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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玻璃大门被推开，不用回头，楼楼知道谁进来了。
嘿，徐晃摇着手里的花，晚上有演唱会，他端起楼楼的杯子。三姐低低地叫，徐晃。楼楼笑笑，她的腿一直在摇，宽大的迷彩裤扇起不大不小的风。
三姐放下碗，楼楼，过些日子你和徐晃去订婚纱。楼楼仰头，水晶大吊灯明晃晃的。楼楼又低头，鞋带松了，她没心思管。
其他人陆续散去，贺姨开始收拾餐桌。
楼楼送三姐上车。转身，楼楼，三姐摇下车窗。夜色里霓虹在闪，楼楼感觉到威慑，她忽地扭过身。
一辆三菱驶进院子，索函辰跳下。初冬的风吹乱他长长的披肩发，三姐问，收齐了？函辰过去耳语，楼楼伺机进屋。
贺姨专注地煮咖啡。
楼楼挨着胖乎乎的贺姨，给她看手相。楼楼，三姐刚才……小心翼翼地，贺姨问。
哈，给我煮的，还是贺姨疼我，来，抱一个。不等楼楼回答，函辰夸张地张开双臂，冲过来。
天神，天神。贺姨咯咯笑，赶紧倒咖啡。偌大的房间，灯火璀璨，孤零零，就他们三人。
楼楼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把函辰交的账仔细拷贝。贺姨，我的头发做什么颜色漂亮？函辰扭开音响，震耳欲聋的摇滚使得键盘都要跳起来。
喂！楼楼扔纸篓过去，接着脱鞋。贺姨左右作揖，天神，你们歇歇吧。函辰跃身接住飞来的鞋，使劲抛向门口。啪，玻璃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函辰哈哈大笑。
楼楼抄起台灯，徐晃急匆匆跑进来。索函辰！他抓住函辰的衣领，气势汹汹。楼楼赤脚，拎只鞋子摇摇晃晃上楼。徐晃放轻语调，楼楼。
函辰拨开胸前的手，若无其事滚到窗边的地毯上，跟音乐跳舞。
无耻，徐晃恶狠狠骂着想追上楼，一只鞋子带着风声呼啸而来，正击中他的嘴巴。
贺姨急得团团转。
（2）
楼楼趴在窗口。卧室黑黢黢的，床头的闹钟滴答滴答，一下一下揪扯她的神经。
手机振动，她摸过查看：“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莹蓝的屏幕触目惊心，楼楼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回头，小小的屋，全部笼罩在黑暗中。楼下隐约传来声响，她使劲踹地板。这日子，没法过了。楼楼绝望地大叫。
四年前，三姐在步行街盯住她看。丫头，跟我走。当时卖冷饮的楼楼穿件宽大的衬衣，胸口印着自己的头像。
三姐打开包，一沓崭新钞票。楼楼眼睛发亮，问，干什么的？尾随的贺姨慈祥地笑，使劲扯楼楼的袖子。
进三姐公司四年，楼楼负责所有账目。
三姐是规矩的商人，她看中楼楼的聪明和孤儿的身世。贺姨劝楼楼，女人，嫁得好就好。楼楼瞥瞥低头玩游戏的徐晃，挑染的黄发，扑鼻的香水味。猪，楼楼咬牙。
徐晃不恼，嬉皮笑脸，俺家有钱，大大的。楼楼抓烟灰缸砸去，落在地上稀里哗啦。
徐晃拍手，好！
这光景，索函辰跟三姐进屋。
徐晃想溜。三姐扯他一把，你又招惹楼楼，以后她当家有你好看。
徐晃吐舌头，鞠躬，飞快跑掉。
索函辰把账本放下，楼楼飞快地敲电脑。函辰，你以后跟我们一起吃饭。三姐亲热地交代，拍拍他的肩膀。公司重要人物，三姐会特别关照。
楼楼下完账，函辰靠电脑盯她。三八脚，小时候淘吧！
