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之一卷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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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的点评
  唐凯欣的小说,充满了少女对爱情的幻想。她借用“猫有九条命”的设定,写下了穿越时空的爱情故事。
  在人物设定上,这个故事有韩剧《来自星星的你》的既视感,文章里同样有着生死相隔的恋情,有着对彼此忠诚至死的恋人。
  但难能可贵的是,唐凯欣试图将一段恋情,放置于历史洪流之下,进行对情感和大义的思考,而不仅仅局限于恋爱本身——这一点,是属于青年学生的热血。
  ——赖尔
  01
  天空一声闷雷,像远方鞭炮声响起,由远及近,慢慢翻卷而来。风很大,压折了路边的树,是要下雨的前兆。
  一个黑色正装的年轻男子负手站在大厅一角,眼眸低垂,下颔骨紧绷,脸上没有表情。
  动物火葬场的负责人捧着一个骨灰盒走出来,男子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负责人手中的骨灰盒后大步走了过来。
  闻知行小心接过骨灰盒,朝负责人微微颔首,“多谢。”而后拉过脚边的行李箱,大步走向门口,上了出租车扬长而去。
  闻知行已经买好了前往南京的车票,常听人说落叶归根,年少轻狂的他总是对此嗤之以鼻,没想到最后自己也有了这种念头。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骨灰盒淡淡一笑,“这次就住在南京了,不乱跑了好不好?”
  一个骨灰盒能回答什么,偏偏闻知行像感受了什么一般,再次笑了笑,“真乖。”
  闻知行已经在网上租好了房子,八十几平米一个人住绰绰有余。房东告诉他里面家具俱全,只要人过去就行了。他没有异议,交了半年房租,于他而言只要不漏风不漏水就可以了。
  房东是个七十几岁老太太,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她笑呵呵地把钥匙交给闻知行,“我房子风水好,背山靠水……”
  老太太扶了扶老花镜,在看到他手中的骨灰盒时脸色僵了僵。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老一辈人总是比较忌讳这个,谁也不希望自家房子沾上跟死人有关的东西,万一传出去了,她房子还租不租了。
  闻知行看着房东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坦然道:“您放心,我不会乱说什么。它待几天就走了。”
  房东没有过多琢磨闻知行的话,人家都交了半年房租了,还能赶他走不成。
  “行吧,小伙子注意点哦,今天七月十五就不要到处乱跑了。”说完还颇有指示性地看了眼他怀里的骨灰盒。
  闻知行微笑着点头。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节。
  闻知行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翻滚的酸涩情绪,开始整理行李。
  24寸的行李箱一半放满了相册,厚厚的十来本,那是他毕生的回忆。他在行李箱旁席地而坐,小心翼翼取出相册,轻轻翻开。有些照片已经泛黄,稍不注意就会破损。一张张翻过去,照片上的主角全是一只白色的猫,白得没有一丝杂质,只有肚子上有一撮红色的毛,有几张泛黄的照片中出现了闻知行英俊的脸。每一张照片后面都有他苍劲有力的笔迹注明日期和地点。
  闻知行摩挲着照片上的猫,喃喃道:“荼蘼啊,一晃都这么久了。”有很多他以为早就忘却的事,在翻开照片的那一刻翻卷而来。
  最后厚厚的两本是最近十年间在广州拍摄的。照片中的猫镜头感十足,给人一种明显的摆拍的感觉。看到这些,闻知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家荼蘼爱美的性子可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现如今手机拍摄功能的完善,一部手机就可以拍出很好看的照片,一两千张照片寄存在手机上,而你几乎未曾翻开。久而久之,就成了占内存的垃圾。
  只是遗憾,荼蘼当年最调皮最傲娇最可爱的模样没有记录下来。八十年过去了,纵然闻知行已是不老之躯,也很难记起荼蘼的脸。像是一张照片暴露在空气中,泛黄,氧化,最后模糊不清。闻知行从回忆里抽身,看着那一抔骨灰。
  他们都说猫有九条命,荼蘼也这样说。偏偏为了他,糊里糊涂就过了八世。午夜梦回,他总是在想,荼蘼,你有没有后悔过。
  开到荼蘼花事了,此后人间无芬芳。
  02
  是夜,闻知行洗漱完早早上了床。床单被套早就换了新的,依旧是纯白色,空调嗡嗡运行,仔细听还能听到蝉叫声。一切看起来都是那般静谧美好。
