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贤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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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1月15日,我在贵阳接到友人电话,得知白桦凌晨两点去世,心头一颤。这一天真的来了。年前几次想去上海看他,转了好几个弯,从陈钢老师那里得知他不但住在医院里,而且浑身插满了管子,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不能认人。陈钢说:“你来看他也没啥意思。”后来,闫立贵说:“等打听好转些就告诉你,然后你再来。”可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但总想着他能好起来再去看他一次,然而他终于再也没有好起来。
  一
  我和白桦认识,是上海画家胡兴良牵的线。他告诉我,他和白桦、沈默经常在一起,说什么时候带他俩到常州来玩。那时大概是2006年。我对白桦仰慕已久,能见到白桦就如现在的小青年追星族那种心情,崇拜、狂热、神秘。
  白桦和沈默来到常州,当然要请他们写书法。因为胡兴良多次说白桦的字写得好,沈默是著名的雕塑家,书法也写得好。
  一见白桦,他长得清瘦,颀长,浓厚的花白头发,面容慈祥,一副学者风度。我亲热而又谦卑地喊他“白老师”,握住他的手。他一脸微笑,颔首,并不说话,感觉他在表达:“已经是老朋友了,不必客套。”
  白桦和沈默并不是搞书法的,只是写毛笔字,但他们早先肯定都有写毛笔字的功底。白桦的字隽秀、含蓄、圆润、内敛,有鲁迅的味道;而沈默是雕塑家,也许和他的职业有关,写得如铁划银钩、斩钉截铁。白桦只写碗口大的字,而沈默可以写4尺整张的榜书。
  几个朋友都围着求字,要写什么就给他们讲,听不明白就叫写在纸上。他们也不摆架子,有求必应。一个上午下来,写了不少幅。他们都是七十八九岁的人了,我一直在掌握节奏,不要叫他们太累。
  间隙,我和白老师讨论书法,我把我写的《书悟》草稿翻给他看,向他“推销”我的书法观。
  我说:“我做过一个试验,我叫来5个幼儿园的学龄前儿童,给他们每人一张纸、一支毛笔,叫他们任意写,随便写什么字都行。结果他们写出来的毛笔字,真正符合美学原理,写的‘王’字没有一条平行线,没有一条等分线,而这完全符合美学原理中必须避免平行线、等分线的要求。没有人去训导,没有人告诉过他们怎样写,这完全是儿童的天性。他们这样写时因为他们还在‘天人合一’的状态,还没受后天人为的程式教条影响。”
  我又对白桦说:“一个八九个月大的婴儿,不会说话,还在吃奶,若给他一支粉笔,他就会在地上乱涂乱画。就是我们大人,也有这种行为。例如,在打电话时,一边接电话,一边会无意识、下意识地在纸上划来划去写字。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利用线条来发泄表达个人的情绪,是人类共同的行为方式,也是千奇百怪书法现象的本源解释。线条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它们之间的搭配和组合也是无穷极的。’”
  我对白桦说:“这是我得出的关于书法的定义。我反对就书法而书法,就事论事,而是从行为学、心理学、人类学的角度考察,得出书法本源的解释。”
  我一口气说出我的看法,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在文学泰斗面前“班门弄斧”是要有点脸皮的。但我有我的想法,说出来无妨。世界上有许多事情、许多时候,学生是“不必不如师”的。这有古训。
  白桦认真听着,没有发表意见,也没接我的话,他沉思着,一直没有打断我。
  我又说:“中国人叫书法,日本人叫书道,而我更愿意说书法叫‘书乐’。苏东坡说书法中有‘至乐’,欧阳修说晚年其他爱好都没有了,唯有书法是他最快乐的事。再如,儿童把涂涂画画当成快乐……所以,我说书法着重讲法则,书道又讲哲学,那实在有点沉重,我以为叫‘书乐’更好。写书法是兴趣、爱好、快乐、愉悦,这种境界更高。所以我的一句话叫作‘书法不如书道,书道不如书乐’。”
