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马甲掉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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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女改头换面参加除魔誓师大会,遇到了同样披着马甲的西域大魔头姜戈。姜戈伪装成一身正气的坦荡君子,不停刷着自己的好感度。两人从相互撩拨到相互利用,最终却暗生情愫。只是,这马甲捂得太严实,该怎么脱,是个问题……
  公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门被人轻轻推开,明晃晃的月光顿时倾泻进来,像洒了一地的银霜,但很快又被无情地关在了门外。来人点燃了房间内的烛火,火焰跳跃着,在寂静的房间内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从当归的角度,只能看见一片绣银边的锦缎袍角及脚上踏的高足白靴。那人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踱到床榻旁边站定,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身子僵硬地趴在床底的地板上,怀里只有人小臂长的小豹子不耐地晃了晃脑袋,随即立刻被当归用手扣住。
  “嗬。”
  当归的脑子转得飞快,正在想着脱身之法,头顶冷不丁地响起一声轻嗤,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床单的一角,猛地一把将她扯飞了出去。
  当归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男人似笑非笑的眼:“你是何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男人一身绣银边锦袍,玉带束腰,衬得整个人瘦劲挺拔,煞是好看。
  此刻他正懒洋洋地抱臂而立,微微垂眸看着当归,他面颈白皙如玉,淡色的薄唇上挂着让人看不透的和煦笑意。
  “我我我,我是当归。”当归鼻头一热,两管鼻血吧嗒着滴了下来,脱口道:“公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男人的眉头狠狠一皱,面露嫌弃。
  鼻血滴在小豹子的耳尖上,后者终于逮到机会,后腿一蹬蹿了出去,连带着拖出了一长串的衣物满屋子乱飞。男人认出了是自己的贴身衣物,脸上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伸手去抓当归。
  “等一下,等一下,我其实可以解释的……”当归见他肩头微动就知道大事不妙,在被扔出去的千钧一发之际死死地抱住了男人的腰,结果用力不当,直接抓掉了他的玉带。
  “公子,有刺客……”
  门外唰唰地冲进来一群人,待看清房内的情形后,众人抬起的那只脚就再也没落下去。
  哎哟,他們家公子正衣衫不整地跟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呢,那小姑娘听见门声羞臊地一头扎进了他们家公子的怀里,一只手里还紧抓着公子的腰带。
  他们闭眼,转身,关门,迅速退散,动作一气呵成。
  “呵呵,今晚月色真好,怎么会有刺客呢?”
  “是啊是啊,这月光真亮,照得我眼都花了……”
  一行人说着走远,当归觑着男人略微扭曲的面孔,强大的求生欲让她迅速跟对方拉开距离,一脸浩然正气地甩锅道:“这事都怪小宝。”
  当归说着指了指蹲在桌上舔爪子的小豹子:“它色胆包天地偷走了公子的衣物,我发现后立刻带着它来归还了。”
  她边说着还叹了口气:“公子有所不知,小宝还偷了楼下汉子的一只鞋和楼上姑娘的红肚兜,我也得快些还回去呢……哎哎,哎哟喂!”
