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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前,江苏省连云港市身患绝症的杨正昌临终前,将700万遗产转入年仅16岁的儿子杨亦名下,也在儿子心里种下了对母亲徐晓冬的不信任。
未成年的杨亦突然继承了父亲的巨额遗产,周围的世界开始裂变。杨亦将经历怎样的跌宕?徐晓冬将如何面对儿子?一幕幕目不暇接的人生悲喜剧,会让杨亦脱胎换骨吗?
2010年5月7日,江苏省连云港市的建筑材料商杨正昌葬礼结束后,杨正昌生前委托的北京盈科(江苏)律师事务所刘新武律师,当着杨正昌妻子徐晓冬、儿子杨亦以及杨正昌母亲、哥嫂众亲人的面,宣读杨正昌留下的遗嘱:
杨正昌给母亲留了30万元养老钱,给徐晓冬留了20万元生活费,给几个兄弟每家5万元,剩下的700万元财产,全部留给杨亦,作为他今后上大学、结婚买房以及未来的个人事业储备金。
徐晓冬似被当众打脸,内心十分复杂……
时年39岁的徐晓冬,中专毕业后进入连云港一家私企工作,经别人介绍,她和毕业于苏州大学的杨正昌恋爱结婚,杨正昌后来从单位辞职经商。杨亦是他们的独子。1997年,杨亦仅3岁,徐晓冬和丈夫因性格不合,经常吵架,协议离婚。在杨正昌的坚持下,杨亦归父亲抚养,由奶奶照顾,徐晓冬定期探视。此后八九年,两人都没再婚。
2006年,杨亦升入初中,表现得十分叛逆。为了儿子的健康成长,徐晓冬和杨正昌协商后复婚,杨正昌提出再婚前的财产归属各人所有,徐晓冬同意了。复婚后,两人感情仍不好,只是杨亦的叛逆明显收敛了很多,成绩也有所提高。
2010年1月,杨亦升入高中不久,杨正昌被查出晚期胰腺癌,医生说他的存活时间最多半年。他无心经营,注销公司,变卖资产。在治疗的同时,他开始考虑后事,决定把房子过户到儿子名下,让母子俩居住,又把剩下的财产转到杨亦名下,为杨亦办的专门账户上有了700万元巨额遗产。
被打脸都不要紧,让徐晓冬不安的是让未成年的儿子一下继承这么多的遗产,这对他的健康成长可能没有一点好处。父亲走后,杨亦很消沉,徐晓冬始终陪伴着他,每天开车接送他上学。
杨亦拥有700万遗产的消息在学校不胫而走,他顿时成了同学们羡慕和吹捧的对象。出门郊游,同学们推举他当领队,吵着要他请客,杨亦虚荣心大增,包揽了所有的费用,同学们都簇拥着他。
杨亦发现用这种方式,可以使自己暂时遗忘失去父亲的痛苦。他安慰自己:父亲肯定不希望他过得不快乐,所以才把这么多钱留给了他。因为他的慷慨,围着他转的朋友突然多了,他跟这些朋友去酒吧,泡夜店,经常逃课,甚至夜不归宿。
杨亦的班主任找到徐晓冬。徐晓冬劝儿子安心读书,说金钱和朋友带来的荣耀是一时的、虚幻的。“那什么是真实的、永远的?”杨亦听不进去,因为父亲早已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原来,杨正昌临终前,把一张银行卡交给杨亦,说单独给他留了700万。“你妈妈和我早已没有感情。我走了,她多半还会嫁人,这钱属于谁就难说了……爸爸考虑了很久,这钱交给你最可靠……”
父亲去世后,杨亦一方面十分痛苦,一方面又不相信母亲。而他又不能把爸爸的话告诉母亲。