  白桦听我讲得滔滔不绝,他静静地任我侃大山,也没打断我的话,但他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居然拿过一张纸,写下了这句话:“书法不如书道,书道不如书乐。”
  后来,在我的长卷上,再一次写下这句话。这说明,他是认同我这个观点的。我这么想。
  高晓声生前曾经写给我一个横幅。内容是:
  “常州文坛,鼎力江南,以往如此,而今也然,人有知者,刮目相看,人若无知,两不相干。”我把拍的照片给白桦,请他也能给我写一幅。他欣然同意,以同样的尺寸和式样写给了我。
  二
  大概過了一年吧,我和溧阳的邓超谈起,他就想邀请白桦、沈默到溧阳去玩,并希望白桦给溧阳的文学青年上一课,做一个讲座。
  于是,我们陪同他们一起到了溧阳。白桦给溧阳的文学爱好者讲了一课。邓超那里留下不少照片,听说还录了像。
  2007年冬天,我到上海去。闫立贵请白桦等人吃饭,秦怡刚从美国回来,她的儿子刚去世不久,她在伤感和解脱的复杂心情中来参加聚会,当然是因为来的都是她的好朋友,除白桦外,有雕塑家沈默,有《梁祝》作曲家陈钢,有剧作家沙叶新,有辞书家金文明,这些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大家交谈甚欢,真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
  这次谈到,我们江苏九洲集团2008年20周年庆典,要组织一台演出,请各位能大驾光临,有白桦,陈钢的表态,秦怡一点也没犹豫,一口答应了。
  2008年3月20日,这台叫《玫瑰与蝴蝶》的音乐会在常州红星大剧院演出,由上海音乐学院陈钢教授领衔。来的都是上海的老一辈艺术家,阵容强大。秦怡演出了《雷雨》片段,陈钢当然演奏他的《梁祝》,有芭蕾伴舞。
  音乐会上,我还登台与白桦客串了一个节目。
  白桦作了一首小诗《情歌天外来》,由陆零女士朗诵。舞台左右两边摆上桌子,铺上宣纸,我在左边,白桦在右边,陈钢伴奏,在朗诵声中,我们写书法。
  当白桦走上舞台,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他戴了一顶米色的鸭舌帽,长长的白头发露在帽檐外,穿一件深咖啡夹克衫,里面穿的是紫红色高领毛衣。一个七十八九岁的老人,仍有海派那种洁净优雅的风度。
  在伴奏和朗读声中,我写的是“情歌天外来”5个草体,白桦写的是“如日中天”4个行书。当小诗朗读结束时,我们的字也刚巧写完,我和白桦同时向观众展示。   这是我借白桦的光,第一次登台表演,以前可从来也没有过登台表演的经历。
  后来到上海去,一般到沈默家,请白桦过来见面、吃饭。沈默和白桦都是1957年被打成右派的,沈默说话中老喜欢调侃、取笑白桦,但白桦从来不接他的话,也从不反驳他,只用微笑回答。而沈默就喜欢说笑,目标人物总是白桦。沈默的房子很挤,屋里摆满了他的雕塑作品,有蒋经国的头像、巴金的头像、刘海栗的头像、白桦的头像……
  白桦到沈默家,一般都带着他夫人王蓓,但他夫人早就患了阿兹海默症。她总是微笑对人,一言不发,看不出是病人,你跟她打招呼,她永远是“嗯嗯”算作回答。我见过她多次,从没听她讲过一句话。
  和白桦交往并不频繁,但我们成了忘年交,一点不拘束,一点也没有客套。我在内心充满对他敬佩,但口头上从没有表达过一次,也没有送他一次礼物,吃饭有好几次,但也不全是我请客。
  三
  2009年间,我的书法论著《书悟》准备出版,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给我题了书名,我想请白桦给我写个序。
  对于写序,人们有各种不同看法,请名人写序,想来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只是不要吹吹拍拍,客观、实事求是做一点评价和介绍总是允许的。而且写序的情况有多种多样,有的毛遂自荐,有的情有独钟,而总要与身份、学识符合。我的第一本书《借的学问》曾经拿去南京请高晓声看,想请他写序。一个星期后,我去拿书稿,高晓声说:“你这本书很有意思,但由我来写序不合适,我是搞文学的,你这是社会哲学类的。”我也觉得是这个理,因此,也就不再请他写了。
