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兄弟

来源 :鹿鸣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tianming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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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
  米家福是老大,在父亲的指教下熟读《易经八卦》、《相马经》,可以给人批八字算命,尤其是练就了一手让全村人都折服的马前课,而他最拿手也最让人佩服的还是他那一套相马功夫,那在周边四里八乡是出了名的。早些年,他凭着自己熟读《相马经》的理论基础,在牲口交易市场与牲口贩子摸爬滚打多年,练就了一套相看牲口的绝技,不管是驴是马还是牛,他只需看三眼,就能心中有数,就可决定买与不买。第一眼看牲口的耳朵就知道其脾气性格,耐力和能力。第二眼看牲口的眼神就可知道其是否健康,第三眼看牲口的四蹄和毛色就可知道其是否被卖主作假,因此落个美名“米三眼”。他虽然上学不多,但脑瓜儿好使,仿照字帖就写出非常周正的字,自学画画,能说会道,还会绝活儿“马前课”,又因此被人们尊称“米先生”。两个名号都没有丝毫贬义,这是河湾村几百口子村民公认的,久而久之,人们几乎忘了他的真名。
  腊月二十六这天,陈老三风风火火地跑来说:“村委会门口贴了布告,说是过了春节县城牲口集市就要关闭,因为现在种地都用机器了,牲口没用场,就剩今儿最后一个大集了。”
  米家福说:“最后一个大集,碍你啥事,你着啥急啊?”
  陈老三说:“我不着急才怪呢,前些日子我买了一头身段毛色都非常漂亮的骡子,就是性子急,特别爱撂撅子,谁也不敢靠近,你是‘袖里吞金’高手,费心帮忙给卖掉,重新买一头老实好用的骡子。”
  米家福呵呵一笑:“这些年很少有人买卖牲口,我也很少去牲口市场了,这回恐怕是我做的最后一次牲口买卖了,我还得用心做一把,算是纪念,不过你要答应把我给你帮忙的事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去。”
  陈老三边点头边说:“好好好,烂在肚子里,带到棺材去。”
  米家福就让陈老三把骡子牵来,拴在一个木桩子上,把骡子的脖子绑在柱子上,把肚子吊起来,用木棍横着把嘴撬开,用牛角杯灌了一瓶子白酒。
  米家福说:“一斤酒最合适,灌少了,还会撂撅子;灌多了,就晕得起不来走不动了。”果然,那被灌了酒的骡子就非常服服帖帖老老实实了,任凭陈老三摸它的屁股都没强烈反应了。
  一走进市场,米家福脸上立马就现出城府很深的样子,骡子皮毛很好看,再加上米家福的巧嘴撮合,骡子很快就卖了出去。拿到钱,米家福就带着陈老三走来穿去,一直不停地转悠,陈老三有些沉不住气,就指着一头毛色黝黑浑身发亮的骡子说:“米先生,您看那头骡子好漂亮。”
  米家福倒背着手歪着脸走到那头骡子跟前,眯起眼睛围着骡子转圈看,然后把陈老三拉到僻静处,悄声问:“你看中了?真想买那骡子?”
  陈老三咧着嘴说:“我看那骡子浑身上下像缎子面一样漂亮,我,我不懂,听您的。”
  米家福低声说:“这骡子不能买。”
  陈老三赶紧问:“为啥?我不怕花钱,只要好使。”
  米家福神秘地眨眨眼说:“这骡子是偷来的,毛色那么好看,是被人染的,你买回家,过几天,骡子一打滚儿、一出汗、太阳一晒,那色就没啦,到时候,人家骡子主人可能就会认出来,你就要摊官司啦。”
  这几句话说的陈老三头上淌下汗来,摸着脑袋说:“这年头真是怪了,连牲口都能作假!”
  米家福说:“你既然相信我,就听我给你做主定夺,行吗?”
  陈老三赶忙点头:“是是是,好好好。”陈老三又看中一头米黄色骡子,米家福走近一瞧,眯着眼睛一笑,悄声告诉陈老三:“这骡子是瘸脚,打了止痛针的。”
  陈老三疑惑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米家福诡秘地一笑:“这里面学问大了,哈哈。”
  陈老三像全村人一样迷信米家福,米家福说骡子是瘸脚,他就认定那骡子是瘸脚。
  俩人走到一头小耳朵菊花青骡子面前,陈老三对这个毛色很感兴趣,因为人们常说,菊花青的骡子最能干。米家福围着骡子转了几圈,就问骡子主人:“骡子几岁啦?”
