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

来源 :诗选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tc6493829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西藏看云


  在西藏。云有回声,不管多高多低,多厚多轻,都在回应自己的心声。
  云有百变之心,不管寂寞还是左拥右抱,都以万马奔腾之势幻想升起或下坠,并期待一个人的到来。
  云有不死之途,从刀刃、从大海、从冰川、从远望的目光、从囚徒的内心、从朝拜者的五体投地的寂静中。
  从时间的流失,从婴儿到万世苍茫。
  云一次次被逼回体内。
  一次次又从体内飞升。
  如我,爱上这无穷的变幻,这辽阔无望的白。欲说还休的人啊,只好低下头,在蓝天下诵经、祈祷,并长途跋涉,并试着做一个心无杂念的人。

怒江天梯上的人


  云端之上,有人架设天路。
  怒江之上,有人造下天梯。
  天梯之上,是古老的米堆冰川,发出数亿年前的光,祥和、瑞丽,又携带着苍茫的锋利。
  天梯之上,一个人正在向上爬。天梯太高,9865级台阶托着他,他不得不时时避让云朵,以免直接进入天空。
  他遇见大风,就爬下来,抱住天梯,给风让出通道,让大风先行。可风不这么想,大风变成一把鞭子,从四面八方击打他。
  他只好咬紧牙,状如一节钢铁,默默给风一反弹之力,让风无可奈何,只能死劲吹动他的衣服。
  鼓鼓地,像一面逆风的旗帜。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天梯尚没有造完,一些钢管、卡扣,正被他固定在一起,一步一步向上,走得很慢,走得空气稀薄。
  期间,草木枯荣,云朵翻新,乱石一次又一次滚向天边,梦游者退回故乡,白矾离开大海。
  历经风雪的人,怀揣光芒。唯有他和他们,埋头在这无人之地,越过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攀爬在天梯上,每一根钢管,都长出他的气息,苔藓般清新,脆绿。
  他去点亮雪域高处的灯盏,一盏又一盏,犹如群星在天空闪烁。
  一想到这些,他就暗暗加快了脚步。他爬到了山顶的铁塔之上,迅速与铁塔成为一个整体。

东达山上的一基铁塔


  不说也罢,高山是地球的一副药。
  亿万年来,东达山就这么荒芜着,也长青草,长大雪,长大风和乱石。
  一只秃鹫收住翅膀。在东达山5295米的高度前,我信马由缰地想象低首垂立。
  此地不宜久留。
  除了高过天空的青草,以稀薄对抗稀薄。
  除了八月大雪,是白,是冷的一部分。
  此地更接近于神的居所。
  辽阔中,我驻足,仰望一基刚刚组完的铁塔。塔尖处,天空与雪产生了一个事物的结果。
  我试着向天空看,看到的却是未来。
  未来有星星点点之灯亮起。无序的东达山连同这基铁塔,正以每年两厘米的速度向上,向着来世的方向增长。

在川藏公路行走


  两山之间,夹着公路,公路之下是江水。
  两山之上是理直气壮的风景。公路之上是汽车、骑行者、磕长头的人,他们互不言语,各自安好。
  江中是流水,一万年前的水和当下的水,混合在一起,有的跳起,有的下坠,有的回旋。
  恍惚中,大雨越过蓝天而降。
  噼噼啪啪,西藏的雨果然与我老家华北平原的雨不同。不同在何处?一时竟说不出。只好看一下两旁的大山,山上有水沿沟壑而下,高处有积雪披挂。
  目光抵达之处,必是无人所到之地,那山坡定是一块处女地,除了神仙,就是日月风尘了。
  此时,一颗拳头大的碎石落下,又一颗西瓜大的石头落下,落在距我十米远的公路上,一动不动。
  公路已习惯这些,竟然不言不语。
  我摸摸头,又看了看两边的山,碎石堆积,乱石林立,如此亿万年了吧。
  骑行的人,看不见了身影,唯有磕长头的人,心无杂念。
  看来,我必须得习惯这些。包括习惯生活中尖锐的芒刺。