你才三八！楼楼劈头骂，她最近烦，动不动想找茬。贺姨端咖啡解围，自家人，好好处。
我家没人，楼楼接杯子。
人呢？函辰眨眼睛。
死光了，楼楼想用咖啡泼他。
贺姨躲出去，楼楼还没嫁给徐晃，气势早熊熊燃烧。她分析是徐晃太花心楼楼反感，不过楼楼能管住徐晃，三姐说的。
坏孩子。函辰摇脑袋。没人管教，理解。他一个漂亮大翻身，在窗边地毯上跳街舞，单手支地，他从下面看楼楼。
楼楼大口喝掉咖啡，扔杯子时才发现目标消失。电脑，函辰敲下的字：三八脚。
（3）
楼楼打算嫁给徐晃的。三姐有钱，就徐晃一个弟。楼楼清楚以后的日子，如果她肯答应。
可是索函辰来了，见面就骂楼楼坏孩子。那天楼楼去分公司对账，在天桥上看见索函辰。
许多人叫好，拨开进去，他在地上旋转。
难得的冷风，吹得人凉爽爽的舒畅。索函辰穿件背心，上面印着他自己的头像，忽上忽下。楼楼忽然有些发呆，她想起过去在步行街卖冷饮，肆无忌惮的吆喝。
那时楼楼十八岁，特自恋，跑去做头像，宽大的衬衣在风里呼呼吹，回头率颇高。楼楼想，要是遇见和自己一样自恋的男孩，干脆嫁他，缘分这东西，当时楼楼认定就是这样的。
后来三姐来了，打开包，一沓厚厚钞票击垮楼楼的寒酸，她实在不会过日子，欠房东半年房租。先解燃眉之急，楼楼最初计划。进去却再无法脱身，整日看着徐晃的财产直线上升，楼楼明白，坠崖了。
可徐晃实在不入眼，楼楼在日记里画肥鱼和瘦熊掌，一张一张，画得梦都无法安生，全是铺天盖地的鱼和狗熊。
楼楼感觉自己的青春很单薄，无依无靠。
三姐是精明商人，她清楚聚敛财富的最好方法，财不外泄。楼楼想，自己怎么就是孤儿呢？原来弱势也会变成优势，只是有些荒唐。
哈，坏孩子来了。索函辰跳起来，鬼鬼地笑。
围观人善意地笑，羡慕地看楼楼。你男朋友跳得真棒，一个漂亮女孩赞。
美吧，索函辰揽楼楼的肩膀。
德行，楼楼骂。哄堂大笑，索函辰翻眼睛，在冷冷的风里大喊，我女朋友是坏孩子。
楼楼找不到东西砸他，坐地上脱鞋子。函辰单膝跪地，亲爱的，嫁给我吧！
楼楼吓一跳，函辰的脸近在咫尺，眉宇全是认真，仿佛另外一个人。夕阳奢侈地倾泻，耀眼的光辉罩住大男孩，无限隆重。
（4）
楼楼开始失眠。整夜整夜，想索函辰。
贺姨喜欢索函辰，他有空就帮她做事。手脚麻利地拖地整屋子。天神，贺姨总这样叫。大伙习以为常，索函辰工作出色，心肠好，舞还跳得迷死人，有什么理由不爱他。
徐晃感到威胁。
三姐呵斥他。她倒真想把他们两个换换，这个家徐晃把不好。楼楼是她处心积虑物色的，小丫头脾气火暴，可精明能干，徐晃怕她，死皮赖脸缠着。
得抓紧让他们结婚，三姐有些忧虑。要不是索函辰整治公司有一套，谁会把炸弹放身边？
楼楼注意到三姐的眼光，探究，猜测。只是她伪装得好，一般人看不到。可楼楼是谁，她跟了三姐四年，早变成她肚里的一条小虫，深知肺腑。最重要的，是楼楼心虚。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索函辰，没事就谋划脱身之计。
索函辰一切照旧，公司忙，几天不过来吃饭。难得来一趟，嘻嘻哈哈逗贺姨开心，楼楼紧张，不敢看他。
三八脚，索函辰叫得嚣张。
贺姨疼惜地笑，张罗自己的活计。楼楼猛然醒悟，索函辰还没正儿八经承诺什么，自己就想着跟他走，昏头了。忍不住就来气，抓住什么就是什么，不管不顾。索函辰闪躲不及，一脸的番茄酱。楼楼笑到瘫在电脑桌下。
随后，一脸热泪。
贺姨正好去外面跟送菜的贩子结账，索函辰趴在地上，专注地打量哭鼻子的楼楼。
楼楼透过迷离的薄雾，看见索函辰翘起的嘴巴。他用手指住自己的心口，抖抖眉毛。楼楼咬牙，抬手扇过去。
