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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是个小偷。我在各种公共场合掏人钱包,甚至在夜里潜入民宅作案。那个年代人们都特别团结,不像现在的人看见别人正在被偷也假装看不见,所以我经常被抓,轻则挨顿胖揍,重则被送进派出所。可我从没悔改之意,甚至从没朝这方面想过。可那个晚上却改写了我一生的历史……
我从窗户进入一户看起来很阔的人家,然后又把窗户关严,以免外人看出破绽。还没等我动手翻东西,主人就从外面回来了,情急之下我钻入床底。我听见开门锁的声音,接着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听语气他们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正在谈论刚刚看过的一部电影。我只盼着他们快快上床休息,好找机会跑出去。可他们似乎一点睡意都没有,只听女主人说:“庄哥,明天你就去黑龙江了,替我问候爹妈。”然后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好像在为男的准备行装。后来,女的为找一双鞋还把手伸到了床下,并弯腰向里看了看,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紧紧缩在最里面一动也不敢动,暗暗骂自己今天真倒霉。所幸她并没有发现我。
又过了好长一会儿,两人终于熄灯休息了。我一阵高兴,一点点地向外挪动身子,刚刚从床下钻出来,那女的忽然说:“有点热,把窗户打开吧。”说着便下了床,我只好躲在床尾。女人还没走到窗口,突然大地一阵剧烈地抖动,四面的墙好像都倒了过来,我听见女人一声尖叫,然后便被隆隆声淹没了。我倒在黑暗中,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平静下来,我神志也清醒了许多,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意识就是发生大地震了,我们可能已被埋在地下了。我挪动了一下身子,才知道左手被砸在断壁下,我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我用右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发现自己被封闭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上面掉下来的水泥板被床挡住了,要不我非被砸成肉饼不可。我向床边摸去,一手黏糊糊的,我摸到了半个人的身子,水泥板的一端正砸在他身上,我想他肯定死了。我试着往外抽自己的左手,可腕部被水泥板压着,怎么也抽不出来。我把右胳膊从袖子里拿出来,用嘴和右手把袖子紧紧勒在左胳膊上,我怕自己流血太多,做完这一切我已累得够呛。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不知她还活着没有﹖如果她不去开窗户,—定也被砸死在床上了。正想着,忽然听见那女人的声音传来:“庄哥!庄哥!”我一阵激动,她还活着!可我不敢开口。我不能告诉她庄哥已经死了。我抬起手敲击着挡在身边的厚厚的水泥板,那女人兴奋的声音又传过来:“庄哥,你还活着?”我又敲了两下。她说:“庄哥,你受伤了吗﹖你怎么不说话?”我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又着急地问:“庄哥,你怎么了﹖”我又敲水泥板,让她明白我还活着,那边没有了声息。
我被寂静的黑暗包围着,不知过了多久。那边还是没有声音。我有些急了,她是不是受伤很重啊我急促地敲水泥板,终于那边传来了抽泣声,哭了好一会儿,她问:“你没事吧?”我不语。她又说:“你不是庄哥庄哥已经死了是不是?”我的震惊是无法形容的。“其实,我在找鞋的时候就看见你在床下了,我去开窗户就是为了能让你出去现在你可以说话了吧﹖”她凄凄地说。我说:“你别难过,他已经死了。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她哭得更厉害了,说:“我们才结婚两个月零9天啊我的腿被砸在下面了,庄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我一边敲水泥板一边说:“你别这么想,庄哥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我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话,可我还是要劝你,连我这样一个小偷都想活着。你怎么就想不开呢﹖为了你的庄哥,你也该好好地活着啊”我惊讶于自己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我越劝心里越激动,说:“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在这里的。”终于,她说:“好吧,我会活着的。”于是我告诉她怎样处理被砸在下面的腿,以保证不会流太多的血。这时,我才感到左手臂钻心的疼痛。
时间慢慢地流逝,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一阵阵睡意让我睁不开眼睛。我知道这时候如果睡过去就不会再醒过来。于是我不停地和她说话。她忽然问我:“如果我们活着出去,以后你还做不做小偷了﹖”我想了想说:“我要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
由于缺氧和饥渴,我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能隔一小会儿敲击一下水泥板,她也回敲几下,表明我们都还活着。最后我们连敲击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光线的照射,听到一片说话声。我向那边看了一眼,一个很清瘦的女人,双腿从膝下被砸在塌倒的厚墙下。只这一眼,我便终生记住了她。后来,我才知道,那已是第三天的上午。
大地震使我失去了左手。我带着满心的伤痛离开了唐山,把自己的左手和那段不光彩的历史永远留给了那片废墟。我来到了黑龙江,一直用一只手工作和生活,再也没有偷过别人一分钱。20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能见到那个与我患难与共的女人,应该说是她,让我懂得了手的用途和做人的尊严。
(《辽宁青年》2000年第12期 孙 旭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