徐晓冬并不知道这一切,也不知道儿子内心对她竟然如此不信任。她不敢掉以輕心,时时督促儿子的学习,努力想把他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没有了爸爸,伯伯、婶子对他更是关心,今天这个请他出去吃饭,明天那个婶婶给他送来好吃的。这都是儿子的直系亲属,徐晓冬也不便阻拦。
2010年底,杨亦大伯家的堂哥要买婚房,大伯特意把他请过去吃饭,杨亦的婶子说到凑钱的难处,用恳求的语气说:“好侄子,你借钱应个急,让你哥把婚结了,以后这钱,你哥肯定会还你。”
杨亦不知道怎么拒绝,觉得就算父亲在世,也会帮这个忙的。于是,他答应借给堂哥30万。但是,堂哥说这些钱不够,杨亦一下子就借出50万。
不久,二伯家的堂哥也以同样的借口,从杨亦手里借走50万。最小的六叔买车子,不仅六叔自己出面,奶奶也出面说情,杨亦又借了20万。2011年1月,四婶开车撞到人,把人送到医院,哭哭啼啼地找到杨亦,他又借给四婶10万。
其他亲戚也隔三岔五地找借口向杨亦借钱,每个人的事情都很急。为了帮助杨家的这些亲戚,杨亦只好一次次出手,共借出近200万元……
当徐晓冬知道儿子陆续借出这么多钱后,就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杨亦因父亲走了,很在乎父亲家的这些亲属,而他们又确实各有困难,钱借了也就借了。可看着因为出手大方而被亲戚们众星捧月的儿子志得意满的样子,徐晓冬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
丈夫去世一年后,徐晓冬遇到章阳。章阳是经营民宿的老板,妻子因病去世,没能给他留下孩子,他也一直没有再娶,直到遇到徐晓冬,两人同病相怜,决定走到一起。徐晓冬对章阳说,她必须征得儿子的同意,章阳也觉得应该告诉杨亦。他说:“我没有孩子,就把他当亲生儿子。”
2011年7月,杨奕放暑假的时候,徐晓冬正式跟儿子谈了这件事。哪知,杨亦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我爸说得一点没错,你早晚会嫁人的,可没想到爸爸去世才一年,你就……你没爱过我爸爸,也从来没爱过我,心里根本没我这个儿子,我跟‘孤儿’没什么两样……”杨亦哭着跑进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带上,扑在床上大哭。
徐晓冬顿时蒙了!直到这时,她才知道丈夫去世后,儿子跟她若即若离的原因。她不停地敲门,想跟儿子好好谈谈,可杨亦根本不开门。
第二天,杨亦就去跟奶奶住了,伯伯婶子们把他请来请去,安抚他,让杨亦感到了亲情的温暖。徐晓冬多次去求杨亦回家都没用。
怕母子亲情彻底撕裂,徐晓冬不再提结婚的事。到了高三,杨亦干脆住校不回来了。
母亲虽然没有再婚,但杨亦得知她和章阳私下并未断绝来往,这根不信任的刺,仍牢牢地扎在他的心里,他对母亲完全封闭了自己。他继续挥霍,用钱“购买”所谓的友情,还结交了一些社会青年,这些整天围着他转的人,让他找到了一点存在感。 2012年7月,本该能上一本的杨亦,考进南京邮电大学通达学院。徐晓冬把学费、生活费等交给奶奶,让奶奶转交给杨亦,杨亦却对奶奶说:“我有爸爸给的钱,不稀罕她这点钱!”