  当归没说完,连同小宝一起被丢出了门外,门咔嗒一声,在背后无情地关闭。
  片刻后,当归走出客栈,身形隐没在漆黑的巷子里。小豹子温顺地卧在她的颈窝,尾巴尖从她的肩头垂下来,愉悦地甩了两下。
  “干得漂亮。”
  当归夸奖它,随手将一包血袋丢了出去,擦了擦未干的鼻血,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封撒着金粉的请帖,她打开,看了眼开头的名字——尧山派莫青峰。
  相比于那人灼人眼目的外貌,这个名字实在是普通了些,不过,这并不重要。
  她屈指一弹,勾唇轻轻地笑了。
  少侠,你一看就是好人
  几日后,泯越城内,除魔誓师大会。
  这次大会由老盟主梁懿主持。梁懿年过半百,是出了名的和事佬,虽说顶着个武林盟主的帽子,但平日里最爱养花弄草,不太爱管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但这次的事情却有些不同寻常。
  可能是江湖安逸了太久,就容易滋生变态。近日传闻一个叫昭玉的妖女因爱生恨,非但对情郎痛下杀手,更是心狠手辣地灭了对方满门。
  人群中站着一名消瘦的玄衣少年,他模样长得并不惹眼,惹眼的是他肩头上蹲着的毛茸茸的小豹子。
  旁边有个姑娘捅了捅他的手肘小声道:“青峰你快看,那就是昭玉!听说这妖女是被唐门柳一指所除,啧,真是厉害。”
  这少年自然就是当归假扮的。她闻言踮着脚尖从人缝里看了一眼,看见了被高高吊起来已然毫无气息的女人,浑身血迹斑斑,衣不蔽体。她不禁唏嘘道:“长得可真美呀。”
  “所以才叫妖女嘛,不过她也真惨,死了还不得安息。”
  当归将肩头不老实的小豹子抓下来,抱在怀里,闻言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那姑娘说着转了话头:“哎,我跟你说啊,这次大会的真正目的其实不是昭玉。你听说了吗,西域魔教准备要入侵我中原武林了,传说那魔头比昭玉凶残多了,长得青面獠牙的,现在江湖上都人心惶惶……”
  当归正听得津津有味,肩头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她下意识道:“小宝,别闹。”
  说完低头看了看被她抓在手上舔毛的小崽子,一怔,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硬着头皮扭头,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正打算说对方认错人了,身旁的姑娘便伸手又捅了她一下:“青峰,你们认识啊?”
  “青峰?”莫青峰冷笑,“呵呵。”
  当归脑子一抽,直接给他抛了个媚眼过去,骄矜道:“哎呀,你也来啦?”
  她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一身男装,看得旁边的姑娘和莫青峰均一阵恶寒。
  莫青峰抿了抿薄唇,一把揪起当归的衣领,提了就走,她满面娇羞地捂着胸口:“少侠,你要做什么?”
  莫青峰避开人群,将她拽到一处假山后面,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好整以暇道:“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没,少侠一看就是个好人,一身正气。”
  莫青峰沉默,实在怀疑这句“一身正气”是不是在讽刺他。可偏生此刻的当归收敛了做作的姿态,满脸认真道:“真的,我就喜欢一身正气的人,要不然我也不能对你一见钟情啊。你知道吗,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代绝世女侠……”
  “你为何偷我的帖子?”莫青峰直接打断她的废话问道。
  当归有些垂头丧气:“誓师大会哎,群英汇聚,我也想来看看嘛,可惜我无门无派的,自然也不会有人请我来。”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当归反问。
  莫青峰随手将她的胡子撕下来,想了想,还是又给她贴上了,不放心道:“那这几日你便先跟着我吧,不准乱跑。”
  “你怎么知道我想跟着你啊?”当归的眼睛一亮,扑到他胸前情意绵绵道,“少侠,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呀?”
  寻着莫青峰而来的几人:“……”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是辣眼睛。
  反应很棒棒
  来参加誓师大会的多数是各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但也有一些掌教对梁懿这个软柿子盟主不待见,收到请帖就打发几个弟子过来的。还有个别新兴的小门小派,比如尧山派,大家彼此都不熟悉。
  虽然不熟,但架不住他人长得扎眼,随便在人群里一站,周围的目光就直往他身上看。
  因此不少人围上去跟莫青峰攀谈,他一个没留神,当归就又不见了,她简直是个“撒手没”。
  当归最终还是被莫青峰逮到了,就在她从某个房间内翻出来的时候。
  莫青峰面无表情地杵在窗前,当归眨了眨眼,转身利索地将窗口掩好,装作没看见他似的打算与他擦肩而过。她的手腕不出意料地被拉住,他侧头看她,眼神有些不可捉摸:“你混进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怕我破坏除魔大会?”当归问他。
  莫青峰道:“自然。”
  当归低头看了看被握着的手腕,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勾了勾手指,示意对方附耳过去。莫青峰迟疑了下,微微倾身,她贴着他的耳垂小声地说道:“这个,其实是因为……”
  当归没说完,她在莫青峰的耳垂上落下一个吻。
  莫青峰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还不等发作,身后传来“哎呀”一声惊呼。
  他僵硬地转身,看见梁宅上的家丁手里正抱着那只毛茸茸的小豹子,举起来遮住自己臊红的脸,一副被天雷劈了的样子:“莫、莫、莫公子,您的小宝找到了。”
  “哦,谢谢你啦。”
  当归笑嘻嘻地朝前走,走出半步,见莫青峰还在拉着她的手,表情愣怔,从耳尖到脖颈遍布潮红,显出几分旖旎的艳色来。
  当归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清纯,心头微悸,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玩过火了。但她很快别开眼,再度弯起了嘴角,甩了两下手故作娇羞道:“别这样嘛,还有外人在呢。”
  莫青峰的瞳孔缩了下,像被蝎子蛰了似的迅速甩开手。
  当归脚步轻快地走到家丁面前,接过小宝时指尖从对方的手背上滑过。对方忙不迭地转身跑了,手背在衣角上不停地蹭,连惯常的礼仪都忘了,仿佛是沾了什么可怕的病毒。
  莫青峰将她的小动作看进眼里,心头莫名火起。
  他大步走来,气势汹汹的样子。当归以为他在气自己耍他,无辜地举了举小豹子,可怜兮兮道:“我真没想做什么,小宝跑丢了,我出来找找它不行吗?”
