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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身为霸道总裁，郜隽风却整天不务正业，公司的事情他不操心，万千美女他不宠爱，一门心思只记得折腾乔琢。她是他名义上的恋人，私底下却像是他的小用人。他一声令下，她就要出门罚跪，哪怕带着她去和她的初恋见面，她也敢怒不敢言……
1
乔琢在地上跪了两个小时。
这儿是郜家老宅，一水儿的青瓦白墙，老式的四合院，中间是天井。台湾三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她跪在青砖石铺的地上，膝盖早就没了知觉，头顶的雨还在往下落着，将她身上薄薄的风衣打湿了，又沉又冷。
庭院里很安静，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有人走到她面前停下，乔琢打起精神，听到他冷冷地问：“知道错了吗？”
她不说话，垂着眼睛同他抗争到底，他笑了一声，不无嘲弄地问她说：“乔琢，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我没做错的事，我不会认。”
她说着，像是有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去，只能呛咳起来。雨下得更急了，打得院子里的美人蕉发出伶仃的声音。郜隽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咳得太厉害，背脊深深地俯下去，显出线条漂亮的蝴蝶骨来。
地上积了水，她的双手都落在里面，这手雪白修长，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郜隽风一面鄙夷她的肮脏，一面却又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察觉到自己的情不自禁，忽然生起气来，不知道是生她的气，还是因为自己居然会被她所吸引。
“不管你认不认，事实都摆在这里，乔琢，你们乔家人满嘴没有一句实话。你母亲如此，你也一样。”
听到他提及母亲，乔琢猛地抬起头来。
她有一张漂亮的面孔，眼睛大而妩媚，是很受上天眷顾的长相。郜隽风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坐在花丛中看书，手边放着白瓷做的小茶杯，杯子小巧可爱，可她的手指比杯子还要晶莹剔透。他忍不住驻足，她忽然抬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地荡开了他心中的涟漪……
她那时高贵如公主，同如今这个跌入泥淖的女人似乎没有半分关系。远处的灯忽然熄灭了，整座老宅都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中。良久，郜隽风俯下身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她身上沾满雨水，可是轻盈如一片树叶，郜隽风有洁癖，本该难以容忍，却在嗅到她身上淡而绵长的香气时沉默起来。
“郜隽风……”她终于平复呼吸，喘息着低声说，“不管你怎么看我，怎么恨乔家，可你不能诋毁我的母亲。”
“乔琢。”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语调平缓下去，像是劝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同她讲道理说，“乔家差点儿毁了我拥有的一切。如今你从肉体到灵魂都属于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你都没有向我提要求的权力。”
乔琢安静下去，伏在他怀中，像是已经死去。他心满意足地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抱里。
“不要想着抵抗我，你要取悦我，才能有好日子过。”他说，“明明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要那么固执呢？”
他走动时，廊中的灯渐次亮起，映得他唇边那若有似无的笑容也染上了一丝温度，乔琢费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忽然在他怀中无声地笑了。
他没有问她笑什么，像抚摸一只小猫似的，指尖儿漫不经心地从她的面颊上划过去，落在了耳后。
那里，用朱砂纹了小小的一只蜘蛛，只有小拇指尖儿大小，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泛着几乎妖异的红色。
这并不是什么装饰用的纹身，是她同郜隽风签下约定时留下的耻辱的印记。这印记证明着她属于郜隽风。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是最吝啬精明的商人，要将她牢牢掌握才会满足，而她，无力反抗。
2
那段时间天气很坏，台南一直刮台风，台北则是阴雨连绵。
乔琢倒在床上，倒吸着冷气，她身旁，郜隽风单手摁着她，不准她乱动。她穿着条绸裤，裤腿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瘦长的小腿，挣扎间，不小心踢到了郜隽风，郜隽风一向耐心不足，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的一条腿轻而易举地揽在了怀中。
这姿势太过亲密，乔琢脸红起来，却又吸了一口气。郜隽风并不怜香惜玉，单手打开一旁的药油，倒在掌心里，又用力为她涂在了膝盖同小腿上。
他手劲儿大，摩挲过的地方渐渐泛起红痕，乔琢用牙齿咬住嘴唇，免得自己吃痛得叫出声来，看在他眼中，反倒笑了。
“怕疼？”
乔琢一直怕疼，娇生惯养到了极点，真真正正像个豌豆公主。那晚跪了两个小时，她跪坏了膝盖，医生开了药热敷，又说想要不留病根，就要一直坚持上药。她对自己下不了狠手，裤腿卷起来，只碰一碰就疼得落泪。郜隽风工作不忙，可他私交甚广，三天两头外出应酬玩乐，一直没發现乔琢竟然没给自己上药，还是这几天天气阴冷，她疼得走不了路，才被他逮个正着。
他觉得挺好笑，乔琢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怕苦似的躲避用药？她下不了手，他就亲自来，把她摁在床上不由分说地就上了手。她流眼泪，他就仔细看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的小男生，高高兴兴地捻了她眼角一颗眼泪在手指尖上仔细端详了，带着笑问：“有那么疼吗？”
他脾气是真正的喜怒不定，时好时坏，笑着说话的时候也未必是开心。乔琢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拿手背把眼泪擦干了，这才回答说：“有点儿吧。”
“才有点儿？”他说着，像是不相信，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膝盖，“现在呢？”
乔琢觉得他这个人太贱了，可又没力气和心力去同他计较，只能闭着眼睛忍过这阵疼痛去。他看她忍得这么艰难，在她身边一道躺下，拨弄她散在肩头的长发。乔琢睁开眼睛，正好望进他的眼底，他眼中带着晦暗不明的神色，说闲话似的同她聊天：“我这两天出去，你猜我遇到谁了？”
乔琢不理他，又把眼睛合起来，他也不生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我遇到沈卓一了。”
这话说得像是羽毛落在雪地上，悄无声息的，可乔琢身体猛地一震，一时间连控制的机会都没有，她在心里叫了一声“糟糕”，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然后呢？” “他看着不太好，瘦了不少，人人都说他清减了。不过还是那种假模假样的，对谁都带笑，对了……”他顿了顿，手捻住她的耳垂揉了两下，“他带的女伴挺漂亮的。”
耳垂是喬琢最敏感的地方，一被人碰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想要逃开，可他不给这个机会，已经依偎过来，将她揽在了怀中。她动弹不得，只好睁开眼来，他近在咫尺，漂亮的眼睛直视着她，带着笑同嘲弄，还有一点儿若有似无的好奇。
“是吗？”她听到自己很平静地道，“他眼光一向挺高的，能带出来的，怎么可能不好看？”
他闻言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在夸自己吗？”