进了大学后,杨亦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和精彩,完全迷失了自己。学生会搞活动,他个人出钱赞助,一出手就是10万元。他的名气渐渐响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也为了排遣内心的孤独、填补空虚,找到爱的慰藉,杨亦开始追逐爱情!同届有一个名叫陈可的“校花”,很多人追都追不上。杨亦看上了陈可,开始了他的“爱情”攻势。一个月之内,他给陈可买衣服、首饰、化妆品和LV包,就花掉16万元,终于把陈可追到了手。他挽着陈可的手走在校园里,感觉十分有面子。
有了爱情的风光和慰藉,杨亦的心里少了很多孤独。而为了维系这段感情,他经常大手笔地花钱。一次,陈可和前男友见了一面,虽然只是喝茶聊天,杨亦却醋意浓浓。他找到陈可的前男友,一出手就给了20万,和对方签了一份“不得骚扰”陈可的所谓协议。此后,对方果然再也不理陈可了。
杨亦还在网上向网友炫耀。一个网名叫“秋阳”的网友,跟他聊天时说:“用金钱追逐来的不是真正的爱情,很容易破碎。”杨亦不以为然地回复道:“你不知道用金钱追逐爱情的快乐。”
“秋阳”其实就是徐晓冬。杨亦早已跟自己决裂,徐晓冬痛苦而又无奈,只好用“秋阳”这个新取的网名,通过了杨亦的“好友”申请,从此隐身在儿子的QQ好友群里,了解他的生活动态。
得知杨亦用金钱追来了“校花”,而且还签下那个荒唐的“不得骚扰”的协议,徐晓冬就知道杨亦完全迷失在了金钱里,他这种对待爱情和人生的态度,让她十分担心和焦虑,她只能以“秋阳”的名义和聊天的轻松形式,跟他“争论”,还不敢怎么跟他讲大道理,怕他不再理睬她或把她拉黑……
线下,徐晓冬几次打电话给儿子,想过问一下他的学业;说起他在学校谈恋爱的事,要他别用金钱追逐爱情。杨亦怒气冲冲地问:“这事,你怎么知道的?你不要管我,也别想控制我!我相信追求来的爱情,我也有我的自由!”徐晓冬欲哭无泪。
大学四年里,杨亦光请朋友,请女友去旅游花掉的钱,就有100多万元。
2016年夏天,杨亦大学毕业。在几个哥们的鼓动下,他开始投资创业,在南京投入100万元成立了一家理财公司。起初,他的理财业务开展得还算顺利,陆续发展了几百名客户。
2017年1月,公司资金主投的上游信顶公司突然破产,导致客户资金损失600多万元。在客户的追逼下,杨亦不得已把个人账户剩下的100多万悉数取出,并把父亲留给他的房子也卖了,还了一部分,仍剩下200多万元债务还不上。
走投无路之中,杨亦想到当初自己曾资助的那些亲戚,逐个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十分心疼那些钱打了水漂。亲戚们东挪西借,帮杨亦还了90万。
曾经的狐朋狗友跑了,陈可也找个借口走了,杨亦成了孤家寡人。大伯家在南京的堂哥来看他,看到他的穿着,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有多久没洗澡换衣服了?”杨亦掉泪。
堂哥要杨亦搬到自己家住,杨亦摇头:“我哪有脸见人啊?谢谢哥了。”堂哥请他吃了一顿黄焖鸡米饭,看着他狼吐虎咽的样子,堂哥从兜里掏了500元塞给他。这下,杨亦哭了。
又还完一波账,杨亦银行卡上剩下不到2000元。他被人追债,不得已从一个二居室,改租到一间10平方米的车库里。他想买一包桶装面都得掂量。
徐晓冬是从杨亦堂哥那儿得知儿子破产的,她怕儿子在外吃苦、受罪,更怕儿子出现意外。
2017年2月,徐晓冬找到杨亦租住的地方,要杨亦跟她回家,把债务算清楚,再想办法。杨亦一口拒绝,徐晓冬怎么劝也不行。
徐晓冬给了杨亦一个写着密码的银行卡,说里面存了3万元,让他用于眼下的生活。杨亦把卡塞回她的口袋里,冷漠地说:“你走吧!”徐晓冬只得抹着眼泪离开。
杨亦住的地方狭窄潮湿,他患了重感冒,打电话向以前总围着他转的一个好哥们求助,对方却一口回绝。杨亦感到自己的人生彻底破产,巨大的人生落差以及对未来的绝望,让他想到了死。
杨亦把QQ签名改成“人情冷暖我自知”,把自己关在屋里,在网上聊天。只有“秋阳”还在和他聊天,每天询问他的生活状况,和他说一些开心的事。这种时候,他只觉得“秋阳”还算值得信賴,可惜对方只是一个网友,无法解决他的困境。
一天深夜,一个网名叫“暗夜无光”的人,加杨亦为“好友”,得知他悲观厌世的情绪后,介绍他加入一个名叫“相约生死”的自杀群。杨亦一进群,就不断地被人问道:“一起上路可好?”正焦躁、绝望的杨亦回答“好啊”,对方开始吐槽自己的伤心事,说他自小生病,身体不好,有肺炎、鼻炎,几年前又患上抑郁症,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之前曾吃过安眠药、割腕,但是都没有成功。对方说他实在熬不住了,已经下定决心去死,但是没勇气一个人选择自杀,由于害怕再失败,想“组团”上路,这样就是死了也不会孤单……
终于有人和杨亦一样悲哀,看不到生命的意义,他想和对方一样求得彻底的解脱。两人相约两天后去连云港海天宾馆割腕。
杨亦似乎终于得到放松,在“秋阳”再次找他聊天时,他说:“世上没有比共死更悲壮的了!”