  莫青峰剑眉紧拧着,这才想起自己所为何来。他抿着唇不再吭声,只不过也没有如当归所愿地走开,而是在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不时斜睨她两眼,目光非常不善,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等两人抱着小宝回到前院的时候,众人已经在吃饭了。不少人朝他们看过来,当归坦坦荡荡地任他们打量,反倒是莫青峰脸皮薄,神情明显不悦。
  当归跟莫青峰甫一入座,原本在她旁边的那壮汉便迅速往旁边挪了个位子。
  哟,这反应很棒棒啊!
  当归脸上笑吟吟的,想来那小厮的嘴巴果然很大。身旁的莫青峰没有她淡定,手里的筷子“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
  不过这声细微的脆响被一声惊恐的喊叫盖了过去,有人被发现死在了后院的厢房里。
  你还记得姜戈吗
  死的是个叫王平的中年男人,長相和能力都平平无奇。
  由于誓师大会要连开三日,因此老盟主梁懿早早就给各位准备好了休息的厢房,王平不小心弄脏了衣裳,想要回房换一身,谁知竟然就这么遭了毒手。
  可王平既然如此平淡无奇,谁又会对他下毒手呢?跟他同来的好友拔剑直指唐门柳一指的胸口,厉声喝道:“是你杀死了王平!”
  据这人所说,柳一指觊觎盟主之位已久,因此想要借助铲除妖女昭玉一事为自己造势。事实证明,他的确很成功,然而鲜少有人知道,真正杀死昭玉的并非柳一指,而是王平。
  柳一指当初可是对王平许下了诸多好处,但事后并未履诺,两人的关系有些紧张,因此这人才断定是“柳一指”杀人灭口了。柳一指自然是不肯承认的,因此双方大打出手,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
  当归抱着小豹子站起身,想要上前凑热闹,莫青峰跟在她身侧,按住她的手腕,眯着眼低声问她:“人是你杀的吧?”
  当归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唇,满脸惊恐道:“我的天,话不能乱说,我可是个柔弱的小女子呢。”
  柔软娇嫩的指腹按在莫青峰的唇上,他的胸口又不受控制地乱撞了几下,下意识地想用舌尖舔干燥的唇,不料灼热的舌尖扫过了当归的指腹,两人俱是一愣。
  莫青峰的脸又开始泛红,身体里像是燃了一把火,他张口:“我……”
  当归移开了指尖,手指在衣角上蹭了蹭,若无其事地转身继续往人群里走,她看着神色平淡,实际步伐却略有僵硬。
  不过莫青峰没察觉,只看见了她在嫌弃地擦手,额角的青筋登时蹦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把某个人拽回来揍一顿,一抬头就见对方被人挤进了池塘里。   莫青峰:“……”
  笨成这样,怕是连鸡都杀不了。
  院子里早就乱作一团,桌椅碗碟被扔得满天飞,掉进水里的可不止当归一个。但那一刻莫青峰不知怎么了,眼里就只看得见那一个人,他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这时节已经很冷了,被水浸过的身子,渗着透骨的寒。
  莫青峰的手臂揽住当归的腰,带着她快速地浮出了水面。水珠顺着她的额发滚落下来,她脸色白得吓人,嘴唇都泛着青紫,却还在朝他哆嗦着笑:“谢谢你啊,你人真好。”
  莫青峰没出声,眼睛死死地盯在她锁骨下一块桃花形的烙印上。
  莫青峰六岁那年,遭遇过一次仇人的捕杀,幸而一个江湖游侠路过,将他救下了。而当时那游侠的身边还跟着个非常精致漂亮的女娃娃,游侠叫她阮阮。
  在此后很多很多年,莫青峰都清晰地记着那个叫阮阮的女孩,她锁骨下方有块桃花形的烙印,那是他跟对方打架咬人时看到的。
  当归见对方半天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脖颈瞧,后知后觉地将衣领拢了拢,伸着细长苍白的手指在他眼前晃:“魂兮,归来。”
  莫青峰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腕子,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轻颤:“阮阮,你还记得姜戈吗?”