  闻知行放下了手中的《百年孤独》,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眼睛。感觉到了几分困意,闻知行怀里抱着骨灰盒,仰面看着天花板,不知是不是受书的内容影响的缘故,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觉到疲倦。书中布恩迪亚家族轮回般的一代一代经历相同的命运,相同的孤独。他又何尝不是这样。
  夜早已深了,马路上的引擎声都少了,闻知行还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倏尔,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瞳孔急剧收缩。零点已过,今天是——头七!荼蘼的头七。
  他迅速起身,将一旁的骨灰盒抱起。还会是这样吗,还是这样吗……
  闻知行死死咬住下唇,企图借此要掩饰自己的紧张。当他打开骨灰盒看到里面空空如也的那一刻,眼泪就下来了。
  这几十年来他用尽了各种方法,把骨灰盒埋在地下,放进许愿瓶里随身携带,更甚至整天整夜不睡觉守着骨灰盒。但这一切都于事无补,他亲眼看着骨灰一点点在他眼前消失殆尽,摸不到碰不着。
  他看着一尘不染的骨灰盒,自嘲一笑,这像不像世界对你最后的嘲笑,长生不老有何意义,别说是人了,连她的骨灰都守不住。半晌,闻知行平复了情绪,摩挲着骨灰盒想道:是不是她的肉体消失殆尽了,她才能有转世,才能来找他。
  翌日,闻知行起得很早,起身洗漱后换上了白衬衫,荼蘼酷爱白色,不知不觉间他也觉得自己穿白色好看。然后给自己做了份简单的早餐,抬手看了下手表,上课时间快到了。
  闻知行已經被南京某高校聘请为历史系讲师,这么多年他也不断与时俱进,不断尝试新的工作,最后发现还是教师适合自己。荼蘼说过,她最喜欢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入职资料上出生年份写的是1992年,他下笔的那一刻竟没有一丝犹豫,像是自己本来就属于这个年份。每当这个时候,闻知行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活得够久了,久到都忘了年龄。时间绕着他走,他却在荒芜中迷了路。   后来日子像是步入了正轨,闻知行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两点一线。直到有天闻知行心不在焉地上完了课,急匆匆赶回家的时候,在他家的楼道里听到了一声细细的猫叫声。闻知行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开始无规律地加速跳动,他轻轻开口:“荼蘼?”
  “喵。”不是幻听!闻知行循着猫叫声走去,就看到小小的一只纯白的猫窝在后门,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弯下腰,轻轻抱起小猫,就看到了它肚子上的一小撮红毛,荼蘼,果然是你。
  那小猫咪像是认识闻知行一般,直往他怀里蹭。
  “走,我带你回家。”
  家里的猫窝、猫粮、食具、便盆、玩具以及猫砂早已准备好。闻知行给猫咪倒好猫粮。看它吃得正香,伸手给它顺了顺毛,陷入了回忆。
  03
  1936年,他22岁。
  闻知行深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此前他多次前往北京大学与前辈交流,受益颇深,回到南京后在一所中学任教。
  荼蘼便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出现的。
  那会正值放学时间,闻知行和同校老师一边踩着28寸的单车一边争吵一个学术问题,两人争得面赤耳红,都没看到蹲在路中间数蚂蚁的荼蘼。
  “哎哎哎——”待到反应过来时,闻知行一边刹车一边试图叫唤那小姑娘,奈何距离过近,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前车轮还是撞上了荼蘼的屁股。
  “哎哟。”荼蘼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地上。闻知行赶紧扔掉单车跑过来,“同学,你没事吧?”
  闻知行扶起趴在地上的荼蘼,荼蘼抬起头的瞬间,闻知行就呆了——齐刘海遮住了眉毛,一双杏眼噙着眼泪,一头齐腰的柔发缠绕在他指尖,手掌下的肌肤柔弱无骨。
  多年后回想起这个场景,闻知行毫不怀疑自己是灵魂出窍了。
  荼蘼甩开闻知行的手,嘟着嘴巴查看自己的裙子。还好袖子没有弄脏,裙摆也没有,荼蘼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紧接着扭过脖子查看后背的布料,这一看不要紧,大片车轮印上的黑乎乎的痕迹占据了腰以下的布料。
  荼蘼眼泪唰地掉下来,一边哭一边擦眼泪,一摊手看到自己的手也脏了,荼蘼更加控制不住了,哭得撕心裂肺。
  她这是第一幻化成人啊!她精心保养了一百年的皮毛居然就这么脏了!