染着五颜六色的指头被索函辰握住，他拼命看着流泪的楼楼，不说话。
电脑嗡嗡响，楼楼想，此刻就死了算了。
外面传来声音，索函辰跳起，迅雷不及掩耳地，亲楼楼一口。他太过迅猛，但在楼楼耳边的声音却柔到无形，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5）
楼楼下定决心，离开。她把厚厚的日记一张张扯碎，鱼和熊掌她都不要了，她只要和索函辰走。远远地，去过平凡人的寻常日子。
三姐扣着她四年的薪水，那是她的杀手锏。
楼楼不在乎，当初她还不是一无所有，在步行街照样神仙般生活。阳光灿烂，喜怒真实，钱这东西大可不必当真，自己还小，不是还有索函辰吗？不行让他上街卖艺，然后自己端着草帽在一旁收钱，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面子算什么？
楼楼仿佛新生，掩藏不住地欢喜。
早点碰见索函辰就好了，最好在步行街的光景，他站那里洒脱地说，跟我走，楼楼。
用四年血汗换来的爱情，楼楼命般珍惜。
三姐安静地夹菜，楼楼，等会儿我们出去一趟。
楼楼没来由地一哆嗦，她现在胆子变小了，常被惊吓。
哦，带什么吗？楼楼装作漫不经心。
远门，带齐用的。三姐冲贺姨吩咐，给我收拾箱子。
楼楼疑惑，很少随三姐出门，她带自己去哪里？
候机大厅。楼楼的心开始扑通扑通跳。
楼楼是经济舱，她拎包进去，看见索函辰。紧挨的座位，索函辰无奈地说，楼楼，我们完了。
原来，目的地是索函辰的老家，三姐亲自去探望他的家人。她发觉了，索函辰咬紧嘴唇。楼楼张大嘴巴，原来自己还是太年轻，不是对手。
我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楼楼想。我们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索函辰握紧楼楼冰凉的手掌，贴在唇上。
他的长发竟修整过，回家总是不同。楼楼滴下泪，大颗大颗，汹涌地。
她有手段，索函辰恨恨地。
楼楼突然笑笑，是呀，怎么就忽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索函辰有家呢！
楼楼，索函辰倾力地叫。我疼，楼楼甩甩手臂。楼楼，索函辰再叫。算了，函辰。楼楼说。楼楼，函辰湿了眼睛。
（6）
索函辰的老家真贫寒。租的车子七拐八转，停在一间老房子前。
开门的，是老态龙钟的奶奶。我爸妈在外面打工，那是我大哥。楼楼看见枣树下流着口水的男人，拿小刀用力刻一把木剑。
只是一眼，楼楼决定放手。怎忍心，拖累无辜的他们。
三姐让司机卸东西，在县城她大事采购，整整装了两辆车子。
奶奶，身体好吗？三姐掩藏不住地得意。
村里人过来围观，三姐让楼楼派东西。
楼楼忽然轻松，不就是想毁了我的念头，断了后路。她扎起头发，手脚麻利地收拾院子，或许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三姐拿出钞票，委托村主任帮忙盖房子。有合适的女人，给大哥找个。村主任惊诧万分，恭恭敬敬地接住钱，我替村里谢您了。
噢，不是还有函辰吗？人情让他还。三姐坐上车，和蔼地望着依依不舍的函辰，催促。
来去一天，楼楼感觉在做梦。原来爱情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至少属于她的爱情就不是。楼楼隔着窗户看外面，黑黢黢的，人在空中。