  当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喷了莫青峰一脸唾沫星子,抬手揉了揉自己发红的鼻尖,茫然地看他:“你说什么?”
  莫青峰:“……”
  果然是忘记了吧,当年他被游侠收留了月余,等父亲找来时他竟生出了些不舍,握着阮阮的小手问:“我要走了,你会不舍吗?”
  阮阮一派天真地仰着小脸:“不舍什么呀?”
  小姜戈最后是哭着走的,被气哭了,他觉得再见面这人一定不会记得他。你看,她真的不记得了。
  如此没心没肺,果然是他的阮阮。
  莫青峰……确切地说是姜戈,抬手擦了把脸,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招手唤了梁宅的家丁过来,让人带着她去换衣裳。
  当归走了两步,扭过头来含情脉脉道:“青峰,我好喜欢你啊。”
  喜欢个屁,你知道我是谁吗?
  饶是清楚这人满嘴鬼话,姜戈还是忍不住心头怦怦乱跳,他勉强压住心底的悸动和喜悦,一脸正人君子的样子,挥了挥手,道:“你先去换身衣裳再说,天冷,别受了风寒。”
  姜戈看着那人乖巧地走远了,才转身去换衣裳,结果还没出门,就听外面有人大喊一声:“着火啦!”
  我跟她不熟
  姜戈眉心一跳,看见外面有三处起火点,其中一处便是当归跟去换衣裳的地方。那火势起得极快,火舌被大风卷着向四面八方蔓延。整个梁宅简直乱了套,到处都是混乱奔走的人群。他伸手拨开挡路的人,脚底踏栏而过,纵身冲向了火舌肆虐的房间,心头隐约升起一丝不妙。
  片刻后,这丝不妙的预感得到了验证。带当归去换衣裳的丫鬟被敲晕了躺在地板上,她却不知所踪,同时不见的,还有昭玉的尸身。
  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当归自始至终就是冲着昭玉来的。她偷了姜戈的请帖混入誓师大会,假装寻找小宝四处溜达着查看地形,杀了害死昭玉的真凶王平,故意落水,放火,再趁乱带走昭玉的尸身。而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她的挡箭牌,比如现在。
  “聂长林,莫青峰怎么不见了?说,这场火是不是你们放的!”
  姜戈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跟自己说话。好吧,聂长林跟莫青峰一样,都是他给自己弄来的假身份,“莫青峰”被当归拿去用了,他就只好换了“聂长林”。
  想到当归,姜戈被气笑了。他长得眉目周正,英气不凡,用当归的话来说,那就是一身正气,可此刻这么一笑,却从眼底泄出了几分邪气来,问话的人一怔。
  姜戈轻弹了弹自己不染纤尘的衣袖,真心实意道:“我跟她不熟。”
  然而旁人根本不信,当初撞见两人暧昧拉扯的小厮立刻红着脸跳出来反驳:“你骗人!你们分明是……是断袖!”
  “对!”又有人附和,“我看这根本就是你们串通好的,王平是你们杀的,妖女也是被你们带走的,现在你想推脱责任说不认识?嗬!盟主,绝不能让他跑了!”