“秋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劝他:“外面的世界多好啊!你还有爱你的家人。”杨亦说:“我只有债主!死了,还能找一个同道者。”
“秋阳”说:“你别开玩笑了。约你自杀的能是同道者?”“不信?后天看新闻。”“那你也得告诉我新闻发生在哪?”“连云港海天宾馆。”“好,我等着!”这是“秋阳”回复他的最后一句话。
2017年4月2日下午,杨亦如约来到海天宾馆。刚踏进宾馆大厅,却一眼看到了母亲。“你怎么在这?”“你这个傻孩子!我是你妈妈,你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讲?”徐晓冬泪流满面。杨亦醒悟过来,“秋阳”原来竟然就是他的母亲,他鼻子一酸,任由母亲抱着他。徐晓冬哭道:“儿子,我心里真是怕得要死,这两天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直到这时,杨亦才知道母亲一直隐身在他的QQ群里,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
徐晓冬把杨亦带进一家饭店,章阳竟在那里等着他。章阳对杨亦说:“我帮你把债还掉,但你得跟你妈回家!”
杨亦既震惊又愧疚,这个还没有成为自己继父的人,在这时候不但没有躲避他,竟然要为他还掉那么多的债,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根本不会相信。那一刻,他对母亲的不信任壁垒坍塌了!
杨亦把父亲生前对他的交代,告诉了母亲和章阳,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信任母亲、排斥母亲,尤其是在母亲打算再婚后,他的不信任进一步发酵,而且用一层铠甲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徐晓冬噙着眼泪说:“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去想它了。儿子,跟我们回家吧。”章阳说:“只要人没事,其他都是小事。”
杨亦随母亲回到了家里。章阳兑现承诺,替杨亦还清债务,他不用再到处躲债了。杨亦决定考研究生,考虑到时间紧,他报名参加了考研辅导班。
这几年,杨亦的心性变浮躁了,很难静下心来,他努力克制自己,上课认真做笔记,关了手机,不看QQ、微信、微博,一心复习考研。
2018年3月,杨亦考取北京邮电大学硕士研究生。他看着母亲额头上不断增加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不觉心疼,要母亲跟章阳再婚。他说:“妈妈,怪我以前不懂事。我看出来了,章叔叔是真心对你,他也是真心对我好。妈妈,你有一个幸福的归宿,我去北京读书才会安心。”
徐晓冬潸然泪下:“儿子,你长大了,成熟了。”徐晓冬把儿子的话,告诉了章阳,章阳感动地说:“以后,我跟杨亦就是亲父子。”
随后,徐晓冬和章阳低调结婚。
7月20日,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杨亦去给父亲扫墓。他告诉父亲:“爸爸,对不起,把你留给我的钱全败光了。妈妈和继父替我还了债。我就要去读研究生了,我会走好以后的路!”
经历这场人生剧变的杨亦,庆幸自己重新拥有了亲人的爱,重建了对这个世界的信任,从一段迷失的青春里找回了自己。从此他可以放下包袱,开始新的人生。
(因涉及隐私,文中杨正昌为化名。)
编辑/胡平
未成年的杨亦突然继承了父亲的巨额遗产,周围的世界开始裂变。杨亦将经历怎样的跌宕?徐晓冬将如何面对儿子?一幕幕目不暇接的人生悲喜剧,会让杨亦脱胎换骨吗?
