却并不扰人,也不知道它靠什么过活。这一次大约是因为太饿,天寒地冻找不到吃的,就蹚河到对岸去,又饿又冻,就淹死在水里了。
  捕鱼人并不是随意杀生的人,他说,他小时候看见许多狐出没在山野林间溪谷河岸,有灰狐、蓝狐、黄狐、红狐;后来就很难见到它们,只有这一只红狐怯生生在河两岸藏身,有时趁夜深人静时跑进村里,像是梦游,像在试探人们对它的态度,它好像希望人们谅解它,放它一条生路,让它活下去。
  在大柳树下,我和捕鱼人挖了一个深坑,把红狐埋了。一团火焰,就此永恒熄灭。狐,终于从故乡的视野里彻底退出,与世界达成了悲凉的和解。
  再过一百年,或者乐观地预期,就再过五百年吧,也许,我们的后代再也见不到狐了,只能从词典里查阅和猜想那曾经陪伴过我们的生灵。
  那神秘的火焰,在我的记忆里闪烁着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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