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裁寸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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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楚怎么也想不到,从前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一夜之间,身份地位竟会天差地别。
  一
  真要追究起来,孙媛和虞楚是有旧怨的。
  景明二年的选秀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同届秀女之中,当数孙媛和虞锦最受瞩目,毕竟一个是将军的千金,一个是左相的明珠。相较之下,虞楚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她只是左相的庶女。
  明明走哪儿都能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待遇,偏偏孙媛就喜欢往虞楚身边凑,但凡有空就要拉着人聊东扯西,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属虞楚最合她的眼缘。
  因着姐姐一直没发话,孙媛又不能轻易得罪,虞楚便下了十足的耐心陪她消耗光阴。很快,一个月的宫规礼仪训练完了,离殿选仅剩下几日。
  夜晚虞锦坐在屋里翻阅诗集,难得虞楚也在,便搁了书和她聊起了琴棋书画。聊到《平沙调》时,虞锦忍不住面露憾色道:“据说这首是难得的大气磅礴,可直到现在我都不曾听过,实乃人生一大憾事。孙媛不是擅长声乐嘛,不知她可会?”
  无须再多言语,虞楚已领悟到她话中的深意。她正奇怪为何孙媛天天缠着她,虞锦却一点想法也没有,原来是有大招在后头。
  虞楚完全能理解她,她与孙媛同为高官嫡女,容貌各有千秋,若不出意外,此次大选两人的位分会相差无几。只是比起势均力敌,虞锦更喜欢一枝独秀,何况先皇后早逝,宫中高位嫔妃又寥寥无几,若能在大选上压孙媛一筹,她的后宫之路会走得更轻松。
  有关这首《平沙调》的传闻,虞楚是听说过一二的。早在七年前陛下还是皇子之时,孝惠皇后便是凭借此曲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赢来陛下的倾心,此事一时成为美谈。
  虞楚不认为这是个好计策,但还是委婉地把这番话告诉了孙媛。
  谁能窥知陛下的想法呢,难保他不会触景生情,对孙媛另眼相待,那虞锦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否定了。
  她想过陛下可能会爱屋及乌,也可能会稍有不悦,却完全没想过陛下会不留情面地批评,就差说她孙媛是东施效颦,丑上加丑了。
  曲子再差,到底人还是留下了。虽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但陛下的嫌弃,孙媛默默承受下来了,事后居然没找过谁的麻烦,这完全不似她平日的作风。
  虞锦却一点儿也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定了孙媛会落得这个下场。虞楚忍不住追问,她却只是笑而不语。
  二
  孙媛再次出现在虞楚面前,是在夏末的一个午后,此时距离上次选秀已过去三年。这一届的大选,因为多地旱灾严重,陛下便将之延后一年。
  这三年来孙媛一直深居简出,大小宴席上都不曾见到她的身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虞楚虽感到意外,但还是礼数周全地招待了她,她却先一步打发走随侍的宫女,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她,今早在浮碧亭可曾落下什么东西。
  虞楚这才明白她的来意。陛下午时在浮碧亭里拾到一把团扇,传了内侍到各宫寻人,不巧,今日去过那地方的就她们两人,扇子若不是她的,那就是孙媛的了。
  “把它让给我可好?”见她明白了,孙媛也不和她打马虎眼,直接说明了来意。
  “我可以把扇子让你,但你要拿什么来交换?”虞楚没有半分急躁,笑着同她谈条件。
  那把看似普通的团扇,是虞锦费了心思替她寻来的,说是能让她受宠的好东西,可惜她一开始就不打算要。
  当夜,掖庭传来消息,陛下召寝孙贵人。而虞楚因为伺候淑妃不周,被罚跪在临华殿外。
  两个月前虞锦生下小公主,之后就开始缠绵病榻,虞楚主动留在她身旁侍疾。三年前,姐妹俩一同选秀入宫,姐姐得陛下青睐,步步上升,膝下已育有一双儿女,而虞楚却得不到陛下多少宠爱。若不是因为虞锦抱病久不能伴驾,需要推她去固宠,她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在殿外跪足了一个时辰后,虞锦才传她进去问话,语气尽是嘲讽与不满:“这才多久,你就学会自己拿主意了?”
  虞楚之前膝盖跪得酸疼,但此刻却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回答:“姐姐三年前可以利用她,如今我再用一次又何妨?再说,假的终究成不了真,扇子是我绣的,谎话却是她说的,我知道该怎么拿捏。”
  虞锦低低咳了几声,冷冷地道:“一番话说来,分明句句都在怨我。罢了,我不拦你,日后自食恶果,可别怪我没为你谋划。”
  进宫三年,虞楚只顶撞过她两次,上一回还是在两年前。
  那一年夏天,陛下前往骊山行宫避暑,虞锦因有孕在身,不宜经受舟车劳顿,便留在后宫,虞楚因此也没有去成。
  那日两人午后闲聊,虞楚一直郁郁寡欢,好几次走神都是虞锦唤回她的。虞锦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又不肯说。问多了,她突然气急败坏地喊:“我什么事都要依着姐姐,偶尔想想旁的事情,姐姐也要管吗?”