  闻知行此前情窦未开,全盘不知该如何应付,思忖了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那个姑娘,别哭了啊,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赔你钱吧?或者我帮你洗干净也行。”
  赔钱个鬼啊,姑奶奶这皮毛是用钱买得到的吗?荼蘼愤愤瞪他一眼。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嘟着嘴道:“我要跟你回家!”必须把这身脏东西洗了,出山洞前还信誓旦旦地跟老头保证她会混得很好,她这才第一天幻化成人,可不能就这么回去毁了她一世英名。
  荼蘼完全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的杀伤力有多大,闻知行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跟……跟我回家?你确定吗?”
  荼蘼嘟着嘴哼了一声,不然我还是开玩笑的吗?
  惊讶归惊讶,闻知行还是迅速在脑中权衡利弊。他的父母都在北平工作,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带回去也应该……无伤大雅吧,况且这事本来就是他有错在先。
  到家后荼蘼就去洗澡了,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出来。期间闻知行一直担心她在里面出了什么事,谁家女孩子洗澡洗那么久的。
  荼蘼出來的时候还是身上的白裙子,但是显然没有了污渍。秀发和裙子都已经干透,走起来有明显的芳香。
  在她走出浴室的那一刻,闻知行就已经呆了。“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闻知行看到荼蘼正朝他走过来,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看着她,做不出任何反应。
  “喂,问你话呢。”荼蘼用袖子在他面前甩了甩。
  “我叫闻知行,字合一,敢问小姐怎么称呼?”
  “名字怎么那么长啊?”荼蘼嘀嘀咕咕,“叫我荼蘼好了。”
  “我饿了,有鱼没?”以前荼蘼一个人霸占了整个山洞,要不是那老头,她早就称王了。现在少了老头的唠叨,更是倍加任性,把山大王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后来荼蘼就赖着不肯走了。这里风水好,床也舒服,鱼也鲜美,关键是还有美男子作伴,这日子滋润得她都不想回那山洞看老头的脸色了,这里多自在呀。而闻知行也惊讶于自己的默认态度。每天下班回来有一抹至纯至白的身影在家里晃悠的感觉真不错。而且荼蘼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这是啥那是啥,这是哪里那是哪里,就是一个好奇宝宝。闻知行第一次充分地体会到被需要的满足感。
  所以闻知行总是想,过多几天吧,现在局势动荡,看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说不定还是个孤儿,太可怜了,多收留她几天吧。
  一天傍晚,闻知行回来得比平常早些,打算给她炖鱼头汤,房子很静,那小丫头肯定又跑去玩了。“喵。”随着一声猫叫声,闻知行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一飞而过,家里溜进来猫了?闻知行巡视了一周,愣是没发现个所以然,不免按按太阳穴,最近有些过分劳累了,有些心神不宁。没多想便往厨房走去。
  鱼是刚捕上来了,还能乱跳几下,闻知行专心剖开鱼肚子,掏出内脏,正要下刀剁成两半时,就听到荼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知行——”
  这一叫不要紧,却是吓得闻知行手都哆嗦,眼看着就朝自己手指上剁去。
  “知行!”荼蘼惊呼,一挥手,闻知行就看到自己手中的菜刀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荼蘼忙拉过他的手,左看看右瞧瞧,幸好没有受伤。
  “你怎么可以在这时候分神,剁到手怎么办?”荼蘼急得眼泪开始打转,这么好看的手怎么能留疤!
  闻知行有些委屈,他分明是被吓到的。荼蘼也看到了他委屈的神情,咬着下唇,一跺脚跑了出去。
  当天夜里,闻知行不出意外地失眠了。回顾这一个多月的生活,荼蘼身上的确有许多令人费解的地方。
  例如她未曾提起她的家人,不曾提起过她的家乡她的过往。她似乎一直穿着这袭白裙,却干净得令人怀疑,那不是普通的白色,是至纯至白。再有她对他家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全然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女子该有的模样。最吊诡的是,傍晚的那把菜刀像是着了魔一般硬生生从自己的手里飞出去,他知道当时距离他的手指只有一公分不到的距离……   闻知行辗转难眠,不多会就听见庭院有叽叽喳喳的声音。闻知行暗示自己快睡觉快睡觉,可愈是如此那声响愈发清晰,就像是在自己耳边唱响。
  着实按捺不住好奇心,闻知行翻身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往声源处找去。然后他就看到荼蘼搬了张藤椅在井边,脚下围着几只猫咪。
  他听见荼蘼软糯的声音传来,“几十年很快的,到时候你们也可以像我这般自由自在啦。”
  “你也是从南方过来的吗?”
