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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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窃,怎么办?
  几乎每个班主任都会遇到学生物品失窃事件,失窃究竟会给班级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孩子向同学出手?是宽容为怀,大事化小?是一查到底,严惩不贷?是求助外援,还是不了了之?如何保护事件双方,消除影响?
  事情发生在十二月——高考复习最紧张的当口儿,从七月末到十二月一直是高强度的复习,学生们的神经始终紧绷着,情绪也变得很容易激惹。那一年的冬天又特别冷,干冷的空气和没有一丝绿色灰呛呛的冬日景象似乎也影响了大家本就不够阳光的心情。那一段连我这个班主任说话都很注意,小心地维护着相对平静的学习氛围。可是,就在这个敏感时期,班里发生了“连环”失窃事件。
  一、失窃事件打破班级平静
  好几位同学的东西被盗,被盗的除了钱之外,还有女生的饰物、男生的眼镜以及一些学习用品,学生们总结:“丢的东西不是大家最需要的,就是最喜欢的……”学生丢的东西或许对别人而言很不起眼,但对自己来说却是意义重大,这就更增添了失主的愤怒,因为很明显偷东西的人除了见财起意,还存心让丢东西的人着急、难过。一名丢了眼镜的学生愤愤地说:“偷东西本身就是无耻的行为,偷自己同学的东西,更加无耻,偷东西的目的不是因为自己缺钱,生活不下去,不得已,而是为了刺激同学,不让大家好好学习,简直是无耻之尤了!”大家一致断定,偷窃者对班级情况这么熟悉,这么频繁地“得手”,一定就是“内部人”。一时间人人怀疑又人人自危。
  班级虽压抑却平静的氛围彻底被打破。
  二、警示窃者,警醒失主两手抓
  在最敏感的时期遇上了最棘手的问题,工作至少要有两个层面:
  对偷窃的人,要尽早让其明白这是可怕的违法行为,劝其马上改正;不排除偷窃者本质并不坏,犯错更可能是一时糊涂,如因为高考压力等因素形成对同学的嫉妒情绪导致,处理问题时还是要保护。对全班同学,则要尽量减少事件对情绪的影响,其情绪的激动除了失窃事件本身,和备考焦虑不无关系。
  我赶紧召集班干部开会,同时请东西被盗的学生一起参加,商议问题如何解决。高三的学生思想比较成熟,学生们也都是善良的人,大家都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尽管气愤,但也都不想犯错者就此“身败名裂”。
  为了不扩大影响,我在随后的下午自习课上简单说了班里发生的这件事情,谈了后果,也谈了大家的态度,语气温和但态度严肃地提到此行为的严重性和恶劣性,同时要求全体同学都保护好自己的物品。
  事情发展到现在,是班主任处理类似事件比较普遍的做法,安抚了受害者,也警示了犯错人,其实是大事化小的态度;因为不仅是我,学生们也都清楚,这种事情即使交给学校处理,最终也基本是这个路子。我只希望这位学生真的就此收手,那样即便他没有把物品悉数归还,这件事情也会平稳过去的。
  三、风云又起,探析行为背后的心理因素
  可是,仅仅是三天之后,班里又出现了两起新的失窃事件。先是一名学生放在笔袋里的30元午饭钱不翼而飞,紧接着第二天早上小Z同学的地理笔记又不见了踪影。擅长绘画的小Z把地理笔记里的所有地图都用彩色笔细细画出,工整漂亮,又极准确。前一天刚被地理辛老师表扬、展示,全班同学欣羡夸赞,本子却在第二天一大早就不见了。小Z当即号啕大哭,谁都劝不住。这个内向的女孩儿,论刻苦程度,可以排前几名,但几次模拟却总在一本线上下挣扎,我特别理解她此时的心情。地理笔记是她的一个动力和安慰,不难体会此时被盗对她的打击。
  而这导火索,把大家这一段时间积攒的愤怒也瞬间点燃了,“打110!”“不是都知道这个贼是谁了么,让她滚出去!”“对,再也不许踏足咱们班一步!”尽管我一再提醒大家不要乱猜疑,影响了同学间的相互信任,但是,越来越多的证据还是指向了一位女生。
