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艳萍的狱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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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写我,你去写好了,就说我蒋艳萍是淫妇,是大淫妇,与天下所有的男人……”
  蒋艳萍入狱不久,在女警官陪同下,我前往监区采访她。开始,蒋艳萍还一脸笑容,当女警官介绍说我是监狱作家时,蒋艳萍脸色当即晴转阴,说:“呵!作家,又是作家,想找绯闻素材吗?写那些,何必来监狱找我呢?编造一些离奇的故事,不!最好是编些男女偷情的故事,卖点不是更高吗?”
  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态度,我连忙解释说:“不!你别误会,我是个对刊物、对采访对象都很负责任的作者,不知你看过我那本最新出版的监狱纪实文学集没有,是一本真实纪录中国现代监狱的书,你要是看了,一定会改变对我的看法的……”
  “够了,尹作家,找我采访的所谓作家、记者们都这样说,可文章见刊时,尽是胡言乱语,你要写我,你去写好了,就说我蒋艳萍是淫妇,是大淫妇,与天下所有的男人……”
  “蒋艳萍,别这样激动,我今天找你,不完全是采访你,就想找你谈谈,我是这里的警察,经常来这里。”我从手提包里拿出《真情似水》一书,推到她面前,“希望你能看看我这本书,要是相信我,你就找我,以后再谈,好吗?”
  她的不恭我能理解。她被捕后的几年里,对她“性贿赂”的传闻,据说全国有五千余家媒体报道、刊载,有关专著也有上十种。其中一本《中国性贿赂第一案——女贪官蒋艳萍》卖得更是火暴,第一次就印刷了10万册,一时间,蒋艳萍的名字在全国几乎是家喻户晓。
  事后,据管教干部们介绍,刚入狱那些天,蒋艳萍情绪特别低落,自我封闭,什么话也不说,很少与人交流,食堂里的饭菜吃不习惯,每天吃自带的牛奶饼干,而且,她一直抱怨法院“判刑过重”。她原本性格外向,却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刚入狱时,她的精神几近崩溃,曾经想到过死,最严重的时候,见到人就抓就咬,也曾经绝食。她觉得自己没希望了,虽然最高法院裁定为死缓,但是,在监狱表现得再好,也是遥遥无期,有期……还不知能不能熬到出狱的那一天!加上对犯罪的想不通和媒体不实报道的抵触,所以精神十分迷茫,求死的念头强烈。监狱警察从心理学的角度撬开她的感情闸门,劝慰她法律已经对她进行了宽大处理。其中给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从开庭到现在你带给人们的总是负面的东西,现在案子已成定局,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点正面的东西呢?”此外,监狱警察在生活上给予了蒋艳萍极大的关心。犯人都是12人住一间房,入狱初,她住上铺,管教们发现她月经不调,身上浮肿,腰疼头晕,患有多种疾病,睡觉时上下床不便,就将她调整到下铺;有几次,女警官在她生病时,从家里炖土鸡给她吃,这都让她深受感动。
  慢慢地,蒋艳萍放弃了死的念头,而且不再封闭,积极主动参加监狱组织的各项活动。她先后担任过特殊学校女少年犯班主任、勤务劳动组组长、娱乐室管理员,最近,还担任了图书管理员兼犯人教师队学习组长,改造表现很出色。此外,她还多次到省、市党政机关,银行、税务、工商等特种行业现身说法,剖析自己,各方面都给予了高度评价。由于改造表现突出,经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2003年10月,蒋艳萍由原判死缓减为无期徒刑,2005年10月又由无期徒刑减为有期徒刑18年。
  
  “过去,大小经理当了那么多年,我从不认为是在官场,要说在商场还真沾了点边”
  
  半年后的一天,我再次采访蒋艳萍。
  她的情绪已处于非常好的平稳状态,笑容灿烂,举止热情,落座之前,还给我泡了杯君山云雾茶,连声说:“您写的《真情似水》一书,我一篇不漏地全看了,您是有良心的作家,写出了人间的真情真爱,看后很受感动。”她端庄地坐在我面前,平和、娴静、大方,一脸中年女人的成熟。我打趣地说:“你不骂我,我就要感谢你了,你要是真相信我,就谈谈你的情况吧!”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她说话就像堤坝的闸门打开,滔滔不绝往外涌,不知不觉就谈了一个下午,这以后,她还与我交谈过多次。
  “也许,您从电视、报纸、杂志上知道了我的基本情况。从看守所到监狱,我在高墙内度过了六七年,现在还在苦熬着漫漫的刑期。我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呢……”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靠在办公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你的案卷我全看了,也许,你是从小穷怕了,见了钱就想往自己口袋里塞;也许,你是官当大了,便得意忘形;还也许,你是初涉官场,不懂为官之道。”
  她猛地抬起头,纠正我的话,“尹作家,您前面两句说对了,后面一句那是你想当然,我从没把自己当作什么官!过去,大小经理我当了那么多年,我从不认为那是在官场,要说在商场还真沾了点边,我所处的虽然都是国有企业,但国家不拨款,发工资发福利全靠自己捞啊!”