登业拉山,看电力工人作业


  我一直走,一直走。
  前面还是山,后面也是山。
  那就登山吧。登山是我的目的。
  手中的繩索垂直于他的目光。
  此地不宜说话,他要守住口中不多的氧气,一旦说话,平实的话语,就是他的内心,呈现出金子的品质。
  我不过是个跟随者。
  抓着专业登山队固定下来的挂钩、绳索,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踩着碎阳光,竟也迈出了比青藏高原更高的高度。
  他登上山,不过是为了一天平常的劳动,四个小时的攀爬不过是上班之前要走的路。七十度角的上仰,不过是一次对电力施工这个职业的守望。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羞涩如处子。
  我登上山,不过是看看他怎样劳动,不过是一次职业性的采访,一次对米堆冰川的虚假致敬。
  我不过是一个游戏者。
  我的致敬和叹息,在悬崖面前,平庸到死。在大风面前,轻轻一吹,连一个字也没留下。
  我不过是一个生活的惊叫者。
  浮躁,无趣。却常常自以为生动。

行走在七十二道拐上


  这曲奇的路,是折返的命运。
  我来了,错过了昨天,错过了你十八次下落的转换,错过了一棵草在你身边发芽和枯黄。
  此刻,一望无际的大雾,以液体转为固体,又以固体转为气体,最终成为高原上的一把盐,晶莹,剔透,让世间感觉生活之咸。
  我转过一个弯,重新见到你,层层叠叠的美,洒落在民间。
  生死已成定数,飞尘如时光,在此缓缓下落。我无法停下来和你对话,身边是三千尺的危崖,我看到一个坠崖者的荒芜。
  磕长头的人和我擦肩而过。
  我看见一个人的辽阔,那是十万年前的辽阔。   转过一道弯。又转过一道弯。
  太阳出来了,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坠。这些起起落落的光,我统称为时光或者光芒。
  犹如背后那一基高大的铁塔,你得完全越过七十二道拐之后,才能看见。
  有时,看不见是一种美,如此刻。
  我独自穿过七十二道拐和无尽的时光。

去納木错的路上看见雪山


  这么大的雪山,却没有名字,或者说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
  其实,是我忘记了你的名字,于是,你的名字就在我的笔下消失了。
  一段时光一样,我选择了忘却。
  静寂的雪山,那些出现在地图上的名字,一定不知道他的名字去哪里了?
  只有这静寂的雪,在白云的拥簇下,遥远而清晰。
  几辆汽车,在无人的草原上奔跑。草原像一片平地,一切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唯有雪山,布满疑问。
  我禁不住轻轻叹一声,这么大的雪山,图画一样。
  一闪之后,默默远去。
  独自消失。

雅鲁藏布江


  从哪里转折?那涛涛之水和我并肩行进了五百里,突然背离我,让我无法说出内心想好的词。
  来自雪山,又远离雪山。多像爱情,来自吸引,终止于吸引。来自纠缠,去于远方。
  去了,一路自己拥挤着自己,并渐渐筋疲力尽。
  至于那些可有可无的岸,都来自自身,来自背后山脉的走动。一个人走的道路荒芜已久,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草丛,可藏下一只猛虎,在里面孤独地奔跑跳跃。
  犹如那些热闹的词,都出于荒芜之地。
  白云远去,那说说水吧。那些水有着无用的力量,不断耗尽,又不断生长,不断向前,向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目的流去。一排一排的水,甚至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称呼自己的群体。水顺从着自己的身体,用一生的时间,甚至水都不知自己的一生是什么样的一生。
  水会减少,但水会死去吗?
  雅鲁藏布江有着无穷的水,暂时不用考虑这些,暂时像历史的车轮,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方向,只是沿着自己身体,一茬茬向前去。
  哎,这无知的人间。

夜宿芒康变电站


  这是一座正在建设的变电站,夜晚会出现群星合唱,一些从外地赶来的建设者,凭借多年的施工经验,说出了未来生活的方向。
  这些人和我一起喝酒,喝多了就指给我星星之间来往的秘道。而我不胜酒力,在他们话语里,抱着一颗星星沉沉睡去。
  半夜,那颗星星挣脱我的怀抱,从海拔4300米的高处缓缓下落,落到人间,化为一个灯盏。
  谁在风里轻唱:执烛者的手是光明的支点。
  黎明,我从梦里醒来,稀薄的氧气令我头疼欲裂。我一转身抱住了高原,顺着一大片草地向下翻滚,遇到昨夜和我喝酒的人,他们已开始在工地上劳动。
  他们的呼吸声,让群山发出了轰鸣。