乔琢也笑起来，当初她同沈卓一谈了三年恋爱后，终于决定要结婚，沈卓一为她准备了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她感动落泪，同他在麦加的喷泉下拥吻，那时她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人间的事，从来都不讲道理，急转直下的痛苦也同样在那一夜无声地展开。乔琢如今回忆，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眼中泛起恍惚的神情，被郜隽风看到了，将她的眼睛捂住。她的睫毛很长，眨动时扫过掌心，又酥又麻，他想要收回手，却又不想看她的神色，于是凑过去，亲吻她的嘴角。
她的嘴唇柔软冰凉，被他吻过，渐渐泛起温热。他耐心又温柔地吻着她，直到感觉到她的回应，这才离开一点儿说：“还喜欢他吗？”
她没回答，就那样沉默着，他也没有一定要知道的意思，又吻过去。可这一次他不再温柔，撕下了面具，像一头猛兽一般吞噬着她。她不反抗，也不逢迎，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
许久，他停下来，眼睛亮得像是点了火，低下头来在她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见了血，她痛得颤抖，感觉到他的舌在伤口上舔舐。
“乔琢。”他说，“忘了吧，好吗？”
黑暗的世界里，他像是她的主宰，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可他这话说得有些懦弱，至少乔琢听了，只想发笑。
“不是我不忘，是你一直记着。”
他不再说话，维持着姿势半晌，下了床拂袖而去。乔琢拿被单卷住自己，困倦得不可思议，却还是在想当初的情形。那时，她同沈卓一一道出席宴会，人人都夸他们是神仙眷侣，这一生必然会白头偕老的。
那时她也这样以为，现在想想，真是再天真不过。
3
乔琢当年上学修的是双学位，一个古代文学，一个金融。
这两个专业风马牛不相及，上课的地方分属新老两个校区，开车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那时她还年轻，不晓得什么是累，可沈卓一心疼，自己空出时间，也要亲自开车送她过去。
可惜这些都是旧日的甜蜜了，现在她没有用武之地，每天待在郜家无所事事。郜隽风难得也在家，看她坐在窗前发呆。窗外是一片小花圃，种了蝴蝶兰，花匠不知怎么折腾的，这么冷的天气居然开得姹紫嫣红。
她侧脸消瘦，被冷漠的光映出苍白的颜色，却不损伤她的美丽，反倒多了一种别样的气质。郜隽风美人儿见得多了，或艳光四射的，或冷而孤高的，只是没有一个像乔琢这样……怎么样他说不清，只是看到她就心动不已。
雨还在下着，把天地都浇湿了，她总算动了动，起身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他歪在沙发上，像个纨绔子弟，懒洋洋地说：“给我也端一杯。”
乔琢没说话，替他倒了茶放在面前，他偏偏还要作怪，扬了扬下巴说：“端过来啊。”
她忍了忍，替他端到嘴边，他就着手喝了一口，却又挑眼睛看她说：“怎么，不服气？”
“没有。”
他笑了一声，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怀中。她猝不及防，整杯水都洒下来，半杯泼在身上，烫得人一哆嗦。他看到了，装作怜香惜玉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惺惺作态，她也懒得理睬，抿着唇不说话。他却不肯放过她，扯着她的头发微微用力，要她低下头来，同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她被亲得喘不过气来，只能软软地倒在他怀中。他也有些意动，这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有两个手机，一个狐朋狗友都知道，一个只有重要的人知道。他叹了口气，还是起来把电话接了。乔琢冷眼旁观，自己去浴室开了冷水，冲了冲刚刚被烫到的地方。水流哗啦啦响着，他又进来，从背后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脖子说：“待会儿陪我出去一趟。”
“我不想去。”
“就穿那套黑裙子，配我上次新给你买的钻石首饰。记得化个妆，口红颜色艳一点儿，别天天老气横秋的。”
他从来不管她说什么，自顾自地把要求提了。乔琢心里带着火气，“啪”的一声关了水龙头，去衣帽间挑衣服。他还要跟来，倚在门口笑眯眯地说：“别生气啊。我是带你去见心上人呢。”
她解衣扣的手停了停，他看到了，继续说：“沈卓一也要去，别给我丢人啊。”
“你不怕我和他……‘里应外合’了？”她转过头去，似笑非笑道，“上次莫须有就罚我跪了两小时，这次要怎么样，等回来了打死我？”
她上次被罚跪，完全是无妄之灾。郜隽风这个人心胸狭隘，她不过是接了一个电话，就说她是图谋不轨，她从来不肯撒娇服软，两个人越说火气越大，她被罚跪在院子里，不过最后还是被他亲自抱了回去。
这事儿郜隽风早就忘了，她提了方才回忆起来，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嬉皮笑脸地道：“还记仇呢？”
“不敢。”
“那怎么还给我摆脸色呢？”他上前，抱住她又要亲，她嫌弃腻歪，歪了头，他这个吻就落得偏了。他脸色也沉下去，道：“别拿腔拿调的，见了老相好克制点儿，懂吗？”
他这话说得恶心人，乔琢深吸一口气，但到底克制住了自己。她化妆时，他就在一边等着，偶尔开口指点。他是万花丛中过，对女人这一套了如指掌，乔琢被他指使着，化出来的妆比平常还要美上三分。
镜中的人被灯一照，像是笼着一层光晕，她眉眼都漂亮得不像真人，他倒吸了一口气，柔声道：“真美。”
乔琢却不以为然地道：“是吗？” 她是看惯了自己，口气淡漠到让人恼火，可郜隽风偏偏喜欢她这种什么都不放心上的样子，忍不住过来对她动手动脚。她任由他触碰，只敲了敲镜子说：“要遲到了。”
郜隽风“啧”了一声，到底停下，又认真地端详她，凑近了，替她将身侧礼服上的绸带系好，绸带下掩映着雪白的肌肤，像是一件礼物。他低垂眉目，忽然问她：“是不是很恨我？”
“谈不上很恨……”
“那就是恨了。”
她沉默了一下，道：“随你怎么说。”
“无所谓。”他这次笑得像是真的开心，道，“恨也好，至少我在你心里。”
她同他于镜中对视，冰冷的镜面反射出浅灰色的光，两人眼中藏着的东西便也不再分明了。良久，他牵起她的手，又是那个无懈可击的郜隽风。
“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4
乔琢出席时，是万众瞩目。
她当年家道中落，事情在圈子里闹得挺大，母亲心脏病发作长期待在疗养院中，父亲锒铛入狱，要不是郜隽风出手，她现在大概也有些麻烦。后来她就淡出了公众视线，直到现在才算是正式出现了，人人都看着她，她目不斜视，眼睫微微垂着。
郜隽风看着，笑了起来：“你还是这副样子。”
乔琢不理他，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他偏要接着说：“好像谁也看不起。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样我都想……”
想什么他没往下说，只是将她揽入怀中，她并不反抗，柔顺地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假模假样地道：“沈兄，好巧。”
那边沈卓一同样携着女伴，大概是刚来，就被郜隽风看个正着。这么久没见，他果然还是老样子，面上带笑，看起来很容易亲近。
她正端详沈卓一，郜隽风忽然在她耳边低声说：“瞧，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一样的？看起来和谁都称兄道弟，实际上谁都看不起。”
乔琢没回答，他就凑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她吃痛，总算开口说：“别发疯！”
这里到处都是人，他这样的举动已经很显眼了，他并不以为然，因为一直顺风顺水，所有人都捧着他，哪里会怕别人的眼光？可他看乔琢的神情，到底还是放过了她，只是对着走来的沈卓一笑了笑。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怎么会，你的邀请，我哪一次拒绝过？”
沈卓一一开口，就让人如沐春风。郜隽风同他聊了几句，像是彼此关系真的这么好。乔琢听得心里发堵，郜隽风却突然道：“你同阿琢也好久没见了，要不要叙叙旧？”
“不必了。”
“那当然再好不过。”
乔琢同沈卓一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沈卓一先道：“看来阿琢不大想和我叙旧了，果然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他这是说俏皮话，至少郜隽风捧场地笑了，乔琢扯动嘴角也笑了笑，就被郜隽风重新揽住，他道：“我们还有事，沈兄请自便。”
乔琢下意识地跟着他迈步，被他带入独立的包厢中。包厢居高临下，能看得到下面光鲜亮丽的人群。她看到沈卓一还站在原处，手中端着一杯酒，不知道在想什么。隔得远了，人的面目看不分明，只能瞧见他微微垂了头，忽然又抬起来，居然同她正好对视。