函辰，此刻你怕死吗？
索函辰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摸摸楼楼的脸。楼楼咬住他的指尖，死死地，不放。
楼楼，相忘于江湖。索函辰低低地说。
坠机好了，现在。楼楼喊。
机舱一震，这样的话会吓坏人的。
索函辰抱住楼楼，眼泪噼里啪啦，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7）
楼楼从未有过地安静。核算完所有账目，她关闭电脑。
这些年三姐只让她掌管账本，钱对于楼楼只是数字。她知道该做什么，其实离开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怎么来的还怎么走。
只是心里凭空生出一个人，扎根般，动动就痛。
三姐和徐晃去香港，顺便买钻戒。
楼楼环视房间，他们在欺负自己，用钱。可有什么关系，自己终于找到要走的路，不辞而别最好，让他们瞠目结舌，原来真有不爱钱的！
其实，她是怕影响函辰，他有家。
楼楼走上大街，穿着当年的旧衬衣。当初舍不得扔，原来有预感，还要回来，在熙熙攘攘的步行街，肆无忌惮地吆喝。
青春还在，甚至更坚实。只是，再不会轻易去爱，有谁抵得过那个长发美男，坏坏地笑，在耳边呢喃，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天桥还在，人们行色匆匆，少了索函辰，世界不再精彩，谁，会跪在楼楼的面前，任她用鞋子击打。一生只有一份爱属于一个人，错过，只剩生活。
楼楼买好车票，热心肠的旧房东叮嘱她一路小心。想，这女孩怎就与旁人不同，放得下万千繁华？
楼楼爬上上铺，对面的旅客蒙头大睡。天下或许也有不需要爱情的，没心没肺地吃喝，还是不爱的好，太难了。楼楼庆幸自己瘦弱，可以舒服地躺下。
手机振动，楼楼摸索着看。
“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不争气的眼泪突然决堤，楼楼临走，没舍得惊动函辰。长大了，楼楼知道心疼自己爱的人，何苦扎他一刀？
楼楼亲吻手机，犹如亲吻索函辰的脸。狠狠地，关机。
爱情是一场华丽的戏，退场，楼楼的世界只剩摇晃的火车和不知目的的明天。
“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真切的声音清晰地撞击耳膜，楼楼翻身而坐。
对面的铺上，竟是索函辰，靠着被子，坏坏地笑。微弱的灯火探照，他眉目欢喜。伸手掐楼楼的胳膊，疼吗？
楼楼犹如梦幻，痴痴呆呆。不提防，楼楼死命咬一口。索函辰龇牙咧嘴，妖精！
你疯了，楼楼叫。
索函辰眉飞色舞，得意地掏皮包。天，一捆捆钞票。
你做了什么？楼楼抬手一巴掌飞过去，索函辰眼冒金星。死了似的倒下，不吭声。
楼楼心疼，推，再推。
我这是替你讨回的工资。索函辰眼睛张开来。
她肯给？楼楼不信。
索函辰发火，你以为我真的那么笨，告诉你，打我爱上你那天就制定好作战计划，对付女人，特别是有心计的女人，我办法多了去。
楼楼不信，她肯给你这些钱？当然，我说要给大哥娶媳妇儿，盖楼房。
那你大哥咋办？楼楼踹过去，她什么事情做不来？
索函辰叽叽咕咕地笑，亏你还是坏孩子，我能引狼入室？楼楼使劲回想，那不是你家？
假的，索函辰摸楼楼的脸，瘦了。
你才假的，楼楼抬手。索函辰掏出身份证，原来那地方真不是他原籍。
