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颗星星都有它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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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烧洋芋
  在我的人生记忆里,老是固执地认为,1983年的冬天最为寒冷,也最为漫长。
  那是在昭觉,凉山彝族自治州老州府所在地,中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腹心。
  夜风裹挟着寒气,在呜呜咽咽的嚎叫中,把天幕上的星星擦得贼亮。早已冻僵的县城,在黄昏的暮色中蛰伏下来。远处的几声狗叫结巴而勉强,显得极不情愿,好像刚刚被阉割了一般。
  十来个同学,瑟缩着身子,挤在一间破教室里。不用说,这间房子中间烧着一堆火。大家或蹲或坐,挺直腰杆,伸长脖子,尽可能让自己的手,在火苗上获取更多的热量。
  都说娃娃屁股上有三把火。可是,遇上这样的鬼天气,就算有十把火,也抵挡不住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的寒冷。晾在铁丝上的毛巾,全部成了一张张冷硬的牛皮,用手一折就会生生断裂。寝室外面,一尺来深的水沟,冰凌已经溢出了沟面。从屋面垂下来的冰棱,白亮亮地泛着寒光。
  师兄师姐一再抱怨,回去的车票一票难求。放寒假前一个星期,车站卖票窗口前就排起了长龙。那些感叹或咒骂的话语,就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把我们的心恶狠狠地揪起来,然后告诉我们一个铁的事实:
  一个星期以后的票都卖完了!
  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师兄找同学托关系,从内部拿到几张车票。加班车,放假的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直发西昌,还得在学校多呆一个晚上。
  进入考试阶段,就有同学亢奋不已。这个时候,老师睁只眼闭只眼,不再组织力量查夜,那些睡不着的家伙就更加放肆。用絮絮叨叨缩短回家的时间,或掩饰回家的迫切和离别的感伤,整幢楼就像热闹的大卖场。
  学校早早腾了两间大教室,专门用来寄放被盖。前一天中午,考试才结束,就有人迫不及待把捆好的被盖,呼哧呼哧送过去了。到了晚上,不断有人折被盖,寄被盖。我们还没有睡下去,就被一个咋咋呼呼的消息催了起来:赶紧,明天放假就不寄了!大家不敢耽搁,捆扎好铺盖,跌跌撞撞送到那间教室里。
  夜空中的星星又大又亮,蓝莹莹地泛着寒光。离天亮还早哩。此时,我们不得不跺着脚,努力咬住牙齿,不让它磕出嗒嗒嗒的声响。然后,用嘴里呼出的热气,暖暖手,以驱赶攻势凌厉的寒冷。
  这是进入师范校的第一个寒假。喧嚣的校园一夜间瘪了下去,我们的心也好像被掏空,孤魂般在昭觉街上逛了一天。为了抵御夜间的寒冷,我们在这间破教室里生了堆火。不知谁往火里扔了一个洋芋,很快就在火星四溅中,弥散着洋芋特有的香味。昭觉天气冷凉,土地酥软,种出的洋芋,沙里带着一丝丝甜味,特别可口。这里烤洋芋,和当地彝族汉子一样耿直,径直丢进火里,用明火烧。外面起一层黑黑的壳,用树枝把外面烤糊的刮去,露出焦黄的皮,香脆无比。
  师兄小心翼翼把那个烧得黑乎乎的洋芋扒出来,撕下一块树皮,把黑黑的壳刮掉,捡起来,拍一拍,再仔细修整没刮尽的地方,犹如把玩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师兄把洋芋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一扬手,又丢进火里。我理解师兄的良苦用心,洋芋只有一个,分给每个人,不过手指甲大一块。与其这样,不如就让它烧在里面,让大家一起分享洋芋的香味。
  秋天的午后,阳光如奶奶的脸颊,温暖、慈爱而安详。这是昭觉最好的季节。周末,我们喜欢约上几个同学,到效外的山上闲逛。这样的日子里,疏软的地上总会散落一些黑点,那是在地里挖洋芋、挖圆根的彝家妇女。我们伸长脖子,笑嘻嘻地对她们说:“大姐,把圆根萝卜给我们几个,我们解解渴!”