这一眼，隔了万水千山，又像是他们两个之间跨不过的时光，乔琢眼中微微发烫，吸了口气忍了回去，一边的郜隽风却已经看到了，懒洋洋地道：“是不是要哭了？”
“没有。”
“没有？”他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脸颊，笑道，“还挺坚强的。旧爱重逢，连句话都不肯跟人家多说？”
“郜隽风，”她说，“我同他早就没什么瓜葛了。”
“瓜葛”这个词取悦了他，他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她没什么表情，任由他像只大狗似的拱她，只是被拱倒在沙发上时，才推了他一把道：“做什么？”
“想亲亲你。”
“回去再说……”
“那你也亲我一口。”
她总算直视他的眼睛，他带着笑，可是看起来不太愉快，反而有种古怪的兴奋，乔琢知道，那叫“占有欲”。她没有动，他也没有，两人对峙着，僵持在这一刻，许久，乔琢探过身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地碰了碰。
这一个碰触，比风还轻，可他的目光滚烫起来，一寸寸地掠过她的身躯，使她忍不住微微地颤抖。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说：“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巧，该多好。”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肯示弱的，哪怕是最悲惨的境地，也一定要挺直腰身。人这一生，哪怕再变，骨子里刻着的东西也是抹不掉的，他第一眼望见她是什么样，经年累月，竟还是什么样，半点儿都不曾变迁。
他心中有些难言的喜悦，却又被激起了挑战的兴致，凑来给了她深深一个吻，她被吻得喘不过气，跌在他臂弯中，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翘出漂亮的弧度，忽然问她：“想去哪里度假？”
“什么？”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难得耐心地道：“过段时间能抽出空闲，你这么久一直待在家里，不嫌腻吗？”
他这话说得像是她自愿把自己封闭起来一样，她心里好笑，却没有同他争执，只是说：“好久没出去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地方。”
“没关系，我来安排。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嗯”了一声，眼眸迎着光，有些闪闪发亮。她这样子美得让人心生畏惧，似乎是一蓬烟花燃到了最明亮高潮的地方，马上就要消散了。郜隽风将手握了握，一瞬间想要紧紧抱住她，将她好好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到，一时却又克制住了。
“出去吧。”他说。
闻言，她就乖巧地起身，在他身侧站定，两人携手，真像是举案齐眉。
5
乔琢还在梦里。
梦中她还穿着礼服，脸上的妆还没卸。这是她的生日宴会，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为了替她庆祝，父母早在三个月之前就开始筹办。她是这一晚当之无愧的公主，漂亮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睛。她拖着长长的裙摆，从楼梯上匆忙地向下走去，最后一级台阶，她差点儿跌倒，是沈卓一将她抱在了怀中。 “小心。”沈卓一说，“阿琢，你别着急。”
她忘了自己为什么这样心急，只是忧心忡忡地四下张望，请的客人已经渐渐来了，都在下面的宴会厅里，从她的角度看去，一片金碧辉煌。她同沈卓一走过去站在中心，宛如璧人。可她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抓着沈卓一的手问他：“我该怎么办？！”
沈卓一没有回答她，她讶异地抬起头，就看到自己抓着的，分明是郜隽风！
他那样英俊，英俊到几乎失真，可是眉目锋利，使她生出畏惧。他就那样看着她，复又笑了起来，道：“你该怎么办？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条，同你父母一起坐牢，为他们当初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还有一条……”
“我可以帮你，要你的母亲同你都可以免除牢狱之灾。”
他说话的语气那样平静，就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她的牙关都在颤抖，道：“你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他笑起来，在她耳畔低语道，“我要你彻彻底底地成为我的人。”
乔琢猛地睁开眼睛，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她一瞬间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停顿了良久，方才像是借尸还魂一樣，低低地吐出一口气来。手机声阴魂不散地响着，她接起来，听到那边郜隽风愉快地同她说：“收拾一下行李。”
“什么？”
“收拾一下行李，一个小时后我会去接你。”
他似乎心情挺不错，可是说的话还是那么不容置疑，乔琢问他：“去哪里？”
“上次不是答应你出去玩儿？我正好忙完了，来履行承诺。”
他说完，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就把电话挂了，他想起一出是一出，留乔琢愣了半天，这才起身去收拾东西。这个家中，属于她的东西并不算太多，只不过一个小小的皮箱就全部收拾起来了，她提着箱子站在门前等着，一个小时刚到，他的车就开到了门前。
上了车，她总算有机会发问：“我们究竟要去哪儿？”
“随便哪里都好，你不觉得在这里久了，实在很腻吗？”
她没做声，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可笑。这是属于他的地方，他是天然的主人，她在这里，一言一行都要看他的脸色，却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
“怎么，不开心吗？”他凑过来，将她的发捋起来，替她挽在脑后，道，“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要遮起来呢？”
她总算敷衍地笑了笑，他并不放在心上，哼着歌踩下油门，车子很快就到了机场，两人走贵宾通道登上飞机。乔琢没有睡好，一上飞机就开始补觉，猛地惊醒时，发现天色已经暗下去。
远处的夜空缀着星子，时而闪一下，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他在一边也睡着了，眉目放松下去，反倒格外显出一种沉寂的俊朗来。乔琢望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大概是刚睡醒，又好像还在那个梦里没有彻底脱离。
她同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有缘分，可“缘分”两个字又说不准，似乎有天作之合，也有“孽缘”二字。
那时她家遭逢变故，郜隽风确实如梦中那样，给她了两条路走，她选择了第二条，同他签订契约，彻彻底底地成为他的人，而后他果然如约定那样替她奔走，保下了她同母亲，同时也让乔氏不至于彻底沉没。
她或许该感激他的，哪怕知道，他是恨着乔家的每一个人。
他忽然动了动，眉头微微皱起，乔琢小心地伸出手，拿指尖轻轻地点在他的眉心之中，大概是人体的温度令他有所感知，他慢慢地又安静下去，到底没有醒来。
她像是做贼一般，飞快地收回手来，知道没有人觉察到，才放下心来。
他们之间，这一点儿温情脉脉也是不可见人的，连自己都羞于启齿，又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6
郜隽风这个人，相当刚愎自用。
他从不听别人的意见，哪怕听了别人说话，也只是表示礼貌而已，实际上心里想的满满都是“滚蛋”二字。
这一点，乔琢体会最深。明明是两个人的旅行，可他一意孤行，定下了全部的计划。她不喜欢运动，他偏要带着她去攀岩、蹦极;她想去海边歇着，他却带着她往深山雨林里面钻。他是天生的体力好，她跟在后面，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头哈士奇拖着狂奔一般，这么折腾了半个月，乔琢总算如愿以偿地病倒了。
那时他们正好到了意大利，住在郊外的某座庄园里。这是他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房产之一，反正他这么有钱，偶尔想起来临幸一下，就像是皇帝的行宫一样。
