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结束，听到前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被判死缓的消息。案情枯燥，有个数字倒值得一提：这个不发达省份的书记受贿2.46亿，破了近年来高官受贿的纪录。
　　遗憾的是，这个巨贪的生活细节媒体却没有披露更多详情，仅有一项引起了我的兴趣：赃物中有23车普洱茶。媒体的震怒限于“他喝得完吗”之类。我的求知欲却瞬间点燃：什么车？小车后备箱还是大卡车？白恩培在纪录片《永远在路上》里，哭哭啼啼，数落自己贪财，与那些仙风道骨的历代茶人差得实在太远。
　　我想起了《魔鬼夜访钱锺书先生》中的话：“近代当然也有坏人，但是他们坏得没有性灵，没有人格，不动声色像无机体，富有效率像机械。”23车，除了阴森的效率，实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吸引人之处，只想起电影《寻龙诀》里邪魅的“彼岸花”。有人认出来“彼岸花”就是一饼普洱茶，制片人也证实了这一点。电影中有句煞有介事的台词：“花开的时候，连通生死的门打开了。”白恩培书记用茶刀打开普洱茶时，无关风雅，连通生死的门无声隐秘地开启了吧。
　　历史上的著名罪犯也有风雅的。电影《色·戒》中易先生的原型丁默村就有点意思。龙应台从历史档案与《陈立夫自传》等处发现，丁默村原是中统的人，后来投靠汪精卫，直至当上“伪浙江省省长”。让人想不到的是丁默村后来被陈立夫成功策反，为戴笠的军统局架设电台、供给情报，与周佛海合作企图暗杀李士群，并不断营救被捕的重庆地下工作人员。但日本战败之后，他的身份虽一定程度被认定，但仍然关在监狱。有一天他生病，被保出去看医生，顺便游览了玄武湖，结果被小报记者认出，写上了报纸，蒋委员长看后很生气地说：“生病怎还能游玄武湖呢？应予枪毙！” 这个贪看一点湖上清风的降将，就这样被毙了。
　　我看了《陈立夫回忆录》，发现丁默村叛变后行径颇恶劣，“把上海调查统计局第一、第二处的人抓走了，他冒充说：‘我是陈立夫派来请你们去的’。”难怪“蒋委员长对他的印象一向很坏。”记者写的那篇文章叫《丁默村逍遥玄武湖》，“逍遥”二字暗讽他的丑态，所谓的小报，其实是《中央日报》，并不小。
　　民国称得上风雅的罪人是黄濬。他极有才，年轻的时候就与当时的名流陈宝琛、严复、林纾往还。留下的笔记体著作《花随人圣庵摭忆》至今仍是清末民初掌故最可信之书，材料既丰赡，见解尤精辟。陈寅恪读过此书后题诗叹惋：“世乱佳人还作贼，劫终残帙幸余灰。”现在可见的黄濬照片不过是一平凡中年文人，但据汪辟疆《光宣以来诗坛旁记》中称，年轻时“黄濬如凝妆中妇，仪态万方”。思之怅惘。
　　1937年，国民政府计划在长江江阴段沉船以封锁航道拒日，黄濬时任行政院会议记录，当晚即泄密给日方，蒋介石严令彻查。不久黄濬以叛国罪被判死刑。此事愈传愈奇，至今与黄濬案有关的日本女谍南云造子时常可以从电视剧里见到。但说起来，历史上并没有南云造子这个人，连“南云造子”这个名字都不是一个懂日语的人编造出来的。黄濬案本身的真实性问题不大，但严重性可能被高估了，最可能是国民党政府用低级情报泄密来掩盖军事上的重大溃败。
　　真正让我服气的风雅罪人，是香港前政务司司长许仕仁，官职仅次于特首的他工资不低，但开销实在大，尤爱现场享受音乐，每年都会前往欧洲欣赏歌剧及古典音乐会，足迹遍及柏林、慕尼黑、巴黎、罗马、萨尔斯堡等音乐名城，旅程通常七至十日，有时花费会达30万元。根据刷卡记录，4年来单花在店铺“香港唱片”已达200多万元。尤其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在被捕前，2013年底许仕仁已经破产。
　　记者虽没像生擒丁默村那样放送猛料，但事后描述许仕仁狱中生活文字，补刀更加凌冽：“一般而言，监狱和设施会在饭堂及活动室置有电视机，播放新闻报道或预录的电视节目或剧集……赤柱监狱更有由在囚人士组成的乐队，并设置演奏训练室，让在囚人士以音乐陶冶性情。”品味再三，字字如割，思之泫然。
　　回过头来说茶叶，据茶叶行家称，白恩培书记不太懂茶，爱茶的副省长孔垂柱坠楼，云南最懂茶的副省长沈培平如今已在狱中。余秋雨先生在《极端之美》一书中曾对沈培平的造诣不停点赞，值得再写一文细细品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