  那人说:“四岁口。”
  米家福点点头,抱住骡子脑袋掰开嘴巴仔细查看,然后拉着陈老三就走。陈老三不解地问:“那骡子挺好的啊。”
  米家福摇摇头:“不对,那骡子让人家给返老还童了,那四岁口的曲纹是用小扁锉锉出来的,瞒不了我。”
  眼看快中午了,也没碰见对眼的,陈老三心里嘀咕:这老家伙莫不是故意拖延时辰,让我请他喝酒吃饭?就在陈老三胡乱猜疑的时候,米家福正对一头黑色骡子指指点点地与牲口主人搭讪,陈老三见状就站在一旁观瞧。只见米家福手捏下巴歪着脸眯着眼围着骡子转了几圈,攥起拳头在骡子前裆放了放,把手放在骡子腰部突然用力一抓,那骡子纹丝没动,最后掰开骡子嘴巴看看牙口。这些程序进行完后,米家福拉着陈老三走到旁边悄悄说:“这头骡子应该不错,毛色正、鼻孔大、四腿粗、蹄子圆、腰不塌,拉车下地肯定都能行。”
  陈老三说:“那就买吧。”
  米家福就开始和对方讨价还价,对方说:“谭字嘎加别字嘎。”
  米家福摇摇头:“不行不行,溜字嘎加拐字嘎!”
  对方摆摆手说:“谭字嘎加拐字嘎!”
  俩人的对话让陈老三一头雾水,不敢插话,就在一旁听着。就见米家福走近对方,拉起那人的袖筒子,把手伸进去,俩人就在袖筒子里开始讨价还价,俩人脸色不断地变化,最后哈哈一笑,俩人的手松开了,米家福冲陈老三说:“交錢,一千八!”
  买到称心的骡子,陈老三非常高兴,满心欢喜地拉着米家福去下馆子。俩人你来我往互相敬酒,米家福脸上慢慢地就泛起红晕,陈老三就忍不住询问“袖里吞金”这行当的奥妙。米家福神秘地说:“牲口市场水很深,学问很大,不是一般人都能吃这碗饭的,哈哈。”陈老三恭维着说:“那是,那是,您是啥脑瓜儿。”米家福呵呵笑着,又把一杯酒倒进嘴里说:“市场就要关闭了,以后这行当也就要失传了,但我今儿个高兴,跟你透个底儿。”
  陈老三赶忙倒酒,满脸堆笑:“呵呵,我也长点学问。”   米家福兴奋地说:“相看牲口是有口诀的,叫:先看一张皮,后看四只蹄,槽口摸一把,膀头一般齐。看牙口也有口诀:一岁门中生;二岁乳隅生;三岁乳牙换门牙;四岁一对生;五岁奶牙掉;六岁满口牙;七咬中曲八咬边,八岁边牙早长平。陈老三见米家福说的兴致很高,就端起酒杯递过去笑吟吟地说:“那您和人家对话都带个嘎,那是啥意思?”米三哈哈大笑。陈老三也笑着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着新鲜。”
  米家福说:“好,反正市场也没了,今儿我高兴,就把底全泄给你,跟你说,在牲口市场混饭吃就得懂行业黑话和手势。行话里的‘一’叫‘溜字嘎’也叫‘丁字嘎’;‘ 二’叫‘谭字嘎’二百二叫‘两谭嘎’……”
  米家福的一番行话把陈老三听得两眼发直,举着筷子的手都忘了放下。
  米家福接着说:“还有呢,来,把手伸出来。”说着,抓过陈老三的手说:“买卖牲口时,卖主、买主要价、给价、议价都不说出口,而是在袖筒里捏指头。如果衣袖短,就用帽子、衣襟遮着。两个人在里面变换手指、讨价还价。买方卖方把价钱在袖筒里捏摸好,双方都能接受后,卖主就把拴牲口的绳塞在买主手里,买卖就算成交了。”
  陈老三听得入神了,心说这牲口市场还有这么多神秘的玩意儿。米家福接着说:“跟你说,如果买卖双方都是本地口音的,哪怕你给我跪地磕头我也不会用这些绝招,因为本地人前后捯几辈儿说不定就是亲戚。”
  陈老三眨眨眼,点点头说:“是啊,是啊。”
  米家福吃口菜,举起酒杯说:“来,你陪我干一杯,庆贺我改邪归正,哈哈哈!”