医生来替她诊治之后，说是累到了，静养就行。乔琢松了一口气，旁边郜隽风还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说：“怎么就累到了？也没做什么啊？”
“郜先生，”乔琢没忍住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走了十万八千里还这样精神的。”
她是嘲讽，不知道哪句话居然戳中了他的笑点，乔琢就看着他站在那里笑了两分钟后，忽然腻歪过来，像是抱娃娃一样把她抱在怀中，还拍了拍说：“是我不好，我陪着你总成了吧？”
乔琢想说不稀罕，又怕他发神经，到底没有做声。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拥抱着，竟然有了难得的安静与闲适。只是这种闲适也是漂浮在空中的，不切实际又虚幻，至少当郜隽风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这微妙的气氛就被破坏了。
他起身，沉默地接听电话，全程只在最后“嗯”了一声。乔琢闭上眼睛，听到他说：“我有些事，出去一趟，你有什么不舒服给我打电话就好。”
“什么时候回来？”
他迟疑一会儿，这才回答说：“尽快。”
他说完，向着她走了两步，像是要做点儿什么，可最终也只是替她掖了掖被子，她向里面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他就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来，匆匆离开了。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最终再也听不到了，这才放松下来。困倦如海，翻天覆地地汹涌而来，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可外面响起敲门声，她强打精神爬起来去开门。外面，沈卓一正站在那里，看到她，微笑着道：“好久不见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在发烧。”她不想多说，引着他走到屋中坐下，想了想还是问他，“要喝点儿什么吗？” “阿琢，”他只是说，“我们现在这么生疏了吗？”
乔琢实在没力气同他寒暄，索性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你上次跟我说，他把乔氏卖了？”
“是，卖了个好价格。”
乔琢笑了一声，道：“他从来都是个合格的商人，乔氏这艘破船，也能被他卖出去。”
“烂船也有三斤钉，更何况乔氏这几年也是蒸蒸日上的。”
自从她父亲因为违法的金融行为锒铛入狱，乔氏就成了烫手山芋，人人觊觎却人人不敢碰，是郜隽风以她的名义强势入股董事会，才让乔氏存留下来。那时，乔琢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她以为郜隽风对她再坏，总还是有三分的情面的。
可原来没有，他只是待价而沽，只要价格合适，自然可以毫不留情地抛售。
就像是她。
她是笼中雀，在他掌上起舞，那些小脾气，也只是他无所谓地纵容。可只要她越出了他画下的那条线，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惩罚她。
“阿琢，”她听到沈卓一在叫她，温柔一如从前。过去她听到他的声音就满心欢喜，因为他们青梅竹马，似乎是天作之合，可“天作之合”这四个字，似乎又并不属于他们。
“跟我走吧，你的母亲我会帮你赡养，你的债务我也可以帮你还清。你当初和我分手，只说是欠了郜隽风，可有什么，是需要你用自己去偿还的？”
喬琢有些恍惚，她望着地上映着的小小的日斑，只是在想，不知道郜隽风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沈卓一再次开口，她才慢慢地回答：“因为我，他的母亲去世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的乔琢还很小，小到路都走不稳。只记得那天下了小雨，后来雨越来越大了，她坐在母亲的怀里，听着父亲对着一个女人苦苦哀求：“……你和阿媛一直是朋友，你忍心看她唯一的女儿就这么死了吗？”
阿媛是母亲的名字，女人迟疑一会儿，还是说：“可是……万一我出了事，隽风还那么小……”
“医生说了，百分之一的几率遇到危险，怎么就会那么巧呢？退一万步讲，你真的出了事，隽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她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只是忽然小声啜泣起来，母亲安抚她，她太小，说不清楚，含糊地说：“疼……”
父母都围过来，女人神情复杂地望着她，许久才说：“好。”
“我出生时就生了病，换肾才能活下来，肾源太难等了，我母亲的闺蜜恰好和我吻合，他们去求她，她也答应了，可怎么想得到……”
怎么想得到，百分之一的几率也被他们碰上了，女人死在了手术台上，她的儿子，在手术室外再也等不到自己的母亲出来了。
而她活下来，健健康康地长大，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原来有别人的一颗肾脏。
“我的父母……他们言而无信，说要照顾郜隽风，却并未履行诺言。”
乔琢看着沈卓一，忽然就想起同郜隽风初见时的情形。他那时初出茅庐，没多少人认识，想要见她的父亲，还需要人引荐。忘了是因为什么，她恰好也去找父亲，远远地看到他走来。他很高，少年人还有些瘦，可是一举一动都妥帖，并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是父亲的秘书跟她说：“大小姐，那是来找先生的，您可千万不要被他缠上了。”
乔琢有些惊讶，道：“怎么了？”
“说是夫人故交的孩子，可先生讲了不认得的，他不肯走，一定要等在这里。”
乔琢“哦”了一声，觉得不以为然，也就抛到了脑后。可后面仔细想一想，如果不是真的有些什么过往，父亲又为什么不肯见一见，又为什么不索性将他直接赶走，反倒要他就那样苦等呢？
她那时想不明白，后来经历得多了也就懂了。他们乔家欠郜隽风欠得太多，还不上，父母索性就装作无事发生，这真是过分又无能的处理方式，等乔琢知道的时候已经覆水难收了。
恩深难报啊，太重的恩情，反而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人本来就是这样复杂。
郜隽风的母亲去世后，他的父亲风流，从不管他，他自己在郜家艰难地长大，直到大到有能力前来乔家，要回当年的亏欠。
是乔家欠了他，乔琢知道。
7
“阿琢。”沈卓一开口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我知道……可如果不是我……”她说不下去，垂下头，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无所谓了，我答应了他，要在他身边，那我说到就要做到。我父母失言，我不能再说话不算数了。”
可沈卓一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在她看过来时，有些遗憾地说：“可是阿琢，就算你想陪着他，也不可能了。”
“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下，将手机展示给她看，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目标已被送入医院。
“目标？”乔琢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只能下意识地重复道，“什么目标？”
“你以为，郜隽风为什么带你来意大利？不是临时起意，他是想在这里向你求婚的。很盛大的求婚仪式，他找了专业的公司策划，想要给你一个最完美的回忆。人多嘴杂，自然会走漏了消息。阿琢，人体太脆弱了，小小的一点儿意外，就可以让人一个人彻底倒下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像是要安抚她，温柔地笑了笑说，“他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是夺妻之恨。你说为什么呢？”
“所以你才会提前约我在这里见一面？沈卓一……”乔琢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阿琢，从你遇到郜隽风开始，你就爱上他了。”
他的话令乔琢如遭雷击，她僵在那里，只觉得像是被人一枪射中了心口。原来这就是爱吗？她以为她爱的是沈卓一，却心甘情愿地待在郜隽风身边，她以为是愧疚，是悔恨，可怎么，竟然是爱？！
“他在哪家医院？”
沈卓一报了个地址，并没有阻止她，只是问她：“所以，我真的彻底失去你了吗？”
她正匆忙地向外走去，闻言微微回头，对着他说：“我不知道，卓一，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那个失去了母亲的小小少年，在灰暗的郜家老宅长大，他有没有偷偷哭泣过？有没有夜深时因为想念母亲而惊醒？她的父母没有履行承诺，就由她来完成诺言。
