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姆扬尤克一再声称,自己年老体衰,不适合“长途旅行”,但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秘密录像显示,今年4月份,他在没有搀扶的情况下活动自如地坐进自己的私家车。克利夫兰当地时间5月12日上午,在全球各大媒体的聚光灯下,戴姆扬尤克老大不情愿地被美国政府送上前往德国慕尼黑的专机。
　　美联社当天报道,等待戴姆扬尤克的是21页厚的逮捕证。如果这位福特汽车公司退休工人的健康足以接受审讯,这桩始于1977年,牵涉到3大洲、5个国家的法官和政府官员的案件将是司法史上的一个传奇。
　　
　　
　　“隐居”克利夫兰
　　
　　德国检察官认为,约翰·戴姆扬尤克是臭名昭著的索毕堡纳粹集中营的帮凶,他涉嫌在二战期间参与屠杀了2.9万名犹太人。不过,戴姆扬尤克的家人坚信戴姆扬尤克的清白,并坚持认为,89岁的高龄,多病的身体,怎么说也不适合被引渡。
　　戴姆扬尤克的家位于俄亥俄州克利夫兰郊区一个叫七丘的地方。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戴姆扬尤克的妻子维拉正站在黄色农舍的门外,身着青绿色外套,一头卷发,一脸迷惘。夹杂着德语和英语,她说她的家庭已经没有精力去面对新的庭审了,尤其是在遥远的德国。
　　自从1977年被美国追捕纳粹组织盯上后,戴姆扬尤克开始了30多年的审判与上诉之路。30多年中,他多次被指控为纳粹战俘营负责操控毒气室的警卫,82岁那年,他被剥夺美国国籍,最终成为没有哪个国家愿意收留的“无国界人士”。
　　对于检察官来说,现在的问题是89岁的戴姆扬尤克是否能经受得了新的审判。戴姆扬尤克的儿子小戴姆扬尤克说他父亲“常虚弱”,并开列出一系列病症,诸如严重的骨髓炎、贫血症、肾虚、肾结石、关节炎、臀部及腿部痛疼等等。
　　早些年前的戴姆扬尤克可不是这样。9年前,乔纳森·德雷摩尔作为美国司法部特别调查组的一员,负责审讯戴姆扬尤克案。德雷摩尔说当年戴姆扬尤克可以整日接受问询,“在那时,他是一个非常强壮的家伙。” 德雷摩尔回忆,“如果回到2000年,他强壮得像一头公牛。一天审讯下来,我累得疲惫不堪,那个家伙却生气勃勃。”
　　“现在,戴姆扬尤克看上去很符合他的89岁高龄了。”他的邻居艾瑞克·凯勒说。这位年轻的绘画设计师说戴姆扬尤克的腿病不允许他长时间站立或走很长的路,但凯勒又滔滔不绝地叙述戴姆扬尤克如何在夏天穿着汗衫去菜园拾掇,“他为自己的菜园自豪,经常提起他在福特公司的工作。”凯勒说,“戴姆扬尤克从未提及之前的经历。”在凯勒看来,戴姆扬尤克喜欢与一两个邻居闲聊,但“他不喜欢对着许多人说话”。
　　对于那些喜欢“隐居”的人来说,七丘是个不错的地方。作为克利夫兰的郊区,七丘的命运随克利夫兰一起沉浮。工业重镇克利夫兰在战后一度风光无限,如今沦落为全美最贫穷的大城市之一。七丘街区砖木结构的房屋曾经是美国梦的一部分,现在却是门庭冷落。车库的门紧锁着,邮箱上布满灰尘,阴影无处不在。大街上寂寥无人,仅有远处传来高速公路的汽车声。
　　由于失去国家退休金,戴姆扬尤克的老年生活靠子女支撑着。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车库、温室和一个大花园,这些明显好于其他邻居。不过,房屋的主人处处显得低调:比邻居家小很多的邮箱号码;屋子前竖着偌大标语“严禁侵入”。
　　
　　走向德国的漫长旅程
　　
　　如果不是苏联的解密资料,也许约翰·戴姆扬尤克将默默无闻地在七丘的家里度过余生,他的墓碑可以写上苏联红军、纳粹德国战俘、美国退休汽车工人等诸多身份。但1975年10月,美国参议院从苏联得到的一份纳粹军人名单改变了这一切。这份资料是苏军于1944年控制德占区后获得的,上面记载了一些纳粹军人在二战期间的所作所为。
　　苏联的资料显示,戴姆扬尤克(1920年4月3日出生于乌克兰)原是一名红军士兵,被德军俘虏后自愿加入纳粹党卫军。在波兰的特拉维辛小镇接受党卫军培训后,从1943年3月开始在索毕堡集中营担任警卫,后来又去了福洛森堡集中营,其职责是将大批犹太人送进毒气室实施屠杀。
　　美国与以色列的纳粹战犯调查组织于1976年开始对戴姆扬尤克展开调查。前者着重于调查戴姆扬尤克在战后申请入境美国时提供虚假信息,后者则在以色列国内寻找集中营幸存者。
　　来自特雷布林卡(波兰东部一村庄)集中营的受害者则从戴姆扬尤克的照片中指认他是该集中营的警卫,因其行为残忍被犹太人称作“恐怖的伊万”。以色列纳粹战犯调查组织的一位女法官根据美国方面提供的资料提醒幸存者,戴姆扬尤克当年是在索毕堡集中营,但幸存者们坚持认为戴姆扬尤克就是特雷布林卡的“恐怖的伊万”。
