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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静静地望着胖子蹒跚的背影,我知道他一定会幸福,因为有谁说过“阳光会照进每一个有爱的角落”。
还记得那个夏天的情景,我站在楼下的阳光里仰着头,对阳台上的苏明大声问:“好不好看?这个头发好不好看?”那时我刚从对面的理发店出来,头发上是没抹匀的摩丝沫子。苏明低头看我,想一秒钟后说:“嗯,好看,和美茜有点像。”我美滋滋地乐,苏明就被逗得前仰后合,我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冲上楼大叫:“你敢说我像一只美茜狗!”
那是夏天最美的回忆,当夏天过去的时候,苏明也离开了我。冬天我裹紧衣服走在寒风里,发现那家理发店也不在了,它被一个红色的招牌取代,上面写着“心情烤吧”四个字,“心”字上的两点写得很滑稽,像两只笑眯眯的眼睛。我站在寒风里突然瑟瑟发抖,于是推门进了那家小店。
那是一家不足30平方米的小烧烤店,小店的老板叫胖子,一个三十多岁的胖男人,穿着大大的布围裙,热情洋溢地招呼着客人,脸上永远带着温暖的笑。他端着咕嘟咕嘟的沙锅面朝我走来,样子像一只维尼小熊。我看着留言板上的那些字说:“胖子,字写得不赖嘛。”胖子就拍拍我的脑袋说:“丫头,别总是吃面。”我呵呵笑着,读着留言板上那两句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心被那样的温暖紧紧攫住,像小店玻璃上蒙着的雾气,让路过的人都觉得温暖。
于是总喜欢到那里,要一锅热腾腾的沙锅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偶尔刮开玻璃上结的冰,就能看到胖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他娴熟地把蛋清打进锅里,那是最后的一道程序,我朝玻璃窗扮个鬼脸,胖子就端着咕嘟咕嘟的烫面上来了。我连声谢谢都不说,就开始大快朵颐,隔着热气腾腾吃得汗流浃背,好像要忘掉一个人就要出好多汗似的。胖子拍拍我的脑袋说:“丫头,不要总是吃面。”
有一次我正低头吃面,胖子又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他说:“丫头,每天都吃面呀!”我抬起头用眼睛翻他,说:“没让你赔本吧,我在减肥呢,这也是消费者的权利呀。”胖子呵呵笑,端给我一盘肉筋说:“别总那么沮丧,这盘肉筋我请。”心里有温热的东西流动,但还是倔强地不理他,直到他转身,才抬起头看他,看他和客人们谈笑,穿着大大的围裙忙碌,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自己,把自己从跳蚤市场淘到的宝贝拿给大家看。我看到留言板上又换了内容,那上面写着:“我怀着感恩生活,感激父母给自己健康的体魄,感激生活让自己充满梦想!!!!!”没有什么新意的一句话,却用了N个感叹号,胖子直白得有些憨傻。我用手刮掉玻璃上的冰,看胖子在院子里扇那架大铁炉,我想,为了几十块钱,整日忍受烟熏火燎的生活,就是胖子感激的生活。
后来有一天我又到小店吃面,看到一个穿毛皮大衣的女子坐在店里。小店的烟雾缭绕与她的高贵优雅格格不入。她坐在角落,不吃东西也不与人搭讪,只是一直盯着胖子,眼神里带着恋恋不舍。我开始有一点奇怪,后来就听到有人议论,说那是胖子的妻子,虽然人长得美,却是根病苗,那人无限神秘地悄声说:“有心理疾病。”我不禁大吃一惊,听到人们继续说,胖子原本是个民工,若不是娶了这样一个老婆,他再熬也熬不到今天,他今天的一切,包括这个小店都是他岳父给他的,他是为了钱才和这个女人结婚的。我听着听着,心里渐渐感到失落,那个表面亲切的胖子,居然会是这样的人,我有一些瞧不起他。我看了看那块留言板,上面写着:“生活不会辜负有梦想的人。”我冷冷地笑,觉得胖子是个爱说大话的人。
那天我从小店出来,看见胖子正在扇那架大铁炉,就故意打趣说:“胖子,这么累怎么也不找个帮手?”胖子笑呵呵道:“丫头,今年我弟弟出狱了,我就可以开一家比这还大的店,我要把它装修得漂漂亮亮的,用那种豪华的落地窗。”我有一点吃惊,但瞬间就被蔑视取代。胖子的美丽梦想,因为含有利益的缘故显得卑微龌龊,我不再喜欢胖子了。