知道她有这一手，想胁迫我。我在乐队采风时认识的村主任，帮忙办的假户口。去之前我打了招呼，临时找的群众演员，逼真吧！
为啥？楼楼一时反应不来，索函辰使劲掐她，猪，讨回你的血汗钱，另外，教训教训她，敢欺负我老婆。
楼楼死死地搂住函辰的脖子，痛痛快快地哭。
掉下去了，索函辰惊呼。
坏孩子，我们终于可以私奔了。楼楼不管不顾，在两个人抱着坠下的一刻，破涕为笑。
编辑 / 海 宁
玻璃大门被推开，不用回头，楼楼知道谁进来了。
嘿，徐晃摇着手里的花，晚上有演唱会，他端起楼楼的杯子。三姐低低地叫，徐晃。楼楼笑笑，她的腿一直在摇，宽大的迷彩裤扇起不大不小的风。
三姐放下碗，楼楼，过些日子你和徐晃去订婚纱。楼楼仰头，水晶大吊灯明晃晃的。楼楼又低头，鞋带松了，她没心思管。
其他人陆续散去，贺姨开始收拾餐桌。
楼楼送三姐上车。转身，楼楼，三姐摇下车窗。夜色里霓虹在闪，楼楼感觉到威慑，她忽地扭过身。
一辆三菱驶进院子，索函辰跳下。初冬的风吹乱他长长的披肩发，三姐问，收齐了？函辰过去耳语，楼楼伺机进屋。
贺姨专注地煮咖啡。
楼楼挨着胖乎乎的贺姨，给她看手相。楼楼，三姐刚才……小心翼翼地，贺姨问。
哈，给我煮的，还是贺姨疼我，来，抱一个。不等楼楼回答，函辰夸张地张开双臂，冲过来。
天神，天神。贺姨咯咯笑，赶紧倒咖啡。偌大的房间，灯火璀璨，孤零零，就他们三人。
楼楼打开电脑，输入密码，把函辰交的账仔细拷贝。贺姨，我的头发做什么颜色漂亮？函辰扭开音响，震耳欲聋的摇滚使得键盘都要跳起来。
喂！楼楼扔纸篓过去，接着脱鞋。贺姨左右作揖，天神，你们歇歇吧。函辰跃身接住飞来的鞋，使劲抛向门口。啪，玻璃门发出巨大的声响，函辰哈哈大笑。
楼楼抄起台灯，徐晃急匆匆跑进来。索函辰！他抓住函辰的衣领，气势汹汹。楼楼赤脚，拎只鞋子摇摇晃晃上楼。徐晃放轻语调，楼楼。
函辰拨开胸前的手，若无其事滚到窗边的地毯上，跟音乐跳舞。
无耻，徐晃恶狠狠骂着想追上楼，一只鞋子带着风声呼啸而来，正击中他的嘴巴。
贺姨急得团团转。
（2）
楼楼趴在窗口。卧室黑黢黢的，床头的闹钟滴答滴答，一下一下揪扯她的神经。
手机振动，她摸过查看：“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莹蓝的屏幕触目惊心，楼楼有些害怕。她下意识回头，小小的屋，全部笼罩在黑暗中。楼下隐约传来声响，她使劲踹地板。这日子，没法过了。楼楼绝望地大叫。
四年前，三姐在步行街盯住她看。丫头，跟我走。当时卖冷饮的楼楼穿件宽大的衬衣，胸口印着自己的头像。
三姐打开包，一沓崭新钞票。楼楼眼睛发亮，问，干什么的？尾随的贺姨慈祥地笑，使劲扯楼楼的袖子。
进三姐公司四年，楼楼负责所有账目。
三姐是规矩的商人，她看中楼楼的聪明和孤儿的身世。贺姨劝楼楼，女人，嫁得好就好。楼楼瞥瞥低头玩游戏的徐晃，挑染的黄发，扑鼻的香水味。猪，楼楼咬牙。
徐晃不恼，嬉皮笑脸，俺家有钱，大大的。楼楼抓烟灰缸砸去，落在地上稀里哗啦。
徐晃拍手，好！
这光景，索函辰跟三姐进屋。
徐晃想溜。三姐扯他一把，你又招惹楼楼，以后她当家有你好看。
徐晃吐舌头，鞠躬，飞快跑掉。
索函辰把账本放下，楼楼飞快地敲电脑。函辰，你以后跟我们一起吃饭。三姐亲热地交代，拍拍他的肩膀。公司重要人物，三姐会特别关照。
楼楼下完账，函辰靠电脑盯她。三八脚，小时候淘吧！
你才三八！楼楼劈头骂，她最近烦，动不动想找茬。贺姨端咖啡解围，自家人，好好处。
我家没人，楼楼接杯子。
人呢？函辰眨眼睛。
死光了，楼楼想用咖啡泼他。