  说话间已经有人抽剑而上,直刺姜戈的胸口,这变故发生得极快,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剑尖已至衣襟,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姜戈轻笑一声,用两根手指夹住薄薄的锋刃,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连衣角都没动一下。那人却愕然抬首,感觉到强大的内力铺天盖地而来,还不等下一步动作,手中的长剑锵然崩断。他脑中一炸,鲜血自口角骤然喷薄而出,整个人凌空倒飞了出去,背后撞上的廊柱应声而裂。
  飞鸟破开雾蒙蒙的云层逆风而来,阳光自云层的缝隙中倾泻直下,给这座阴沉萧索的城池洒下了一点金光。
  誓师大会非但没有商讨出对付西域大魔头的计策,反而事端频发,被不明人士搅了个天翻地覆,最终闹得草草收场。
  殊不知,那个捣乱的不明人士——姜戈,正是他们口中青面獠牙的大魔头本尊。
  此刻姜戈正靠在窗边轻酌自饮,举止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对面楼的姑娘们看得羞红了脸。
  距离那场混乱的誓师大会已经过去了半月余,姜戈没再见过当归,他心里其实有些烦躁。
  外界传闻他这个西域魔头准备入主中原时,他本人已经站在了这片土地上。最初混入誓师大会,不过是听闻中原武林要团结起来一致对付他这个魔头,颇有些好奇罢了。
  遇到当归是个意外,不可否认,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起初是存了些逗弄的心思的,但现在连他也不确定,那些逗弄里有几分假几分真。
  更何况,她还很有可能是自己小时候认识的阮阮……虽然,印象中阮阮的容貌应该更出色些,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要找到这个人。
  “公子。”
  姜戈正心烦意乱地想着,手下带着一封信进来了,他撂下酒盅,心跳一时有些快,问道:“有阮阮的消息了?”   “是分部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哦。”姜戈顿时兴致缺缺,懒洋洋地从竹筒里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随即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姜戈行踪不定,传消息的人通常会将信带到最近的分部,然后再辗转由信鸽带过来。这次写信的人,居然是昭玉。
  他看了下落款日期,确定是在誓师大会之后,昭玉在信中提醒他,让他小心中原武林的阴谋,另外约了见面详谈的时间地点。
  这就有些意思了,难不成被当归带走的那个是假的昭玉?可如果是假的,那些人怎么可能会认错,还是说,昭玉根本就没有死……
  早在半年前,姜戈就跟中原的妖女勾搭上了,一个要入主中原需要有人接应,另一个则需要借他的手报仇雪恨。两人一拍即合,这次约见,就是要详谈的。
  不过现在,姜戈有些犹豫了,倘若当归真是当年的阮阮,怕是不会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公子?”手下还在等他的指示。
  “嗯。”姜戈幽幽道,“小菜啊,你说,从今天起,我做个好人怎么样?”
  小菜一脸蒙:“啊?!”
  重新认识一下吧
  誓师大会上,王平遇害,“莫青峰”失踪,“聂长林”横扫一片后潇洒离去,老盟主梁懿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抽过去。他忙组织众人展开搜查,结果这一查不要紧,发现那莫青峰跟聂长林都是假的,本尊则被莫名其妙地迷晕了,数天后才被人找到。
  当归在茶楼里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一口茶直接喷了出去,那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个骗子。
  近日城内的大街小巷都多了很多带刀的江湖人士,显然是在到处找人。当归换回女装,举着串糖葫芦跟那些人擦肩而过,咬碎的糖渣在嘴里化开成甜滋滋的味道。她嘴角愉悦地上扬,这种大隐隐于市的感觉真是很棒棒。
  当归在一处耍杂技的摊子前停下来,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大家推推嚷嚷,喝彩连连。她拍手大叫了几声“好”,正要跟着瞎起哄,眼皮子一颤,突然瞥见某个熟悉的身影,嘴里的糖葫芦都忘了咬,转身就走。
  “阮阮!”
  那人显然也看到她了,隔着人群大喊一声,继而衣袍带风地追了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抵在了墙壁上。
  姜戈今日是来赴昭玉的约,却意外地撞见了当归,他原本非常高兴,但见对方想跑,心头又开始蹿火了。
  把人用完就扔,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咦,少侠你在叫我?”当归被姜戈抓着腕子逼进墙角,脸上却不见一丝惊慌。她甚至飞快地将快掉落的半颗糖葫芦叼进了嘴里,粉嫩的舌尖在嘴角舔了下糖渣,顺带朝着姜戈抛了个媚眼,“少侠你轻点儿,我可是个柔弱的小女子,都被你抓疼……嗯!”
