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有两位女士写信给我，想知道在复活节休假时，她们到伦敦来应该去哪些名胜古迹参观。我希望她们玩得很快乐。我希望她们喜欢地铁，去参观纪念塔时天气晴朗，到圣保罗大教堂的回音廊成功地彼此悄声谈话，还看到伦敦塔里的地牢，威斯敏斯特的权力所在地，然后带着大量欢乐的回忆返回家去。但是我可以向她们断言，有一处名胜她们看不到。她们看不到我。她们对休假的概念是游览伦敦。我对休假的概念是忘却有伦敦这么一个地方。
　　
　　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伦敦。我倒喜欢看看它。我早就向自己保证过要看看伦敦。我说过，有一天我一定要看一看这地方。我说过，在伦敦居住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看一看伦敦，这是一个耻辱。我猜我并不比其他的伦敦人更差劲儿。先生，您不知有多少年都要搭乘早晨的班车，可是，当您走下舰队街，当圣保罗大教堂的圆顶和金色十字架一下子映入您的眼帘时，您是否欣喜得一阵激动，静静地站住了脚？您有没有在一个晴朗的下午，站在滑铁卢大桥上，看着延展出去的美妙的河景，以及从威斯敏斯特绵延到圣保罗大教堂的云气缭绕的塔楼和华美的宫室呢？您知不知道查理国王被处决的地点，知不知道收藏着荷兰艺术家最杰出雕刻品的教堂？您有没有走进萨默塞特府去，看看莎士比亚的遗嘱，再不然——总而言之，您有没有见过伦敦？您有没有看见过，不只是用眼睛，而是用内心，凭着展示的意识、惊讶的意识、发现的意识？您有没有看见伦敦，像今年复活节乡间来的这两位女士看它那样？她们屏住呼吸，从一个奇景看到另一个奇景。您当然没有。您像我一样，需要在伦敦有个休假日。您需要带着小孩出发，去做一次发现的旅行，见识一下这座惊人都市中的所有名胜古迹，就仿佛您是从一个遥远的国度来的一样。
　　这就是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够观光的方式。不过不是在今年的复活节，不是在我知道山毛榉林正披上绿装，樱花正在果园中盛开，栗树上大团大团果实正要绽裂，布谷鸟正整天不住地鸣叫，而四月的牧场上正处处布满新生嫩草的时候。我们由哪道门进入圣所又有什么关系？我是说进入天地之间那广阔的空际：高沼地上的溪水在圆石上唱着古老的歌谣，高大的石山衬着天边，如同神灵的城堡一样突立出来。复活节的阳光，就像传说中讲的，在头上跳跃，夜晚则在普利茅斯海湾外光芒万丈地西沉下去。
　　再不然，游客朋友们，倘若你们是从北方来的，我也许会出其不意地从你们身边走过，正当你们在拉塞尔广场的客房里敲开早餐的鸡蛋，一边讨论着，是应该先走下最深的升降梯，还是应该走上最高的塔楼的时候;或是当你们站在庄严而难看的白金汉宫前面看着最大的车站或最小的教堂的时候，我却会抵达英国北方的车站，沿着德尔文特沃特湖拍岸的湖水，在那些古老、熟悉的群山隐隐出现在眼前时，向它们欢呼，然后再朝下看一眼山谷，在鲁什维特吃顿快餐，最后前往施泰赫德。沿着崎岖的山路不停地走，越走越高，只见鵟鸟的翅膀缓缓地拍动着，在山腰那儿盘旋。右边是瑰丽的大盖博山，左边则有同样瑰丽的斯卡费尔山给我做伴;到了山路嶙峋的转折处——看啊，那是瓦斯谷那一大片圆形洼地，是湖泊地区的最后一处圣所。
　　这时候，游客朋友们，当你们在伦敦伸长脖子去看站在柱子顶上的约克伯爵时，你们可以想象我站在山口，用敌意的眼光打量山区里粗野鄙俗的飞车党，他们是专门以旅游的名义破坏文物的人，鸣着喇叭，亵渎着冷僻遥远的深山中最后一座安静的教堂。或者，我也可能从喷水湖边转弯，看着兰代尔山的尖顶映入视线，然后慢慢走下罗塞特沟，路过那些苍翠的牧场，一直抵达格拉斯梅尔湖。
　　总之，朋友们，你们可以在许多地方找到我。不过我可不告诉你们我在哪儿。我也没法准确地告诉你们，眼下我在哪儿，因为我就像个一下子阔起来的人那样，不敢相信自己到底能否用好这一下子富裕出来的时间。但毫无疑问，游客朋友们，你们在伦敦找不到我，我把它留给你们。愿你们喜欢伦敦。
　　A.G.加德纳（1865-1946），英国散文家，传记作家，曾任伦敦《每日新闻》记者达17年，以风趣而优雅的文风闻名，代表作包括随笔集《岸边卵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