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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没有谁像晓宁这么向往婚姻生活的了,在今天。
晓宁独自一个人住着。她已经过了如花的季节,可内心深处仍幻想着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英俊潇洒的王子始终没有降临身边,倒是她的顶头上司、出版局年轻有为的张局长,最近突然频频出现在她的工作乃至生活中。
同所有的高层干部一样,张局长经过艰辛的努力,从编辑部干到出版社,再调到机关。岁月如水般流逝,他已经远远过了不惑之年,奔半百而去了。他有一个堪称幸福美满的家庭──妻子是市医院的主任医师,儿子在清华攻读工程物理学,已经申请了哈佛的同专业学位,明年还要远涉重洋赴美利坚深造。
同张局长相识,是在局里召开的一个选题座谈会上。晓宁工作的出版社因为领导们都暂时出外公干了,就把她叫了来。晓宁谈锋甚健,那种眉飞色舞的样子,让开会的中年以上的女同志很不以为然。但是张局长却对她有了很好的印象,他还悄悄向身边的记录员打听晓宁是哪个出版社的。会议的第二天,张局长就亲临出版社现场办公。晓宁同张局长有了正面的接触。这次见面促使他们以后有了更多次的约见,从工作上的发展到私下的。晓宁竟中了邪似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毋庸置疑,作为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让人敬畏的男子,张局长还是极富魅力的。张局长同所有的高层领导一样,学会了开车,有时会自己开着洗得发亮的车子去办事。当然,他现在经常办的事之一,就是与晓宁见面。他们常去的是一处叫做太阳屋的茶室,那里有个小包间,好像每次都特意为他俩留着。他们经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这时,张局长会关闭所有的通讯设备,与外界真正断绝往来。他与晓宁畅谈着他能想到的一切话题,这让晓宁觉得他们似乎真的在恋爱了。
晓宁的行踪就变得诡秘起来,每当她的呼机响起来,她便会找一处无人办公的房间,拿起电话,尽量压低音量,之后匆忙离去。在张局长的暗中庇护下,晓宁的职称从初级一跃而成副高,同时又连连获得全国的、省内的各项优秀编辑奖。晓宁在出版系统成了一颗明星。
晓宁也会有寂寞地独自呆在家中的时候。这种时候,张局长叮嘱过,千万不能给他去电话,因为他的妻子会问三问四,闹大了会影响官职,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偌大的房子,自从与张局长“恋爱”后,她又重新装修了一遍,添置了许多的设施,一切看来都很成体统。她一般不轻易把别人带到家中来,她是这套房间里惟一晃来晃去的人。她的厨房里偶尔会冒出人间烟火,那样的日子可能是张局长去外地出差,或不便与她共进午餐的时候,她便草草下碗面条充饥。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会不可名状地觉得饥饿,还有恐惧。
这时,热心的隔壁邻居给她介绍了一个新西兰留学的独身男子,并极力撮合两人见一面。对方对晓宁非常满意,表示只要晓宁愿意,马上可以把她办出国。晓宁含蓄地一笑,没有说同意也没有拒绝,她的脑海似乎全部被张局长的影子给覆盖了。恩爱缠绵的印象压得她有点透不过气来。
晓宁像大多数女性一样,向往着一份完整的情爱经历。她也交过男朋友,最长的一个也谈了将近两年,最后还是不欢而散。晓宁对别人的交代是,志趣不相同。其实晓宁盼望的是一种来自灵与肉的细致呵护,精神的、物质的同样重要。张局长一再向她表示,等时机成熟,他便会向他厮守多年的老妻提出离婚,然后来迎娶她的。那时候,她才可以与他携手并肩走在阳光下,真正地开怀畅笑。然而时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难以成熟。晓宁单独用餐的日子倒是越来越多了,那种饥饿的感觉也日见其浓。
来自新西兰的留学生的出现是一个机会,晓宁想,它也许会让张局长加快步伐。晓宁把这事同他说了。电话那端的局长沉吟了许久,说为了你的幸福,多考虑考虑吧,说完把线收了,剩下晓宁对着空洞的话筒发愣。她不甘心地又拨了电话。对方刚一接听,她几乎是喊叫着说:“我等待的是你将给予的幸福,你到底会不会兑现?”对方没等她说完,又把线收了。再打,却怎么也打不进去。
她拖着疲惫的身心,到熙熙攘攘的菜市去买菜,脑海里一团乱麻。一个四十好几的女人正在肉架前细致地同那肉贩子交代什么。晓宁麻木地排在她身后,等着买肉。
“老头脂肪肝很严重了,可偏偏又非常喜歡吃肉。没有肉,他一粒饭也吃不下去。麻烦你多剔些瘦肉出来,瘦肉脂肪少。真给你添麻烦!”那女人说。肉贩同她看来很熟悉,边剔肉边说你太客气了,每天都要说这么多客气话,不就是剔点瘦肉嘛。听说你爱人是个什么局长,家里怎么也不请个保姆,自己坐在家里当官太太多好。女人笑笑说,几十年都过来了,何况换个人也难得摸得透他的口味。女人提着剔好的半斤瘦肉走了。晓宁问肉贩那是谁家局长的夫人?肉贩说油头大喽,出版局,别看这些官老爷们在外头山珍海味地海吃,真正体恤他们身体的还只有黄脸老婆,一起熬出来也不容易呀!