  这次请白桦写书论的序,我担心他会推却,但他欣然同意了。他把草稿给我看,读着其中有一句话:“例如他从乡下摇橹,公园里荡桨的经历中受到启发,悟到了书法用笔之诀窍;又从马戏团鞭技上悟到了所谓书法的力在何处;他还从服装、汽车喇叭声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自然、社会生活现象中,发现了书法的许多道理。触类旁通,融会贯通。”
  白桦读到这里,拿起笔,在后面又加了一句话:“令人豁然开朗。”
  我相信,我原来和他一起讨论书法时讲的我的一些体悟,他都记在脑子里,虽然那时他从没言语。
  四
  2010年前后,我在《文学报》上看到白桦的长诗《从秋瑾到林昭》,不久又看到《文学报》上介绍刊登并他的长篇小说《蓝铃姑娘》节选。这两篇作品对我的震撼是极大的,细细思考,内心感受到历史和现实的严酷、人类的悲哀、生活的伤痛无奈,以及对这个世界前途的沉思。
  这段时间,我还从《文学报》上看到白桦八十华诞朋友们给他的祝贺,看到他的照片,以及他为八十生日写的诗,我深深地为他那颗热烈跳动着的赤子之心祝福、致敬,也为他有那么多真挚的知者和朋友高兴。
  2011年7月,闫立贵到常州来(顺便介绍一下,闫立贵是易经学者,我多年的好朋友),我以魏碑意书曹操的《龟虽寿》赠白桦。另外,还作了一首诗赠白老师。小诗如下:
  人生斯世,岂能无为。
  我所仰者,海上白桦。
  文章不朽,诗歌永嘉。
  宠辱不惊,穷通豁达。
  拳拳赤心,闻名天下。
  秋瑾林昭,人所共知。
  蓝铃姑娘,大音无话。
  年逾八十,才思清遐。
  孟德好诗,赠其消夏。
  这小诗同样用毛笔抄写成了一个条幅,请闫立贵一起带到上海去送给白桦。
  我们一年基本上只相聚一两次,但白桦和我已经相识了六七年了,有了君子之交、莫逆之交的感觉。2012年初,我把我的书法作品收集起来,按形制编成十辑准备出版一本《陆林深书法艺术》,又想请白桦写个序。因为我知道白桦虽然不是专门研究书法的,但他有他自己的见解,对我的书法观和书法作品还是认可的,又同台表演过,请他写个序并不唐突,况且我们的交情也不浅了。果然,他对我的请求一点也没有拒绝,序的名字就叫《书法、书道、书乐》。
  2011年,我的散文集《丰草集》要出版,我请他题书名,记得那次去上海我裁好了宣纸,但他当时没有写。后来是写在几张皱纹纸上的,到沈默家见面时候他带过来,一共有4张纸。3张是每一张单独写一个字,另一张是竖式“丰草集”三字连在一起。可见他老人家的认真劲儿。
  五
  2012年10月28日,常州市高晓声文学研究会在等待了9年之后终于成立了,我请白桦写贺信。我是不会弄电脑的,不像白桦老师,这么大年纪了,电脑玩得滴溜转,他曾跟我说,他现在用的电脑,已经是换的第五台了。我把请求让程中伟在电脑上发过去,很快他就把贺信发过来了:“高晓声是我同辈人,兄弟,又是‘丁酉’同科。应该说,在文学上他比我觉醒得早。他在十年浩劫以后,就开始腾飞了。他没有浪费自己的岁月。他俨然是一个被蒙着眼睛的智者,思想的花朵能在阴影里开放,并孕育出了果实。他始终具有敏锐的头脑和目光,勇敢而直面严酷的历史与现实,以他笔下一系列立体的,鲜明的,同时代的草根人物的形象和声音,作了明快的回答。”
  这封贺信,简直就像一首诗,是诗化了的贺信。
  在高晓声文学研究会成立大会上,白桦和其他十多位教授、學者、作家被聘为顾问。我生性愚钝,对白桦说的“丁酉同科”,一直没有明白,也从没去探究或者询问一下。直到2019年1月15日白桦去世,我去参加他的告别仪式,在火车上猛然醒悟,赶紧用手机百度上查找,果然1957年是丁酉年,我这才明白他说的“丁酉同科”是什么含义。
  六
  高晓声文学研究会成立后第二年,2013年4月,我对石湾说一起去看望白桦。石湾是常州老乡,又是研究会顾问,他很高兴,就一起到了上海白桦家。白桦家在上海北京西路1069号706室,房子和沈默家差不多,不大,到处是书。他和石湾原在北京见过,他们谈论了许多中国文艺界的人和事,我们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他俩在圈子里,说起来头头是道,有名有姓,我们当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谈话间,白桦说了一件事。他说:“前阵子上海警备区搞了一个将军书画展,叫我去参加,我又不是将军,但他们叫我去参加,那我就去了。拿去几幅作品,其他的都叫人给拿走了,就这一幅一个人都不要!”