死于悬崖的马


  在唐古拉山。
  明月和悬崖在一匹马的眼里相遇,静止的闪电在稀薄的氧气里站立,闪电失去风暴的依托,显得安静、不知所措。
  一匹马,披着铁。
  一匹马,驮着沙石。
  看啊,一匹马,爬上了高山。
  看啊,一匹马,爬下了高山。
  不倦的明月,往复升起。一匹马的脚印,不断被风淹没。
  明月和大风互为阴影。
  悬崖和一批马互为阴影。
  这些在唐古拉山上普遍的事物。
  这些在唐古拉山上普遍的黑暗。
  对于一座山来说,亿万年了,循环就是生活。对于明月来说,照着就是生活。对于大风来说,把氧气吹薄,就是生活。对于一个人来说,架一条高压线就是生活。对于一匹马来说,为什么把角铁,沙石运到山上就是生活?
  对于一匹马来说,死亡可能也是生活。
  一匹马,把头哐哐向石头上撞。
  一匹马,不再嘶鸣,躺下不起。
  一匹马,吸尽鼻中的氧气,在悬崖边,一跃而起。
  如同,明月其实只是黑夜的补丁。

米堆冰川


  我一把抱住了时光,迎面升起一座冰山。
  下面是滔滔不绝的怒江。哪里是它的发源地?
  哪里我是的来处?
  它陡峭的骨骼里,装满风、装满雪,装满钟表的指针,装满平静的流动。
  我骑着马走去,多少时光纷纷出现,转瞬即逝的秘密,在走进和推测中走向更深的未知。
  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泥石流把道路冲得横七竖八。天亮之前,冰川停止了遥望,尽管它与天同寿,但此刻,冰川疲惫至极,它不再骄傲,不再分割白云,甚至不再必须闪闪发光。
  多年以后,我常常想,那些大冰在时光里推动着时光,必将白发一样,覆盖万物,覆盖我。
  覆盖它自己。

东达山上的一棵草


  一棵草,能活一万年。
  活一万年的草,令人怀疑它的精疲力竭。
  在五千米的东达山,这些都是常事。面对乱石、虚弱、苍白甚至一无所有,面对氧气稀薄、呼吸困难、八月飞雪。
  面对空,这些都是常事。
  没有人关心这些,一棵草也不关心这些,大雪来了,覆盖就是,大风来了,吹就是,冬天来了,冷就是,氧气不足,胸闷就是了,阳光照,就照吧。
  一棵草,有着自己的胸怀,这胸怀就是活下来,慢慢地活着。
  其他的,有没有都行,要不要都行。
  一棵草,哪怕仅仅一棵,也高过了山峰。