她想告诉他，她留下，并不只是同他的契约。
风还在吹着，像是下了雨，将前尘蒙上了雾气。
外面有警笛声响起来，这世上从没有人做错事会没有惩罚，哪怕是沈卓一，做了这样的事，也要接受制裁。
可她并不关心。她只是向着医院跑去。
她不知道，在她抵达医院的前一刻，郜隽风停止了呼吸。就像她不知道，他们的初见并不是在她父亲办公室的门外。
是在更早一点儿的时候，他受邀参加一次茶会，远远地看到她坐在花丛中。她那样美，美得离他那样遥远。
有什么东西猛烈地击中了他的心脏，让他一瞬间满心满眼，都是她。
原来是爱情，怎么是爱情？
他以为自己只是恨她，想要折辱她、占有她，想要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爱情里，谁先动心谁先输，他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可原来不是。
他们都在爱里，受尽折磨，可他们竟都不知道。
1
乔琢在地上跪了两个小时。
这儿是郜家老宅，一水儿的青瓦白墙，老式的四合院，中间是天井。台湾三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她跪在青砖石铺的地上，膝盖早就没了知觉，头顶的雨还在往下落着，将她身上薄薄的风衣打湿了，又沉又冷。
庭院里很安静，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有人走到她面前停下，乔琢打起精神，听到他冷冷地问：“知道错了吗？”
她不说话，垂着眼睛同他抗争到底，他笑了一声，不无嘲弄地问她说：“乔琢，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我没做错的事，我不会认。”
她说着，像是有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去，只能呛咳起来。雨下得更急了，打得院子里的美人蕉发出伶仃的声音。郜隽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咳得太厉害，背脊深深地俯下去，显出线条漂亮的蝴蝶骨来。
地上积了水，她的双手都落在里面，这手雪白修长，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郜隽风一面鄙夷她的肮脏，一面却又不由自主地凝视着，他察觉到自己的情不自禁，忽然生起气来，不知道是生她的气，还是因为自己居然会被她所吸引。
“不管你认不认，事实都摆在这里，乔琢，你们乔家人满嘴没有一句实话。你母亲如此，你也一样。”
听到他提及母亲，乔琢猛地抬起头来。
她有一张漂亮的面孔，眼睛大而妩媚，是很受上天眷顾的长相。郜隽风记得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坐在花丛中看书，手边放着白瓷做的小茶杯，杯子小巧可爱，可她的手指比杯子还要晶莹剔透。他忍不住驻足，她忽然抬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地荡开了他心中的涟漪……
她那时高贵如公主，同如今这个跌入泥淖的女人似乎没有半分关系。远处的灯忽然熄灭了，整座老宅都陷入了漫长的黑暗中。良久，郜隽风俯下身去，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她身上沾满雨水，可是轻盈如一片树叶，郜隽风有洁癖，本该难以容忍，却在嗅到她身上淡而绵长的香气时沉默起来。
“郜隽风……”她终于平复呼吸，喘息着低声说，“不管你怎么看我，怎么恨乔家，可你不能诋毁我的母亲。”
“乔琢。”他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语调平缓下去，像是劝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同她讲道理说，“乔家差点儿毁了我拥有的一切。如今你从肉体到灵魂都属于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你都没有向我提要求的权力。”
乔琢安静下去，伏在他怀中，像是已经死去。他心满意足地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抱里。
“不要想着抵抗我，你要取悦我，才能有好日子过。”他说，“明明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要那么固执呢？”
他走动时，廊中的灯渐次亮起，映得他唇边那若有似无的笑容也染上了一丝温度，乔琢费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忽然在他怀中无声地笑了。
他没有问她笑什么，像抚摸一只小猫似的，指尖儿漫不经心地从她的面颊上划过去，落在了耳后。
那里，用朱砂纹了小小的一只蜘蛛，只有小拇指尖儿大小，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泛着几乎妖异的红色。
这并不是什么装饰用的纹身，是她同郜隽风签下约定时留下的耻辱的印记。这印记证明着她属于郜隽风。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是最吝啬精明的商人，要将她牢牢掌握才会满足，而她，无力反抗。
2
那段时间天气很坏，台南一直刮台风，台北则是阴雨连绵。
乔琢倒在床上，倒吸着冷气，她身旁，郜隽风单手摁着她，不准她乱动。她穿着条绸裤，裤腿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瘦长的小腿，挣扎间，不小心踢到了郜隽风，郜隽风一向耐心不足，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的一条腿轻而易举地揽在了怀中。
这姿势太过亲密，乔琢脸红起来，却又吸了一口气。郜隽风并不怜香惜玉，单手打开一旁的药油，倒在掌心里，又用力为她涂在了膝盖同小腿上。
他手劲儿大，摩挲过的地方渐渐泛起红痕，乔琢用牙齿咬住嘴唇，免得自己吃痛得叫出声来，看在他眼中，反倒笑了。
“怕疼？”
乔琢一直怕疼，娇生惯养到了极点，真真正正像个豌豆公主。那晚跪了两个小时，她跪坏了膝盖，医生开了药热敷，又说想要不留病根，就要一直坚持上药。她对自己下不了狠手，裤腿卷起来，只碰一碰就疼得落泪。郜隽风工作不忙，可他私交甚广，三天两头外出应酬玩乐，一直没發现乔琢竟然没给自己上药，还是这几天天气阴冷，她疼得走不了路，才被他逮个正着。
他觉得挺好笑，乔琢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怕苦似的躲避用药？她下不了手，他就亲自来，把她摁在床上不由分说地就上了手。她流眼泪，他就仔细看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的小男生，高高兴兴地捻了她眼角一颗眼泪在手指尖上仔细端详了，带着笑问：“有那么疼吗？”
他脾气是真正的喜怒不定，时好时坏，笑着说话的时候也未必是开心。乔琢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拿手背把眼泪擦干了，这才回答说：“有点儿吧。”
“才有点儿？”他说着，像是不相信，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膝盖，“现在呢？”
乔琢觉得他这个人太贱了，可又没力气和心力去同他计较，只能闭着眼睛忍过这阵疼痛去。他看她忍得这么艰难，在她身边一道躺下，拨弄她散在肩头的长发。乔琢睁开眼睛，正好望进他的眼底，他眼中带着晦暗不明的神色，说闲话似的同她聊天：“我这两天出去，你猜我遇到谁了？”
乔琢不理他，又把眼睛合起来，他也不生气，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我遇到沈卓一了。”
这话说得像是羽毛落在雪地上，悄无声息的，可乔琢身体猛地一震，一时间连控制的机会都没有，她在心里叫了一声“糟糕”，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然后呢？” “他看着不太好，瘦了不少，人人都说他清减了。不过还是那种假模假样的，对谁都带笑，对了……”他顿了顿，手捻住她的耳垂揉了两下，“他带的女伴挺漂亮的。”
耳垂是喬琢最敏感的地方，一被人碰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想要逃开，可他不给这个机会，已经依偎过来，将她揽在了怀中。她动弹不得，只好睁开眼来，他近在咫尺，漂亮的眼睛直视着她，带着笑同嘲弄，还有一点儿若有似无的好奇。
“是吗？”她听到自己很平静地道，“他眼光一向挺高的，能带出来的，怎么可能不好看？”
他闻言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在夸自己吗？”