  说着,他指着靠在墙边上的一幅斗方镜框,我们一看,写的是4个字:“利令智昏”。
  我们略一惊讶,接着都笑起来,白桦也笑,笑得很开心。
  后来,我在石湾《文坛逸话》这本书里,看到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利令智昏》。文章写道,有7家报刊转载他的《蓝铃姑娘》,可一分钱稿费也没收到,石湾愤愤不平要帮他去讨稿费,他连声说:“不必,不必!……算啦,算啦!……”
  石湾写道:“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面前的那幅墨宝:‘利令智昏’。我顿然领悟他之所以至今头脑依然敏锐,创作依然旺盛,不就是因为他平素全然不在乎这类私利吗……”
  大约是2015年,我又到上海去看白桦,这次我预先裁好了几张小的宣纸,想请他写几幅给高晓声研究会鼓励的话,还有就是想请教他关于诗词的问题,可是他已经坐在轮椅上,精神尚可。我把写的几首诗和词写在纸上,想递给他看,但看到他那样子,我就说:“白老师,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我喜欢写一点中国的诗词,什么七律五绝的,也喜欢写点词,但人家总是第一句就问我,符合不符合平仄。我读给你听听这一首《寒山寺怀古》:
  梁时古柏唐时松,
  名人石壁旧时容。
  枫桥渔火寻不得,
  又向宝刹试击钟。
  念完后我问:“这里面可能不符合平仄,这样写可以不可以?”
  白桦立即回答:“可以!”
  “我再念一首词给你听听……”接着我又念了一首《江城子》:
  “小陆还是当年郎,又弄拳,也舞棒,少年意气作词更擅长,为有西子谁做官,泛太湖,去苏杭。红袖添香轻帝王,已忘年,又何妨,齐眉举案梁鸿结孟光,因爱翰墨随奇缘,挥长锋,书坛上。”
  念完我又问白桦:“这词可能也不符合平仄,这样写可以吗?”
  白桦提高声音说:“可以!”他说得十分干脆,就这两个字。
  我说:“喔,你说可以,那我就有信心了!”接着我又补充说:“我原先别人来质问我符合不符合平仄时,我就很烦,有点不自信,所以我想把我的诗词集叫《非诗集》,意思是我这不叫诗词,你们不要老是来吓唬我,我这不叫诗词总可以了吧!”
  白桦听我这样诉说,也笑起来,但没说话。
  回常后我写了一篇小文章《再访白桦》,在高晓声研究会通讯上刊出。因为我怕太冗长,况且与正题也没什么关系,所以请教他诗词的这一段没写。这篇小文章是这样的:
  “听说白桦近来身体不太好,我多么想去看望他。直到上月21日,我才抽机会到上海他寓所,再次拜望了他。
  他坐在轮椅上,没有说话,连手也没有摆动一下。满脸婴孩般纯粹的微笑,表达了对我们到来的欣喜。我发现与两年前和他见面相比,他真的老多了,他毕竟85岁了。
  白桦,中国当代的文学泰斗,他的作品早已翻译成许多国家文字在全世界传诵。上海市作协副主席赵丽宏说:“他的存在和价值,并不是人们的评价,而是他的作品。在这个大千世界里,他从未失去赤子之心。他的作品一直被读,被穿越,他从未被读者忘记过。”而白桦在他的《诗选》前言里这样说:“能活到耄耋之年,竟然还能写诗……余年不多,应该惜墨如金,别玷污了正大光明的汉字。在我这根衰老的枯藤上,宁肯黄叶落尽,也不会再开一朵谎花了。”
  我又回忆起2012年高晓声文学研究会成立时,我请他写几句祝贺的话,他立即就寄来了:“高晓声是我同辈人,兄弟,又是‘丁酉同科’……”
  我们坐着,我询问他的身体,他总是用一个词、一句话来做回答。我发现他身体虽然不佳,但精神很好,思想依然敏捷。我介绍了高晓声研究会的进展情况,他显得十分高兴的样子。我还说等好点的时候,给我们研究会写几句鼓励的话,但我看他的一直不停在颤抖,实在不忍再说下去。
  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他一定要保姆推着轮椅从7楼送我们到楼下。
  祝福您,白桦老师,长寿、长寿、再长寿!