  是的,在她的个人经历里,从当劳动服务公司经理到建筑总公司副总经理兼党委书记,再到被捕入狱,她从没在吃“皇粮”的政府机关呆过,一直都是在企业。
  “回想当年,我通过多年的努力,获得了鲜花、掌声和荣誉,尝到了金钱、地位和行使权力的滋味。啊!还是从头说起吧!”
  我与她多次交谈,基本看清了她从一名普通女人走上犯罪道路的全过程。她与众多同龄女人一样,高中毕业后就上山下乡当知青务农。她感到很幸运,不到两年就被招工进了湘潭江麓机械厂当工人。第二年9月,考进了湖南财经学院。这期间,她经历了恋爱、结婚、生孩子等人生大事。她丈夫是省城长沙某省级医院的医务工作者,为了照顾夫妻关系,1982年9月,蒋毕业后被分配到了省建六公司碧波商场工作。
  调进省城,她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工作上积极肯干,政治上要求上进。改革开放初期,她所在的劳服公司碧波商场开始出现亏损,奖金取消了,最后连工资也难以保证,就在这时,她走马上任当上了碧波商场经理。也许她的经商才能得到了发挥,也许她钻了改革的空子,不出几年,蒋艳萍将碧波商场经营成长沙首家有特色的建材、装饰商场,很快利润翻番。她获得了成功,也获得了可观的收入,更重要的是获得了领导的信任,同事的钦佩和部属的赞赏。没几年,她又被提拔为省建六公司劳服公司经理,管理着百来号人。通过一年的努力,公司开始扭亏为盈,职工收入有了增加,公司利润开始逐年增长。蒋艳萍的能力和工作成就再一次得到领导的肯定,同事们更是刮目相看。
  九十年代中期,蒋艳萍又被提拔为省建六公司副总经理、党委书记兼劳服公司经理。那时,她的主要职责是抓经营,要与那些腰缠百万、千万、亿万元资产的包工头从掌握发包建筑工程项目大权的大人物手中争夺“业务”。这时的蒋艳萍十分清醒,自己要在竞争中成为赢家,仅凭六公司的经济基础是绝对不行的。那些包工头有的是钱,几十上百万元地甩出手,气不短,心不慌。舍不得金弹子,打不到金凤凰,而她手中缺少的恰恰是金弹子。“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奇”。这是商家制胜之道。蒋艳萍审时度势,百般权衡,最后下定决心,人家有“金弹”,我就用“肉弹”,她便使出奇招:花重金买“肉弹”——请小姐。
  “那些书、报、杂志说的性贿赂,是不是你……”我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将后面的“充当了‘肉弹’”没有说出口。她立即领会了我的意思,一脸愤怒,很激动地说:“对我不实报道的媒体你是看多了听多了才这样说的吧,那些编造假新闻的记者们真是卑鄙。”停顿了一会,她才慢慢地说,她这么大年纪了,在那样的生意场上,即使想充当“肉弹”,也会适得其反,谁还看得起40多岁的妇人呢?特别是她在湖南汉寿看守所,其母送所长万某1万余元,万某执法犯法,受到法律制裁时,媒体上说她用女色纠缠所长,想怀孕后躲过判死刑的厄运的报道更是无稽之谈。说到这里,她的眼圈红了,说那些记者真无聊,坐在家里胡编乱写,她采用计划生育工具已有10多年了,坐牢后在监狱医院取的环,即使有那想法,也怀不上啊!“我要是说给别人听,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您要是不信,那我就没办法了,您夫人是监狱妇科医生,我的环就是你夫人取的,你可以问你夫人。”我点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同。事后,我听我妻子说,蒋艳萍确实入狱后不久就到监狱医院取了环,而且是那种只有在八十年代后期至九十年代中期才有的老式“U”型环。
  打出“肉弹”,立竿见影。一个个让同行羡慕的工程项目都奇迹般地落入六公司之手,让各路财大气粗的建筑老板气得捶胸顿足,骂天斥地。当时,只要她出面就没有揽不到的工程,于是,长沙建筑行业就送了她这样两句话,“没有揽不到的工程,没有摆不平的男人”。蒋艳萍发射“肉弹”的奇招,比各路建筑公司老板发射“金弹”的招数着实高出一筹。大型工程招标,只要蒋艳萍愿意做的,就没有任何人敢与这位“女经理”、“女强人”、“模范干部”、“三八红旗手”、“优秀共产党员”、“女人大代表”竞争。一时间,无论在何种建筑工程项目竞标的场合,只要蒋艳萍笑眯眯一露面,那些参与竞标的各路建筑老板们二话不说,立即放弃,自动撤退。
  