  能无障碍和猫进行交流,要么她听得懂猫语,要么她就是猫。
  那猫不知道说了什么,借着月光,闻知行把荼蘼脸上的惆怅尽收眼底。
  “我最近在偷偷地用灵力保护他,你们不可以告诉老头哦,我跟他打过赌,但是我不忍心啊,知行那么帅气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以……”
  闻知行一个失神踩到了脚下的树枝,在静默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
  荼蘼已经起身朝他的方向跑来,而闻知行竟鬼使神差地,并不想躲开。
  看清是闻知行后荼蘼就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
  “你在干什么?”闻知行觉得意外,自己居然还能保持声音稳定。
  “晒月光呀。今晚十五哦。”
  闻知行皱了下眉头,很快就抚平,但这并没有逃过荼蘼的眼睛,她脸上的笑瞬间就僵住了。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试探性地开口。
  闻知行看着她单纯的脸庞,一时半句搪塞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是猫精吗?”
  “你知道了呀?”
  闻知行颇感意外,她居然没有否认,就不怕吓到他么?
  “不过你不要怕哦,我是好猫精,我不吃人的,我也不会害人,我这是第一次幻化成人,可能过几天老头就来找我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荼蘼嘟着嘴,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想都没想就开口道:“当然不会,你尽管住下就是了。”闻知行想咬烂自己的舌头。
  闻知行至今都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真的很圆很亮,照得她愈发迷人。傻荼蘼,你怎么能就这样跟一个认识了两个月不到的男子交了底呢。
  后来两人过上了平平淡淡又温馨的小生活。荼蘼时常向闻知行炫耀她的法术,懒的时候就坐在床上,什么东西都用法术取来,对此闻知行哭笑不得。她也常常闹着要去看大草原,看大瀑布,看雪山,看火山,看成片成片的枫叶,闻知行总是耐着性子劝她,现在局势动荡,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呆在家里不要乱走。
  荼蘼嘟着嘴眨巴眨巴大眼睛,“那好吧。”
  闻知行心都化了,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唇上迅速烙下一吻。
  1937年,日本全面侵華战争爆发,战火四起。12月13日,日本进占南京城。
  学校关了,商铺关了,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奢望逃过一劫。
  日本人开始烧杀抢掠,闻知行亲眼看着被俘虏的中国士兵排成排,机关枪疯狂扫荡,一个个士兵被倒下,血流成河。他听到了日本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像是无数个大鼓在他耳边同时敲奏,震得心肝颤疼。
  此刻只恨手无寸铁之力,仅凭手中一只笔如何保家卫国?如何挽救南京城千千万万无辜百姓?这天,寒风狂啸,天阴沉得快塌下来。闻知行收到组织消息,秘密赶往学校商讨转移南京城百姓的办法。
  荼蘼拉住闻知行的手,“你一定要去吗?知行,我怕。”我怕你走了就回不来了,我用尽千万种方法护你的肉体,我跟老头打过赌的,我不想输,你也不会让我输的对不对?
  闻知行反握住她的手,眼底的黑眼圈很重,面容疲倦。这几天他几乎未眠,就是希望能有一个成熟的计划转移南京城人民。
  “荼蘼,我先是属于这个国家,再属于我自己。”如今国难当头,我岂有退缩之理,我也害怕某天暴毙街头,害怕你一个人孤零零苦等着我。他们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之,为邻为舍。我其实只想当你一个人的大侠,守着你护着你。可是荼蘼,国难当头,我才意识到,假如国家不在了,我们便也无法存活了。所以,待到国泰民安,我再当你一个人的侠者。
  “你在家等着,哪里也不要去,我会回来的。”我一定能回来的。
  荼蘼眨巴眨巴胀红的眼睛,分了一缕元神进入闻知行的身体,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到:“这样你有危险我就可以第一时间去救你了。我有九条命的,你不要怕。”
  闻知行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小女孩,她本该在自己的山洞里面开开心心潇潇洒洒地过完一辈子,何苦陪他在这受这种惊心胆战之罪。
  忽然,荼蘼抬起头对他说:“知行,让我抱抱你吧。”
  闻知行愣了下,随即将眼前的女孩拥入怀中,抱得那么紧,只恨不能将她揉进血肉中。
  荼蘼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凌乱又有力的心跳声,知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良久,荼蘼率先推开他,努力抑制住眼眶里的液体,笑着道:“你快去快回,我在家做好饭等你。”闻知行揉了揉她的头顶,笑着道:“好,等我。”
  闻知行走后,荼蘼蜷缩着躺在他的床上,用力感受着他残余的体温,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街上有很多日本军队在巡逻,闻知行凭借着对南京城的熟悉,巧妙地躲开巡逻兵。闻知行已经看到了前方红砖青瓦的学校,只有五百米不到的距离了,闻知行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看到三五个日本人正提着刺刀追赶一个小孩子,小孩子一边哭一边狂奔。可小孩子哪能跑得过大人,三两步就追上了,偏偏那日本人异常享受追捕猎物的快感,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闻知行上前拉过孩子,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孩子不能死!南京城任何一个百姓都不能死!