  虞锦愣了一会儿,以为她是去不了避暑行宫心里不高兴,便好声好语安抚她,还赏了她许多珠玉首饰。事后让侍女去打听,知道虞楚来之前没特意去过什么地方,也没见过其他的嫔妃,虞锦便当她是一时闹别扭,没再深究。
  虞楚懊悔自己的一时冲动,虽然她一直做小伏低,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心思,但虞锦那么聪明的人,难道就没发现她早已动了情。
  三
  哪个女孩儿心里没藏着梦呢?陛下就是虞楚的心之所向。
  那一年春花烂漫,她听见有人在背后喊一声“灼华”,未来得及转身,一枝浅碧轻红的杏花就从她的肩头轻轻探过,斜横在她眼前。她一回头,映入眼底的就只剩下透过叶枝的细碎光影,以及那人眉眼温润的笑容。
  “是你呀。”他一顿,从另一株树上摘了一朵莹白似雪的杏花,抬手替她别在鬢边,含笑道,“这个颜色比较衬你,红色是要留给你姐姐的。”
  灼华是他为虞锦取的小字。
  她红了脸,就算性子再怎么谨慎冷静,初入宫闱的她也不过是个感情纯真的小姑娘,被那样温柔体贴的对待,有女孩儿能不动心?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富贵命。那把被遗落在浮碧亭的团扇,就像烟花的火捻一样,一经点燃就炸出满天灿烂,孙媛的恩宠便是由此开始。大家都说她像三年前的淑妃,锋芒毕露,宠冠六宫。   先前无人问津的宫殿,如今门庭若市,虞楚去求见过她几次,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是:“我们家娘娘不得空,小主下次再来吧。”
  孙媛倒是有脾性,那些在她无宠时嘲笑、刁难过她的,无论位分高低,一概不见。
  虞锦知她吃了几次闭门羹,不咸不淡地训了她几句,又道:“你把扇子让出去,更多的是为了提防我吧?你怕我设了圈套等着你步上孙媛的后尘,遭陛下厌恶,可是……”
  话说到一半,内监进来禀报圣驾已到宫外,正往临华殿这边来——陛下对淑妃还是很看重,即使朝中政务繁忙,也会隔三差五来探望她。
  虞楚起身准备告退,虞锦却开口让她留下,准备迎接圣驾。
  她站在殿外,看着那一乘明黄步辇缓缓而来,越靠近,越忐忑。她不是没在临华殿外迎接过陛下,只是今时今日的感觉格外不同,从前这个位置是淑妃站的,她只能藏在淑妃身后,默默地看着两人之间的温情蜜意。
  尖细的嗓音唱着落轿,陛下已到临华殿外,她忙迎上去福身请安。
  “免礼。”傅恒从步辇下来,一边脚步悠闲地往殿内走,一边问她,“淑妃可好些了?”
  虞楚跟在他身后,柔声道:“姐姐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御医说病情若不复发,很快就能痊愈了。”
  傅恒点了点头,吩咐一旁的太监:“今年的贡缎还剩下几匹,一会儿给楚嫔送过去。”又回头对虞楚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虞楚突然停了下来,“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姐姐还在等着陛下呢,臣妾就告退了。”
  傅恒“嗯”了一声,摆手示意她退下。
  明明她也是陛下的嫔妃,但就算她穿着美丽的宫装,画了精致的妆容,就是代替淑妃的位置,风姿婉约地站在殿外迎接他的到来,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四
  亲信的侍女都知道,淑妃的病情并没有大好,只是孙媛的势头太盛,陛下对她又过于宠爱,淑妃只好对外称玉体已安,开始处理宫务,好掌控局势。
  陛下一直未立新后,只是将凤印暂交由虞锦保管,一同协理后宫的还有昭阳宫的柳妃。虞锦病重的那段时日,后宫大事小事都堆到了柳妃那里去。
  柳妃是太子府的旧人,手段是有的,但不喜弄权上位,听闻虞锦的身子好了些,就一点点地把宫务推还给她处理。
  晚晴一边替主子梳着头发,一边汇报着宫里的风向。虞锦养病时,侍女们不愿她劳神,只拣了要紧的事来说,如今她重新处理宫务,之前遗漏的都要一一回禀,也不避讳在一旁听着的虞楚。
  “新晋的那位,三头两头地跑到昭阳宫里摆脸色,骂起人来更是毫不留情,柳妃娘娘怕是被她烦透了,这才紧着把烫手山芋扔到咱们这边来。”
  她说的是孙媛,半月不到就晋了两级,如今已是婕妤的位份。一朝翻身得势,之前对她落井下石的那些人,她一个个上门回报了,教训完还特意去跟柳妃说,是她们不懂规矩在先,她这是在教她们宫中的规矩。
  虞锦看出了她的忧虑,却不置可否,瞥见香炉上青烟缭绕,随口问了句:“这几日的熏香似乎浓了些?”