继承700万遗产:16岁少年心里有颗不信任的种子
2010年5月7日,江苏省连云港市的建筑材料商杨正昌葬礼结束后,杨正昌生前委托的北京盈科(江苏)律师事务所刘新武律师,当着杨正昌妻子徐晓冬、儿子杨亦以及杨正昌母亲、哥嫂众亲人的面,宣读杨正昌留下的遗嘱:
杨正昌给母亲留了30万元养老钱,给徐晓冬留了20万元生活费,给几个兄弟每家5万元,剩下的700万元财产,全部留给杨亦,作为他今后上大学、结婚买房以及未来的个人事业储备金。
徐晓冬似被当众打脸,内心十分复杂……
时年39岁的徐晓冬,中专毕业后进入连云港一家私企工作,经别人介绍,她和毕业于苏州大学的杨正昌恋爱结婚,杨正昌后来从单位辞职经商。杨亦是他们的独子。1997年,杨亦仅3岁,徐晓冬和丈夫因性格不合,经常吵架,协议离婚。在杨正昌的坚持下,杨亦归父亲抚养,由奶奶照顾,徐晓冬定期探视。此后八九年,两人都没再婚。
2006年,杨亦升入初中,表现得十分叛逆。为了儿子的健康成长,徐晓冬和杨正昌协商后复婚,杨正昌提出再婚前的财产归属各人所有,徐晓冬同意了。复婚后,两人感情仍不好,只是杨亦的叛逆明显收敛了很多,成绩也有所提高。
2010年1月,杨亦升入高中不久,杨正昌被查出晚期胰腺癌,医生说他的存活时间最多半年。他无心经营,注销公司,变卖资产。在治疗的同时,他开始考虑后事,决定把房子过户到儿子名下,让母子俩居住,又把剩下的财产转到杨亦名下,为杨亦办的专门账户上有了700万元巨额遗产。
被打脸都不要紧,让徐晓冬不安的是让未成年的儿子一下继承这么多的遗产,这对他的健康成长可能没有一点好处。父亲走后,杨亦很消沉,徐晓冬始终陪伴着他,每天开车接送他上学。
杨亦拥有700万遗产的消息在学校不胫而走,他顿时成了同学们羡慕和吹捧的对象。出门郊游,同学们推举他当领队,吵着要他请客,杨亦虚荣心大增,包揽了所有的费用,同学们都簇拥着他。
杨亦发现用这种方式,可以使自己暂时遗忘失去父亲的痛苦。他安慰自己:父亲肯定不希望他过得不快乐,所以才把这么多钱留给了他。因为他的慷慨,围着他转的朋友突然多了,他跟这些朋友去酒吧,泡夜店,经常逃课,甚至夜不归宿。
杨亦的班主任找到徐晓冬。徐晓冬劝儿子安心读书,说金钱和朋友带来的荣耀是一时的、虚幻的。“那什么是真实的、永远的?”杨亦听不进去,因为父亲早已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原来,杨正昌临终前,把一张银行卡交给杨亦,说单独给他留了700万。“你妈妈和我早已没有感情。我走了,她多半还会嫁人,这钱属于谁就难说了……爸爸考虑了很久,这钱交给你最可靠……”
父亲去世后,杨亦一方面十分痛苦,一方面又不相信母亲。而他又不能把爸爸的话告诉母亲。
徐晓冬并不知道这一切,也不知道儿子内心对她竟然如此不信任。她不敢掉以輕心,时时督促儿子的学习,努力想把他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没有了爸爸,伯伯、婶子对他更是关心,今天这个请他出去吃饭,明天那个婶婶给他送来好吃的。这都是儿子的直系亲属,徐晓冬也不便阻拦。
