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横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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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云,女,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辽宁新民人,现供职于盘锦市某新闻媒体。
  家学有源,幼而聪,长而慧,被寄望于光宗耀祖,成材留荫,然执迷于文学之路而不悟,沉陷于写作深潭而不自拔,至今岁月蹉跎,事业蹭蹬,惟多年种学绩文,烹词煮字,偶有小成。现罗列于名下,以见笑于大家。在《诗刊》、《诗潮》、《散文诗》、《散文诗世界》、《绿风》、《人民日报》、《湖南日报》、《辽宁日报》等文学杂志和报纸副刊发表过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及诗歌评论文字若干;散文诗作品荣获2001年度全国首届散文诗之友大奖赛一等奖。并入选漓江出版社选编的《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2001、2002、2003、2005等年度。人民日报出版社选编的《难忘的100篇散文诗》,《2005年网络散文诗精选》,《青年文摘》红版2007年第五期。出版有散文诗与现代诗台集《凌空舞蹈》。
  
  一
  
  室内的暖气停了,窗外的阳光却很好,我坐在一尺多宽的窗台上,充分享受休息日的静谧和安逸。猫咪蜷在我的腿上,半眯双眼,专心致志地整理她的白毛衣。
  去他的永远干不完的工作吧,去他的永远赚不够的钱财吧,我不想再受制于更多的似是而非的生活准则了。木心在他的意识流散文《明天不散步了》中说,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永远不知做什么才好。要我看的话,生活就是永远不知不做什么才好。我们想要做的、应该做的和必须做的,永远是那么多,驱使着我们不断在做,却根本没有时间打量一眼生活的本来面目。
  是谁让我们忙成这样?是我们自己。我们妄想做一个有用的人,活一个有价值的人生,于是失去了我们内心最本真的一些渴求。一种经济学观点说:人有免于匮乏的自由,同样,人也应该有免于忙碌的自由。可是是谁将后者拱手让出的,正是我们自己。你不想匮乏吧?那么就忙碌吧!你不想忙碌吗?那么就匮乏吧!我们似乎陷入了一种两难处境,只有做一个“富贵闲人”才是每个人最向往的境界。可是且慢,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贫其一富,到头来却并非富者才达成了自己远游的愿望,一箪食,一瓢饮同样可以滋生人生的乐趣。
  自去年后半年开始,我的经济状况大有改观,可是却并未使我拥有免于忙碌的自由。看来,贪念人人都有,只是在适当时机才蠢蠢欲动。我在工作学习之余居然掌握了买基金炒股票之术,于是每日为净值的涨涨跌跌或沾沾自喜或闷闷不乐,想来也是一件颇为好笑的事。
  读了2006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尔罕·帕慕克的长篇小说《我的名字叫红》,故事涉及艺术、宗教、情爱、凶杀等领域,充满悬念,十分好看。但真正让我敬佩的是,他渗透在故事中的献身艺术的哲学。在现如今的世界,这种哲学已十分罕见。生活的智慧人人都有,但艺术的哲学却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正像许多生人的结局都是死亡一样,在奥尔罕的故事里,一个献身艺术的画家的结局竟是失明。而且这失明被他描写得如此幸福。那是一种内心安宁的幸福,那是无论以忙碌去换免于匮乏,还是以匮乏去换免于忙碌都达不到的境界,那是无与伦比的富有与自由,那是人生真正的完成。
  
  二
  
  我不想成为一棵树本身,我只想成为它的意义。
  奥尔罕·帕慕克大概不会想到,他为一棵画布上的树所做的代言,竟得到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性的深刻认同。
  成为树的意义,忽略树的本身。多年以来我正是这么做的。这种隐性的思维决定了我每一次看似重大的人生选择,都选取了世俗社会认为错误或不值的一端。这种选择的终端就是我在中学毕业后不能顺理成章地升入大学,我在每一项工作开始的时候随时准备迎接它的结束,我在信手放过一些人一辈子也遇不到的摄取安逸稳定生活的良机。而这一切造成的总的后果就是:每当我想皈依正途,成为一棵像样的树,却发现到处都是阻力重重。
  然而令我苦恨的是,我这棵树的意义又将何在呢?
  我没有成为画布上的树,以形状和颜色定格自己的存在;我也没有成为诗歌中的树,以精神或灵魂证实自己独立于旷野。唉,我虽然虚度岁月几十载,可是充其量还只算是一棵小树苗,略高于草,略低于穷人的屋檐。它不能吸引飞鸟前来驻足栖息,只能为一些生命短促的昆虫提供隐身之所。
  