  这篇小文章大概怕太冗长,通讯上登不下,所以省略了好几个细节。现在回想起来,我还带给他高晓声文学研究会刚出来的研究丛书《高晓声的文学世界》《高晓声编年事略》。在走之前我把裁好的小宣纸交给他,跟他说:“你看能写的时候再写吧。”当告别时他执意要送我们下楼,我们再三劝阻时,他说:“我也刚好要下楼去散步。”于是,他坐着轮椅和我们一起乘电梯下楼。
  2017年,我在写一本关于九洲集团创始人刘灿放创业的纪实文学。这本书从刘灿放出生到40多年创业经历,跨度有60多年,约30多万字。这时我又想请白桦为这本书写个序。但这几年他断断续续进医院,我记得有一次在上海和闫立贵、陈钢、沈默、胡兴良一起吃饭,他是从医院里直接到饭店来的,左手腕上包着纱布。他告诉我们说:“医院里给他做一个治疗,在手腕上开一个口子……”
  我们关切地问他,他说是关于心脏上的治疗。但看上去精神很好,说得很轻松的样子,一点也不像病人。
  我请他写序,一是因为这是文学作品,由他来写最合适;二是10年前他来常州演出,对九洲印象深刻;三是他对刘灿放很有好感,我给他讲过,高晓声文学研究会完全是在刘灿放九洲集团的支持下才能成立的,还有就是我这个忘年交和他心灵是相通的。
  那时我已经写了几个章节,就把《上海饥荒行》《结缘右派》《三小羊得海》带给他看。向他介绍我的创作设想,写序的事,他欣然同意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去上海见白桦。
  七
  2019年1月20日上午,上海龙华殡仪馆银河厅,厅内厅外重重叠叠摆满了花圈。大厅中间墙上悬挂着“白桦先生告别仪式”8个白底黑字。白桦戴着米色鸭舌帽的遗像镶嵌在鲜花丛中,两边是两幅长幛,右边写着:“我把一切都归还给了这个世界一切。”左边写着:“让有限的生命在爱的传递中成为无限。”这是白桦85岁时作的《一棵枯树的快乐》这首诗里的两句话。
  白桦的遗体安放在大厅中央,周边摆满了鲜花,无数的花圈也都是用洁白的鲜花扎成。其中看到上海市委宣傳部、上海市作协的两个花圈。告别仪式由白桦生前好友叶丹女士主持,朗读了北京蓝天野、濮存昕的唁电,没有领导讲话,看见了上海市作协主席王安忆淹没在稍后一些的人群中。空中播放着白桦生前朗诵的《一棵枯树的快乐》的录音,声音深沉、缓慢、亲切、欣然,看着他微笑着的遗像,仿佛白桦鲜活地站在我们面前朗诵着他自己作的诗篇。
  我随着前来向白桦先生告别的人群,默默走到白桦的遗体前,深深地三鞠躬,望着他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和睡了没有两样。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头看墙上那两幅幛上白桦的话:
  我把一切都归还给了这个世界一切。
  让有限的生命在爱的传递中成为无限。
  去上海前,我作好一副挽联,用毛笔写好,带到上海去悼念白桦老师:
  文章写生灵,赤子多忧国。
  精神苦思恋,圣贤皆寂寞。
  横批是:“死而不亡”,这是老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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