  情势紧急,但是这又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情,我冷静了一下,说:“同学们,凡事须三思而后行,这个事情我们一定要好好解决,但绝不能冲动行事。无论是请警方协助,还是我们自己找出嫌疑人然后将其清除出队伍,还是有其他的办法,咱们都需要冷静的时间,也需要积极思考该如何共同面对这个问题。所以,请给我也给你们自己一天时间,明天下午召开班会,商量如何处理,好吗?”我言辞恳切,平日里大家也很信服我,学生们都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慢慢地回到座位上,拿出书本准备上课。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在紧张地思索着该怎样解决这个麻烦。这时候,班主任的态度很关键,可能对事情的发展具有决定性和方向性的作用。我该如何看待这个事件?实施偷窃的学生实在可恶,同学们给了她那多么次机会:先是没有告诉班主任,自认倒霉;忍无可忍告诉我之后又和我一起选择了宽容;就是在大家握有确切证据之后也没有人找她的麻烦,当面对质令她难堪。平心而论,对一群面临巨大压力本来就十分脆弱的孩子而言,学生们做得已经足够大度了。可是,这位女生却完全没有悔改的迹象,不怪大家愤怒。我和学生们都可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我把她交给政教处处理或是按照学生们的要求报110处理,可能对我是最省事又最不容易让同学们误会的选择。假设选择我自己处理,这名学生仍旧不知悔改,班里的情绪再一次受影响,则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优柔寡断对孩子们造成的再次伤害。
  可是,眼前总是浮现那位偷东西的女孩儿的脸,这位文艺气息浓厚、争强好胜,心气儿极高的学生最近总是面容憔悴,眼皮浮肿,神色烦躁,她的父母因为她经常性的失眠和偏头痛已经给她请过好几次假了。据她妈妈反映,她对自己的成绩极为不满,认为自己这么聪明就应该获得最出色的成绩,但是基础平平,学习也不够刻苦,现实的成绩离自己的期望差得很远。现在家人说话都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会惹得她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例如早上妈妈提醒她:“你别忘了带钥匙。”她就会突然摔了书包大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忘带钥匙,我在你们眼里就那么弱么?”吓得妈妈都不敢跟她说话。这让我想起前一段跟她谈话的情形,因为她的状态很糟糕,制定的目标和实际成绩又有很大差距,客观上讲很难完成,我怕她压力太大,就安慰她说:“其实不一定非得考上南开大学,人的一生很长,脚踏实地地按照自己的情况积极努力就会越来越好……”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流着眼泪打断我:“老师,您知道我最敬爱您,连您也不信任我?”   联系她之前的表现,两年多在班级里也没有出现违纪的行为,我更愿意相信这些偷窃行为更可能只是这个过分自尊的女孩儿的发泄或是对进步同学的嫉妒。那么,政教处或是警方的介入可能对她而言不是受到震慑和教育,而是一场灾难,会导致她学业的结束甚至心理的崩溃。她的确是犯错了,还违反了法律,可是,年轻的她真的要为自己情绪失控犯下的错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么?可是,如果她把我们的再一次宽容当作是纵容,一条道走到黑,那我的做法不是更害了她么?到底怎样做对她的发展才是最好的教育办法呢?
  思来想去,我没有别的选择,我真的只能选择再一次宽容原谅和再一次说服教育……
  四、家长理解助益案件处理
  不知不觉快晚间十点了,电话突然响起,是小Z的母亲打来的,听着她非常心疼小Z的口气,我心里直打鼓——看来是家长要向我施压了。只听小Z的妈妈说:“我听她说同学们还想把偷东西的同学赶出班级,甚至报警。”顿了一下,她说:“孩子们爱冲动,想事儿也很单纯,我很不赞同这种做法,我想那个孩子一定是一时糊涂才犯错,我们幼儿园里经常有小朋友偷吃、偷拿别人的东西,当时怎么哄劝吓唬都不改正,但是长大后,基本上都成了好孩子,要是家长和老师太敏感了,反而强化了他的坏行为。所以,请您一定阻止孩子们的做法。”她是一位优秀的幼儿园教师,经验丰富,后来她又谈了很多,其中有一句话更坚定了我的信心:“退一步说,假设这一次之后她也没有改好,咱们原谅她好与坏的结果各占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那为什么要让她现在就毁在我们手里?”