贺姨躲出去，楼楼还没嫁给徐晃，气势早熊熊燃烧。她分析是徐晃太花心楼楼反感，不过楼楼能管住徐晃，三姐说的。
坏孩子。函辰摇脑袋。没人管教，理解。他一个漂亮大翻身，在窗边地毯上跳街舞，单手支地，他从下面看楼楼。
楼楼大口喝掉咖啡，扔杯子时才发现目标消失。电脑，函辰敲下的字：三八脚。
（3）
楼楼打算嫁给徐晃的。三姐有钱，就徐晃一个弟。楼楼清楚以后的日子，如果她肯答应。
可是索函辰来了，见面就骂楼楼坏孩子。那天楼楼去分公司对账，在天桥上看见索函辰。
许多人叫好，拨开进去，他在地上旋转。
难得的冷风，吹得人凉爽爽的舒畅。索函辰穿件背心，上面印着他自己的头像，忽上忽下。楼楼忽然有些发呆，她想起过去在步行街卖冷饮，肆无忌惮的吆喝。
那时楼楼十八岁，特自恋，跑去做头像，宽大的衬衣在风里呼呼吹，回头率颇高。楼楼想，要是遇见和自己一样自恋的男孩，干脆嫁他，缘分这东西，当时楼楼认定就是这样的。
后来三姐来了，打开包，一沓厚厚钞票击垮楼楼的寒酸，她实在不会过日子，欠房东半年房租。先解燃眉之急，楼楼最初计划。进去却再无法脱身，整日看着徐晃的财产直线上升，楼楼明白，坠崖了。
可徐晃实在不入眼，楼楼在日记里画肥鱼和瘦熊掌，一张一张，画得梦都无法安生，全是铺天盖地的鱼和狗熊。
楼楼感觉自己的青春很单薄，无依无靠。
三姐是精明商人，她清楚聚敛财富的最好方法，财不外泄。楼楼想，自己怎么就是孤儿呢？原来弱势也会变成优势，只是有些荒唐。
哈，坏孩子来了。索函辰跳起来，鬼鬼地笑。
围观人善意地笑，羡慕地看楼楼。你男朋友跳得真棒，一个漂亮女孩赞。
美吧，索函辰揽楼楼的肩膀。
德行，楼楼骂。哄堂大笑，索函辰翻眼睛，在冷冷的风里大喊，我女朋友是坏孩子。
楼楼找不到东西砸他，坐地上脱鞋子。函辰单膝跪地，亲爱的，嫁给我吧！
楼楼吓一跳，函辰的脸近在咫尺，眉宇全是认真，仿佛另外一个人。夕阳奢侈地倾泻，耀眼的光辉罩住大男孩，无限隆重。
（4）
楼楼开始失眠。整夜整夜，想索函辰。
贺姨喜欢索函辰，他有空就帮她做事。手脚麻利地拖地整屋子。天神，贺姨总这样叫。大伙习以为常，索函辰工作出色，心肠好，舞还跳得迷死人，有什么理由不爱他。
徐晃感到威胁。
三姐呵斥他。她倒真想把他们两个换换，这个家徐晃把不好。楼楼是她处心积虑物色的，小丫头脾气火暴，可精明能干，徐晃怕她，死皮赖脸缠着。
得抓紧让他们结婚，三姐有些忧虑。要不是索函辰整治公司有一套，谁会把炸弹放身边？
楼楼注意到三姐的眼光，探究，猜测。只是她伪装得好，一般人看不到。可楼楼是谁，她跟了三姐四年，早变成她肚里的一条小虫，深知肺腑。最重要的，是楼楼心虚。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索函辰，没事就谋划脱身之计。
索函辰一切照旧，公司忙，几天不过来吃饭。难得来一趟，嘻嘻哈哈逗贺姨开心，楼楼紧张，不敢看他。
三八脚，索函辰叫得嚣张。
贺姨疼惜地笑，张罗自己的活计。楼楼猛然醒悟，索函辰还没正儿八经承诺什么，自己就想着跟他走，昏头了。忍不住就来气，抓住什么就是什么，不管不顾。索函辰闪躲不及，一脸的番茄酱。楼楼笑到瘫在电脑桌下。
随后，一脸热泪。
贺姨正好去外面跟送菜的贩子结账，索函辰趴在地上，专注地打量哭鼻子的楼楼。
楼楼透过迷离的薄雾，看见索函辰翘起的嘴巴。他用手指住自己的心口，抖抖眉毛。楼楼咬牙，抬手扇过去。
染着五颜六色的指头被索函辰握住，他拼命看着流泪的楼楼，不说话。
电脑嗡嗡响，楼楼想，此刻就死了算了。