  “扯嘛,照着大的扯!”大姐头帕下面的目光柔和而亲切,随着脆生生的话语,几个萝卜就呼呼从头顶飞过来。
  看着毕毕剥剥的火苗,我老是想,要是当时给大姐要些洋芋,这个时候该多好。
  凌晨两点多,捡来的柴烧完了。幽蓝的天幕上,几颗硕大的星星,把浑身的寒气,簌簌往下泻。火已经熄了,寒冷张牙舞爪从四周扑过来。大家跳着,笑着,咒骂着,盼望天快一点亮。凌晨五点多,大家再也不愿意呆在这冰窖般的教室里,准备到车站去。路过保管室的时候,我们大跌眼镜:里面灯亮着,仍然在寄存东西!
  那一条恶作剧般的信息,让我们冻了两个晚上。
  到了车站,候车室里人声鼎沸。还没进去,里面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我们后悔不迭:早知道这里暖和,还在学校里磨蹭什么……
  麻辣米粉
  西昌的米粉细、筋道、入味,口感相当不错。时至今日,只要到了西昌,得空都会去吃碗牛杂粉。只是,不管老字号还是新开的店,做出来的米粉,都难找到过去的感觉。
  客车一路走走停停,到西昌已经下午两点多。坐了大半天的车,脑袋昏沉沉的,感觉手和脚长在别人身上,老是不听使唤。
  有同学晕车,说吃不下东西。其实,这都是最体面的借口。临近放假,家里经济宽裕的,早早寄了路费过来。家庭拮据也没关系,学校会把寒假的生活费退给大家。按一个半月计算,一个月十三块八,发到手里却是二十二块五。多领了几角钱,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暗暗欢喜。
  包里就这点散碎银子,去饭馆是不可能的。这一点,用不着我们宣传,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早已洞察了我们的窘迫。她们笑吟吟地用西昌话揽客,眼睛的余光都懒得瞟我们一眼。
  “老板,一个来碗粉!”我们把包堆在一张桌子上,大大方方地坐下来。
  “好哩!”
  “没有涨价嘛?”在店家动手下料的时候,还是有同学小心地问了一句。
  “放心,要敲也不会敲你们学生嘛!”
  大家都吃了一惊。我们的嘴唇上,早添了一层象征男子汉的茸毛,可是在人家眼里,还是一个青头的学生娃娃。
  在她把米粉端上来的时候,大家都把装葱和芫荽的碗拿过来,把装咸菜的碗拿过来,然后,使劲地往米粉里面赶。有两个手快的,把旁边那一桌的也端了过来,不断地往自己的碗里放辣椒花椒。
  早些時候,师哥们就已经传授了经验。吃米粉,葱、芫荽放足,老咸菜放够,到口就是菜。而且,一定要多放花椒,麻得嘴巴舌头一跳一跳的,再跟店家要几勺热汤,逼出一通汗,这碗粉就实惠了。   还没有把米粉里的佐料拌匀,我们就开始剥大蒜。这也是师兄们的诀窍。吃米粉前,先嚼一瓣大蒜,喝口汤把那满口的辣味咽下去,催汗发热,效果更佳。
  香葱、芫荽、咸菜,在米粉上堆成了小山,上面是厚厚一层花椒面。我们的动作非常轻松,店主人却呆住了,眼神明白无误地提出了质疑:
  你们……这是在干啥?