乔琢也笑起来，当初她同沈卓一谈了三年恋爱后，终于决定要结婚，沈卓一为她准备了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她感动落泪，同他在麦加的喷泉下拥吻，那时她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人间的事，从来都不讲道理，急转直下的痛苦也同样在那一夜无声地展开。乔琢如今回忆，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眼中泛起恍惚的神情，被郜隽风看到了，将她的眼睛捂住。她的睫毛很长，眨动时扫过掌心，又酥又麻，他想要收回手，却又不想看她的神色，于是凑过去，亲吻她的嘴角。
她的嘴唇柔软冰凉，被他吻过，渐渐泛起温热。他耐心又温柔地吻着她，直到感觉到她的回应，这才离开一点儿说：“还喜欢他吗？”
她没回答，就那样沉默着，他也没有一定要知道的意思，又吻过去。可这一次他不再温柔，撕下了面具，像一头猛兽一般吞噬着她。她不反抗，也不逢迎，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
许久，他停下来，眼睛亮得像是点了火，低下头来在她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见了血，她痛得颤抖，感觉到他的舌在伤口上舔舐。
“乔琢。”他说，“忘了吧，好吗？”
黑暗的世界里，他像是她的主宰，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可他这话说得有些懦弱，至少乔琢听了，只想发笑。
“不是我不忘，是你一直记着。”
他不再说话，维持着姿势半晌，下了床拂袖而去。乔琢拿被单卷住自己，困倦得不可思议，却还是在想当初的情形。那时，她同沈卓一一道出席宴会，人人都夸他们是神仙眷侣，这一生必然会白头偕老的。
那时她也这样以为，现在想想，真是再天真不过。
3
乔琢当年上学修的是双学位，一个古代文学，一个金融。
这两个专业风马牛不相及，上课的地方分属新老两个校区，开车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那时她还年轻，不晓得什么是累，可沈卓一心疼，自己空出时间，也要亲自开车送她过去。
可惜这些都是旧日的甜蜜了，现在她没有用武之地，每天待在郜家无所事事。郜隽风难得也在家，看她坐在窗前发呆。窗外是一片小花圃，种了蝴蝶兰，花匠不知怎么折腾的，这么冷的天气居然开得姹紫嫣红。
她侧脸消瘦，被冷漠的光映出苍白的颜色，却不损伤她的美丽，反倒多了一种别样的气质。郜隽风美人儿见得多了，或艳光四射的，或冷而孤高的，只是没有一个像乔琢这样……怎么样他说不清，只是看到她就心动不已。
雨还在下着，把天地都浇湿了，她总算动了动，起身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他歪在沙发上，像个纨绔子弟，懒洋洋地说：“给我也端一杯。”
乔琢没说话，替他倒了茶放在面前，他偏偏还要作怪，扬了扬下巴说：“端过来啊。”
她忍了忍，替他端到嘴边，他就着手喝了一口，却又挑眼睛看她说：“怎么，不服气？”
“没有。”
他笑了一声，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怀中。她猝不及防，整杯水都洒下来，半杯泼在身上，烫得人一哆嗦。他看到了，装作怜香惜玉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惺惺作态，她也懒得理睬，抿着唇不说话。他却不肯放过她，扯着她的头发微微用力，要她低下头来，同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她被亲得喘不过气来，只能软软地倒在他怀中。他也有些意动，这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他有两个手机，一个狐朋狗友都知道，一个只有重要的人知道。他叹了口气，还是起来把电话接了。乔琢冷眼旁观，自己去浴室开了冷水，冲了冲刚刚被烫到的地方。水流哗啦啦响着，他又进来，从背后抱住她，亲了亲她的脖子说：“待会儿陪我出去一趟。”
“我不想去。”
“就穿那套黑裙子，配我上次新给你买的钻石首饰。记得化个妆，口红颜色艳一点儿，别天天老气横秋的。”
他从来不管她说什么，自顾自地把要求提了。乔琢心里带着火气，“啪”的一声关了水龙头，去衣帽间挑衣服。他还要跟来，倚在门口笑眯眯地说：“别生气啊。我是带你去见心上人呢。”
她解衣扣的手停了停，他看到了，继续说：“沈卓一也要去，别给我丢人啊。”
“你不怕我和他……‘里应外合’了？”她转过头去，似笑非笑道，“上次莫须有就罚我跪了两小时，这次要怎么样，等回来了打死我？”
她上次被罚跪，完全是无妄之灾。郜隽风这个人心胸狭隘，她不过是接了一个电话，就说她是图谋不轨，她从来不肯撒娇服软，两个人越说火气越大，她被罚跪在院子里，不过最后还是被他亲自抱了回去。
这事儿郜隽风早就忘了，她提了方才回忆起来，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嬉皮笑脸地道：“还记仇呢？”
“不敢。”
“那怎么还给我摆脸色呢？”他上前，抱住她又要亲，她嫌弃腻歪，歪了头，他这个吻就落得偏了。他脸色也沉下去，道：“别拿腔拿调的，见了老相好克制点儿，懂吗？”
他这话说得恶心人，乔琢深吸一口气，但到底克制住了自己。她化妆时，他就在一边等着，偶尔开口指点。他是万花丛中过，对女人这一套了如指掌，乔琢被他指使着，化出来的妆比平常还要美上三分。
镜中的人被灯一照，像是笼着一层光晕，她眉眼都漂亮得不像真人，他倒吸了一口气，柔声道：“真美。”
乔琢却不以为然地道：“是吗？” 她是看惯了自己，口气淡漠到让人恼火，可郜隽风偏偏喜欢她这种什么都不放心上的样子，忍不住过来对她动手动脚。她任由他触碰，只敲了敲镜子说：“要遲到了。”
郜隽风“啧”了一声，到底停下，又认真地端详她，凑近了，替她将身侧礼服上的绸带系好，绸带下掩映着雪白的肌肤，像是一件礼物。他低垂眉目，忽然问她：“是不是很恨我？”
“谈不上很恨……”
“那就是恨了。”
她沉默了一下，道：“随你怎么说。”
“无所谓。”他这次笑得像是真的开心，道，“恨也好，至少我在你心里。”
她同他于镜中对视，冰冷的镜面反射出浅灰色的光，两人眼中藏着的东西便也不再分明了。良久，他牵起她的手，又是那个无懈可击的郜隽风。
“走吧，别让他们久等了。”
4
乔琢出席时，是万众瞩目。
她当年家道中落，事情在圈子里闹得挺大，母亲心脏病发作长期待在疗养院中，父亲锒铛入狱，要不是郜隽风出手，她现在大概也有些麻烦。后来她就淡出了公众视线，直到现在才算是正式出现了，人人都看着她，她目不斜视，眼睫微微垂着。
郜隽风看着，笑了起来：“你还是这副样子。”
乔琢不理他，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他偏要接着说：“好像谁也看不起。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样我都想……”
想什么他没往下说，只是将她揽入怀中，她并不反抗，柔顺地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假模假样地道：“沈兄，好巧。”
那边沈卓一同样携着女伴，大概是刚来，就被郜隽风看个正着。这么久没见，他果然还是老样子，面上带笑，看起来很容易亲近。
她正端详沈卓一，郜隽风忽然在她耳边低声说：“瞧，你们这些人，是不是都一样的？看起来和谁都称兄道弟，实际上谁都看不起。”
乔琢没回答，他就凑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她吃痛，总算开口说：“别发疯！”
这里到处都是人，他这样的举动已经很显眼了，他并不以为然，因为一直顺风顺水，所有人都捧着他，哪里会怕别人的眼光？可他看乔琢的神情，到底还是放过了她，只是对着走来的沈卓一笑了笑。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怎么会，你的邀请，我哪一次拒绝过？”
沈卓一一开口，就让人如沐春风。郜隽风同他聊了几句，像是彼此关系真的这么好。乔琢听得心里发堵，郜隽风却突然道：“你同阿琢也好久没见了，要不要叙叙旧？”
“不必了。”
“那当然再好不过。”
乔琢同沈卓一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一眼，沈卓一先道：“看来阿琢不大想和我叙旧了，果然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他这是说俏皮话，至少郜隽风捧场地笑了，乔琢扯动嘴角也笑了笑，就被郜隽风重新揽住，他道：“我们还有事，沈兄请自便。”
乔琢下意识地跟着他迈步，被他带入独立的包厢中。包厢居高临下，能看得到下面光鲜亮丽的人群。她看到沈卓一还站在原处，手中端着一杯酒，不知道在想什么。隔得远了，人的面目看不分明，只能瞧见他微微垂了头，忽然又抬起来，居然同她正好对视。