听着肉贩子的感叹,晓宁想着张局长的那辆锃亮的奥迪和那茶色的挡风玻璃、墨绿色的窗帘。她永远只能静静地躲在这重重幕帘的后面,而他的夫人则可以骄傲的在太阳下给他买米买菜,博得一片喝彩。局长夫人那双青筋暴突的双手,长久地闪现在晓宁的记忆中,这就是几十年如一日留给局长夫人的特征。而她信任的丈夫的情感正在发生变故,她知道吗?他正等着时机成熟,跟她摊牌呢。
晓宁不甘心仅仅成为局长生活中的一次激情故事,或一次艳遇,她想了解他是不是发自真心地向往同她共度人生。晓宁毅然给他家里去了个电话,电话是那个手上有青筋的女人接听的。她的声音非常平和非常从容。她低声温柔地唤着丈夫的小名,请他接电话。局长此时一定是万分惬意穿着背心喝着她给他倒的龙井,在看报纸。当听到线那边熟悉的声音时,呆愣了有两秒钟。晓宁说你要今晚不见我,我会一直打你家的电话,或造访贵府。电话那头的他说,情况确实紧急吗?我马上就来,还在上次的那个地方,叫他们也来,说着挂了电话。
他们坐在太阳屋茶室那个包间时,相对无语。终于,他开口了。他说我的妻子从一开头就是我的医生。我有很严重的脂肪肝、动脉硬化、冠心病,我的每次例行体检都是她帮我开的假证明。我的身体情况,况已经成为我的那些职位的竞争者们随时都可以捏住的把柄。她是我的战友,我们坚守在同一个壕沟里,缺一不可。
要是你一无所有,我也同样接受呢?晓宁不无揶揄地问。局长摇摇那颗已经长出了白发的头说,我一无所有,还有一身的病,还有那些等着支付的高额的医药费。更何况,等着你的是没完没了的嘲笑和无休无止的繁重家务。这些都不应该属于你这样一个奋发有为的年轻编辑。
那么你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给我那么些承诺?我只是你此生众多艳遇中的一个吗?晓宁有些气恼了。
不是这样!他几乎是吼着说,眼里流出了真诚的泪水。我喜欢你的活力,那是我也曾经拥有过的。我曾经狂热地爱着我的编辑工作,我常常通宵达旦地干活。那时候没有这么多先进的设备,我写的稿子都是我妻子帮我一个字一个字抄写在方格子的稿纸上的。有一回,我工作劳累过度,住进她实习的那家医院。我是她看的第一个病人,后来我就成了她的第一个男人。我们没有谈过风花雪月的爱情,我们的生活以我的工作为圆心。遇上你,我仿佛又回到了奋斗着的年轻时代,你是那么美好。开始我只想帮助你,后来不由自主就爱上了你。
他说着话,眼泪顺着鼻翼不停地流。在晓宁看来,倒有些老泪纵横的感觉。毕竟是认真爱着他的,她怜惜地抱住了他,吻着那些泪水。我知道,不能耽搁了你的幸福,可你去了新西兰,就果然有幸福了吗?那个人怎么样?靠什么维生?他会像我这么懂得你吗?在她温暖的怀里,他又恢复成一个任性、吃醋的恋人。与其让你莫名其妙地跟这个流浪异国的人走,还不如让我来给你创造幸福。我不让你走,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哀求着,同时紧紧拥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跑了。晓宁再一次将身心融化到恋人的怀中,不由自主地忘记了一切。