  陈老三抓住米家福的酒杯说:“米先生,你别喝高了啊。”“沒有,我是高兴,这些年出于亲情和面子帮人买卖牲口做了不少闹心事,每回想起来心里都不得劲,这下好了,牲口市场倒闭了,我也算彻底解脱啦!”
  这顿酒米家福喝了个满面红光。
  牲口交易市场没了,米家福没事干了,他就买个骡子,给没见过牲口的小孩子们讲,人的爹娘爹是爹娘是娘,骡子的爹娘很特殊,有的骡子的爹是马娘是驴,有的骡子的爹是驴子娘是马,总之,骡子的爹娘不是骡子或者说是骡子从来就没有做过爹娘的。
  他让四弟米家喜用老榆木打造一辆旧式马拉轿车,让二弟米家禄给画上画,装饰的漂亮花哨,鞭子上系着三道结,骡子脑瓜门一束红樱花,骡子的颌下一只小碗般大小的铜铃,夹板上是一串小铜铃,走在大街上除了花里胡哨的色彩招人眼,更因为那大小铜铃叮铃铛啷的响声,非常悦耳诱人。外地人下了汽车火车,走进县城,如果碰见他的骡子车,抢不上。本地年轻男女也优哉游哉地坐着串街。有小孩子更是感觉新奇,拉着大人喊着坐马车。于是,他的骡子车走到哪儿,都有好多人观瞧,成了城里的一道风景。还别说,城里人多喜欢什么的都有,尤其是外地来这里做生意的串亲的,慢悠悠地坐上马车欣赏街景。他把院子的墙壁都刷成白色,让二弟米家禄在墙上画各种颜色的动物,画了牲口市上的那些交易场景,画成连环画,没事就领一群孩子去家里看他过去的风光。
  禄
  受父亲影响,老二米家禄自幼酷爱书法。但他的书法受父亲思维的严格限制,就是临帖,必须要临到以假乱真,还再三强调写颜体就是颜体,写柳体就是柳体,坚决不许走样,不管是写大字还是写小字,都要与古人的碑帖不能有任何出入。这就对米家禄的所谓书法有了禁锢性的制约,以至于写了几十年,还是中规中矩的颜体、柳体和晋唐小楷,写的有板有眼,村里人也习惯地认为把字写的以假乱真那不是一般功夫,米家禄成了河湾村人公认的文化人,人们都称呼他“写字先生”。
  当年,父亲跟他说:“难得你喜欢写书法,写好了那就是咱米家真正的荣耀,才算是继承了米家祖先的衣钵。”米家禄就像背负了家族的希望和使命,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书法中。
  米家禄练习书法持之以恒,蹲着写、站着写,说话时写字,做梦也写字。怕买纸费钱就在地板上、废报纸上、废宣纸上重复地写,甚至下地干活儿,累了就在地头用手把细土抚平,写了再抚平。媳妇饭没熟,就在桌子上倒点儿水,用手指蘸着水写,可算是入痴入迷。家里人也以他喝的墨水比较多而感到荣耀。有一回,米家禄举着锄头在地里用力挥舞,人们纳闷,就有人过去问:“喂,写字先生,您这是练的哪一出啊?”米家禄抹把汗,嘻嘻地:“这写字啊,就如同锄地,你看锄地的时候,就得前腿弓、后腿蹬,就要把底盘扎稳,把全身的力量集中在锄头,并且用力要均匀,用力过大了就阻滞不前,用力过小了,锄头就容易发飘。”说着就挥起锄头比划着横竖撇捺折等笔画:“你看啊,写字时要两脚开立比肩宽,气沉丹田,凝神聚思,高抬臂肘回腕,全部气力都通过小小的笔尖抒发,锄地也如同写书法啊。”
  他把自己写的字拿到县文化馆让专业人士指点,书法家说他比较适合写小楷,并推荐他几本字帖。米家禄就开始临习钟绍京的《灵飞经》、欧阳询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赵孟頫的《汲黯传》。每日一课,一天不落,如若晚上出去喝酒,即便到半夜12点,他也要把每天的临帖目标完成,否则睡不着觉。后来,他突发奇想,把四大名著手抄一遍,留给后辈儿孙。