  姜戈的眼神陡然间暗沉了下来,握着她腕子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身体几乎跟她贴到了一处。他的鼻尖离她不到半分的距离,视线落在她被舔湿的嘴角。
  这目光忽然让当归不自在了起来,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渐渐变得灼热,周身散发出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包裹着她。她脸颊上莫名烧得慌,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连另一只手也被握住了。
  “甜吗?”姜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啊?”当归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糖葫芦就被姜戈取走了。他松开手,朝后退了半步,将剩下的半顆糖葫芦含进嘴里,舌尖学着她的样子在嘴角上一扫而过,视线却沉甸甸地落在对方添了一抹艳色的脸颊上,自语道,“是挺甜的。”
  当归:“……”不知为什么,有种被流氓调戏了的错觉。
  当归不太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她皱了皱眉,声音冷了下来:“各大门派的人都在找你,你这么大摇大摆地出来,找死?”
  “我是被谁害成这样的?”姜戈道,“你不得负责啊?”
  当归耳边落下来一缕发丝,在脸颊上轻轻擦过,她眼神充满讽刺道:“你谁啊,咱俩很熟?”
  言外之意,姜戈从头到尾都在顶着一张谦谦君子的脸在行骗,最是不要脸。
  “那就再重新认识一下吧。”不要脸的姜戈露齿一笑,忽然倾身上前,轻轻地揽了一下她的肩头,“你好,阮阮,我是姜戈,姜子牙的姜,止戈为武的戈。”
  魔头要从良
  那天阳光和煦,桂花飘香,一个豁了牙齿满嘴漏风的小胖子抹着眼泪跟她介绍道:“我叫姜戈……嗝!姜子牙的姜,止戈为武的戈,嗝。”
  阮阮歪着脑袋,满脸嫌弃地看着鼻涕都流下来的小胖子:“你叫姜……戈戈?”
  “呜呜……”
  所以在当归的记忆深处,姜戈就是个爱哭的怂包,很难跟眼前高大挺拔的英俊男人联系到一起去。
  两人找了个僻静些的酒楼,边吃边聊。
  “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后来我跟师傅路过你家,发现你们已经搬走了。”当归问,“还有,你为什么要偷别人的请帖混进誓师大会?”
  “家逢变故,跟父亲去了外地,近日才回来,所以没收到帖子呢。”
  听当归说他们曾回去找过自己,姜戈心里一暖,但又害怕她得知自己变成了大魔头后会失望,因此含糊地带过,反问她:“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改天我去拜访你师傅,当年多亏他救了我一命。”
  “师傅死了。”当归道,“仇也已经报完了。”
  “……哦。”
  气氛有点尴尬,姜戈觑了觑对方的脸色,看着还算平静,放下心来,给她往碗里夹了些菜,状似不经意地说道:“那个妖……昭玉的尸体是你带走的吧,你跟她认识?”
  “不认识。”当归眼皮都没眨一下地说道,“可是她长得好看啊,那么美的皮囊被糟蹋了怪可惜的。”
  姜戈觉得额角的青筋又开始乱跳,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用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看见自己的身影完完整整地映在她的瞳孔里,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你看看我啊,我长得也很好看。”
  当归沉默,很好,比小时候自信多了,脸大得可以。   这天之后,姜戈就彻底赖上了当归,跟块牛皮糖一样,撕下来,再“啪”的一声黏回去。时间一长,她竟也有些习惯了。
  因为半路遇见当归,跟昭玉的约就没去成,不料不久后他又收到昭玉的一封信,说是那天临时有变,改天再见。
  某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姜戈眯了眯眼,召唤小菜来对他吩咐道:“详细调查一下昭玉的身份。”
  “是,公子。”
  小菜应声,刚要转身又被姜戈叫住:“那什么,改天我约阮阮逛街,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小菜面无表情,对答如流:“假扮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等公子路见不平英雄救美。”
  说完又有些实在不能理解:“公子为什么要这样?”