2010年底,杨亦大伯家的堂哥要买婚房,大伯特意把他请过去吃饭,杨亦的婶子说到凑钱的难处,用恳求的语气说:“好侄子,你借钱应个急,让你哥把婚结了,以后这钱,你哥肯定会还你。”
杨亦不知道怎么拒绝,觉得就算父亲在世,也会帮这个忙的。于是,他答应借给堂哥30万。但是,堂哥说这些钱不够,杨亦一下子就借出50万。
不久,二伯家的堂哥也以同样的借口,从杨亦手里借走50万。最小的六叔买车子,不仅六叔自己出面,奶奶也出面说情,杨亦又借了20万。2011年1月,四婶开车撞到人,把人送到医院,哭哭啼啼地找到杨亦,他又借给四婶10万。
其他亲戚也隔三岔五地找借口向杨亦借钱,每个人的事情都很急。为了帮助杨家的这些亲戚,杨亦只好一次次出手,共借出近200万元……
当徐晓冬知道儿子陆续借出这么多钱后,就是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杨亦因父亲走了,很在乎父亲家的这些亲属,而他们又确实各有困难,钱借了也就借了。可看着因为出手大方而被亲戚们众星捧月的儿子志得意满的样子,徐晓冬感到一种隐隐的不安。
世界开始裂变:挥金如土谁解少年张皇
丈夫去世一年后,徐晓冬遇到章阳。章阳是经营民宿的老板,妻子因病去世,没能给他留下孩子,他也一直没有再娶,直到遇到徐晓冬,两人同病相怜,决定走到一起。徐晓冬对章阳说,她必须征得儿子的同意,章阳也觉得应该告诉杨亦。他说:“我没有孩子,就把他当亲生儿子。”
2011年7月,杨奕放暑假的时候,徐晓冬正式跟儿子谈了这件事。哪知,杨亦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我爸说得一点没错,你早晚会嫁人的,可没想到爸爸去世才一年,你就……你没爱过我爸爸,也从来没爱过我,心里根本没我这个儿子,我跟‘孤儿’没什么两样……”杨亦哭着跑进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带上,扑在床上大哭。
徐晓冬顿时蒙了!直到这时,她才知道丈夫去世后,儿子跟她若即若离的原因。她不停地敲门,想跟儿子好好谈谈,可杨亦根本不开门。
第二天,杨亦就去跟奶奶住了,伯伯婶子们把他请来请去,安抚他,让杨亦感到了亲情的温暖。徐晓冬多次去求杨亦回家都没用。
怕母子亲情彻底撕裂,徐晓冬不再提结婚的事。到了高三,杨亦干脆住校不回来了。
母亲虽然没有再婚,但杨亦得知她和章阳私下并未断绝来往,这根不信任的刺,仍牢牢地扎在他的心里,他对母亲完全封闭了自己。他继续挥霍,用钱“购买”所谓的友情,还结交了一些社会青年,这些整天围着他转的人,让他找到了一点存在感。 2012年7月,本该能上一本的杨亦,考进南京邮电大学通达学院。徐晓冬把学费、生活费等交给奶奶,让奶奶转交给杨亦,杨亦却对奶奶说:“我有爸爸给的钱,不稀罕她这点钱!”