再去小店吃面,就不再与胖子搭讪,他拍我脑袋的时候,我也努力抑制自己的反感。他说:“丫头,这几天不开心呀?”我就用眼睛翻着他说:“关你什么事啊。”胖子就扭头不吱声了。直到有一天,胖子坐到我身边,手里端着一盘油虾,他说:“丫头,你知道这种虾一生要脱几次壳?”我不吱声,他就继续说:“要脱四十回,每一次都很疼痛,但也没办法,只有脱了壳它才能够长大。人也一样,不能总躲在过去的伤痛里不出来。”我渐渐忍受不了他的自以为是,终于压抑不住地暴怒起来,我说:“你胡扯些什么呀?我沮丧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教育我吗?你懂什么是爱情?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啊?”那一天我气呼呼地走出小店,看到留言板上写着:“阳光会照进每一个有爱的角落。”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胖子的小店,即使想念热腾腾的沙锅面,即使怀念留言板上的那些话,可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倔强,不肯认错。偶尔经过胖子的小店,可以看到他蹲在地上扇那架大铁炉,心里渐渐有了愧疚感。
直到夏天我才听说了胖子的事,胖子的妻子,抑郁症复发,从二楼上跳下去了。原因是胖子喜欢孩子,他妻子想给他生个孩子,可是这件事却被胖子的岳母知道了。他岳母向来瞧不起他,这个赘婿在她眼中无能又懦弱,她对胖子大加羞辱,并且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拖油瓶,还想再给我添一个,没门儿。”胖子的妻子终于受不了这样的话,受到刺激的她从阳台上跳了下去,摔碎了脚踝骨,成了一个跛子。我想起胖子的妻子,想起她看胖子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温柔又幸福。我猜,胖子才是她真正的阳光,所以就算她变成跛子,胖子也不会抛弃她。
和胖子的道别是在一个午后,我看到他在小店里收拾东西,他把红色的招牌取下来,极细致地擦。他蹲在地上,用心地拆那架大铁炉,我知道,胖子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又想到了那些留言板上的话,还有虾脱壳的故事,我曾整夜流泪,为了它们带给我的感动,可我还是装得满不在乎,就像拒绝回忆那段感情一样抵触着它们。再也不会有人端着咕嘟咕嘟的沙锅面走过来,拍着我的脑袋说:“丫头,不要那么沮丧。”再也不会有人朝我呵呵笑,告诉我他的美丽梦想,我突然难过得无法抑制。
我转身回房间,梳了一个漂亮的发型,跑下楼站在阳光里,像那个夏天一样,头发上是没有抹匀的摩丝沫子,我大声对胖子说:“好不好看?我的头发好不好看?”胖子扭头看我,呵呵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极了招牌上“心”字那两点。胖子对我说:“丫头,我弟弟出狱了,我在这里没有牵挂了。我要带我妻子和弟弟回老家,在那里开家小店,要比这个宽敞漂亮的。”我说:“胖子,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胖子说:“丫头,好好的,不要那么沮丧。”我突然泪流满面,我对胖子说:“胖子,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不是沮丧,我也不是在减肥,我就是爱吃你做的沙锅面。”胖子开心地笑了,然后他和我挥手再见。
我静静地望着胖子蹒跚的背影,我知道他一定会幸福,因为有谁说过“阳光会照进每一个有爱的角落”。
我又想起海子的那首诗: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知道,从明天起,我会和胖子一样,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还记得那个夏天的情景,我站在楼下的阳光里仰着头,对阳台上的苏明大声问:“好不好看?这个头发好不好看?”那时我刚从对面的理发店出来,头发上是没抹匀的摩丝沫子。苏明低头看我,想一秒钟后说:“嗯,好看,和美茜有点像。”我美滋滋地乐,苏明就被逗得前仰后合,我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冲上楼大叫:“你敢说我像一只美茜狗!”