  “谁让我们家阮阮偏就喜欢侠义之人呢,我决定从今以后不做魔头了,要当个好人。”姜戈满怀憧憬地挥挥手,“行了,下去吧,我得去给阮阮买烧鸡。”
  求你丢下我吧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姜戈充分展现了自己的精湛演技,隔三岔五就有人需要被他拔刀相助。
  当归木着脸冷眼旁观,有没有打动她的芳心不知道,几次三番下来反倒是把各大门派的人招来了。
  姜戈抢了匹马,抱上当归就跑,身后跟了一长串喊打喊杀的人。
  碍于“一身正气”的设定,姜戈没敢在当归面前大杀四方。两人出了城,避开官道进入荒林,身后的人依旧紧追不舍。
  夕阳像朵开到极致的大红花,给原本萧瑟的荒林染上了一抹温暖的瑰色。姜戈紧紧地抱着当归,单手拽着缰绳,视线落在她白皙小巧的耳垂上,忽然生出股亡命天涯的味道来,深深地把自己给感动了。
  “阮阮。”姜戈紧了紧手臂,下巴抵在她的肩窝,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脸颊,深情道,“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丢下你的。”
  谁知当归并不是这么想的,她冷静道:“你放下我,自己走吧。”
  姜戈执拗:“我不。”
  “真的,求你丢下我吧,那些人明显是冲你来的,我觉得被你丢下,反而会更安全……”
  当归说着偏头去看他,因两人靠得极近,她的嘴角直接贴上了姜戈的,两个人的脑子同时一炸。与此同时,身下的马匹踩到陷阱,前蹄一软,猝不及防地朝前跌去。
  也不知是因为当归的那个轻吻,还是打死不能掉马的信念,让姜戈硬生生克制住了施展武功的本能,只牢牢地抱着她,随着惯性跌下马去。而她,也不知为什么晃了下神,在被他抱着坠落时,犹豫了下,然后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咔嚓!
  两人坠地,清晰地听见一声清脆的骨折声。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姜戈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趴在他胸前的当归伸手戳了戳他的右臂,他“咝”了一声。她收回手,神情微妙道:“你骨折了。”
  姜戈:“……”
  什……什么?!传说中心狠手辣、令人闻风丧胆的堂堂西域邪教大魔头,竟然因为坠马骨折了!
  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姜戈脸色泛白,把头往当归肩头一埋:“好疼哦。”
  当归有刹那的僵硬,抬手就要把不要脸的某人推开,却又听他可怜兮兮道:“阮阮不会丢下我的吧……”
  当归怔了下,随后忽然就笑了。那一笑仿若春风拂过,冰雪消融,从眼底深处露出些情愫来。只可惜,姜戈没看见。
  于是,當归将抬到一半的手收回来,转而在他的后脑勺上摸了摸,终于软下了口气,带着几分无奈道:“怕是想丢也丢不了了,我们被包围了。”
  老盟主梁懿一马当先,带人奔至近前。
  他两鬓染霜,平日里又是“笑呵呵”“万事好说”的样子,以至于很多人都当他是个软柿子。然而此刻他敛去笑容,浓眉紧锁,又隐隐有了昔日威严肃穆、铁骨铮铮的气势。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视线在撞上姜戈锐气凶悍的目光时顿了顿,很快转到了当归身上。他喉头缓缓滑动,眼角有些湿意:“小昭玉,是你回来了吧。”
  远望可以当归
  梁懿跟当归的师傅周锋曾是少年挚交,后来梁懿选择了武林,而周锋则还是那个不羁的游侠。再后来两人关系渐渐疏远,他只知周锋收了个颇有天赋的徒弟,叫阮昭玉,却不知道他其实还有个名唤嫣然的女儿。
  周嫣然自幼体弱,周锋跟阮昭玉都极宠她,并没有教她习武,她像个寻常的小姑娘,天真快乐地成长着。
  两年前,周嫣然救了个书生模样的男人,两人很快陷入热恋。但谁都没想到,男人是倥门派来死士,目的是周锋手上的一本秘籍。
  他伪装得极好,渐渐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终于在一年前找到机会,设计害死周锋,偷走了秘籍。彼时阮昭玉已经开始独立行走江湖,只可惜她的女侠梦还没实现,就被硬生生一夕间逼成了魔。
  她单枪匹马地闯到倥门,杀了那名死士,然后借助西域魔教的势力,一口气将整个倥门给灭了门,她自此一战成名,成了武林正道的公敌。
  周锋遇害,阮昭玉重伤濒死,周嫣然差点崩溃,她拼了命救回阮昭玉,然后,便给两人改了容貌。
  周嫣然是一名出色的修容师,她知道阮昭玉的所为定会招来祸患,因此给阮昭玉换了张平凡的面孔,自己则变成了阮昭玉的模样,她在江湖上招摇出现,最终死在王平刀下。
  阮昭玉醒来时,一切皆成定局,她由此改名为当归。
  悲歌可以当泣 远望可以当归。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换个身份从头来过。
  周嫣然的尸身,她肯定是要抢回来的。誓师大会上,当归原本是存了死志,却意外遇到姜戈,冥冥中给她挡了一劫。
  至于梁懿,他在得知周锋死讯后表面不作为,实则一直在暗中调查。他怀疑当归的身份,是因为那只不知是否被故意落在府上的小豹子,她跟周锋的某些癖好几乎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放心,我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梁宅内,两人在房间里闭门谈了半天,末了梁懿拍了拍当归的肩头,想起将誓师大会搅得天翻地覆那人,不由问道:“那个姜戈……你可知道他的底细?”   当归眨了眨眼,满脸正色道:“他是个正人君子,跟师傅一样,最爱打抱不平。”
  “你喜欢他?”
