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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帖,产生于隋代,即由于学习书法的需要,把不是专为纪念而是专供认字用的优秀书体刻在石板或木板上,然后拓下来作为习字帖用。
隋朝处于魏晋六朝到李唐交接的阶段,是经过近三百年动乱后重新建立的统一的中央政权,为整个社会文化带来一种振奋、复苏的感觉,南北文化的融合汇聚,传导出文化新气象的信息,对书法艺术产生了明显的影响。
如果说晋人书艺中以“神理”见长,那么隋时则凝集为一统的“法”,典型代表就是智永。由陈入隋的书法家智永是王羲之的七世孙,是山阴(今浙江绍兴)永欣寺僧人,人称“永禅师”。他严守家法,遵循祖训,刻苦习字,“登楼不下四十年”,写秃的笔就有十瓮,每瓮各有数千,埋起来被称为“退笔冢”。人们争相前来索求智永的墨宝,求他题写匾额的人多得就像在集市一样,所住屋子的门槛也因此被踏坏,“乃用铁叶裹之,人谓之‘铁门限’”。
智永的真楷、行草,笔笔空落空住,方圆并见,结构方正,各部停匀,显得娴雅秀丽。宋代苏东坡认为其书法“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初若散缓不收,反复不已,乃识其奇趣”(苏轼《书唐氏六家书后》)。据说他学钟繇《宣示表》:“每用笔必曲折,其笔宛转回向,沉着收束,所谓当其下笔,欲透过纸背者。”(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智永还曾手写《真草千字文》八百余本,分赠给江南诸寺院,甚至还流传到日本。《千字文》是梁武帝命人在王羲之遗书中拓下不同的字一千个,命周兴嗣编为四言韵语。智永临写的版本,固然圆厚道劲,似得王羲之书法精髓,但殚精竭虑,日趋精致,反而失去了开张洞达、自然奔放的笔意,因而有人认为“智永精熟过人,惜无奇态矣”(李嗣真《书后品》)。这说明,艺术确有一定的继承性,但艺术的特点在于创造。一个书法家如果不重视个人的面目和时代的状况,虽能取得集前人之长的本领,但终未能独立一家。当然,智永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书法的创新自立也会经常在他的心中萦回,单调地模仿先辈的《千字文》也不会使他过于骄傲,关键在于文化环境和书法意识由于隋朝的统一而变化。强大的隋王朝渡江灭陈后,进一步抑制六朝以来的士族,南朝士族无力在政治上相抗衡,只好从文化上保持自己的地位与影响。书法上的二王帖也随着统一而流行大江南北,但它以适应大一统王朝意识形态结构高度一元化的面貌出现,这就是智永用统一的模式将二王风格定型化的原因。在魏晋不过是诸家中一家的王体,之所以在隋朝以后独得唐朝统治者的青睐,被奉为“法书”经典,固然有王羲之本人创新所取得的杰出成绩,但更重要的是它有助于陶铸大一统所需要的依附人格,这当然不是王羲之及其后代智永所能料到的。
值得点出的是,隋代智永这样的高僧并不是以研究佛典释籍出名,而是以书法留名后世,这表明佛教浸染着中国思想文化的表现方式。魏晋以来的佛学大师们从印度带来的真正面貌的释迦教义,需要用汉字翻译,并结合中国社会的文化心理吸收和发展佛教思想,促进佛教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融合,尤其需要文人士大夫的提倡、支持,才能在中国传播,并逐渐扩大影响。另外,佛教在传播过程中,由于传译、讲习等多方面客观条件的限制,下层百姓也是凭借汉文化的基础来理解、接受它的,这就使佛教必须而又很自然地注重书法的功能与作用,注重书法在介绍、传播佛教经典时的独特价值。