  三
  
  现在无论什么都变得丰富复杂了,我反而日益怀念与向往简单而单纯的生活。
  先说食物,面包上挂满肉松,涂着奶油和黄油,面包内还隐藏着果仁或果酱,咬一口,酸、甜、咸、香、腻,五味杂陈;还有近年来的粽子、月饼,也是花样百出,看着漂亮,可是吃到胃里并不舒服,反倒令人怀念起老式面包的焦糊味、糯米粽子的清香和五仁月饼的酥甜。
  服装也在翻新。过多的装饰,互相模仿与抄袭的时尚,使服装越来越缺乏自己的风格,当人人都强调变化,个个都在忙于创新之时,那平淡之中蕴含的本色之美反而成了难得一见的风景。
  就连书籍也在亦步亦趋地追赶新潮。开卷有益早已被无数有识之士质疑,即使真正有益也因装饰过度而价格高昂,也因品类繁多而目不暇接。
  更不必说铺天盖地的媒体,日益膨胀的信息,标新立异的观念。
  相比日趋丰富多彩的世界,只有我们的心灵正在不断萎缩和凋零。
  
  四
  
  以前总是奇怪为什么大多数工作在机关的人都是大脑发达心灵萎缩,如今居然从自己身上找到了答案。
  短短两个月以来,各种好运纷至沓来,眼看着自己即将走进事业美满家庭幸福收入有保障的体面群体行列,我不由沾沾自喜,首先告别了滋润我心灵的图书——似乎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我自觉心灵无比饱满丰盈;然后忽略了平时乐此不疲的“无用”知识的涉取——现在我只对如何预测股市走势的学问感兴趣了;最后是疏远了可以和我做深层次对话的朋友——她们有关平庸人生与心灵修为的絮叨已经让我感到厌倦了。
  我有意无意地照了几次灵魂的镜子,终于看到未来的自己将变成何等面目,也终于明白那些人是如何炼成的——那些衣着光鲜容颜焕发的男男女女,他们永远说着得体的语言,做着合宜的事情,过着尊贵的生活。为了这些,他们甘愿放弃心灵或者不知不觉遗失心灵。
  而我每天在这飞来的幸福面前惴惴不安,看着自己的物质收益充满疑惑。是的,每个人都要在尘世上走过,我却总要在意那走过之后的事情,有什么值得被忆起,有什么值得被传承。
  
  五
  
  大约前后花了一个月时间,读完了塔可夫斯基自我阐释同时阐释了他所遵循的电影艺术规律的著作:《雕刻时光》。作为电影导演,塔可夫斯基的难能可贵之处在于,他同世界上那些取得了辉煌成就因而被艺术史铭记的艺术家一样,忠实于自己的上帝,忠实于内心的召唤,并用诗人般的敏锐观察和预知能力,揭橥了他生活于其中的世界。
  “他创造了崭新的电影语言,捕捉生命一如倒映,一如梦境。”这是世界电影大师伯格曼给予塔可夫斯基的高度评价,而我虽然 无缘得见塔氏的任何一部影片,但已通过本书中刊登的剧照与文字说明,认定这评语的精准。塔氏运用镜像本身说话的方式和从记忆中捞取时光或从时光中捞取记忆的艺术自觉性,也使我深受启发,至为迷恋。
  书中引用了十余首塔可夫斯基父亲阿尔谢尼伊的诗作,篇篇如有神示,从中可看出塔氏电影诗意特质的传承。书中结论部分充分强调了个人思想的自由,这与我正在阅读的筱敏的另一本书《记忆的形式》中的观点不谋而合。经常和这些同时拥有思想的高度和心灵的深度的人物对话,于我是莫大的幸福。虽然目前这种对话还只停留在倾听与接纳的层面,但能找到支持我内心那些不成熟想法的权威论证,总会让我信心倍增地继续日后的孤旅。
  