  “嗯,我喜欢他一身正气。”
  梁懿毕竟心怀愧疚,因此不再多问了。
  而此刻正吊着一根胳膊贴在门上偷听的人,心情就一言难尽了。
  起初在得知当归就是妖女时,他是震惊的。是的,他一直记得阮阮,却不知她的全名是阮昭玉。原来他们早就有了牵扯,怀着激荡的心情,恨不能立刻冲进去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结果就又听见她说喜欢自己的正气……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坦白自己的身份,她还会接受自己吗?
  他真的是个好人
  姜戈纠结着,很快就又到了跟“阮昭玉”相约的日子。
  这日雨后初霁,清风微徐,姜戈眼看着当归提了窄刀,肩上扛着小豹子就要往外走。他忙跑过去,将小豹子丢开,不理会它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威胁,轻轻地从背后将人抱住,脑袋在她的颈间蹭啊蹭的:“阮阮,你能不去吗?”
  “嗯?”当归微微侧头,将他的头推开些许,眼神玩味,“为什么?”
  “你不是要从头开始吗,就,就不要跟那种人来往了。”
  “总得见一面的。”当归一本正经道,“当初我借他的势力铲除倥门,许诺要帮他在中原杀开一条血路,不好食言。”
  姜戈的嘴角狠狠一抽,开始拼命地给自己洗白:“其实吧,那人我也听说过,虽然他作天作地,有时候脑子也不太正常,但他是个好人。”
  看着他抓耳挠腮急着解释的样子,当归微微低头,掩住眼底的笑意。
  姜戈曾多次跟她抱怨过,为什么两人戳破幼时的记忆后,她就再也没有说过喜欢。他问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当归但笑不语。
  当初在客栈,他抓着床单从自己头顶扯开,她一眼就心生了欢喜,所以那时她问,公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只不过这样的话,姜戈肯定不会信吧。
  既然不信,那不如让他自己慢慢体会,反正,来日方长。
  此刻,听着姜戈焦急地辩解,当归“哦”了一声,看上去不太相信他的样子,将他不老实的手拍掉,抬脚继续往前走:“传说他长得就很邪恶,手段更是残酷,誓要荼毒中原武林。”
  “传言绝对有误!我跟你说啊,他只是因为幼时家逢变故不得已随父亲去了西域而已。如今刚接任教主之位不久,半点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干过,只不过是想重回故里罢了,天知道怎么就被外界传成了那个样子,啧啧,谣言真是可怕啊!”
  姜戈屁颠屁颠地跟上去,一条手臂缠上当归的肩头,将人无比自然地圈进怀里:“而且,他长得还相当好看呢!”
  “是吗,那我更要去见见了。”
  “阮阮……”
  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小菜及一干下属,惆怅地仰头望着天。
  “嘿,你说公子敢让我们出现在夫人面前吗?”
  “那得看我们夫人什么时候玩尽兴了。”
  路邊的桂花开得正灿烂,一根鸡毛被风卷着飞上了天,小豹子追在一群花母鸡屁股后头嚣张地跑,两道并肩而立的修长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在那光影交错处,慢慢地合在了一起,温柔而缱绻。
  那一天,不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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