那是夏天最美的回忆,当夏天过去的时候,苏明也离开了我。冬天我裹紧衣服走在寒风里,发现那家理发店也不在了,它被一个红色的招牌取代,上面写着“心情烤吧”四个字,“心”字上的两点写得很滑稽,像两只笑眯眯的眼睛。我站在寒风里突然瑟瑟发抖,于是推门进了那家小店。
那是一家不足30平方米的小烧烤店,小店的老板叫胖子,一个三十多岁的胖男人,穿着大大的布围裙,热情洋溢地招呼着客人,脸上永远带着温暖的笑。他端着咕嘟咕嘟的沙锅面朝我走来,样子像一只维尼小熊。我看着留言板上的那些字说:“胖子,字写得不赖嘛。”胖子就拍拍我的脑袋说:“丫头,别总是吃面。”我呵呵笑着,读着留言板上那两句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心被那样的温暖紧紧攫住,像小店玻璃上蒙着的雾气,让路过的人都觉得温暖。
于是总喜欢到那里,要一锅热腾腾的沙锅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偶尔刮开玻璃上结的冰,就能看到胖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他娴熟地把蛋清打进锅里,那是最后的一道程序,我朝玻璃窗扮个鬼脸,胖子就端着咕嘟咕嘟的烫面上来了。我连声谢谢都不说,就开始大快朵颐,隔着热气腾腾吃得汗流浃背,好像要忘掉一个人就要出好多汗似的。胖子拍拍我的脑袋说:“丫头,不要总是吃面。”
有一次我正低头吃面,胖子又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他说:“丫头,每天都吃面呀!”我抬起头用眼睛翻他,说:“没让你赔本吧,我在减肥呢,这也是消费者的权利呀。”胖子呵呵笑,端给我一盘肉筋说:“别总那么沮丧,这盘肉筋我请。”心里有温热的东西流动,但还是倔强地不理他,直到他转身,才抬起头看他,看他和客人们谈笑,穿着大大的围裙忙碌,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自己,把自己从跳蚤市场淘到的宝贝拿给大家看。我看到留言板上又换了内容,那上面写着:“我怀着感恩生活,感激父母给自己健康的体魄,感激生活让自己充满梦想!!!!!”没有什么新意的一句话,却用了N个感叹号,胖子直白得有些憨傻。我用手刮掉玻璃上的冰,看胖子在院子里扇那架大铁炉,我想,为了几十块钱,整日忍受烟熏火燎的生活,就是胖子感激的生活。
后来有一天我又到小店吃面,看到一个穿毛皮大衣的女子坐在店里。小店的烟雾缭绕与她的高贵优雅格格不入。她坐在角落,不吃东西也不与人搭讪,只是一直盯着胖子,眼神里带着恋恋不舍。我开始有一点奇怪,后来就听到有人议论,说那是胖子的妻子,虽然人长得美,却是根病苗,那人无限神秘地悄声说:“有心理疾病。”我不禁大吃一惊,听到人们继续说,胖子原本是个民工,若不是娶了这样一个老婆,他再熬也熬不到今天,他今天的一切,包括这个小店都是他岳父给他的,他是为了钱才和这个女人结婚的。我听着听着,心里渐渐感到失落,那个表面亲切的胖子,居然会是这样的人,我有一些瞧不起他。我看了看那块留言板,上面写着:“生活不会辜负有梦想的人。”我冷冷地笑,觉得胖子是个爱说大话的人。
那天我从小店出来,看见胖子正在扇那架大铁炉,就故意打趣说:“胖子,这么累怎么也不找个帮手?”胖子笑呵呵道:“丫头,今年我弟弟出狱了,我就可以开一家比这还大的店,我要把它装修得漂漂亮亮的,用那种豪华的落地窗。”我有一点吃惊,但瞬间就被蔑视取代。胖子的美丽梦想,因为含有利益的缘故显得卑微龌龊,我不再喜欢胖子了。