  五、设身处地,因势利导,平复班级学生的情绪
  第二天,仍旧是先同班级干部沟通,取得他们的理解,然后在全班召开班会。首先我和学生们回顾了高三这几个月复习的辛苦,告诉他们我很理解他们的心情,既感动于他们为理想执着拼搏的精神,也心疼他们在拼搏的路上有时茫然甚至挫败的心情。说到动情处,我和一些学生都流下了眼泪。我说:“人生道路没有一帆风顺的,正是这种不平坦让走过的人精神得到洗礼,让我们变得更强大,所以,让我们勇敢地、微笑着面对挑战,我和你的父母、朋友都会坚定地站在你们身后一起迎接困难。”
  接着,我说:“等高考之后我们回过头来再看,当然会觉得这是历练,是成长,是人生的一笔财富,可是,身处其中的人,会觉得非常难熬,有时候,人甚至会在紧张焦虑的情绪中导致行为失控。例如小Z,她平日是个多么温和宽容的人啊,我想昨天她哭的不是笔记,而是她这一段在学习上受的苦。”小Z听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先是笑,后来又红了眼圈。我接着说:“我不是要包庇偷东西的人,你们这个年龄完全清楚这种行为的性质,可是,我想让大家也站在她的角度理解一下,她一定不是一个偷窃成癖的人,因为咱们班之前的两年里从未发生一起盗窃事件,大家朝夕相处,咱们也真没有发现哪个人本质特别恶劣,所以,虽然行为恶劣,还是事出有因,甚至可能也像小Z一样受着高考的煎熬,只不过,她用了最错误的方式来宣泄自己。”我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学生们的反应,看到许多学生在我说话过程中或是默默点头,或是若有所思,看来是真的听进去了我的话。
  与他们真诚善良的目光对视着,我说:“很奇怪,今天本来应该是那位犯了大错的人接受教育,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更想教育的却是全班同学。我的母亲文化程度不高,但是非常善良、明事理,她最爱看京剧,常常给我们说京剧段子,今天我把她常给我讲的一个故事《摘缨会》讲给大家听听:楚庄王平了斗越椒叛乱,在渐台设宴庆功,命爱妾许姬给群臣敬酒。这时一阵大风,吹灭了大殿上的灯,黑暗中有人拉许姬衣袖调戏于她,反被许姬摘去盔缨,并密告楚庄王,让庄王命人点灯,捉住那个被揪了帽缨的人。不想庄王却命群臣全部摘下帽缨再掌灯,并对许姬说:‘酒后狂态,人之常情。’后来晋国伐楚,一个叫唐狡的武将请为前锋,十分勇武,楚庄王阵前落马,危急之中,唐狡奋勇来救,并杀退晋兵。楚庄王问其原因,唐狡回答说:‘臣乃夜绝缨者。’我妈妈感叹说:‘楚庄王心宽,连欺君之罪都能容下,所以感动了唐狡,得了一位忠心耿耿的猛将。老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不错的。’”
  六、选择信任,勇担风险,情动双方
  这时聪明的学生们已经知道我的态度了,我也就开诚布公:“同学们,我的想法你们都清楚了,我最后给大家讲一件事情,让你了解一下你的父母亲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我把昨天我和小Z妈妈的通话告诉了大家,我说:“你们都是多么幸运的孩子,能拥有这样宽容、善解人意的父母,这对你们的影响将是一生的,你会是一个幸福的人。我恳请大家在这位同学还没认错的情况下就从内心里原谅她,并真诚地理解她的苦处,仍然接纳她为我们的一员。因为我坚定地选择信任她,所以我愿意替她赔偿大家有形的损失,无形的损失只好委屈大家,而这些,都是为了帮助她不再犯错,尽管我到现在也不敢肯定这件事情会不会就此结束,但是我愿意承担这个风险,我们拿了自己的宽容做赌注,赌她是一个本质良善,迷途知返的人。”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位女孩儿,尽管表面还像没事人一样坐在那儿,但是比起以前,她的面部表情不再对抗,柔和放松了许多。我说:“至于全体同学,你们承受了那么多压力和负面情绪,现在我又要你们承担损失,你们能得到的好处是什么呢?应该是精神上的成长和强大,你在容人的同时也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提醒自己调整情绪,提醒自己在人生道路上少犯错误。”
  没有我之前预想的激烈地争辩或是委屈地不接受,甚至孩子们情绪的转变都在短短的一节课完成,大家那么自然地选择了我的选择,不仅是原谅,后来的日子里,我发现还有最可贵的接纳。而我最担心的——这个女孩继续“作案”,也再没有发生。
  七、事后反思,接纳不完美的艰难选择
  这件事情,就这么不可思议地过去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可是,事情还是有变化的:自始至终,我没有同女孩儿说破这件事情,只是更加关心她,和她还有她的父母经常沟通,尽量平复她的情绪,而她也渐渐能全勤出席和安心学习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是,学生们重新回到疯狂的复习备考状态,焦虑难安的情绪却是有明显的缓解,班级的备考氛围仍然紧张热烈,却没有那么压抑了。以往也常说宽容、团结之类的话,却是这一次最见效果,这大概就是经事之后的成长吧。
  而我,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情,仍旧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否正确,(因为这个做法是不完美的,因为她既没有把东西归还回来,也没有道歉)但能确定的是,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还是会选择这种解决方式,希望那宽容真的给了犯错的学生一片天。
  (作者单位:吉林省实验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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