什么比喜马拉雅山更高


  在青藏高原,山是低矮的。
  在喜马拉雅山,在东达山,这些动不动就五千米以上的山,原来也这么低矮,我每天都踩在脚下。
  比如,我从东达山海拔5295米开始,向铁塔上爬,两步就高出一米。
  5295米,不过就是零米,一条地平线。
  我向铁塔上爬,手和脚各自完成自己的任务,从春天开始,我见证过一棵草渐渐站起身,一朵野花孤独的荣败。
  我在导线上走,我看过山谷的流水如何成为江河,看碎石翻滚,如何高出云朵。
  我渺小卑微,轻若羽毛。
  但我的双脚,每一步都高出喜马拉雅山半米之遥。
其他文献
我的老照片  皱褶里没有皱褶  光亮的眼神照亮尘世  猶当下,模糊的眼眸  虚化的时间  那渴望出世的表情,对  日出里的夕阳  陷阱里的馅饼  时间里的废品  都深信不疑  泪水烘干坎坷的泥泞里  盛满了前额和膝盖上的伤疤  至今还未结痂  时间影像的光圈悄然放大  浑浊梦想回到清澈,却不知  依旧的山水早已物是人非  时间在静水深流里坐下来  这幅形核锈蚀的老照片  静候下一个虚无的轮回母亲,
期刊
我们是光,叩访着黑暗  所有发生过的情景,一闪而过  像食物远离饥饿,抛弃离开不舍  夜的山顶,早已星光难平  曾经的面孔,年久失修  花朵的钥匙,无法认清死在荒山的锈锁  我们就这样亮下去,光线如针  刺醒黑暗,天边的鸟儿飞来了  只有一只是我们想要的白色  却让大群乌鸦,落荒而逃一条蛇在冬天失眠  不敢睡,它怕背上的白天和黑夜  继续疯长  它要趁现在蜕一次皮  蜕下一场噩梦  躲开立春后一次
期刊
上海往事1  我记事起  爷爷不抽烟  更不喝酒  穿黑色中山装  常年板寸头  整理爷爷旧物  翻到一张照片  全身白色在打网球  还找到一只旧皮套  可以装两支雪茄上海往事3  上海人把跛脚  谑称作坏轮盘  我送他绰号:摇摆大仙  我的少年记忆  很大部分在他家里度过  第一支香烟  第一罐啤酒  第一首刘文正  第一声美国之音  第一个性的问题  踏上社会  就很少去他家  老宅拆迁后断了
期刊
母亲打开一条河的源头  母亲把一个锁了五十年的包袱打开  那本来有点颤抖的手更加颤抖  母亲把她的一段幸福和爱情打开  那是一些异常简单的婚服和首饰  母亲把一捆生锈的青春打开  那些锈迹一粒一粒掉进儿女们的心里  那些充盈着苦涩和酸楚的锈迹啊  让儿女们泪眼朦胧  母亲打开的是一条河的源头  母亲从这里出发,把父亲和我们  流淌到阳光茂盛,日子葱茏几粒青草枕着祖父的安详  时间的浅处,祖父锄着 
期刊
四根弦断断续续  一千二百年浔阳江头  抚琴风雨里  弹流水,荻花瑟瑟  入江风,寒来暑往  候司马,幽怨晶噙紫穗  向閑云,别草堂无奈挂满白霜  一曲琵琶说到今  悠悠江水自顾流一列火车过我家门  有一列火车  每天从我家门前驰过  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有一天  列车上飘下来一张纸条  居然真的飘落到  我踮起的脚尖上  我捡起一看  却是一张无字的纸条  ……  我使劲读  居然把纸条读
期刊
日历的纸飘零一页  就如同翻过的时光  每一片都划过你的手  划过你的心田  划过你绷紧的神经  就这样翻时光  你在天涯游走的每一年每一天  每一個瞬间,某一个场景  总是被你翻来翻去  (选自《九江日报》2018年1月7日)
期刊
信仰  不是仅仅为了想吃鱼我们才来垂钓  还有一个理由——我们身边有天湖  垂钓可以享清福  有时一条鱼可以戏弄我们一生  有时一场雨可以洗刷我们一世的晦气  有时一道奇妙之光可以让我们放弃一切  我们活在天地之间  我们自古相信  高山之上有神灵石头  石头的梳子  梳下了河水奔流的方向  我那眷恋千年万年不改的心  包容在沉寂河床的石縫里  赤裸裸地展示河水沧桑的面容徘徊  我都潜入林里枝繁叶
期刊
场景一:石头蓬勃的羽毛,在岷山的乳汁中啼叫。  抛光锯开的空气,树长出的嘴唇,  滑过被水埋葬的可能。  被吸吮过的太阳,  跌破斑鸠的皮肤,羽毛,  用光环遗落乳房。  石头蓬勃的羽毛,  在岷山的乳汁中啼叫。饮下一棵树,  树的魂魄就流向空气被抛光时的,眼睛。  饮过乳汁的铜站在开始奔跑的平原边缘。  风吹过雨一排排牙齿,  目光掩蔽在苜蓿尚未出生的,  轮廓中。风的轮廓,  被咬伤在抛光来路
期刊
复活的种子  那双手呢?  那双漏掉了一万年光阴,把水稻捧进陶罐的手呢?  那双手,那双分辨出野草和稻谷的手,经历过怎样的颤抖?  让稻叶成为衣衫,让稻杆成为鞋子,穿着整个稻田的祖先,只把饱满的稻捧起,放进陶罐,成为种子。  现在,陶罐在,陶罐里的种子还在。  那双捧着种子的手呢?  那双刨开泥土,埋葬了一切,只把种子留下来的手呢?  我是被这双手从泥土中挖出来的孩子。  万年之后,江南的浦江,上
期刊
烟水亭  黄昏时分,来到甘棠湖,湖边有数米曲桥伸向湖水,水上有亭,月未出,江里浸着往事模糊的影子。  湖面开阔,风吹水漾,打着流水的慢板,都督已率船而去、船已把三国带走,只留下八十公顷的湖水,留下周字旗在暗淡的高空飘扬。  湖中央有条李堤,堤中央是思贤桥,桥边有银杏数棵,风行叶落,乱了湖水的弹奏,一只白鹭远远飞来,仿佛是周郎。锁江塔  回龙矶从漩涡中跃起,立在江岸三十七米,锁江塔立在回龙矶上,伸向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