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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当一个12米高的铝制机械姬出现在迪奥男装的秋冬秀场时,整个时尚界都为之震撼:光滑无暇的“肌肤”,在聚光灯的映照下,充满赛博朋克的未来感。这一切都源于它的作者日本艺术家空山基小时候对史前生物恐龙等大型物体以及金属反射光芒的热爱。
“巨大、壮观的外形,这些都和男孩的梦想与浪漫有关,刺激人的好奇心,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带着这样的执念,这个看上去仿佛从科幻大片里走出的“性感尤物”,已经在空山基笔下诞生了三十多年。
“不是机器人,是覆盖着金属皮肤的人”
性感的“机械姬”的诞生需要回溯到上个世纪70年代。1977年,一部《星球大战4》,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人形机械”的狂潮。不仅普通人之间常常讨论关于机器人的话题,就连三得利这样的消费品牌,也萌生出想要设计一个原创机器人的念头。
不能直接照搬电影中的形象,又要兼具科技感,在当时的年代,这并不是一个易于完成的任务。但对当时的日本艺术家空山基来说,他此前三十年的人生,都像是为了“等待”这一刻而生似的。
从小就对绘画有一种天然兴趣的他,恰好赶上了日本战后经济高速发展的阶段,经济的繁荣带来了前卫的西方文化,青春期时的空山基,得以接触到《花花公子》《阁楼》那样的欧美成人刊物。
在不少采访中,很多人都问他,为什么会选择这种艺术表达方式。他大多数的回答都是:“因为它受欢迎,我就这么继续下去了。”
但事情远非空山本人说的那般容易和直接。起初,热衷于临摹性感女郎的他并未得到任何人的赏识,甚至他所创办的《Pink Journal》杂志还一度引起周围人的反感。在那之前,空山本人曾经负责过《阁楼》中的插画绘制。作品刊登后,当时编辑部被抗议和批评的电话淹没,但在大海一般的批评声浪中,还是有不少赞美和肯定的声音。不久后,编辑部就收到了不少模仿空山作品中人物姿态的自拍照。
以科幻电影《大都会》中的女性机器人Maria为原型,空山基绘制出了第一个“机械姬”(sexy robot)。冷酷的金属质感混合着女性撩人的身段,这个“性感机器人”刚一问世,就火遍了整个日本。而这一“异军突起”的创作风格,不仅为空山基带来了金钱上的回报,也开启了他之后数十年“被潮牌追捧的人生”。
1983年,一本名为《机械姬》的同名画册问世,空山基从此声名大噪。走红之后,他曾不止一次被问到,他所创作的那些女性形象,真的只是机器人吗?“她们是覆盖着金属皮肤的人类,不仅有灵魂,还有和人类一样的欲望。”他回答得非常笃定。
在空山基眼中,一个不具备个体意志的生命体是极度无趣的,不只是机器人,他笔下的每一个生灵都可以独自行动。
与索尼合作设计的机器狗“AIBO”、和KAWS合作推出的玩具“No FutureCompanion”,还有应迪士尼之邀创作的“Future Mickey”……虽然被套上了一层金属的外壳,但每一处细节的处理都散发着生命的灵动。他想展现一种被短暂按下暂停键的“生命感”,但那并不意味着,生命退化成了赤裸裸的金属。
恰恰相反,他希望观众在冷酷的金属质感和生命的张力之间感受到一股冲击,无论对象是窈窕多姿的女郎,还是你我从未见过的恐龙。
在空山基为美国摇滚乐队AeroSmith的专辑《Just Push Play》设计的封面中,他将玛丽莲梦露的经典形象定格下来,镀铬的肤质和婀娜的身段相结合,这一后天创作的“机械女郎”甚至比梦露本人更加风情万种,远看和近看都别有一番风味。
他也曾是一个无业游民
选择金属这一材质也是源于童年时的爱好。空山基坦言,自己从小就容易被闪闪发光的东西所吸引。“制造飞机用的硬铝、镀铬、不锈钢工具,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性感的材质。”哪怕只是刀刃上的金属光泽,都能对他产生致命的吸引力。
这一切也离不开他对巨大物体的热爱。他在多个场合表达过自己对恐龙的热爱。这一巨大的史前生物是他“小时候的偶像”,即便是人生进入老年时,他也没有失去孩童时期的狂热和兴趣。
对这两种元素的强烈热情,让空山到现在都在从中汲取灵感,他总是先用喷枪和丙烯颜料将头脑中的形象呈现在画纸上,再去进行后续的精细打磨。
在旁人看来,空山基几乎是“一夜爆红”的,藝术发展之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多少挫折。
其实不然,在考上美术学院之前,他都没有接受过多少专业训练,到了学校,因为他学习的设计专业,没有老师可以教他画画,也让他沮丧了很久。不少人好奇他的画是哪位老师教的,事实上空山的绘画功夫都是他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艺术技巧上的独特性,后无来者的感受让空山自豪的同时,也让他感到有些空虚:“这让我很空虚啊,基本上没对手。”
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从学校毕业后找工作的上世纪70年代,“插画师”并不是一个正经的工作,还没能受到公众认可。