隋代佛僧的书法活动自然直接影响着唐代的僧徒。唐朝既是中国佛教发展的黄金时代,又是中国书法发展的鼎盛时期,两者的结合使得僧人书法家层出不穷,也使优秀的佛经书法作品俯拾皆是。如果说隋代翻译新经才八十二部,“民间佛经,多于(儒家)六经数十百倍”(《隋书·经籍志》),那么唐代仅玄奘一人主持翻译的梵文佛经就有七十四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至于其他著名翻译家义净、实叉难陀、菩提流志、金刚智、不空和般若等人的译经,更是浩如烟海,唐代僧人书法的振兴,—方面是由于僧徒们在朝野内外广泛奔走,以诗画、书法等艺术技法,作为博取统治阶级青睐的敲门砖,获取个人.名利,弘扬佛教;另一方面是由于上起王公贵族,下至文人学士,信佛写经,寄托精神,既可撰写疏论,又可消弭宦海沉浮的内心空虚。书法的妙用对僧徒和达官文人来说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像唐高宗时的和尚怀仁,“积年学王羲之书,其合处,几得意味”,为了结交天子,他呕心沥血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将内府的王羲之遗墨集成唐太宗所撰写的《圣教序》一碑。开元九年(721),兴福寺僧徒大雅也曾把王羲之书迹集成碑,即“独得其精神筋力,俨如生动”的《兴福帖》(安世风《墨林快事》)。
据《宣和书谱》记载,唐代书僧还有善写篆书的释元雅,善写正书的释昙林,善写隶书的释灵该,善写行书的释行敦,善写草书的释景云、释梦龟、释文楚等,可谓人数众多,成就斐然,而且大都擅长游龙惊蛇的草书,这可说是隋唐书法家的共同特点,反映出时代风尚与追求的变化,以及摒弃封闭的心理状态。
敦煌发现的三万多件石窟经卷皆是手抄的,其中三分之二以上是隋唐经生书写的,还有寺院保存的唐太宗《温泉铭》、欧阳询《化度寺碑》、柳公权《金刚经》的拓本,既可以明显看出欧、虞、褚、颜等书法大家对僧徒们学习书法的重大影响,也可以看出书写者对宗教的虔诚心理。有的拘窘法度,始終一律;有的飘然自得,一波三折;有的行次规整,便于疾读;有的宽绰有力,端正超绝。
作为宗教与儒家思想同化合流的隋唐时代,特别是处于儒、佛互补文化结构下的文人士大夫,也深受影响,许多优秀书法作品的内容都是与佛教紧密相关的,例如欧阳通的《道因法师碑》、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薛稷的《信行禅师碑》、柳公权的《金刚经》等。所以,书法是弘扬佛教的得力工具,而佛教又为书法提供了一定的天地,书法艺术和佛教文化相得益彰。
话说回来,在隋代特定的政治环境、道德伦理以及时代风尚、精神氛围的影响下,不仅僧徒的书法创作活动频繁,其他爱好书法并进行创作的书家也很多,像“善草隶”的虞世基,“工草行书”的卢昌衡,这都说明唐代书法的鼎盛有着深沉密实的隋代基础。隋统一全国后,南北文化的汇合明显地表现在碑志上。清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取隋》说:“隋碑内承周、齐峻整之绪,外收梁、陈绵丽之风,故简要清通,汇成一局。……荟萃六朝之美,成其风会。……大开唐风。”尤其是婉雅俊逸的南朝文化开始从形式上取代朴拙的北朝风格,丰满圆润代替了瘦劲超脱,绚烂华丽代替了粗犷豪放。当时书法艺术的趣味和审美的转变并非艺术本身所能决定,也并非因为南朝文化为正统榜样,而北朝文化仅为塞北风貌。决定它们变化的根本原因仍然是现实生活。朝不保夕、人命如草的历史时期终成过去,相对稳定的和平时代、繁荣昌盛的统一王朝开始了,这种新的因素和景象自然地渗透到书法艺术及其他文化中。人们追求和谐优美,圆润柔和;舍弃深厚强劲,雄壮威武,这恰好与六朝书法艺术风格相辅相成。因此,隋碑把北朝魏碑的方整雄健与南朝楷书的修美道润熔为一炉,已下开初唐楷书的先声。
像开皇六年(586)《龙藏寺碑》,书法结体修长,瘦劲精悍,用笔沉挚,端正宽博,笔画挺拔劲秀,微透隶意。开皇十七年(597)《董美人墓志》,小字真书,运笔平正舒畅,结构谨严安雅,神形韵秀大方,确是唐代成熟楷书的雏形。为了在碑志上杜塞南朝的“颓风”,于是又在真楷之中更多地参酌隶体。这表明,南北文化融合的趋势已无法扭转,不可阻挡,河朔气质与江左清绮已汇集为新的书法气象,预示着唐代新的书法艺术高潮即将到来。可以说,短短三十年的隋代书法艺术,上承两晋南北朝因革发展的诡奇百变的遗风,下开唐代逐步调整趋向规范化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