再去小店吃面,就不再与胖子搭讪,他拍我脑袋的时候,我也努力抑制自己的反感。他说:“丫头,这几天不开心呀?”我就用眼睛翻着他说:“关你什么事啊。”胖子就扭头不吱声了。直到有一天,胖子坐到我身边,手里端着一盘油虾,他说:“丫头,你知道这种虾一生要脱几次壳?”我不吱声,他就继续说:“要脱四十回,每一次都很疼痛,但也没办法,只有脱了壳它才能够长大。人也一样,不能总躲在过去的伤痛里不出来。”我渐渐忍受不了他的自以为是,终于压抑不住地暴怒起来,我说:“你胡扯些什么呀?我沮丧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教育我吗?你懂什么是爱情?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啊?”那一天我气呼呼地走出小店,看到留言板上写着:“阳光会照进每一个有爱的角落。”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胖子的小店,即使想念热腾腾的沙锅面,即使怀念留言板上的那些话,可还是坚持着自己的倔强,不肯认错。偶尔经过胖子的小店,可以看到他蹲在地上扇那架大铁炉,心里渐渐有了愧疚感。
直到夏天我才听说了胖子的事,胖子的妻子,抑郁症复发,从二楼上跳下去了。原因是胖子喜欢孩子,他妻子想给他生个孩子,可是这件事却被胖子的岳母知道了。他岳母向来瞧不起他,这个赘婿在她眼中无能又懦弱,她对胖子大加羞辱,并且说:“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拖油瓶,还想再给我添一个,没门儿。”胖子的妻子终于受不了这样的话,受到刺激的她从阳台上跳了下去,摔碎了脚踝骨,成了一个跛子。我想起胖子的妻子,想起她看胖子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温柔又幸福。我猜,胖子才是她真正的阳光,所以就算她变成跛子,胖子也不会抛弃她。
和胖子的道别是在一个午后,我看到他在小店里收拾东西,他把红色的招牌取下来,极细致地擦。他蹲在地上,用心地拆那架大铁炉,我知道,胖子就要离开这里了。我又想到了那些留言板上的话,还有虾脱壳的故事,我曾整夜流泪,为了它们带给我的感动,可我还是装得满不在乎,就像拒绝回忆那段感情一样抵触着它们。再也不会有人端着咕嘟咕嘟的沙锅面走过来,拍着我的脑袋说:“丫头,不要那么沮丧。”再也不会有人朝我呵呵笑,告诉我他的美丽梦想,我突然难过得无法抑制。
我转身回房间,梳了一个漂亮的发型,跑下楼站在阳光里,像那个夏天一样,头发上是没有抹匀的摩丝沫子,我大声对胖子说:“好不好看?我的头发好不好看?”胖子扭头看我,呵呵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极了招牌上“心”字那两点。胖子对我说:“丫头,我弟弟出狱了,我在这里没有牵挂了。我要带我妻子和弟弟回老家,在那里开家小店,要比这个宽敞漂亮的。”我说:“胖子,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胖子说:“丫头,好好的,不要那么沮丧。”我突然泪流满面,我对胖子说:“胖子,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不是沮丧,我也不是在减肥,我就是爱吃你做的沙锅面。”胖子开心地笑了,然后他和我挥手再见。
我静静地望着胖子蹒跚的背影,我知道他一定会幸福,因为有谁说过“阳光会照进每一个有爱的角落”。
我又想起海子的那首诗:
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知道,从明天起,我会和胖子一样,成为一个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