外面传来声音，索函辰跳起，迅雷不及掩耳地，亲楼楼一口。他太过迅猛，但在楼楼耳边的声音却柔到无形，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5）
楼楼下定决心，离开。她把厚厚的日记一张张扯碎，鱼和熊掌她都不要了，她只要和索函辰走。远远地，去过平凡人的寻常日子。
三姐扣着她四年的薪水，那是她的杀手锏。
楼楼不在乎，当初她还不是一无所有，在步行街照样神仙般生活。阳光灿烂，喜怒真实，钱这东西大可不必当真，自己还小，不是还有索函辰吗？不行让他上街卖艺，然后自己端着草帽在一旁收钱，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面子算什么？
楼楼仿佛新生，掩藏不住地欢喜。
早点碰见索函辰就好了，最好在步行街的光景，他站那里洒脱地说，跟我走，楼楼。
用四年血汗换来的爱情，楼楼命般珍惜。
三姐安静地夹菜，楼楼，等会儿我们出去一趟。
楼楼没来由地一哆嗦，她现在胆子变小了，常被惊吓。
哦，带什么吗？楼楼装作漫不经心。
远门，带齐用的。三姐冲贺姨吩咐，给我收拾箱子。
楼楼疑惑，很少随三姐出门，她带自己去哪里？
候机大厅。楼楼的心开始扑通扑通跳。
楼楼是经济舱，她拎包进去，看见索函辰。紧挨的座位，索函辰无奈地说，楼楼，我们完了。
原来，目的地是索函辰的老家，三姐亲自去探望他的家人。她发觉了，索函辰咬紧嘴唇。楼楼张大嘴巴，原来自己还是太年轻，不是对手。
我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楼楼想。我们只是想过自己的生活，索函辰握紧楼楼冰凉的手掌，贴在唇上。
他的长发竟修整过，回家总是不同。楼楼滴下泪，大颗大颗，汹涌地。
她有手段，索函辰恨恨地。
楼楼突然笑笑，是呀，怎么就忽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索函辰有家呢！
楼楼，索函辰倾力地叫。我疼，楼楼甩甩手臂。楼楼，索函辰再叫。算了，函辰。楼楼说。楼楼，函辰湿了眼睛。
（6）
索函辰的老家真贫寒。租的车子七拐八转，停在一间老房子前。
开门的，是老态龙钟的奶奶。我爸妈在外面打工，那是我大哥。楼楼看见枣树下流着口水的男人，拿小刀用力刻一把木剑。
只是一眼，楼楼决定放手。怎忍心，拖累无辜的他们。
三姐让司机卸东西，在县城她大事采购，整整装了两辆车子。
奶奶，身体好吗？三姐掩藏不住地得意。
村里人过来围观，三姐让楼楼派东西。
楼楼忽然轻松，不就是想毁了我的念头，断了后路。她扎起头发，手脚麻利地收拾院子，或许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
三姐拿出钞票，委托村主任帮忙盖房子。有合适的女人，给大哥找个。村主任惊诧万分，恭恭敬敬地接住钱，我替村里谢您了。
噢，不是还有函辰吗？人情让他还。三姐坐上车，和蔼地望着依依不舍的函辰，催促。
来去一天，楼楼感觉在做梦。原来爱情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至少属于她的爱情就不是。楼楼隔着窗户看外面，黑黢黢的，人在空中。
函辰，此刻你怕死吗？
索函辰脸上看不出表情，他摸摸楼楼的脸。楼楼咬住他的指尖，死死地，不放。
楼楼，相忘于江湖。索函辰低低地说。
坠机好了，现在。楼楼喊。
机舱一震，这样的话会吓坏人的。