  六
  
  前几日在网上阅读了由德国作家汉斯·埃贡·乌尔斯·胡森著,魏育青译的《里尔克传记》,此前对里尔克的了解仅限于几首流传甚广的短诗:《豹》、《秋日》、《预感》,在这不多的文字中,我发现他赋予孤独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和美感,甚至还有一种平和安宁的幸福感。看了他的传记,才知道这个伟大诗人的一生均在孤独中度过。里尔克22岁起即游历欧洲各国,他会见过托尔斯泰,给大雕塑家罗丹当过秘书,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应征入伍,直至40余岁才迁居瑞士,在一个叫作慕佐的地方完成了最后的两部作品:《杜伊诺哀歌》和《献给俄狄甫斯的十四行诗》。
  这种游历更像一种自我放逐,他放逐自己在正常的生活之外,从而拥有了更大程度的孤独。孤独给他更多的机会和时间面对自己,从而完成了一个诗人内心的旅程。
  对于从事艺术的人,心灵史,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历史。而从此意义上来说,人生没有幸与不幸之分,成功失败之别,当它们为了完善一颗坚忍、博爱、自由的心灵,一切均为出自必然。这正像里尔克那句名言所说: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七
  
  看到范晓波散文《头脑里的现实》,怀念起自己同样充满丰富幻想的童年和少年。
  那时我几乎每晚都在咕咕哝哝中睡去,咕哝的内容当然是自己“头脑里的现实”——在那个混沌初开的年龄段,我就是全能的上帝,安排自己的命运,设想命运的细节:于是我成为一个来自天庭的仙女,并且确信自己将在十五岁生日那天返回——这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一直深信不疑的宿命。于是我每天晚上的咕哝既像是对自己尘世生活的当日总结,又像是对冥冥中主宰一切的上苍的虔诚祷告。
  然而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没有突然响起的音乐,没有突然飘来的云彩,直到一夜过去一梦醒来,我仍然行走在我家的土屋周围。
  这离谱的想象告一段落后,我其他的想象全部缺乏确定的主题,而且都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有时我身怀绝技,这是读了武侠小说的原因;有时我精通仙术,这是看多了神话故事的结果;更多的时候,我沉浸在自己想象的美中:墙上的渍痕在我眼里变成了奇崛险怪的山水,窗上的凝霜被我演绎为粗辫子长睫毛的少女,天上的白云更是滋生我梦想的绮丽迷幻的方外世界……
  想象力是什么时候丧失或离去的,我说不出来。是在计较柴米油盐的刹那,是在揣摩长官意图的瞬间?是在为生计前途奔波劳碌的当口,还是在新闻与公文写作时面对纯然文字的时刻?
  总之我已迷失在这身外的红尘,再也不可能回到十五岁前的神仙光景了。
  
  八
  
  似乎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讨厌别人对我的定位或定格,而且一旦被“定”位或“定”格就喜欢做些“越”位或“出”格的事。比如故意交半张白卷,因为同学们总说我是“考试冠军”;比如上课的时候偶尔捣乱,因为不想再做“老师的乖学生”;比如在决定人生命运的高考之中弄得铩羽而归,亲手拔了所谓的“大学苗子”……
  学生时代的叛逆思想就不可低估,常常把自己的人生和家长的期待搅得一团糟。工作之后,个性有所收敛,并且终于学会了阳奉阴违,不过心内仍然对一些事一些人尤其是一些说法耿耿于怀。但是因为外表常做温柔敦厚状,颇蒙骗了好多熟识或不熟识的人。
  记得一位我十分尊重的大姐,对别人郑重地介绍我是写科普散文的(当时工作需要,写来混口饭吃,不过自认为写的都是夹生作品),令我十分汗颜,最后自然是辞去了那份工作;其后又有一位本市的文学前辈说我是写散文诗的,并谆谆告诫我现在写这个“没人搭理”(令我十分反感,想一个人写什么只是为了吸引别人搭理,是一件多么无聊的事),为了证实他所言为谬,我发狠去参加了一个散文诗大赛并且荣获了一等奖;事情在我出了一本集子后更加严重了,有人说我是“美女作家”——这是当今多么流行又是多么泛滥的一个名词,不过我不想为此去整容了,因为那样就会十分对不住我的父母大人给我的这副尊容;也有人说我的作品是“小女子文学”,我更不想因此去做个变性手术,也许误会大了,我反而不屑于证实或证虚了,随它去吧。
  其实,如果一定要为我做个定格或定位的话,我愿意领受的帽子是存在的,它戴在我头上应该不大不小,不偏不正,不增不减。那就是“寻求者”,或者说是“思想者”。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寻求,在思考,有时偏向美多一些,有时偏向真多一些,但对于善,似乎它的社会性多少排斥了我,我是更注重个体感受的,这好像无法完成大的“善”。而且我隐隐感到,一切社会性的东西,似乎都有其虚伪的一面。
  还有,在我的头脑和文字里,性别常常是被忽略的,我也不喜欢强调或者被强调自己的性别。因为无论我思考着或是写作着,我都是以一个“人”而并非仅仅“女人”的身份存在并面对,我也不是以文字向男性世界发出挑战或者寻求平衡的女权主义或女性主义者。无论是以歧视的目的,还是以重视的名义,凡为女性单独成立的团体,我均不喜欢加入。这大概基于如下两点认识:一、每个人就是每个人,我不愿意因为表面的共性而被忽视内在的个性。二、每个人又可以是任何人,虽然男女有别,但人类的整体命运却是相通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女性与男性都同样要面对内心信念与外在世界的冲突,坚定或缺失,迷惘或清明,而经常出现在我头脑和文字中的,恰恰是这些东西。
  