  米家禄给村里人写春联那是第一把手,这么多年了,每到春节临近,米家禄就忙开了,别人家都忙收拾房子,准备年货,而他却是铺开摊子义务给人们写春联,一直写到除夕晚上,开始家人也曾抱怨,后来习惯了,也就不抱怨了。那些年,他过年的那些日子嗓子里总是汽油味,天天累得两腿发软,腰酸背痛,但听到村民们的夸赞声他心里就喜滋滋的。因为那些天,全村的人几乎都往他家跑,人气那叫个旺。每年大年初一,别人都串门拜年,他就哼着小曲挨家挨户地转,一家不剩地欣赏他写的春联,心里是别有一番满足。后来,市面上出现了带有吉祥图案的印刷烫金春联,既漂亮又耐晒,不容易褪色,很受人们欢迎。找米家禄写春联的人逐渐减少,到了今年竟然没有一家来求他写春联了,他既失落又难受,说不清心里是啥滋味。但他不甘心自己的手写春联就这么输给印刷品。
  第二天,米家禄早早就在门前摆上个桌子,在墙上贴一幅红纸,上写:白送红纸义务写春联送春联。太阳升起来后,他就开始写,写完就卷成一套套的,放在桌子底下,半天下来,桌子底下就塞满了,天空开始落下细碎的雪花,他不时朝四下张望,但却只有几个老人前来光顾,他们说,印刷的春联再好,也没有米先生的手写春联有味道,听了这话,米家禄心里就热乎乎的。米家禄守着笔墨纸砚伺候了两天,来找他写春联的人少之又少,他自语着说:“看来我写的春联是没人要了,过去抢着让我写,现在白送都没人要,哼!”   他把写字摊儿撤了,骑车去了县城,直接到年货市场卖春联一条街上转悠,正好碰见村主任买春联,就走过去,村主任见是他,脸上现出不得劲的意思,米家禄心里的确很不舒服,但他觉得自己是有文化有学问的人,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就在沉郁的脸上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笑眯眯地帮村主任挑选春联,拿过一幅“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说:“这个字写的周正,词儿也很好,意义大,很适合你们家。”村主任点着头,接过春联,付钱后就匆匆离开。
  米家禄的春联被冷落,他把全村转了一遍,然后就在自家几个院落门前背着手转,转了一会儿,吩咐儿子:“去,给你大伯、三叔、四叔家贴对联。”
  不一会儿,儿子抓着那些对联回来了。米家禄一看,恼火地问:“怎么不贴?”
  “不是不贴,是咱老米家几个伯伯家都贴好了,都是从城里买来的那种金字对联。”
  米家禄皱了皱眉,歪歪脑袋:“不管那些,凡是姓米的都再贴一套。”
  “那,那不成了双对联啦?”
  “别人不贴我写的春联咱米家也不贴吗?贴!”
  于是,那一年的春节,米家几个院落的大门上的对联都是双的。
  腊月二十九,北风里又飘起雪花,到傍晚时分,大地已经是茫茫一片,河湾村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到处都张扬着喜庆的节日气氛。米家禄把自己创撰并写了多年的传统词句春联拿出来,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承百代家传读雨听风河湾蔚起书香韵,秉千年祖训习文研墨乡野霞蒸门第骄。念完,脸上现出得意的表情,把春联交给儿子,嘱咐天黑之前一定要贴上,然后自己穿上棉鞋钻进飘舞的雪花里,他要去看看各家各户的春联。他倒背着手,神情抑郁地在村里一家一户地查看春联。村主任正在检查防火情况,正好遇到浑身披满雪花的米家禄,就问:“写字先生,年货准备的怎样了?”