  刚撒开腿跑了两步,闻知行就听到背后一阵咒骂声,“呲——”
  闻知行慢慢慢慢地低下头,看到还能反光的刺刀从后背穿过他的心脏,上面沾满无数人的鲜血,他好像看到日本人身后有无数的南京城老百姓正朝他走过来。   日本士兵的嘴脸开始扭曲放大,他看到从他们嘴里流出黑色的血。他用尽毕生力气吼出了一句“跑!”然后便感受到自己摔倒在了地上,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留下最后的两行泪。
  对不起,我的祖国。
  对不起,荼蘼。
  ……
  荼蘼手握成拳抵在唇上,眼泪决堤,一手紧紧揪住心脏的地方。果然是这样的结果……
  荼蘼不知自己从哪里来,从有意识那日起,她便住在那山洞。山洞除了她只有一个啰嗦的老头,她睡个懒觉要说,不想修炼要管,整天叽叽喳喳,所以荼蘼总是盼望着盼望着,何时才能幻化成人啊,她也想去人间钓美男子。
  在她幻化成人的前不久,老头用法术让她看到一个男子的脸。本来无精打采趴着的荼蘼瞬间来劲了,两三步跳到老头面前,激动得尾巴都竖起来了。哇,人间真好,有这般美男子。
  可是老头却是一脸严肃。“丫头,我算过了,你跟他有很深的孽缘。”荼蘼眼神又亮了,意思是她能勾搭上这个美男子!
  “唉……”老头叹了口气,复而又说:“他二十二岁那年有大劫,但他的命格却极好,有贵人相助。”
  荼蘼笑嘻嘻道:“那个贵人肯定是我!”她是不会让这美男子英年早逝的。老头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如果你救他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呢?”
  荼蘼此刻只恨不能马上飞到他身边,“再大的代价不过就是一条命嘛,我有九条命,不怕不怕。而且老头你不是说了嘛,我会跟我的情郎长相厮守的,这就是我的情郎啊。”
  “从此意识难聚也不怕?”
  当时荼蘼一心垂涎闻知行的美色,老头说的话她也没注意听,只是附和道:“不怕不怕……”
  如果我现在去救他,是不是也像你说的那样魂飞魄散,就算还有八条命,那也不过是肉体之躯,意识再难凝聚……
  荼蘼翻坐起来,擦了擦眼泪,用力笑了笑,知行你等我,我一定能救你的。
  借着灵力的牵引,荼蘼很快就找到了闻知行。当她看到闻知行躺在血泊之中,胸前后背的青衫都已经破碎,她意外自己没有崩溃大哭。只是用力地将他抱进怀里,血液染红了她的白衣也浑然不觉。她轻轻摸了摸他惨白的脸,把头靠上去,额头抵着额头,喃喃道:“知行你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荼蘼他带回山洞,面对面给他传输元神,脑子全是老头的话:“荼蘼啊,你们俩命中的劫数啊,挣不脱逃不过……”只能一命换一命。
  荼蘼的意识开始涣散,期间她似乎听到闻知行在喊她,知行,你能活过来就好……不要怕,我还有八条命呢,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闻知行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痊愈,他大概能猜到荼蘼的用意,他想制止她,他已经死了,她不该浪费精力……
  荼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元丹封锁进闻知行的心脏,而后现回原形,倒在闻知行怀里。
  后来的故事也很简单,每十年都有一只白得像雪的猫出现在闻知行的住处,他也得知了自己长生不老的秘密。
  这世界很纷杂,但好在我还能感受到你身上的那股清灵。此生我只认一次不期而遇,二十二岁那年,你一袭白裙出现在我眼前,从此生生世世刻在我心间。你用一世修仙的机会换我长命百岁,我在沉寂的岁月长河里等一个守护你的机会。
  此情此意,坚若磐石,此后终年,断不敢忘。
  04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人一猫过着简单又温馨的生活。荼蘼跟其他猫不一样,不爱晒太阳偏爱晒月光,闻知行就买了一张摇椅放在阳台,每天晚上抱着它晒月光。