进了大学后,杨亦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和精彩,完全迷失了自己。学生会搞活动,他个人出钱赞助,一出手就是10万元。他的名气渐渐响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也为了排遣内心的孤独、填补空虚,找到爱的慰藉,杨亦开始追逐爱情!同届有一个名叫陈可的“校花”,很多人追都追不上。杨亦看上了陈可,开始了他的“爱情”攻势。一个月之内,他给陈可买衣服、首饰、化妆品和LV包,就花掉16万元,终于把陈可追到了手。他挽着陈可的手走在校园里,感觉十分有面子。
有了爱情的风光和慰藉,杨亦的心里少了很多孤独。而为了维系这段感情,他经常大手笔地花钱。一次,陈可和前男友见了一面,虽然只是喝茶聊天,杨亦却醋意浓浓。他找到陈可的前男友,一出手就给了20万,和对方签了一份“不得骚扰”陈可的所谓协议。此后,对方果然再也不理陈可了。
杨亦还在网上向网友炫耀。一个网名叫“秋阳”的网友,跟他聊天时说:“用金钱追逐来的不是真正的爱情,很容易破碎。”杨亦不以为然地回复道:“你不知道用金钱追逐爱情的快乐。”
“秋阳”其实就是徐晓冬。杨亦早已跟自己决裂,徐晓冬痛苦而又无奈,只好用“秋阳”这个新取的网名,通过了杨亦的“好友”申请,从此隐身在儿子的QQ好友群里,了解他的生活动态。
得知杨亦用金钱追来了“校花”,而且还签下那个荒唐的“不得骚扰”的协议,徐晓冬就知道杨亦完全迷失在了金钱里,他这种对待爱情和人生的态度,让她十分担心和焦虑,她只能以“秋阳”的名义和聊天的轻松形式,跟他“争论”,还不敢怎么跟他讲大道理,怕他不再理睬她或把她拉黑……
线下,徐晓冬几次打电话给儿子,想过问一下他的学业;说起他在学校谈恋爱的事,要他别用金钱追逐爱情。杨亦怒气冲冲地问:“这事,你怎么知道的?你不要管我,也别想控制我!我相信追求来的爱情,我也有我的自由!”徐晓冬欲哭无泪。
大学四年里,杨亦光请朋友,请女友去旅游花掉的钱,就有100多万元。
2016年夏天,杨亦大学毕业。在几个哥们的鼓动下,他开始投资创业,在南京投入100万元成立了一家理财公司。起初,他的理财业务开展得还算顺利,陆续发展了几百名客户。
2017年1月,公司资金主投的上游信顶公司突然破产,导致客户资金损失600多万元。在客户的追逼下,杨亦不得已把个人账户剩下的100多万悉数取出,并把父亲留给他的房子也卖了,还了一部分,仍剩下200多万元债务还不上。
走投无路之中,杨亦想到当初自己曾资助的那些亲戚,逐个给他们打电话。他们十分心疼那些钱打了水漂。亲戚们东挪西借,帮杨亦还了90万。
曾经的狐朋狗友跑了,陈可也找个借口走了,杨亦成了孤家寡人。大伯家在南京的堂哥来看他,看到他的穿着,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有多久没洗澡换衣服了?”杨亦掉泪。
堂哥要杨亦搬到自己家住,杨亦摇头:“我哪有脸见人啊?谢谢哥了。”堂哥请他吃了一顿黄焖鸡米饭,看着他狼吐虎咽的样子,堂哥从兜里掏了500元塞给他。这下,杨亦哭了。
潜伏儿子QQ群:母亲在离间的亲情里守望
又还完一波账,杨亦银行卡上剩下不到2000元。他被人追债,不得已从一个二居室,改租到一间10平方米的车库里。他想买一包桶装面都得掂量。
徐晓冬是从杨亦堂哥那儿得知儿子破产的,她怕儿子在外吃苦、受罪,更怕儿子出现意外。
2017年2月,徐晓冬找到杨亦租住的地方,要杨亦跟她回家,把债务算清楚,再想办法。杨亦一口拒绝,徐晓冬怎么劝也不行。
徐晓冬给了杨亦一个写着密码的银行卡,说里面存了3万元,让他用于眼下的生活。杨亦把卡塞回她的口袋里,冷漠地说:“你走吧!”徐晓冬只得抹着眼泪离开。
杨亦住的地方狭窄潮湿,他患了重感冒,打电话向以前总围着他转的一个好哥们求助,对方却一口回绝。杨亦感到自己的人生彻底破产,巨大的人生落差以及对未来的绝望,让他想到了死。
杨亦把QQ签名改成“人情冷暖我自知”,把自己关在屋里,在网上聊天。只有“秋阳”还在和他聊天,每天询问他的生活状况,和他说一些开心的事。这种时候,他只觉得“秋阳”还算值得信賴,可惜对方只是一个网友,无法解决他的困境。
一天深夜,一个网名叫“暗夜无光”的人,加杨亦为“好友”,得知他悲观厌世的情绪后,介绍他加入一个名叫“相约生死”的自杀群。杨亦一进群,就不断地被人问道:“一起上路可好?”正焦躁、绝望的杨亦回答“好啊”,对方开始吐槽自己的伤心事,说他自小生病,身体不好,有肺炎、鼻炎,几年前又患上抑郁症,早就有了轻生的念头,之前曾吃过安眠药、割腕,但是都没有成功。对方说他实在熬不住了,已经下定决心去死,但是没勇气一个人选择自杀,由于害怕再失败,想“组团”上路,这样就是死了也不会孤单……
终于有人和杨亦一样悲哀,看不到生命的意义,他想和对方一样求得彻底的解脱。两人相约两天后去连云港海天宾馆割腕。
杨亦似乎终于得到放松,在“秋阳”再次找他聊天时,他说:“世上没有比共死更悲壮的了!”
