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我们会回到厨房，回到它烟雾迷蒙的舒适感之中，从迅速变冷的户外回到厨房的温暖和炖煮的香气之中。我们这些男孩先回来，沿着山坡一路追打过来。旧屋的烟囱上飘着一团蓝色的烟，平平地悬在凝滞的空气里。当我跑过小路时，每一块石头都震撼着我的骨头，使我感觉到回家的喜悦。
　　我们砍好晚上要用的劈柴，把木头搬进屋里，干燥的桦树枝像糖果一样轻脆。
　　屋子里，妈妈正在做松饼，火光照得她的脸庞发亮。空气里有浓烈的柠檬和掺了盐的面糊的味道，还有热油发出的“嘶嘶”声。厨房里很暗，各种影子晃动着，但还没点上灯。火焰跳跃、熄灭，厨房的角落醒来，然后又睡去，炉火以一千个金币的光芒燃烧着。
　　“找一下火柴，好孩子。”妈妈说。
　　我们找到火柴点起蜡烛，把它们摆到房里的各个角落，安放在它们各自的位子上：壁炉上放两根，钢琴上摆一根，窗台上放一根。每根蜡烛都绽放出一团微光，一股微弱的光晕，烛光忽而扩大，忽而收缩，有时噼啪爆裂，有时随风摇摆。然后，我们把高高的铁油灯注满、点亮，把它摆在餐桌上。灯芯暖了，调到恰当位置后，我们就把灯开到最亮。
　　练习小提琴的时间到了。我津津有味地用力拨弦。母亲还在煎松饼，她把它们一个个叠起来。我把乐谱架在壁炉上，奏出一曲俄罗斯舞曲，葡萄干的甜香混着柠檬和油脂的气味，像烟尘一般，飘过我的弓弦，飘进空中。有时我拉准了一个音符，妈妈便看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鼓励。她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握住平底锅，她的锅子在跟时间赛跑。她的嘴巴随着曲调而忙碌着，帮助我找对旋律——尽管她年老而疲倦，眼睛仍然有少女的神采。让我卖力拉琴的正是这种神采。
　　“太棒了!”她喊道，“第一流的演奏!我们替你鼓掌!现在再给我们来一个曲子，我的小伙子。”
　　于是，我又开始拉另一个曲子。我一边拉琴，盘子也开始震动，妈妈开心地围着壁炉前的地毯跳跃，连东尼也坐在小椅子上摇晃了起来。
　　这时，杰克已经在餐桌上把几双靴子擦干净，并盯着深奥的作业看。东尼在他的角落里，开始跟猫讲话，或拿着破布玩耍。拉上的窗帘和即将上桌的松饼，我们在夜晚中安顿下来。水壶烧开，面包片烤好，我们围坐桌前一起喝茶。我们吞咽、传递、抢夺，嘴里塞满来不及下咽的食物，好像一群鹈鹕。
　　妈妈永远站着吃东西。她用手指撕下面包的外皮，再喂到自己嘴里。妈妈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暖炉上，因为暖炉的火绝不可以熄灭。
　　火光明亮，火焰噼啪作响，一切都在妈妈的掌握之中。她一手吃东西，一手加柴火、耙炉灰、把烤箱加热、摆上水壶、搅拌锅里的食物，并把另外几件衬衫铺在暖炉的架子上晾干。我们几个男孩一喝完茶就把陶制茶杯推到一旁，把它们随意堆到餐桌另一边，在油灯旁坐下。它的光亮、温暖和活力围绕我们，那是一种属于它自己的小小火焰。我打开本子，开始画画。杰克研究他的笔记和数字。东尼在玩棉线团，他把线团缓缓往前推，让它们沿着餐桌滚动。
　　(选自《罗西与苹果酒》，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