这一眼，隔了万水千山，又像是他们两个之间跨不过的时光，乔琢眼中微微发烫，吸了口气忍了回去，一边的郜隽风却已经看到了，懒洋洋地道：“是不是要哭了？”
“没有。”
“没有？”他伸出手指勾了勾她的脸颊，笑道，“还挺坚强的。旧爱重逢，连句话都不肯跟人家多说？”
“郜隽风，”她说，“我同他早就没什么瓜葛了。”
“瓜葛”这个词取悦了他，他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她没什么表情，任由他像只大狗似的拱她，只是被拱倒在沙发上时，才推了他一把道：“做什么？”
“想亲亲你。”
“回去再说……”
“那你也亲我一口。”
她总算直视他的眼睛，他带着笑，可是看起来不太愉快，反而有种古怪的兴奋，乔琢知道，那叫“占有欲”。她没有动，他也没有，两人对峙着，僵持在这一刻，许久，乔琢探过身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地碰了碰。
这一个碰触，比风还轻，可他的目光滚烫起来，一寸寸地掠过她的身躯，使她忍不住微微地颤抖。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说：“你要是一直这么乖巧，该多好。”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肯示弱的，哪怕是最悲惨的境地，也一定要挺直腰身。人这一生，哪怕再变，骨子里刻着的东西也是抹不掉的，他第一眼望见她是什么样，经年累月，竟还是什么样，半点儿都不曾变迁。
他心中有些难言的喜悦，却又被激起了挑战的兴致，凑来给了她深深一个吻，她被吻得喘不过气，跌在他臂弯中，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翘出漂亮的弧度，忽然问她：“想去哪里度假？”
“什么？”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他难得耐心地道：“过段时间能抽出空闲，你这么久一直待在家里，不嫌腻吗？”
他这话说得像是她自愿把自己封闭起来一样，她心里好笑，却没有同他争执，只是说：“好久没出去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地方。”
“没关系，我来安排。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嗯”了一声，眼眸迎着光，有些闪闪发亮。她这样子美得让人心生畏惧，似乎是一蓬烟花燃到了最明亮高潮的地方，马上就要消散了。郜隽风将手握了握，一瞬间想要紧紧抱住她，将她好好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到，一时却又克制住了。
“出去吧。”他说。
闻言，她就乖巧地起身，在他身侧站定，两人携手，真像是举案齐眉。
5
乔琢还在梦里。
梦中她还穿着礼服，脸上的妆还没卸。这是她的生日宴会，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为了替她庆祝，父母早在三个月之前就开始筹办。她是这一晚当之无愧的公主，漂亮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睛。她拖着长长的裙摆，从楼梯上匆忙地向下走去，最后一级台阶，她差点儿跌倒，是沈卓一将她抱在了怀中。 “小心。”沈卓一说，“阿琢，你别着急。”
她忘了自己为什么这样心急，只是忧心忡忡地四下张望，请的客人已经渐渐来了，都在下面的宴会厅里，从她的角度看去，一片金碧辉煌。她同沈卓一走过去站在中心，宛如璧人。可她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抓着沈卓一的手问他：“我该怎么办？！”
沈卓一没有回答她，她讶异地抬起头，就看到自己抓着的，分明是郜隽风！
他那样英俊，英俊到几乎失真，可是眉目锋利，使她生出畏惧。他就那样看着她，复又笑了起来，道：“你该怎么办？我给你两条路走，一条，同你父母一起坐牢，为他们当初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还有一条……”
“我可以帮你，要你的母亲同你都可以免除牢狱之灾。”
他说话的语气那样平静，就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她的牙关都在颤抖，道：“你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他笑起来，在她耳畔低语道，“我要你彻彻底底地成为我的人。”
乔琢猛地睁开眼睛，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她一瞬间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停顿了良久，方才像是借尸还魂一樣，低低地吐出一口气来。手机声阴魂不散地响着，她接起来，听到那边郜隽风愉快地同她说：“收拾一下行李。”
“什么？”
“收拾一下行李，一个小时后我会去接你。”
他似乎心情挺不错，可是说的话还是那么不容置疑，乔琢问他：“去哪里？”
“上次不是答应你出去玩儿？我正好忙完了，来履行承诺。”
他说完，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就把电话挂了，他想起一出是一出，留乔琢愣了半天，这才起身去收拾东西。这个家中，属于她的东西并不算太多，只不过一个小小的皮箱就全部收拾起来了，她提着箱子站在门前等着，一个小时刚到，他的车就开到了门前。
上了车，她总算有机会发问：“我们究竟要去哪儿？”
“随便哪里都好，你不觉得在这里久了，实在很腻吗？”
她没做声，觉得他说这话有些可笑。这是属于他的地方，他是天然的主人，她在这里，一言一行都要看他的脸色，却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
“怎么，不开心吗？”他凑过来，将她的发捋起来，替她挽在脑后，道，“这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要遮起来呢？”
她总算敷衍地笑了笑，他并不放在心上，哼着歌踩下油门，车子很快就到了机场，两人走贵宾通道登上飞机。乔琢没有睡好，一上飞机就开始补觉，猛地惊醒时，发现天色已经暗下去。
远处的夜空缀着星子，时而闪一下，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他在一边也睡着了，眉目放松下去，反倒格外显出一种沉寂的俊朗来。乔琢望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大概是刚睡醒，又好像还在那个梦里没有彻底脱离。
她同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有缘分，可“缘分”两个字又说不准，似乎有天作之合，也有“孽缘”二字。
那时她家遭逢变故，郜隽风确实如梦中那样，给她了两条路走，她选择了第二条，同他签订契约，彻彻底底地成为他的人，而后他果然如约定那样替她奔走，保下了她同母亲，同时也让乔氏不至于彻底沉没。
她或许该感激他的，哪怕知道，他是恨着乔家的每一个人。
他忽然动了动，眉头微微皱起，乔琢小心地伸出手，拿指尖轻轻地点在他的眉心之中，大概是人体的温度令他有所感知，他慢慢地又安静下去，到底没有醒来。
她像是做贼一般，飞快地收回手来，知道没有人觉察到，才放下心来。
他们之间，这一点儿温情脉脉也是不可见人的，连自己都羞于启齿，又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6
郜隽风这个人，相当刚愎自用。
他从不听别人的意见，哪怕听了别人说话，也只是表示礼貌而已，实际上心里想的满满都是“滚蛋”二字。
这一点，乔琢体会最深。明明是两个人的旅行，可他一意孤行，定下了全部的计划。她不喜欢运动，他偏要带着她去攀岩、蹦极;她想去海边歇着，他却带着她往深山雨林里面钻。他是天生的体力好，她跟在后面，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头哈士奇拖着狂奔一般，这么折腾了半个月，乔琢总算如愿以偿地病倒了。
那时他们正好到了意大利，住在郊外的某座庄园里。这是他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房产之一，反正他这么有钱，偶尔想起来临幸一下，就像是皇帝的行宫一样。
医生来替她诊治之后，说是累到了，静养就行。乔琢松了一口气，旁边郜隽风还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说：“怎么就累到了？也没做什么啊？”
“郜先生，”乔琢没忍住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走了十万八千里还这样精神的。”