  “不管你曾经掌握多大的权力,一定要学习法律,遵守法律……只有学法、懂法、知法、守法才能避免犯法。”
  “当一个人变得贪得无厌时,贪婪就一定会毁灭他。”拥有了自己舅舅管理的项目部和妹妹及其男朋友开的恒基公司两个揽钱的主要渠道后,她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价值,考虑怎样才能使自己的价值得到最大实现。她在国家、集体、个人利益之间周旋,认为亲属们的项目部和公司只要照章纳税这一切就合理合法,只要自己承揽到更多的工程项目,于公于私都会红红火火。正当她春风得意,揽钱有方时,省检察院把她请进了省看守所,要她如实交代贪污受贿问题。开始,她拒不交代,认为那是自己应得的利益,还没意识到身为“领队”又当运动员是不合法的,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违反了国家法律。
  蒋艳萍入狱初期情绪低落,精神几乎崩溃,曾经想早死,一了百了。通过几年改造,现在又恢复了过去那种爱说爱笑的性格,虽然每天穿着囚服吃着囚饭,忙忙碌碌一天又一天,但感觉过得很充实。一天忙碌之后,她常常想起母亲的一句话,钱永远都赚不完,做个好人就行。她后悔当初没有听取母亲的教诲,做了金钱的奴隶,做了人民的罪人。
  在谈到像她过去那样是主管经济工作的领导干部,应吸取什么教训时,她显得很激动,脱口而出,说有两条,一条教训是身为共产党的领导干部,要永远铭记自己的公仆身份。第二条教训是不管你曾经掌握多大的权力,一定要学习法律,遵守法律,尤其是从事经济工作的领导干部,只有学法、懂法、知法、守法才能避免犯法。
  在女子监狱服刑改造的蒋艳萍,表现很突出,她学习认真,劳动积极,诚心改造。特别是湖南省女子监狱定为长沙市的警示教育基地,监狱动员蒋艳萍参加警示教育,现身说法,剖析自己。但是,监狱第一次带她出去演讲时,她表现得异常焦虑。她的内心十分矛盾,既想通过这一行动立功,又怕自揭伤疤给家人带来负面影响。事情的发展比蒋艳萍的担心还要糟糕。她此举不但遭到家人的指责,她的丈夫甚至提出离婚,进而一个月不再来监狱探视。丈夫认为你的案子过去已经给全家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刚刚平息不久,现在你又旧话重提,再次让全家人没脸见人。干脆你是你,我是我,今后别再跟着你背黑锅。蒋艳萍认为她过去风光的时候都不曾抛弃丈夫,他现在怎能这样绝情!但丈夫就是不原谅她,她几次打亲情电话过去,丈夫接都不接。纪检部门为搞警示教育,找她丈夫要一张全家人的合影,也被他严词拒绝,声称与蒋艳萍已经毫无关系。以后,监狱政委、监狱长、监区长及管教们轮流上门做工作,她丈夫的思想才转过弯来,一个月后,又专程来监狱探望蒋艳萍,再也不提离婚的事了,还表示支持蒋艳萍参加警示教育演讲。
  蒋艳萍解除了后顾之忧,就放心大胆地做演讲。监狱根据她的改造表现,给她先后记功二次,记大功一次,评为优秀改造积极分子3次,她由原判死缓减为无期徒刑,去年又被减为有期徒刑18年。
  现在的蒋艳萍在监狱里过得很充实,担任了监狱图书阅览室的管理员。她的本职工作做得很出色,整个图书室被她管理得井井有条。蒋艳萍还抽出时间为监狱改造小报积极写稿,在省局、监狱的改造小报上发表文章十多篇。她在一篇题为《如何面对人生》的散文中这样写道:
  人是万物之灵长,更应该尽全力过好每一天,我们虽失去自由,但没失去自我,只要我们心态改善,命运就会跟着改变。不知是哪位哲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知识可以改变自身,心态可以改变命运。”相信自己也可以是“太阳”,一定能穿过云层的遮蔽,“晴朗的日子”一定会到来。
  我们相信蒋艳萍的明天一定是个“晴朗的日子”。
  
  编辑:梁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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