  九
  
  第六届全国工笔画展在盘锦举行,我等好事者去走马观花地巡看了一圈。
  九个展厅共计300余幅作品,各具形神,令人目不暇接。我由于只带了一双眼睛,只好用心默默记诵。虽然展品多为国内中青年工笔画家所为,缺乏大匠之作,但也时有令人心明眼亮的笔意。展品题材和表现方式均十分丰富,举凡山水、花鸟、人物、静物,汲取油画、版画甚至剪贴画手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几幅心头甚爱者,记之如下:
  戴红梅《虞美人》一幅,花枝招展,如闻幽香,如睹丽影。更有题诗一首,颇耐寻味:剑血多年尚有神,梦歌声里弄残春。迎风似舞腰肢细,带雨如念泪眼颦。江畔乌骓空踯躅,宫中人彘可悲辛。青青只有明妃冢,长恨飘零作虏 尘。注明瞿佑诗,瞿佑为谁?不得而知。
  刘秀玲《春之歌》,全黑背景,正中一蓬硕大的白色蒲公英,如一尊庄严的神坛,正向周围发送一颗颗精灵般舞蹈着的种子。构图虽略规矩了些,色彩冲击力却极强,在满室红香绿影的衬托下,反著高贵。
  苏百钧的《谧·花间之二》选取了一纸昙花雕琢心事,青绿叶茎白色花朵均如有光芒淡淡涌出纸面,令人在被美征服的同时,感受到心底的清凉静谧,禅意于其中也。
  王桂群的一幅《绯红荷花》将荷花荷叶均作淡绯红色突出,仿如_纸绯云无心出岫,又似一轴梦境浮在夏日荷塘,令人恍惚回到红尘外不知愁的时节。
  崔强的《朱耷与侏罗纪图像》构思别致。整幅图三分天下,左屏是八大山人的怪眼向天之鱼,中屏是同样姿势神态的鱼化石,而右屏却是活泼泼游动着的鱼群,寓意幽深,别有旨趣。
  还有一只鹰打动了我,那是张策的《天地英魂》。这是一只风中的鹰,崖上的鹰。它挺立着,羽毛翻动形容却不动,眼神孤傲面容却疏朗,令我油然想起一句歌词: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这该是一只历尽沧桑的鹰。
  
