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现代女性还要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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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好……”一声轻唤,那个3000年前的商代女神,从这场舞剧中向我们潇洒走来,这就是观看贺嘉佳编导舞剧《妇好》之后的真切感受。
  商代文明是信史可循却距离我们最为遥远的文化遗存,它高古,朴拙,充满蓬勃而生的原始生命力,又孕育着礼乐文明的雏形。在这样神秘的早期文化源头中,我们透过斑驳的历史重重剪影看到一个人影,一个灵动而饱满的影子,不同于刻板印象的窈窕淑女和娉婷多娇,这个影子美丽无双,杀伐果敢,才能诸多。比甄宓刚烈,比明妃倾城,这是一个女神的影子,而且是王的女神。
  女神名妇好,谁能给她这样好的名字?妇好,女子中的佼佼者。最美,最好,最高贵的嘉奖都在这个名称里面。于天下之一人,妇好是王后,于国之一人;她是女将,于君之一人;她是妻子,于子之一人,她是母亲。
  她的夫商王武丁是商王朝的第22位国王,盘庚的侄儿。武丁据称有60多位配偶,法定配偶只有三位即妣辛(妇好)、妣戊、妣癸,而妇好为后妃之长,多才多艺,身兼数责。她的事迹在甲骨文记载有序,有近200片或整或散的文字记述了她传奇的一生。于历史而言,可能天下不少有贤良淑德的妃嫔,却少不了一位征伐果断,大杀四方的女王。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妇好既从事祭祀也从事军事,可谓是国家大事的承担者。
  编导的这出舞剧,是对商文化的一种探寻,也是对礼乐文化形成前夕,巫舞形式形成的实验探讨。从舞蹈发展历史的角度看,巫舞诞生于原始巫术祭祀活动,这期间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岁月。神秘的殷商时代因其神权统治的政治特征,使得被人们认为可以通神、娱神的“巫舞”盛行。
  汉代许慎《说文解字》中这样解释巫:“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两舞形,与工同意。”巫,舞本身同源,或者说担任着祭祀占卜等大权的巫人也同时承担着悦神,娱神的责任,而在古人们对“绝地通天”能量的追寻过程中,由巫转化的舞也就应运而生。从舞蹈的社会价值上看,它是人类舞蹈文化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人类的舞蹈从巫舞开始走向舞蹈艺术的發展之路。
  所以第一幕桑林祈雨的灵感来源于此。商代有专门从事舞蹈的“多老”,凡有干旱,便被呼来祈雨。王后之尊,祈雨祝祷,唯祀与戎,妇好之功。礼乐昌明的周代雩礼则从殷舞发展而成规模更大的祈雨巫舞。
  《周礼·司巫》:“若国大旱,则师巫而舞雩。”说明雩礼的组织者主角均为巫师。《礼记·月令》郑玄注:“雩之祭舞者吁嗟清雨。”《诗经·云川》有云:“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恢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说明求雨的巫师在巫舞之余还要发出呼号和歌唱祷祝之词。剧中舞者舞姿飞扬跌宕,雄奇矫健,充满了神秘的信仰力量,有绝地通天的人神之姿。原始而古拙,大气而整饬,没有丝毫的凌乱错杂之感。
  据甲骨卜辞记载,妇好为武丁编集军队,作为高贵的军事领袖,领导13000人征伐羌方,继而伐土方,征东夷,平西南巴方。在妇好死后,武丁还将妇好当作神灵祭祀,以乞求对方战争的胜利。舞剧《妇好》完美地表现了青铜斧钺与征战四域的商代之美。这部剧花了浓墨重彩在表达这种战事的恢弘磅礴上,无论是场景的选择,舞衣皮制铠甲的选择和青铜斧钺的复原,都在力求对妇好军事将领形象的重塑。可以说在传统舞剧中,《妇好》剧中的女子刚强坚毅之美,果决杀伐之力都是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出舞剧的。
  刚健之余,我其实还期待导演对于妇好母亲和妻子身份的塑造,在商代大墓中,妇好墓的等级和规格是举世所骇,一位王后,在世之时受武丁宠爱,在后宫之中圆融周洽,生儿育女,死后近2000组精美明器长随身旁。其中不乏精美的玉器和玉饰,而跪坐的玉人像则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推测是妇好的真实写照。玉人一器,让人想起蒲松林在《聊斋》中的一个故事《鲁公女》,其中蒲公形容女主人公出神入化的美貌也就用了聊聊十六字:“睹卿半面,长系梦魂;不图玉人,奄然物化。”玉人之貌是女性柔美和天然蕴藉的最高形式。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剧中的妇好为武丁留下子嗣,在战事和生产之际被玄鸟引领去商人先祖的神灵之境,这和历史上的妇好一生劳累颠簸,壮年而逝的史实不谋而合。更为这位王之女神传奇的一生留下了悲情而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的结尾是本出舞剧对于历史的最大改动,但我想如丰子恺所言:“艺术家的心,对于世间一切事物都给以热诚的同情。”这种充满了热诚同情的诗化结尾正是本剧最美的点睛之笔,将妇好所蕴含的潇洒独立的形象神化了,更加余韵悠长。不是戛然而止,而是回味无穷。
  可以想见,选择妇好作为描绘主角,从王后、女将、母亲、妻子等多重角色的塑造和较量中可以窥见这位角实在太重要了。她是不同于以往到现在的任何女性形象的定义。她没有王昭君离汉的犹豫感伤,她没有柳如是城下投诚的被迫无奈。有的是潇洒自如,率性而为,独挡四方,这哪里是3000多年前的女性,在她身上的多重身份认同,不像是古人,而更像是现代的女子,甚至比现代女性还独立。这是对新女性形象的复古,还是对传统女性形象的重塑?
  不妨将这部剧的再创作看作是一次对3000多年前的“现代”女性的思考和再塑。现代,什么是现代?或许有人认为应该是当代,但以愚见,现代女性的形象宛如劳伦斯笔下所描绘的,与其说是聚焦为一个或者一群人物形象。艺术家追求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一种不去寻找那种老式的、固定不变的自我即人物的自我,而是看到另一种自我,多面而全知的自我,一种多重身份的赋予。
  妇好经王后、女将、妻子、母亲、女神等多重角色精神醍醐塑造成了多元饱满的形态,有独立之行为,自由之思想。放之当下,这样容颜姣好,能文能武,相夫教子,母仪天下的女子举世也无多,称其为3000多年前的现代女神,“王的女神”一点不假。对于一个历史上的女性而言,终其一生命运色彩的浓淡都取决于史官之言,女性是红颜祸水,亡国之因还是贤妃良后,盛世所倡,都很难从帝王将相家史中读取出最真实的信息。而隔着3000多年的历史面纱,妇好这个生命力强盛而聪明智慧,容颜品德绝世无双的女子却有着异于常人的魅力,从这部舞剧中款款走来,舞衣飞旋,成为现代女性可以追求的偶像形象。
  (作者系清华大学历史系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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