  《百年孤独》的最后那座镜子之城化成乌有,这个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注定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若在你生命最后我仍找不到让你归来的办法,我便像那镜子之城一般化为灰烬。我无法一人承受百年的孤独,尽管我知道我这条命已经不属于我。但是荼蘼,请原谅我, 我已经用尽全力挣扎过了,若能有来世,我再还给你吧。
  眼看着最后的期限越来越近,闻知行反倒是愈发从容淡定,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此刻什么也不怕了。
  又是一个月圆夜,闻知行抱着荼蘼在躺椅上晒月光,耳边的聒噪的蝉鸣声。
  “想听哪一首,我念给你听。”
  荼蘼看着他手里的书一页页翻过去,突然把爪子按上去,“喵。”要听这个。
  “嗯?那就这首?”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
  来世你一定不能这么傻了,傻里傻气很容易吃亏的,换我守护你。
  忽然,闻知行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闻知行蹙眉,将怀里的荼蘼抱得更紧。
  紧接着那团白光在闻知行跟前幻化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闻知行警惕地退后了两步。
  “有何贵干?”
  老朽叹了口气,言语里是掩盖不住的沧桑。
  “我不知道小丫头有没有提起过我……”
  闻知行眉头紧锁,“你是……”
  “那个老头,哈哈,小丫头肯定叫我老头。小伙子,不要紧张,此番前来,我是找到了个办法。”
  闻知行上前一步抓住老朽的胳膊,“你是说能让荼蘼真正归来?”
  “喵。”荼蘼轻轻叫了声,闻知行这才恢复理智,慢慢松开了手,“抱歉……”
  “七月十五子时,取你的心头血豢养小东西,也许能留住她。”
  “好。”闻知行没有一丝迟疑。
  “你不怕死?不怕我骗你?”
  闻知行低头看着荼蘼,笑而不语。
  “罢了罢了,两个痴情的种。记住,子时,用你的心头血豢养,结果如何,便看天意了。”
  荼蘼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是快要老死的征兆。闻知行辞去了讲师的工作,最后几天尽心尽力陪伴着荼蘼。   终于,七月十五到了。
  闻知行将早已备好刀消好毒,等待子时的到来。今晚的云层很厚,完全遮挡住了月光。
  荼蘼躺在摇椅上,耷拉着眼皮,闻知行很清楚这种状态,这一生他已经见了太多次了。
  他蹲下来,最后一次轻轻地摸了摸荼蘼的头,“不要怕,这一次你不会离开的。”
  子时到。闻知行拿着刀顺着胸膛找到了心脏的位置,用尽此生的温柔再看一眼荼蘼,而荼蘼也拼尽最后的力气撑起眼皮,四目相对。
  荼蘼,不要怕。
  “呲——”
  时隔大半生,他再一次听到刀穿破胸膛的声音,这一次他仿佛看到了荼蘼一袭白裙正朝他走过来……他微笑着,任由血流淌下来,淋湿了荼蘼的皮毛,渗进肌肤,与血液融为一体。
  乌云很快就散开了,月光照进阳台,一室明亮。“荼蘼,把我的内裤拿来,不然这个星期都没有小黄鱼了!”刚修好马桶的闻知行板着脸,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的第十三条内裤了。
  “昂——”
  一襲白裙的女生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把手中的布料递过去。
  “小气鬼。”
  “嗯?说什么?”闻知行的语气开始变了。
  “我错了我错了。”荼蘼双手投降,转身就跑。
  奈何身后的大长腿三两步就抓住了她,在她丰满的嘴唇上印下一记,“还敢不敢?”
  “敢!”