  在店家质疑的目光中,我拌匀那碗米粉,往嘴里丢了一瓣蒜,嚼碎。那一瞬间,我感到嘴里象着了火,烧得口腔刺辣辣地疼。我赶紧喝一口汤,试图把这团火压下去。我只觉得喉咙处有坨棉花堵在那里,脑袋轰的一声,整个头皮嘟嘟嘟跳个不停。而我的胃,好象被一只大手用力揪住,不断往上提。
  这样的场景,师兄早就描述过,说几口下去就好了。可是,我硬着头皮喝了几口汤,弄得满头满身都是汗,眼泪鼻涕直往下流。两只耳朵嗡嗡直响,脑子里却非常清醒。我知道,要是再这样下去,这碗米粉就只有忍痛割爱了。
  唯一的办法,是请店家加汤。
  “加勺汤!”
  我喉咙里嘀咕出那几颗字,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那音调好像是古墓里的幽灵,从石缝里用力挤出来的,古怪而不连贯。这样的腔调,别说是店主,就连我自己都听不明白。我不得不龇着嘴,顶着一头汩汩往外冒的热汗,用夸张的手势,向店家表达自己的诉求。
  店主早识破了我们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大大方方地往我的碗里添了一勺汤。不就是多一勺汤嘛,就是再添两勺,又有啥关系。对于我们来说,那就不一样了。我们师范校下面,是机具厂的职工食堂,对外经营。下午打了饭,同学们经常会到这个伙食团里,花一角钱,添一铁勺米饭。虽然大家都在咒那个管伙食的干巴老头在吸我们的骨髓,但还是抵不住那样的诱惑。
  我得寸进尺,干脆拿了一只碗,请店家把热汤打在碗里。吃两口米粉,再呷一口清汤压一压。喉咙里始终像塞了一团棉花,整个脑袋都被麻得嘟嘟嘟地响。勉强把这碗重口味的米粉扒拉下去一半,浑身已是大汗淋漓。
  下午,起了风。那风铆足劲地吹,感觉要把树上的皮一层层撕下来。满天的星斗,挨挨挤挤,和昭觉硕大的星星相比,显得躲躲闪闪,瘦骨嶙峋。
  糖水挂面
  拉鲊,是成昆线上毫不起眼的小站。从西昌坐火车到拉鲊,凭学生证可以买半票。虽然没有座位,下车还有一天的路程,到同学家还得住一夜,在开支上却是蛮划算的。
  凌晨五点多,我们从拉鲊站台走了出来。列车擦着我们呼啸而去,我们跟着前面稀稀疏疏的人影,朝着一个方向往前移。我们要去的地方,叫鱼鲊,是金沙江边的一个渡口。那里每天有机动渡船,摆渡拉矿的货车,过往的行人也就搭上了顺水船。
  两边巍峨的高山剪出的天幕上,几颗亮晶晶的星星眨着眼睛。踩着江边软绵绵的沙滩,听着江水雷鸣般的轰鸣,看着两岸模糊的山峰,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渺小和卑微。
  贪玩、贪睡,那是孩子的天性。小时候,我最害怕冬天去上学。总想赖在床上,哪怕多一分钟也是舒服的。当然,这样的好事总是被妈妈搅黄。妈妈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催促我起床。在我迷迷糊糊往门上或墙上撞的时候,妈妈已经为我做好了早点。冬天的早晨,满地寒霜,抖落一地银白。走在这样的路上,咯吱咯吱的响声象寒冷的冰刀,切割着我们的神经。这个时候,偶尔有孩子提着火烘笼,边走边烘手。不过,这样显得高调、麻烦,不小心摔跟头不说,小孩子记性好忘性大,提不上三两天,那火烘笼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就有人想出了好办法,比如我伯父家,每天会煮一个鸡蛋,让哥哥拿了焐手。我们家没有这个条件,每天晚上,母亲都会往灶膛里丢个圆石头,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让我拿在手上。为这个石头,每天晚上母亲都会起来,到灶间添把柴,怕第二天石头不烫。当然,做母親的也特别留意,只要遇上鹅蛋大小的圆石头,总要捡回来留着。
  天幕上的星星渐渐隐退,几声鸡啼,把天扯得大亮。
  机动船一声长鸣,把我们载到了江的这一边。太阳从山顶上升了起来,温暖的阳光,慷慨、酽稠,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还没有走上几步,身上就已经出了一通汗。看着前面又高又陡的江坡路,我们心里直发怵:要多久才翻得过这座山?