晓宁坚决地拒绝了来自新西兰的诱惑,理由是缺乏了解。她再不去那个菜市买菜,怕再次面对那双沧桑几十年砺炼出来的、代表道德的、布满青筋的手。她暗暗安慰自己,这不是我的过错。天赋人权,人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她没有刻意去夺别人的爱情,何况没有了爱的婚姻,内容已经死亡,虚设的形式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朝气蓬勃的男孩子在春节刚过的清新早晨,像春天最纯净的空气一样,吹到了晓宁的大屋门口。他朝晓宁灿烂地笑着,叫她晓宁阿姨。她凝视他脸部的轮廓,吃惊地看到了青年时期的那个他──当初他一定也是这样在洁白的病房里,向一身洁白的女医生微笑的。她黯然神伤,多么美好的光阴,为什么就不是与她共同度过的?现在的他总是说自己是一架磨损坏了的老机器,任何一个零部件随时都有罢工的可能。晓宁走了会儿神,把早春空气一样清新的男孩让进了屋里。
男孩由衷地赞叹着晓宁房间里的布置,自我介绍是谁和谁的孩子。说到母亲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并说她知道有你,但不具体知道你是谁。是我多方侦察到的,这是我这个寒假干的最富挑战性的一件事。晓宁想,这年头的孩子都喜欢做有刺激性的事情。
晓宁问他是不是来劝降的?男孩说,本来是,现在不了。我感谢你给予父亲的第二次青春。我要提前去国外了,我会在局外静观其变的。游戏规则是,你不能伤害我的母亲!男孩很威严地宣布,像个国际裁判。
晓宁问他母亲是否很痛苦。男孩说,当然,栽种了一辈子的果园,到头来让别人收获了果实,你说那是什么滋味?不过我看你也未见得轻松,男孩理解地冲晓宁同志似地一乐。
男孩像来时一样,风一般走了。他让晓宁惭愧不已,同时也轻快不已。
不久,她暗中办好了出国留学的一切手续。她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落荒而逃,却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战败而归,独自午餐,竟出奇地,那种吃饱后的充实感一直充盈在胸腔。
(责编 亦文)
晓宁独自一个人住着。她已经过了如花的季节,可内心深处仍幻想着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英俊潇洒的王子始终没有降临身边,倒是她的顶头上司、出版局年轻有为的张局长,最近突然频频出现在她的工作乃至生活中。
同所有的高层干部一样,张局长经过艰辛的努力,从编辑部干到出版社,再调到机关。岁月如水般流逝,他已经远远过了不惑之年,奔半百而去了。他有一个堪称幸福美满的家庭──妻子是市医院的主任医师,儿子在清华攻读工程物理学,已经申请了哈佛的同专业学位,明年还要远涉重洋赴美利坚深造。
同张局长相识,是在局里召开的一个选题座谈会上。晓宁工作的出版社因为领导们都暂时出外公干了,就把她叫了来。晓宁谈锋甚健,那种眉飞色舞的样子,让开会的中年以上的女同志很不以为然。但是张局长却对她有了很好的印象,他还悄悄向身边的记录员打听晓宁是哪个出版社的。会议的第二天,张局长就亲临出版社现场办公。晓宁同张局长有了正面的接触。这次见面促使他们以后有了更多次的约见,从工作上的发展到私下的。晓宁竟中了邪似地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毋庸置疑,作为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让人敬畏的男子,张局长还是极富魅力的。张局长同所有的高层领导一样,学会了开车,有时会自己开着洗得发亮的车子去办事。当然,他现在经常办的事之一,就是与晓宁见面。他们常去的是一处叫做太阳屋的茶室,那里有个小包间,好像每次都特意为他俩留着。他们经常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这时,张局长会关闭所有的通讯设备,与外界真正断绝往来。他与晓宁畅谈着他能想到的一切话题,这让晓宁觉得他们似乎真的在恋爱了。