她是嘲讽，不知道哪句话居然戳中了他的笑点，乔琢就看着他站在那里笑了两分钟后，忽然腻歪过来，像是抱娃娃一样把她抱在怀中，还拍了拍说：“是我不好，我陪着你总成了吧？”
乔琢想说不稀罕，又怕他发神经，到底没有做声。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拥抱着，竟然有了难得的安静与闲适。只是这种闲适也是漂浮在空中的，不切实际又虚幻，至少当郜隽风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这微妙的气氛就被破坏了。
他起身，沉默地接听电话，全程只在最后“嗯”了一声。乔琢闭上眼睛，听到他说：“我有些事，出去一趟，你有什么不舒服给我打电话就好。”
“什么时候回来？”
他迟疑一会儿，这才回答说：“尽快。”
他说完，向着她走了两步，像是要做点儿什么，可最终也只是替她掖了掖被子，她向里面缩了缩，避开了他的手，他就若无其事地直起腰来，匆匆离开了。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最终再也听不到了，这才放松下来。困倦如海，翻天覆地地汹涌而来，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可外面响起敲门声，她强打精神爬起来去开门。外面，沈卓一正站在那里，看到她，微笑着道：“好久不见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在发烧。”她不想多说，引着他走到屋中坐下，想了想还是问他，“要喝点儿什么吗？” “阿琢，”他只是说，“我们现在这么生疏了吗？”
乔琢实在没力气同他寒暄，索性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你上次跟我说，他把乔氏卖了？”
“是，卖了个好价格。”
乔琢笑了一声，道：“他从来都是个合格的商人，乔氏这艘破船，也能被他卖出去。”
“烂船也有三斤钉，更何况乔氏这几年也是蒸蒸日上的。”
自从她父亲因为违法的金融行为锒铛入狱，乔氏就成了烫手山芋，人人觊觎却人人不敢碰，是郜隽风以她的名义强势入股董事会，才让乔氏存留下来。那时，乔琢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她以为郜隽风对她再坏，总还是有三分的情面的。
可原来没有，他只是待价而沽，只要价格合适，自然可以毫不留情地抛售。
就像是她。
她是笼中雀，在他掌上起舞，那些小脾气，也只是他无所谓地纵容。可只要她越出了他画下的那条线，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惩罚她。
“阿琢，”她听到沈卓一在叫她，温柔一如从前。过去她听到他的声音就满心欢喜，因为他们青梅竹马，似乎是天作之合，可“天作之合”这四个字，似乎又并不属于他们。
“跟我走吧，你的母亲我会帮你赡养，你的债务我也可以帮你还清。你当初和我分手，只说是欠了郜隽风，可有什么，是需要你用自己去偿还的？”
喬琢有些恍惚，她望着地上映着的小小的日斑，只是在想，不知道郜隽风什么时候回来。
直到沈卓一再次开口，她才慢慢地回答：“因为我，他的母亲去世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的乔琢还很小，小到路都走不稳。只记得那天下了小雨，后来雨越来越大了，她坐在母亲的怀里，听着父亲对着一个女人苦苦哀求：“……你和阿媛一直是朋友，你忍心看她唯一的女儿就这么死了吗？”
阿媛是母亲的名字，女人迟疑一会儿，还是说：“可是……万一我出了事，隽风还那么小……”
“医生说了，百分之一的几率遇到危险，怎么就会那么巧呢？退一万步讲，你真的出了事，隽风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她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只是忽然小声啜泣起来，母亲安抚她，她太小，说不清楚，含糊地说：“疼……”
父母都围过来，女人神情复杂地望着她，许久才说：“好。”
“我出生时就生了病，换肾才能活下来，肾源太难等了，我母亲的闺蜜恰好和我吻合，他们去求她，她也答应了，可怎么想得到……”
怎么想得到，百分之一的几率也被他们碰上了，女人死在了手术台上，她的儿子，在手术室外再也等不到自己的母亲出来了。
而她活下来，健健康康地长大，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原来有别人的一颗肾脏。
“我的父母……他们言而无信，说要照顾郜隽风，却并未履行诺言。”
乔琢看着沈卓一，忽然就想起同郜隽风初见时的情形。他那时初出茅庐，没多少人认识，想要见她的父亲，还需要人引荐。忘了是因为什么，她恰好也去找父亲，远远地看到他走来。他很高，少年人还有些瘦，可是一举一动都妥帖，并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是父亲的秘书跟她说：“大小姐，那是来找先生的，您可千万不要被他缠上了。”
乔琢有些惊讶，道：“怎么了？”
“说是夫人故交的孩子，可先生讲了不认得的，他不肯走，一定要等在这里。”
乔琢“哦”了一声，觉得不以为然，也就抛到了脑后。可后面仔细想一想，如果不是真的有些什么过往，父亲又为什么不肯见一见，又为什么不索性将他直接赶走，反倒要他就那样苦等呢？
她那时想不明白，后来经历得多了也就懂了。他们乔家欠郜隽风欠得太多，还不上，父母索性就装作无事发生，这真是过分又无能的处理方式，等乔琢知道的时候已经覆水难收了。
恩深难报啊，太重的恩情，反而让人不知如何是好，人本来就是这样复杂。
郜隽风的母亲去世后，他的父亲风流，从不管他，他自己在郜家艰难地长大，直到大到有能力前来乔家，要回当年的亏欠。
是乔家欠了他，乔琢知道。
7
“阿琢。”沈卓一开口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我知道……可如果不是我……”她说不下去，垂下头，低低地笑了一声，道，“无所谓了，我答应了他，要在他身边，那我说到就要做到。我父母失言，我不能再说话不算数了。”
可沈卓一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在她看过来时，有些遗憾地说：“可是阿琢，就算你想陪着他，也不可能了。”
“什么意思？”
他笑了一下，将手机展示给她看，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目标已被送入医院。
“目标？”乔琢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只能下意识地重复道，“什么目标？”
“你以为，郜隽风为什么带你来意大利？不是临时起意，他是想在这里向你求婚的。很盛大的求婚仪式，他找了专业的公司策划，想要给你一个最完美的回忆。人多嘴杂，自然会走漏了消息。阿琢，人体太脆弱了，小小的一点儿意外，就可以让人一个人彻底倒下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像是要安抚她，温柔地笑了笑说，“他将你从我身边夺走，是夺妻之恨。你说为什么呢？”
“所以你才会提前约我在这里见一面？沈卓一……”乔琢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阿琢，从你遇到郜隽风开始，你就爱上他了。”
他的话令乔琢如遭雷击，她僵在那里，只觉得像是被人一枪射中了心口。原来这就是爱吗？她以为她爱的是沈卓一，却心甘情愿地待在郜隽风身边，她以为是愧疚，是悔恨，可怎么，竟然是爱？！
“他在哪家医院？”
沈卓一报了个地址，并没有阻止她，只是问她：“所以，我真的彻底失去你了吗？”
她正匆忙地向外走去，闻言微微回头，对着他说：“我不知道，卓一，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让他失望了。”
那个失去了母亲的小小少年，在灰暗的郜家老宅长大，他有没有偷偷哭泣过？有没有夜深时因为想念母亲而惊醒？她的父母没有履行承诺，就由她来完成诺言。
她想告诉他，她留下，并不只是同他的契约。
风还在吹着，像是下了雨，将前尘蒙上了雾气。
外面有警笛声响起来，这世上从没有人做错事会没有惩罚，哪怕是沈卓一，做了这样的事，也要接受制裁。
可她并不关心。她只是向着医院跑去。
她不知道，在她抵达医院的前一刻，郜隽风停止了呼吸。就像她不知道，他们的初见并不是在她父亲办公室的门外。
是在更早一点儿的时候，他受邀参加一次茶会，远远地看到她坐在花丛中。她那样美，美得离他那样遥远。
有什么东西猛烈地击中了他的心脏，让他一瞬间满心满眼，都是她。
原来是爱情，怎么是爱情？
他以为自己只是恨她，想要折辱她、占有她，想要她的眼中只有自己。爱情里，谁先动心谁先输，他以为自己是个例外，可原来不是。
他们都在爱里，受尽折磨，可他们竟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