  答案是现成的:那个叫庄房的小地方,天黑前能赶到就不错了!
  我们自恃生在农村,大大小小的山爬过不少。可是,大家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我们已经连着三个晚上没有睡觉。昨天吃的那碗麻辣米粉,在火车上站了一夜,早已经消耗殆尽。此时,刺辣辣的阳光,应和着粗砺的风,我们弱不禁风的坏毛病暴露无遗。我们喘着粗气,冒着虚汗,手脚并用,把几乎虚脱的身影涂抹在光秃秃的江坡上,别说尊严,就连最廉价的羞耻都顾不上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我们扛着散了架的身子,晃进了一个叫河口的小街。
  街上有家饭店,桌子和凳子上的灰尘,诉说着小店生意的清淡。还没有晃进去,里面嗡的一声,一团黑雾样的东西就迎面扑来。对这样的东西我们并不陌生,那是苍蝇。只是大家都惊异于寒冬腊月,它还有这样顽强的生命力。此时我们实在顾不了这么多,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再也不想起来。
  店家是一个黑胖的妇人,腰上系着一条辨不出颜色的围裙,斜躺在椅子上打盹。一见有人光顾,赶紧站起身,拿起茶杯给我们倒茶。
  “老板,有啥好吃的?”
  “炒菜、炖菜、蒸菜,啥子都有!”
  “一个给我们下碗面条,吃了好赶路。”
  “我们店子快得很,随便炒两个菜,不会耽搁你们的……”
  “算了,家里早就准备好晌午的。只是,我们吃不起辣椒,有没有不辣的面条?”有了西昌吃米粉的教训,我们都不敢再沾惹这东西。
  “有的嘛!我给你们煮点糖水挂面,安逸得很!”
  大嫂烧好水,把面下到锅里,拿出两扇碗状的红糖,抡圆了膀子,砰?—,使劲拍在砧板上。
  大嫂这一手,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马上联想到十字坡卖人肉包子的孙二娘。也难怪,七八个人,居然没有吃炒菜,难免让店家失望。大嫂动作大了点,接下来的服务却是蛮周到的。她将面盛在碗里,把拍碎的红糖熬成糖水,冒在面上。这还不说,每人都多舀了几勺糖水,直到把锅里的糖水舀干净为止。   糖水面好吃,却不耐饿。才走到街头,撒了一泡尿,感觉肚子又变得空落落的。
  喝蔗皮酒
  会理的冬天特别温暖。太阳收敛起夏日的焦躁,大大方方定格在瓦蓝的天幕上。酽稠的阳光小被子一样,暖乎乎地盖在身上,满世界都是温热的气息。
  还没到庄房,天就黑了。几颗星星,羞羞答答点缀在天幕上。
  我们走到一块大石头边,准备休息一下再走。大路下边,有细碎的脚步声。我们还没有开腔,就听见坎下有人高声问:“回来啦?嗨,屋头还以为你们昨天到,早早烀了一大锅肉哩!”
  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让我们心里热乎乎的。路坎下面,噼噼啪啪一阵脆响,接着就有几根甘蔗飞上来:“喳,先吃几截甘蔗!”
  是同学的叔叔。看得出来,对于我们的到来,家里已经做了准备。大家才啃了几口,路坎下面又问: “不够的话,我再掰几根给你们?”
  在我们连声道谢中,路坎下面响起了洪钟式的喊声:
  “小老实,小老实!”
  远远的寨子里,有了尖声尖气的应答。
  “赶紧背个大背篼来,把你哥他们的东西背回去!”
  我们还没有把一截甘蔗吃完,幺叔就顺着草丛爬了上来,说:“你几个到我家去!我昨天才杀了猪,炒肉回锅肉剩得多。”
  有这截甘蔗垫底,我们又恢复了元气。还没到家门口,幺叔就冲着屋里的女人喊:“嗳,赶紧把饭菜热一下!”