那时候的空山基,和现在的“自由职业者”一样,过着平庸的生活。和如今的年轻人一样,自由职业在老家总是被看做不正经的工作或者是“无业游民”。在一次采访中,他坦言岳父在家看他非常不顺眼,一味地劝他要找一个正经工作,“要成为有名片和公司头衔的上班族”。在上个世纪日本经济腾飞的时代,做一个上班族,在大公司按照年功序列上升才是普通日本人最为光辉的人生路径。被看作是“家族耻辱”的空山基,在当时也硬着头皮找了一份广告公司的工作。
但在旭通广告的这段工作经历让他非常难受。刚进入旭通广告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做的是又苦又累的排版工作,新人没有说话的分量,长期的高负荷工作也让他身体上出现了“排异反应”。不过,这段不太愉快的经历并没有让空山选择放弃。他在公司内积累下不少绘制金属、飞机等机械零部件的经验,无意中也让他了解到了现代化企业的工作和治理方式。
彼时,美女招贴画(pin-up)流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意识到自己在短时间内无法将兴趣当成职业,只好选择了“商业设计”作为迂回路径。直到他从广告公司辞职,“邂逅”三得利,并接受其邀请,他终于可以“为自己”创作一回。
在那时,机器人的主题大多为男性,但空山最想画的是女性。“因为这样才会受欢迎”,这种朴素直接的想法一直在他脑子里徘徊,当时基本没有人将机器人当做女性来看待,性感的“机械姬”就诞生在他的突发奇想中。不过,后来艺术批评家所说的那种“未来主义”“对后来的艺术创作有很大影响”之类的感觉,空山基并不以为然。
对一流艺术家来讲,不按照条条框框创作,将自己的想象,甚至是胡思乱想表达出来是一种常态。空山也是如此,艺术本身并没有实用性,就如同空山笔下的机械姬,机器人本来的功能和性质没有必要表达,在当时的创作过程中,他说自己并没有考虑多少,只是感觉有趣而已。
“努力其实就是没有才华的代名词”
很难说上面的这一段低谷期对空山基之后人生造成的影响。他曾在采访中谈到,这段经历让他在现实层面了解到了如何面对世间的险恶,比如,如何“吃一垫长一智”地应对生意场和办公室里的那些险恶的人际来往和办公室政治。
但更重要的是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对绘画以外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他既不想转行从事其他职业,也不愿步别人的后尘,成为普普通通的画家。
“如果你真的有才华的话,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曾经有年轻人问过他关于成功的建议,空山基给出的答案有些残酷,他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做一件事隋,你是根本感受不到要去‘努力’的,努力其实就是没有才华的代名词。”
在日常的创作中,空山基除了画画,根本不会去想别的事情,这一幅画画累了,就换一个画室接着画下一幅,其他所有和画画无关的事情,都是分神罢了。
没有导师、不为任何人工作,反而为他的艺术创作打上了“原创”的烙印,随着合作的品牌越来越多,空山基反而为自己的创作争取到了更多的自由度。
在答应为迪士尼创作Future Mickey之后,他也开出了自己的“价码”:这只米奇要被允许像他一样竖起中指。
“我不会听任使唤,如果我不喜欢,我可以随时选择退出。”
在空山基看来,这个社会的运行法则仍然是:99%的人靠着和兴趣不相关的工作维持生计,剩下1%的人,才可以在一段时间内脱颖而出,通过做喜欢的事情来赚钱。
如今已经年过古稀的他,仍然对创作饱含热情。他似乎对衰老这件事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在采访中,他开玩笑地说道,如果自己能活到300岁,依然是一个年轻人,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自己老了。
但連空山也不能否认的是,年轻人确实会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灵感,他也欣然看到年轻艺术家的成长。因为在艺术创作上,坚持自己最为重要,年轻人的那股狂热和热情,恰恰是坚持自己最原初的动力来源。
“即便是被别人批评和谩骂,我也要坚持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做下去。哪怕是我的女儿都在替我担心流泪,我也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作品感到过羞愧。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其实我算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
在当下的社会环境里,空山的艺术表达或多或少地会遭到一些批评和非议。但他的作品,却像一根探针,每时每刻触动着这个世界上最为敏感的神经。那些人们眼中的禁忌,反而像玩具一样,可以任由他拿来作为艺术表达手段来进行“把玩”。“对于批评的声音,我其实并不在乎。”在现实中,不同的评价无时无刻不围绕在他和作品的周围,但空山基很清楚,在艺术的世界里,评价的尺度并不在当下,而在更加遥远的将来。因为伟大的艺术作品需要以时间的检验,一如他笔下的机器人,仿佛从未来穿越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