“秋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劝他:“外面的世界多好啊!你还有爱你的家人。”杨亦说:“我只有债主!死了,还能找一个同道者。”
“秋阳”说:“你别开玩笑了。约你自杀的能是同道者?”“不信?后天看新闻。”“那你也得告诉我新闻发生在哪?”“连云港海天宾馆。”“好,我等着!”这是“秋阳”回复他的最后一句话。
2017年4月2日下午,杨亦如约来到海天宾馆。刚踏进宾馆大厅,却一眼看到了母亲。“你怎么在这?”“你这个傻孩子!我是你妈妈,你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讲?”徐晓冬泪流满面。杨亦醒悟过来,“秋阳”原来竟然就是他的母亲,他鼻子一酸,任由母亲抱着他。徐晓冬哭道:“儿子,我心里真是怕得要死,这两天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直到这时,杨亦才知道母亲一直隐身在他的QQ群里,关心着他的一举一动。
徐晓冬把杨亦带进一家饭店,章阳竟在那里等着他。章阳对杨亦说:“我帮你把债还掉,但你得跟你妈回家!”
杨亦既震惊又愧疚,这个还没有成为自己继父的人,在这时候不但没有躲避他,竟然要为他还掉那么多的债,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根本不会相信。那一刻,他对母亲的不信任壁垒坍塌了!
杨亦把父亲生前对他的交代,告诉了母亲和章阳,正因为如此,他才不信任母亲、排斥母亲,尤其是在母亲打算再婚后,他的不信任进一步发酵,而且用一层铠甲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徐晓冬噙着眼泪说:“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去想它了。儿子,跟我们回家吧。”章阳说:“只要人没事,其他都是小事。”
杨亦随母亲回到了家里。章阳兑现承诺,替杨亦还清债务,他不用再到处躲债了。杨亦决定考研究生,考虑到时间紧,他报名参加了考研辅导班。
这几年,杨亦的心性变浮躁了,很难静下心来,他努力克制自己,上课认真做笔记,关了手机,不看QQ、微信、微博,一心复习考研。
2018年3月,杨亦考取北京邮电大学硕士研究生。他看着母亲额头上不断增加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不觉心疼,要母亲跟章阳再婚。他说:“妈妈,怪我以前不懂事。我看出来了,章叔叔是真心对你,他也是真心对我好。妈妈,你有一个幸福的归宿,我去北京读书才会安心。”
徐晓冬潸然泪下:“儿子,你长大了,成熟了。”徐晓冬把儿子的话,告诉了章阳,章阳感动地说:“以后,我跟杨亦就是亲父子。”
随后,徐晓冬和章阳低调结婚。
7月20日,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杨亦去给父亲扫墓。他告诉父亲:“爸爸,对不起,把你留给我的钱全败光了。妈妈和继父替我还了债。我就要去读研究生了,我会走好以后的路!”
经历这场人生剧变的杨亦,庆幸自己重新拥有了亲人的爱,重建了对这个世界的信任,从一段迷失的青春里找回了自己。从此他可以放下包袱,开始新的人生。
(因涉及隐私,文中杨正昌为化名。)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