  幺叔的话短促有力,每一颗字里面都是男人的权威。才进屋落座,幺叔就提了一桶酒出来,给我们每人倒了一大碗。
  那是上了一层绿釉的土巴碗。那一碗酒,少说也有四两,让我们心里直发怵。幺叔看出了我们的疑虑,说:“这个是用甘蔗皮烤的酒,酒度低,就像喝温开水样。你们走乏了,喝点舒筋活血,好睡瞌睡。”
  果然味淡。在淡淡的酒香中,还略带一点苦味。才喝了几口酒,一个黑瘦的孩子就把我们的东西背了进来。幺叔眼睛一瞪,高声说:“不要在那里木杵杵地站着,给几个哥哥斟酒!”
  那个叫小老实的男孩赶紧拿起酒壶,就往我们碗里倒酒。幺叔喝了几口酒,笑呵呵地对我们说:“还是你们好,跳出龙门,以后国家一安工,日不晒,雨不淋,月底等着拿现嘎嘎的工资,巴适得很哩!”
  男孩忙进忙出,从厨房里把热菜端出来,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幺叔叹了口气,用筷子点着男孩,说:“赶紧去烧锅热水,几个哥哥吃了饭好烫脚。这个卵睾子,在学校读书比种地还费力,早早回家接我的班来了,我有鸡巴法!”
  在幺叔的劝导下,我们连着喝了几碗酒。
  热热地烫了脚,第二天一觉睡到太阳老高才起来。幺叔家已经做好了早饭,就等着我们了。还没有上桌,我们都感到脑袋闷乎乎地疼。幺叔笑了笑,说蔗皮酒好喝,就有一样不好,头容易疼。
  吃了饭,几个同学谢绝了幺叔的盛情挽留,准备各自回家。可是,在拿東西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我的包不见了!
  幺叔摇着头,肯定地说:“不怕,就是丢在大路上,也莫得人要的。”
  在分析了所经历的每一处细节后,幺叔把黑瘦的男孩叫过来,要他赶紧到昨天我们吃甘蔗的地方瞧瞧,会不会落在那里了。
  一袋烟的工夫,男孩冒着一头热汗,空着手回来了。幺叔有些失望,咂咂嘴,对我说:“里面,有钱?”
  我茫然地点点头。
  “有粮票?”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慌张,但是脸上的表情肯定出卖了我。我脑袋晕乎乎的,实在想不起来,那个提包会掉在什么地方。此时,我滚烫无比的脸,一定像块烧红的瓦片。我能说什么呢?仅有的那点生活费,我都带在了身上。最重要的是,里面有几封写给我梦中女孩的情书,一直没有勇气交给她。这样的秘密,显然比金钱重要若干倍。
  “不怕,你放心回去。我沿路找找看,如果找得到,给你送过来就是。”幺叔抽着叶子烟,辣辣的浓烟把他的脑袋罩住了。
  没想到,五年后,幺叔到我任教的学校,交给我一只褪了色的帆布提包。
  “包找着了。你们走了十来天,小老实去放水的时候,在甘蔗沟里捡回来的!”幺叔点上我递给他的纸烟,慢悠悠地说:“估计是从大石包那里滚下去的。包里的豆腐皮泡稀了,书和本子泡成了一坨,都使不成了。只是有件害羞的事,我实在说不出口。我那个不争气的娃儿,打死都不承认拿了你包里的钱!老子气毒了,把他追出去打了几年工,挣了些钱回来,你看……”
  幺叔拿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纸币,絮絮叨叨就要塞给我。那一瞬间,我脑子嗡地一声,就像那天喝了他家的蔗皮酒一样,两边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个不停。我感到嗓子直发堵,在泪光中,我只觉得那个孩子黑瘦的身影,老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特约责任编辑 王雪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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