索函辰抱住楼楼，眼泪噼里啪啦，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7）
楼楼从未有过地安静。核算完所有账目，她关闭电脑。
这些年三姐只让她掌管账本，钱对于楼楼只是数字。她知道该做什么，其实离开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怎么来的还怎么走。
只是心里凭空生出一个人，扎根般，动动就痛。
三姐和徐晃去香港，顺便买钻戒。
楼楼环视房间，他们在欺负自己，用钱。可有什么关系，自己终于找到要走的路，不辞而别最好，让他们瞠目结舌，原来真有不爱钱的！
其实，她是怕影响函辰，他有家。
楼楼走上大街，穿着当年的旧衬衣。当初舍不得扔，原来有预感，还要回来，在熙熙攘攘的步行街，肆无忌惮地吆喝。
青春还在，甚至更坚实。只是，再不会轻易去爱，有谁抵得过那个长发美男，坏坏地笑，在耳边呢喃，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天桥还在，人们行色匆匆，少了索函辰，世界不再精彩，谁，会跪在楼楼的面前，任她用鞋子击打。一生只有一份爱属于一个人，错过，只剩生活。
楼楼买好车票，热心肠的旧房东叮嘱她一路小心。想，这女孩怎就与旁人不同，放得下万千繁华？
楼楼爬上上铺，对面的旅客蒙头大睡。天下或许也有不需要爱情的，没心没肺地吃喝，还是不爱的好，太难了。楼楼庆幸自己瘦弱，可以舒服地躺下。
手机振动，楼楼摸索着看。
“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不争气的眼泪突然决堤，楼楼临走，没舍得惊动函辰。长大了，楼楼知道心疼自己爱的人，何苦扎他一刀？
楼楼亲吻手机，犹如亲吻索函辰的脸。狠狠地，关机。
爱情是一场华丽的戏，退场，楼楼的世界只剩摇晃的火车和不知目的的明天。
“坏孩子，我们私奔吧！”
真切的声音清晰地撞击耳膜，楼楼翻身而坐。
对面的铺上，竟是索函辰，靠着被子，坏坏地笑。微弱的灯火探照，他眉目欢喜。伸手掐楼楼的胳膊，疼吗？
楼楼犹如梦幻，痴痴呆呆。不提防，楼楼死命咬一口。索函辰龇牙咧嘴，妖精！
你疯了，楼楼叫。
索函辰眉飞色舞，得意地掏皮包。天，一捆捆钞票。
你做了什么？楼楼抬手一巴掌飞过去，索函辰眼冒金星。死了似的倒下，不吭声。
楼楼心疼，推，再推。
我这是替你讨回的工资。索函辰眼睛张开来。
她肯给？楼楼不信。
索函辰发火，你以为我真的那么笨，告诉你，打我爱上你那天就制定好作战计划，对付女人，特别是有心计的女人，我办法多了去。
楼楼不信，她肯给你这些钱？当然，我说要给大哥娶媳妇儿，盖楼房。
那你大哥咋办？楼楼踹过去，她什么事情做不来？
索函辰叽叽咕咕地笑，亏你还是坏孩子，我能引狼入室？楼楼使劲回想，那不是你家？
假的，索函辰摸楼楼的脸，瘦了。
你才假的，楼楼抬手。索函辰掏出身份证，原来那地方真不是他原籍。
知道她有这一手，想胁迫我。我在乐队采风时认识的村主任，帮忙办的假户口。去之前我打了招呼，临时找的群众演员，逼真吧！
为啥？楼楼一时反应不来，索函辰使劲掐她，猪，讨回你的血汗钱，另外，教训教训她，敢欺负我老婆。
楼楼死死地搂住函辰的脖子，痛痛快快地哭。
掉下去了，索函辰惊呼。
坏孩子，我们终于可以私奔了。楼楼不管不顾，在两个人抱着坠下的一刻，破涕为笑。
编辑 / 海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