　　1979年,美国司法部成立特别调查办公室,负责调查逃亡到美国的前纳粹战犯。针对戴姆扬尤克的调查和指控被全面提上日程。经过两年多的调查取证,直到1981年6月25日,联邦法院以提供虚假信息入境及参与大屠杀为由剥夺了戴姆扬尤克的美国国籍。
　　1986年2月26日,美国将其引渡到以色列。
　　以色列人为此次审判在耶路撒冷专门建设了一栋大楼,集中了审判所需的一切基础设施,楼内还配备了希伯来文、英文同声传译。为了回应外界对此次审判公正性的质疑,以色列政府让媒体充分介入,国内外的公众能坐在家里全程收看审判过程。
　　
　　检方就戴姆扬尤克是否曾参加过纳粹党卫军、是否在特拉维辛接受过训练和是否在特雷布林卡及索毕堡集中营负责操控毒气室与辩方展开辩论。
　　作为戴姆扬尤克参加纳粹党卫军、并在集中营工作的一个重要证据是特拉维辛集中营证件,有戴姆扬尤克的照片、党卫军编号(1393)和他在另外两个集中营工作过的记录。这份证件由苏联发往以色列。为了证明证件的真实性,控方请来了各个领域的专家,从历史、材料、人类学等方面对证件加以论证,人类学家甚至对戴姆扬尤克不同时期的证件照进行比较分析。
　　1987年7月20日,案件的辩护阶段开始。作为辩方的头号证人,戴姆扬尤克用5天时间讲述了他在战前、被俘后、二战结束以及他在美国的经历。8月19日,辩方请来了美国的女专家,声称特拉维辛集中营证件系克格勃伪造,旨在陷害戴姆扬尤克。
　　1988年4月18日,144页的陪审团裁决出笼了:戴姆扬尤克被控有罪。终审裁决认为:戴姆扬尤克曾在纳粹党卫军服役,接受训练后在特雷布林卡集中营操控毒气室并获得“恐怖的伊万”这一绰号,后来调往索毕堡集中营工作。4月25日,戴姆扬尤克被判处绞刑。
　　在上诉阶段,辩方一再声称,法庭一直歧视辩方和上诉人,这使其无视事实,最终作出了不公正的裁决。从1988年4月25日,到1990年5月14日,以色列高等法院无数次开庭,就戴姆扬尤克的诸多问题展开讨论。
　　美联社报道,当年以色列高院获得从苏联调查取证的资格后,在莫斯科,37名特雷布林卡的警卫和幸存者说,“恐怖的伊万”可能是另外一个乌克兰人,他叫伊万·马尔琴科。于是以色列高院于1993年将其释放,不过以色列高院同时声称,释放仅仅是因为证据不足,并不代表他无罪。
　　以色列西蒙·维森索研究所主任埃弗莱姆·祖若夫当年在《纽约时报》上说,“恐怖的伊万走出法庭,他自由了。”
　　
　　迟来的审判
　　
　　戴姆扬尤克回到美国,并于1998年重新获得美国国籍,但故事并没有结束。
　　2002年,美国移民法庭的一名法官判决,有足够证据证明戴姆扬尤克曾经在好几个纳粹死亡集中营当过看守,因此再次取消了他的美国公民资格。
　　当越来越多的证据从不同角度指向戴姆扬尤克后,美国司法当局于2005年宣布戴姆扬尤克可以被引渡到德国、波兰或乌克兰。今年5月,美国最高法庭驳回了戴姆扬尤克的申诉后,他被引渡到德国的障碍全部扫清。
　　负责调查纳粹战犯的德国路德维希堡中心主任库尔特·施里姆说:“美国人乐于摆脱戴姆扬尤克。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让他为其所犯罪行而受惩罚的机会。”施里姆告诉路透社:“我们已经找到由戴姆扬尤克亲手送进毒气室的受害者名单,我们确信他要为2.9万名犹太人的死负责。”
　　戴姆扬尤克的儿子依然坚持父亲的清白,他说:“我的父亲不是一个凶手,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他曾经是一名红军士兵并在二战中被俘。”但美国和德国的检察官可不这样认为,前美国检察官德雷摩尔说,7份来自不同机构的材料均指向戴姆扬尤克,这很难让人相信材料有误或有人故意陷害戴姆扬尤克。
　　德国的主要犹太人领袖呼吁当局尽快行动。“这是与时间赛跑”,大屠杀幸存者夏洛特·洛布勒赫说,“作为集中的幸存者,无法接受一个纳粹嫌犯当年对那些被他屠杀的犹太人毫不留情,如今却在引渡时寻求他人的怜悯。”
　　鉴于对他健康问题的顾虑,戴姆扬尤克被关押在慕尼黑的斯塔德海姆监狱一个特别医疗单位。1922年,阿道夫·希特勒被捕时,也曾在该监狱关押了几个星期。
　　祖若夫在耶路撒冷的办公室里说:“作为索毕堡集中营屠杀2.9万名犹太人的帮凶,戴姆扬尤克的受审具有非常的意义,这表明尽管岁月流逝,但凶手的罪责并不因此而减少。”
　　不过,美国《时代》杂志分析,对于戴姆扬尤克来说,德国法庭决定他的身体是否能接受审判已经比证据更重要了。无论如何,自2002年失去美国国籍以后,至今仍无一个国家愿意接收的戴姆扬尤克很可能将在德国度过余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