  荼蘼不知天高地厚地笑眯眯地看着他。
  闻知行扣住她,一个漫长的法式长吻,直叫荼蘼找不着北。
  “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知行大人饶命。”
  “快去换衣服,不是说要看日出吗……”
  那天晚上老朽并没有出现,闻知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只是还是趴在摇椅上,上面躺着荼蘼,一袭白裙掩住了她曼妙的身姿,胸口微伏,明眸紧闭。
  闻知行轻轻一笑,眼泪就掉下来了。
  荼蘼以为现在还是30年代,这几十年的生活不曾留下一点记忆,现回原形后一世只有十年寿命,并且诅咒般地在鬼节这天老去,再次轮回找到闻知行全凭本能,爱他的本能。
  谁也没有告诉我们,我们究竟有多少时间,究竟还有多少磨难。但是我们会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来一天来相爱。
  命运多舛,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可以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主持人 赖尔
  责任编辑 张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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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清晨我起床  喝了一杯白茶  想起了一个女人。  我没有月亮——哪怕云朵已经消散——  我也沒有树木,鲜花,或红酒  家附近也没有河流或是湖泊  我只有一个洗手池  当我要刮胡子的时候,它仅仅储水  至一半满。  但我写作。  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但我写作  一如我的先辈在几百几千年前那样  在每一口茶中  饮出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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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历不明的光,喷雾状  将童年以来的第一次沉默  延时到此夜的晚年。老之将至,  人与人之间的潮涌,准确  如那只紧张的猫头鹰衔住帘脚的低吼。  在唯一被允许起飞的时刻,  有唯一可遁入的海面  消声所有的泅潜。  交错后,床头柜中的储藏  一打开便被视作秘密;  一打开,枯软的冬枝  就要揭破窗后的迷影。  就像命运的总和,已被  约分为一张温柔的侧脸——  惯于被长锏击破的身体,  正需要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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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一天,阿普如同突然熄灭的火苗,瞬息间消失在心香街上,他与这个地方的缘分就此终了。阿普再也未曾出现在这条老街上。  对于心香街上的男人来说,阿普的离开就像他们手指上突然扎进了一根细小的木刺,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隆冬的晚上,夜幕如漆一般浓稠,心香街上的人大抵吃完了晚饭。有男人收拾了换洗的衣物,走出家门,去了澡堂。午后开始,澡堂里就便不缺人,有人进,也有人掀开门帘走出来。澡堂的大堂里,有人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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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水里的洛丽塔  超短裙裹住春光  却旋转不了道学的  有色眼镜  晦暗的语言挑逗戏剧生活  蜜桃在黑死病里陆续怀孕  噢,我爱汽车旅馆  噢,杀死镜子中的霍尔蒂!  如同救赎与被救赎  受到蛊惑的猎人  像瘾君子大量携带骆驼牌香烟  羞愧是一只五足動物  撕裂安娜贝尔褪色的布娃娃  修长的褐色手指梦游般越来越近  交欢的粉红水母在午夜失联  雌性动物的朋友  雄性动物的朋友  请用上颚抵住呼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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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钉着受难日,谁的  花园?  誰的受难日?  早晨,为了维护这些花草  剪草的人奔奔跑跑  花瓣莫名,枝叶萧瑟  冷风闲逛于根茎之间  张大了嘴呼喊,一个哑巴  被种植在花园  请原谅,这暂定的规矩  被一朵冬日之花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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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意翻腾胸中的大海,  去寻到逃逸的舟子,  离开这城市,这无边缠绵。  我折弯冒烟的笔,骤然间,  停下疯咳的句子……  恍思着一个女人肥美的臀部。  我如此浪得虛荣,幻象中,  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每一座虚无的房子都正隐身。  而我,并非是风中的逆子,  只顾了晕迷、乱吟、  忘尽过往。而灯塔还在闪烁。  而我的故乡,已变作迷途——  鸟儿们芜杂的歌鸣,  横冲乱撞着,仿若一场化妆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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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杏花正在努力开放  累出了泛紅的云朵。  榆叶梅举着满身花拳,  请大家猜一猜,到底哪个手心里有硬币?  海棠从袖口伸出小指头,  试探温度和光亮。  这时候,花朵们没有对手。  我们也没有敌人。  但这时候,我们不能凭着自我的力量,  解除终生的生存之困。  这时候,我们是被动的、肤浅的。  青草慢慢溢出地面,  我们慢慢溢出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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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海豚  腾挪的时候  你的乳房  潮濕而又灼热  我因窒息而膨胀  有死的感觉  “这是最后一秒”  我挣扎着,向下  寻找你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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