  米家禄所答非所问地回一句:“喜庆,好。”村主任莫名其妙地歪歪脑袋,然后就拍拍自己后脑勺,离开了。米家禄自顾深一脚浅一脚踏着雪把全村的春联一家不剩统统看了一遍,最后背着手站在自家门前远处端详自己的手笔,然后点点头,叹口气,转身回屋。
  他别扭,实在是太别扭啦,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竟然别扭出一场病来,他被这种变化所击倒,住进了医院,X片子显示肺部有结节,医生说不能小视。这消息晴天霹雳一般地让米家上下都感到了恐惧。但就在春节将至的腊月十八,镇上来电话说米家禄的书法小楷入选全镇迎新春书画展。人们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米家禄,米家禄听后只是不住地点头,脸上的微笑也保持了好长时间。人们猜不透他的心思。过了半月,镇上又来电话,让米家禄去领获奖证书。米家禄听后,坐了起来,脸上放出少有的光彩。這份不太高的荣誉让米家禄兴奋了好多日子,好像病症也慢慢消退了,米家上下都过了一个痛快年。
  这天早晨,米家禄刚开门,村主任就来了:“写字先生,我家修影壁墙要弄个大福字,那是你的拿手好活儿。”的确是,全村几乎所有的影壁墙上都站着米家禄写的福字,米家禄匆匆洗把脸,赶到村主任家,那双手好像出神入化一般,就在刚刚抹平的水泥墙上随便勾勾画画,然后把多余的水泥刮掉,一个凸起的福字就鼓鼓的站在墙上了。
  村主任高兴地说:“过些日子,村委会要给五保户张老闹盖新房,你可要给画个阴阳八卦图啊,对了,还有画房檐。”
  画画是米家禄的另一个让村里人都羡慕称赞的手艺。他会画画的起源是二十多岁的时候,村里有个漂亮女孩让他给画一个枕头图案,要一个南方风光的,他本来没这能耐,但怕被人耻笑,心里没底也要硬撑,他挖空心思,四处寻找,找来一幅椰子树、海鸥和海滩组成的图样,拓在那块红布上,给那女孩送去,女孩吃惊地望着他,连声说:“好好好,太好了。”米家禄会画画的消息在河湾村就成了重磅新闻,尤其在女人堆里迅速传开了。于是,给小孩子画“五毒”兜肚,女人们绣枕头,绣书包,求他给画各种图样。村里来木匠做家具要画个风景啊动物啊,也找他。找的最多的就是第一个让他画南方风光图案的女孩,那女孩好像特别想给米家禄出难题似的,总有新花样新要求,逼着挤着米家禄挖空心思又描又画。后来,那女孩就成了米家禄今天的老伴儿。米家禄在人们眼里简直就是个无所不会百巧百能的人,因为从没有人听他嘴里说过“弄不了,做不成,不会,不懂”之类的话语,只要有人求,不管什么事他都会满口答应,然后逼着自己去学去钻研,哪怕几天几夜不睡觉,也要想办法给人家弄好。有一些好讲究的村里人盖房子想让米家禄在房檐上画燕子、喜鹊、梅花,刻上福禄寿喜。以前米家禄也没干过,但他却总是摆出一副成竹在胸满有把握的样子,跳上脚手架就用色或漆直接在水泥墙上写、画,你别说,米家禄还真行,画出来的鸟啊花啊树啊,就像真的一样,很让河湾村人赞叹。村里人盖房子上梁时要在中檩上贴阴阳八卦图,写“上梁喜逢黄道日,立柱正遇紫微星”、“天地五行生父子,阴阳八卦定乾坤”对联,全都出自他手。
  村主任笑着说:“米家禄啊米家禄,其实,你的手艺应该算咱河湾村培养出来的。”
  米家禄听了也不反感,很得意很自豪地说:“是,我绝对承认,好多年轻人都是看着我写的春联长大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就特别得亮。
  清明节过后不几天的一个晚上,村主任打电话喊他到村委会去一趟,原来是镇上来了通知,要各村推荐书画作品参加县里的庆五一书画展览,村主任很郑重地对米家禄说:你是咱河湾村的吃墨水最多的人了,也是最有可能给咱全村增光露脸的,只要拿了奖,县里给多少奖金咱村里就给多少奖金。”
  米家禄就觉得肩上的担子很重,他认认真真地写了三天三夜,选出比较满意的两幅,村主任亲自开私家车送米家禄到县城文化馆交了作品,只等五一参加开幕式领奖了。胸有成竹的米家禄睡了一宿踏实觉。
  到了五一这天,米家禄早早来到县展览馆,宽敞雅致的展厅里悬挂着一幅幅书画。米家禄张大眼睛随着脚步急速地在展厅里巡回了一遭,结果没找到他的作品。他急切地问工作人员:“我是河湾村的米家禄,我报送的字怎么没看见呢?”   工作人员告诉他:“参加展览的是经过评委选拔的获奖作品,没入展的就是没获奖。”米家禄鼻子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心里直嘀咕,这获奖的书法有的还真好,规规矩矩,有的字写得歪歪斜斜张牙舞爪,除了圈就是线,认不出是啥字,这样的字好在哪儿呢?