  十
  
  诗有别裁,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散文也有“别裁”、“别趣”,王鼎钧的《情人眼》(山东画报出版社2005年6月第1版)就在此列。按王鼎钧本人的说法,这书是他“为自己而艺术”下的慢功夫,做的细致活儿。在说理之余,他把抒情文的写作看成是“自己的手工业”,认为抒情文是“与个人心灵很吻合的小东西”,要“量少质精”,倘若质不够精,也不可以“以数量代质量”。
  书名题为“情人眼”,也是大有深意,意谓无论什么样善恶美丑的人事物,经王鼎钧的“情人眼”这么一看,都是抒情文写作的好素材,都是美女西施。
  一棵老树无端被伐,一条小狗不幸丧生,一只鸡的存活和一个鸡家族的兴亡,一只小鸟的避难与逃离,一首熟悉的老歌,一个偶遇的少女,一次理发的经历,都让王鼎钧心灵颤动,笔端凝情,继而生发出一篇好文章,观之使人心灵滋润而宁静,情感丰富而通透。
  王鼎钧本人也偏爱这本书,在自序中说:“这一本用文字绘成的寒江雪,本该挂在画廊里标明‘非卖’。出山泉水,涓涓长流,也不知流向谁家庭院,何处池塘,不知能洗涤谁的尘心,照见谁的无成见有趣味的面容。”
  这话道出了情的真谛:无尘心,无成见,有趣味。也许怀有这样的“情”,在充满尘心和成见,缺少趣味的世俗社会中会受到羁绊,遇到伤痛,唯坦然与豁达能解之。在这件事上,还是王鼎钧的观点好:固然“无情不似有情苦”,但“无情何必生斯世”?壮哉斯言!
  
  十一
  
  这几天在读筱敏以女性问题作为思考本体的散文集《女神之名》,它填补了我此前思维中的一项空白。一直以来,我总是把自己当作一个人而非一个女人来面对整个世界和自我的心灵,竟从未意识到性别带给自己的弱势和弱点。
  作为一个孤独的思索者,筱敏甫进入我的视野便将我征服。她的《一次性》从前无古人的角度和高度凸现了时间和生命的不可重复(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她《时光断片》九章中的一章),《羊的社会及宿命》对人总是不自觉地放弃个体思考而盲从群体行动的做法进行了全面的剖析,从而揭示了每个思想者曾经或即将面临的困惑——是独立思考保持追求真理的自由,还是放弃自我以求得世俗社会的宽宥与接纳。这本《女神之名》分别扫视了神话传说、历史上和生活中的女人,将女人面临的艰难境遇及女人自身的弱点一一展示,从而使每一个看到这些现实的女人惊悚,在惊悚中洞见和反思自己的命运——正像本书末尾的代跋标题一样:必须思考我们自身,以自我的而非社会的或男性的标准去加强自身的素养,提升女性自己的天空。
  这的确很难,因为几乎没有先导,也没有先知及先验,但筱敏在书中描述了几位伟大女性的生平:居里夫人,艾米莉·狄金森,玛丽娜。茨维塔耶娃……她们坚忍、超迈、清醒甚至孤独、忧郁的高贵气质,将和我们同在,并引领我们前行。
  我们可能缺乏足够的内在与外在条件,使自己成长为伟大的女性,但这不妨碍我们持有伟大女性的标准,并以这标准时时审视自己的思维和言行,从而不间断地修为我们的心灵。
  
  十二
  
  “我相信一个人的理性并非仅生于头脑,而更多的是生于情感和心灵。”读到筱敏写在《永远的卢森堡》里的这句话,似乎收到了前行者留下的密码,一下子荡平了我心中的些许涟漪。
  《永远的卢森堡》是《记忆的形式》中的一篇作品,《记忆的形式》是我读到的筱敏的第二本书。读罢此书,我更加相信筱敏就是走在我前面的那个人。她是按自己的想法走,有自己的道路和自己的姿势,在这些方面我们都未必相同,但由于我们拥有同样敏感的心灵,同样深沉的情感和同样喜欢思考的头脑,她的背影就让我感觉到温暖了。
  在这个枝节横生的冬天,作为一棵尚未长成的树,我需要思考太多面临的问题,仅有头脑显然是不够的。筱敏在卢森堡身上看到的启示,同样也启示了我:什么样的命运都可能降临,都必须承受,重要的是清醒地承受,并且在承受中不放弃自己本能‘样的信念。在此意义上,我所经历的和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必然的和必须的,像人们藉由生病清除体内的病菌,经过内心的冲突找到新的平衡。
  人到中年,如果仍然喜欢思考,就不得不对曾经有过结论和经验的许多事情重新思考。换句话说,就是无论人生以何等面目出现,都得想尽一切办法去承担,或者使其变得让大家更能接受,或者使其变得让自己更能接受。而说得严重些,这种思考就是重新为自己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或者说面对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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