晓宁的行踪就变得诡秘起来,每当她的呼机响起来,她便会找一处无人办公的房间,拿起电话,尽量压低音量,之后匆忙离去。在张局长的暗中庇护下,晓宁的职称从初级一跃而成副高,同时又连连获得全国的、省内的各项优秀编辑奖。晓宁在出版系统成了一颗明星。
晓宁也会有寂寞地独自呆在家中的时候。这种时候,张局长叮嘱过,千万不能给他去电话,因为他的妻子会问三问四,闹大了会影响官职,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偌大的房子,自从与张局长“恋爱”后,她又重新装修了一遍,添置了许多的设施,一切看来都很成体统。她一般不轻易把别人带到家中来,她是这套房间里惟一晃来晃去的人。她的厨房里偶尔会冒出人间烟火,那样的日子可能是张局长去外地出差,或不便与她共进午餐的时候,她便草草下碗面条充饥。每当这种时候,她总会不可名状地觉得饥饿,还有恐惧。
这时,热心的隔壁邻居给她介绍了一个新西兰留学的独身男子,并极力撮合两人见一面。对方对晓宁非常满意,表示只要晓宁愿意,马上可以把她办出国。晓宁含蓄地一笑,没有说同意也没有拒绝,她的脑海似乎全部被张局长的影子给覆盖了。恩爱缠绵的印象压得她有点透不过气来。
晓宁像大多数女性一样,向往着一份完整的情爱经历。她也交过男朋友,最长的一个也谈了将近两年,最后还是不欢而散。晓宁对别人的交代是,志趣不相同。其实晓宁盼望的是一种来自灵与肉的细致呵护,精神的、物质的同样重要。张局长一再向她表示,等时机成熟,他便会向他厮守多年的老妻提出离婚,然后来迎娶她的。那时候,她才可以与他携手并肩走在阳光下,真正地开怀畅笑。然而时机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难以成熟。晓宁单独用餐的日子倒是越来越多了,那种饥饿的感觉也日见其浓。
来自新西兰的留学生的出现是一个机会,晓宁想,它也许会让张局长加快步伐。晓宁把这事同他说了。电话那端的局长沉吟了许久,说为了你的幸福,多考虑考虑吧,说完把线收了,剩下晓宁对着空洞的话筒发愣。她不甘心地又拨了电话。对方刚一接听,她几乎是喊叫着说:“我等待的是你将给予的幸福,你到底会不会兑现?”对方没等她说完,又把线收了。再打,却怎么也打不进去。
她拖着疲惫的身心,到熙熙攘攘的菜市去买菜,脑海里一团乱麻。一个四十好几的女人正在肉架前细致地同那肉贩子交代什么。晓宁麻木地排在她身后,等着买肉。
“老头脂肪肝很严重了,可偏偏又非常喜歡吃肉。没有肉,他一粒饭也吃不下去。麻烦你多剔些瘦肉出来,瘦肉脂肪少。真给你添麻烦!”那女人说。肉贩同她看来很熟悉,边剔肉边说你太客气了,每天都要说这么多客气话,不就是剔点瘦肉嘛。听说你爱人是个什么局长,家里怎么也不请个保姆,自己坐在家里当官太太多好。女人笑笑说,几十年都过来了,何况换个人也难得摸得透他的口味。女人提着剔好的半斤瘦肉走了。晓宁问肉贩那是谁家局长的夫人?肉贩说油头大喽,出版局,别看这些官老爷们在外头山珍海味地海吃,真正体恤他们身体的还只有黄脸老婆,一起熬出来也不容易呀!