  回到家,一头扎到床上,苦思冥想,心说,自己临帖几十年,写烂了一本柳公权《玄秘塔碑》字帖,一笔一划,中规中矩,可与原帖媲美,可以假乱真,不得奖也就算了,怎么连挂都挂不上去呢?自己那字让整个河湾村捧了几十年,自己也在这个荣誉上躺了几十年。闹了半天是盲目的瞎写,是写字匠,真是当头一棒,他迷茫了。他气恼地把毛笔用一块布裹缠起来,把墨汁和颜料也装进一个木匣,宣纸扔到柜橱顶上。老伴儿问:“怎么啦?”米家禄脸色铁青着说:“完啦完啦。”然后双手捂着脸倒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米家禄突然一骨碌爬起来,眼睛亮亮的,又很麻利地把毛笔、墨汁和颜料都弄出来,郑重其事地摆在桌案上。老伴儿不解地说:“这又是哪一出,真是老小孩儿。”他笑了,很爽朗地说:“我又想明白了,我的字俗气,不是艺术创作,可给咱河湾村写了几十年,村民百姓也认可了几十年,咱何必去县里凑那热闹,我觉得只要村民百姓认可喜欢,咱就值了 。”
  老伴儿也笑了:“是呀,咱是村里人,就给村民百姓写字,村民百姓喜欢认可就得了。”
  米家禄的眼睛又眯成一条缝儿了:“对,老伴儿,炒俩菜,我要喝两盅。”
  三杯酒下肚后,他就兴奋了,举起酒杯说:我有了新打算,我米家先祖米芾,可以说是千古名人,我呢,作为米芾的后代,我想好了,不仅临帖,还要写行书草书,哪天去市里,找人刻一枚闲章,就叫“米芾传人” ,以后我再写春联,就把那章盖上,咱也创个文化牌子……”
  是啊,经过这么多年的精神淘洗,米家禄的脑子里装了不少国学知识。他信奉的是“道法自然”,写的最多的是“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因为这两句话是对中华美德最好的概括,也是历代志士仁人崇尚的最高道德境界。他给自己写了一幅座右铭:善为上。挂在书案对面,一抬头就看见,还把这三个字送给找他写字的人,在落款处写上“与某君共勉”。
  在河湾村被冠以文人的米家禄时时处处都注意自己的言行,生怕玷污了文人的雅号,时时处处都以文人的姿态出现在河湾村人面前,说话故意吐字很慢,特意用文词修饰,从来没人从他嘴里听到一个脏字,就连走路都要扭屁股,迈四方步,摆出一副斯文的样子,村里红白喜事的酒席上 他更是矜持的像个老学究。比如,生活要有文人的格调,说话要文人的味道,虽然生在农村,但不能和农民一样守着三十亩地一头牛搂着老婆热炕头那样过日子。于是,他就显得思维比农民活跃,视野比农民开阔。于是,他除了写书法,还有了收藏古董的愛好,尤其对秦汉瓦当情有独钟,他还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瓦当为图案设计楹联;写春联、寿联、生意开张联、婚联、乔迁联。还可应客户要求设计撰写。这个创意在县城做了广告。还真不错,真就有人按着电话和地址找上门来,购买或订制楹联。米家禄为自己这一创举感到欣慰。
  过了开头难这一关,米家禄就感觉越来越活泛了,那个深埋在心底的意向就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他要办一个书院,是早年的想法,因为客观条件不允许,就一直拖了下来,眼下资金宽裕多了,完全可以把建立书院的设想付诸实施了。他经过再三思量,又跟家人商量,大家都支持。于是,他就开始操办,先把三间南房打通,成了一个大书房,让老四米家喜帮忙制作书案、书橱,买了文学、军事、农业科技、卫生、经济管理等各类书籍好几千册,加上他原有的藏书,尤其是他手抄的四大名著,装订后古色古香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写了几条先贤名言装裱后挂在墙上,书院基本有了模样。他又把“米家书院”四个字写了十几遍,从中选出一幅比较理想的让四弟米家喜刊刻在木板上,黑漆做底,把字描成豆绿色,挂起来一看,还真是光鲜雅致。
  米家禄要办书院,在全县引起轰动,因为自古以来书院在全国也不多见。米家禄的想法得到了县里镇上相关领导的重视,上报了市里,还派人前来指导。一切准备停当后,“米家书院”正式挂牌了,分管文化工作的副县长带着县文广局和镇上的负责人来了,县作协组织的文学爱好者和县书法协会组织的书法家也来捧场,现场吟诗朗诵,泼墨书写,河湾村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揭牌仪式,县电视台为此还专门制作了专题片,连续播放了好几天,轰动了全县。米家禄作为书院第一位主办人,在电视上接受了记者采访,河湾村也跟着出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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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宏量兄  你是我的兄长  就住在武汉的中心  那座红色的钢城  生长钢铁的沧桑和梦想  这么多天了  你被封在了一座城里  我不知道  你度过了怎样的时光  我还是忍不住  拨通了你的电话  一口浓重的乡音  无法改变的鄂州味道  我说你要保重  我很惦记你  他说你也要保重  我正在为湖北写鼓励的诗  结束了通话  我突然觉得  心情挺好  噢今天是情人节  消杀者  在寂静的巷道里  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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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亥既尽兮,残茶尚温。大寒微远兮,余飔可掀。旦子独坐陋馆,捧经悟禅。其时,素晖若笺,雪默夜沉。冰山似锏,石封铁沁。书页合返兮,更漏而作签。烛影扯伸兮,吐纳以为剪。  俄顷,觉绒爪搭肩,麝兰贯腕。目瞠背转,有巨物睛赤耳尖,尾长趾短。锦毛粼粼,飘不周之落陨。钢齿森森,淬莫干之飞剑。腾跃据案,影覆墙几无间。来去掀髯,须连尾似有根。旦子惊厥:何方上仙?巨物回焉:吾乃子神,岁值混沌。嗅油香而忘咬天,临墨迹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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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倒感觉到了一种坦然,似乎不久前写过的《车行乡间》有了明证,适中的静给出时间,人们会想得深些,这远就是一种考量,一种反问吧。  我生活在一座山脚下,一条通阔的大路从眼前穿行,这一静一动之间,构成了我往返旅途的一段生活,每天,我望着群山隆起在或晴或阴下的山峦似乎也静默无语地看着我,一段段对话构成心思,穿梭在来往回复的车流当中,关于动与静,关于守与成,关于黎明与黑暗,种种迹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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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年,可以演自己了  峡谷还是峡谷  这一次,峡谷戏份很多  羊来了  乌鸦来了  牛来了  猩猩来了——  最后,来了白马  白马护着芦苇  茅草屋里烤着梦  2  牛轻易过河  寒霜伴着浓雾,牛踩着石头,很稳。  牛吃自己的草  不需要焰火,钟声,灯光和摄影机  这里有一个边界——  你不要妄图牵它的鼻子  进你的窄门  3  道具也不是道具  烟满屋子飘浮  脸就消失了。  烟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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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  蝙蝠仍在晝伏夜出  雪已开始融化  隔离与坚定的眼神共度提心吊胆的时光  病毒仍在玩味伎俩  天亮天黑有序不变  默念平安的嘴与沉默不言倚着冷静的肩膀  煽动双翅蝴蝶要有灾  灵魂可细读古训  以静制动在这个春天正合乎天理  鸟在窗外说  再等等这样的忍耐值得  之后该是你的花还是你的  该是你的平静还是你的  如果不想要喧闹能不要  恐惧的手抱过你  你可以把它剁碎埋入土里再不见  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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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过了今天  一切皆会改变  春天的绿色的心情  一个不少都会来临  武汉在去年的尾巴上摔了跤  今天是立春中国的立春  十四亿人的立春五千年了  年年立起来的立春  摧枯拉朽的立春  生机勃勃的立春  当然是给武汉希望的立春  武汉别怕你们身后  是人民是祖国是  我们亲爱的党是  源源不断的磅礴力量  武漢别哭你们脚下的大地  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纵深  是长江是黄河是黄山是泰山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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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劲,使劲,再使点劲  勒紧点再勒紧点  别嫌紧别喊疼  口罩能保住呼吸,救你的命  这些天时间开始变得缓慢  泪水滑落在每一次的  一不小心,我知道  这眼泪到不了武汉  到不了长江大桥、武钢和黄冈、随州  但能和天上飞动的一丝云  连在一起,我警告自己  每天流泪不许超过一次  我努力去做了,眼眶每一回  悄悄的湿热都忽略不计  看着你们红肿变形的脸  一张张闪过,我没哭  我的心紧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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