听着肉贩子的感叹,晓宁想着张局长的那辆锃亮的奥迪和那茶色的挡风玻璃、墨绿色的窗帘。她永远只能静静地躲在这重重幕帘的后面,而他的夫人则可以骄傲的在太阳下给他买米买菜,博得一片喝彩。局长夫人那双青筋暴突的双手,长久地闪现在晓宁的记忆中,这就是几十年如一日留给局长夫人的特征。而她信任的丈夫的情感正在发生变故,她知道吗?他正等着时机成熟,跟她摊牌呢。
晓宁不甘心仅仅成为局长生活中的一次激情故事,或一次艳遇,她想了解他是不是发自真心地向往同她共度人生。晓宁毅然给他家里去了个电话,电话是那个手上有青筋的女人接听的。她的声音非常平和非常从容。她低声温柔地唤着丈夫的小名,请他接电话。局长此时一定是万分惬意穿着背心喝着她给他倒的龙井,在看报纸。当听到线那边熟悉的声音时,呆愣了有两秒钟。晓宁说你要今晚不见我,我会一直打你家的电话,或造访贵府。电话那头的他说,情况确实紧急吗?我马上就来,还在上次的那个地方,叫他们也来,说着挂了电话。
他们坐在太阳屋茶室那个包间时,相对无语。终于,他开口了。他说我的妻子从一开头就是我的医生。我有很严重的脂肪肝、动脉硬化、冠心病,我的每次例行体检都是她帮我开的假证明。我的身体情况,况已经成为我的那些职位的竞争者们随时都可以捏住的把柄。她是我的战友,我们坚守在同一个壕沟里,缺一不可。
要是你一无所有,我也同样接受呢?晓宁不无揶揄地问。局长摇摇那颗已经长出了白发的头说,我一无所有,还有一身的病,还有那些等着支付的高额的医药费。更何况,等着你的是没完没了的嘲笑和无休无止的繁重家务。这些都不应该属于你这样一个奋发有为的年轻编辑。
那么你为什么找上我?为什么给我那么些承诺?我只是你此生众多艳遇中的一个吗?晓宁有些气恼了。
不是这样!他几乎是吼着说,眼里流出了真诚的泪水。我喜欢你的活力,那是我也曾经拥有过的。我曾经狂热地爱着我的编辑工作,我常常通宵达旦地干活。那时候没有这么多先进的设备,我写的稿子都是我妻子帮我一个字一个字抄写在方格子的稿纸上的。有一回,我工作劳累过度,住进她实习的那家医院。我是她看的第一个病人,后来我就成了她的第一个男人。我们没有谈过风花雪月的爱情,我们的生活以我的工作为圆心。遇上你,我仿佛又回到了奋斗着的年轻时代,你是那么美好。开始我只想帮助你,后来不由自主就爱上了你。
他说着话,眼泪顺着鼻翼不停地流。在晓宁看来,倒有些老泪纵横的感觉。毕竟是认真爱着他的,她怜惜地抱住了他,吻着那些泪水。我知道,不能耽搁了你的幸福,可你去了新西兰,就果然有幸福了吗?那个人怎么样?靠什么维生?他会像我这么懂得你吗?在她温暖的怀里,他又恢复成一个任性、吃醋的恋人。与其让你莫名其妙地跟这个流浪异国的人走,还不如让我来给你创造幸福。我不让你走,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哀求着,同时紧紧拥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跑了。晓宁再一次将身心融化到恋人的怀中,不由自主地忘记了一切。
晓宁坚决地拒绝了来自新西兰的诱惑,理由是缺乏了解。她再不去那个菜市买菜,怕再次面对那双沧桑几十年砺炼出来的、代表道德的、布满青筋的手。她暗暗安慰自己,这不是我的过错。天赋人权,人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她没有刻意去夺别人的爱情,何况没有了爱的婚姻,内容已经死亡,虚设的形式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朝气蓬勃的男孩子在春节刚过的清新早晨,像春天最纯净的空气一样,吹到了晓宁的大屋门口。他朝晓宁灿烂地笑着,叫她晓宁阿姨。她凝视他脸部的轮廓,吃惊地看到了青年时期的那个他──当初他一定也是这样在洁白的病房里,向一身洁白的女医生微笑的。她黯然神伤,多么美好的光阴,为什么就不是与她共同度过的?现在的他总是说自己是一架磨损坏了的老机器,任何一个零部件随时都有罢工的可能。晓宁走了会儿神,把早春空气一样清新的男孩让进了屋里。
男孩由衷地赞叹着晓宁房间里的布置,自我介绍是谁和谁的孩子。说到母亲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并说她知道有你,但不具体知道你是谁。是我多方侦察到的,这是我这个寒假干的最富挑战性的一件事。晓宁想,这年头的孩子都喜欢做有刺激性的事情。
晓宁问他是不是来劝降的?男孩说,本来是,现在不了。我感谢你给予父亲的第二次青春。我要提前去国外了,我会在局外静观其变的。游戏规则是,你不能伤害我的母亲!男孩很威严地宣布,像个国际裁判。
晓宁问他母亲是否很痛苦。男孩说,当然,栽种了一辈子的果园,到头来让别人收获了果实,你说那是什么滋味?不过我看你也未见得轻松,男孩理解地冲晓宁同志似地一乐。
男孩像来时一样,风一般走了。他让晓宁惭愧不已,同时也轻快不已。
不久,她暗中办好了出国留学的一切手续。她从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场上落荒而逃,却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战败而归,独自午餐,竟出奇地,那种吃饱后的充实感一直充盈在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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