  晚雪答道:“是御医给的配方,炉里多加了几味药料,娘娘若是不喜欢,奴婢这就让人把它撤了。”
  虞锦摇摇头:“无妨,味道闻着还好。”
  正说着话,便有侍女进来说孙婕妤求見,虞锦摆手让她退下,从首饰盒里挑了一支金步摇对着铜镜比照,瞥了虞楚一眼,淡淡地道:“是你的人,自己去打发走。”
  虞楚出去后,晚晴才敢说实话:“那么大的机缘,三小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娘娘费了多少心思才打听到的消息,好处全让孙婕妤得了去,真是恼人。”
  虞锦理一理垂在鬓边的流苏,嗤笑道:“她这是防着我呢,可谨慎过头,就是愚不可及了。”
  入宫后的第一年,是虞锦争宠争得最厉害的一年,谁都别想从她手里抢走半分圣宠,只是后来有了皇长子,她开始谋权,争宠的心思也就淡下来了。虞楚的尽心尽力她一直看在眼里,心想要慢慢补偿她,替她谋得圣宠,奈何她处处提防。
  虞锦执掌着凤印,晨时各宫嫔妃都要到临华殿来请安,之前虞锦身子有恙便免了各宫的定省,病好了规矩还是要立的。
  她向来事事要求周全妥帖,这次定省却出了意外,当着十几个嫔妃的面儿,在大殿上昏迷了过去,临华殿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五
  孙媛说她太狠,连对自己的姐姐都下得了手。她没否认,但也不认为自己就是真的狠毒,谁不是无辜的?
  和传言中的有所不同,她和孙媛的关系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相反,不和只是表面上的,她们私下处得很愉快,连当年那段不太光彩的往事都可以拿出来分享。
  七年前的那次选秀是以琴挑心,秀女们隔着屏风弹琴,皇子若有中意的曲子可赐玉或赐花,赐玉是许以正妃之位,赐花则许以侍妾之位。这与往年的规制大不相同,也不知是哪位娘娘提议的,先帝竟然同意了。
  大家都说《平沙调》是陛下与孝惠皇后的牵线之曲,却不知这支曲谱是陛下千辛万苦为另一个姑娘求来的,只是那姑娘不肯接受他的心意,转手送了别人,正妃的位置便随之易主。当中的内情皇孙贵胄或可窥知,寻常人所知就唯有那桩美谈了。
  虞楚问她:“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何还要弹那支曲子呢,这不是睁眼往坑里跳?”
  孙媛笑道:“我乃将门之后,父兄在沙场上杀敌无数,威风堂堂,我虽是女儿身,不能驰骋沙场,却也不屑于在这九重宫阙里勾心斗角。我父亲告诉我这段辛秘,是为了警戒我,我却拿它来疏远陛下,实在惭愧。”
  这一番话,乍闻之下自有几分巾帼红颜的气概,虞楚却不敢偏听偏信。
  三年前大选的前一个月,孙将军刚打完一场胜仗,将军在民间声望颇高,陛下已不能轻易动他。孙媛在家族最风光的时候选择让陛下厌弃,可以说是以退为进,毕竟盛极必衰,陛下忌讳孙家久矣。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虞楚不知道若她没有出手,虞锦能走到哪一步?   她记得很清楚,两年前的雪天,她拥着毳衣炉火,独自前往梅园赏花,归来时折了几枝红梅,亲自送到姐姐宫殿。往常殿外都会有侍女垂侍,因着寒冬大雪,虞锦就让侍女们在殿中伺候。她自认不是什么外人,便不叫人特意传禀,自己走进去了,刚靠近内殿便听见了那人清朗的嗓音。
  是陛下在里头,她只能转身。即使虞锦没有特意敲打过她,她也知道自己是该避嫌的,不惊动任何人,自行悄悄离去是最好的做法。
  “你妹妹是个好的。”
  只因为这一句话,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了,她忍不住回头,小心翼翼地靠近殿门。即使那一刻心雀跃得像要从胸口跳出,她还是捂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然后凝神屏息,浅笑着把耳朵贴在门外偷听。
  谁不想得到心上人的青睐呢?即使注定不能锋芒毕露,不能越过嫡姐,但能得陛下一句称赞,她已心满意足。
  “只是朕已有了你,何须再有旁人?朕能赐她荣宠,予她安稳,唯独不能舍她一分真心。”
  犹如一盆凉水从头浇下,这短短的几句话,足以令她寒心。所以,即使后来虞锦设局让她邀宠,她都不肯要了,何必自取其辱?她想要的,会凭自己的双手去争去抢,不必姐姐来施舍。
  五
  虞锦一直昏迷不醒,陛下降旨务必治好淑妃,御医们不敢怠慢,来来去去诊了几回,都说不出根本,只能靠药先养着。
  虞楚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药碗,试了试温热,舀一汤匙送到淑妃唇边,一口一口喂她。她喝不下多少,一小碗药溢出来近半。
  侍女们打扫干净便退到外殿去,虞楚只留下晚雪在殿内伺候。香炉上青烟依旧袅袅,此刻虞锦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虞楚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藏着愧疚,藏着不安,但更多的是焦躁。此时她若退一步,虞锦大概能安好,而进一步,她则能得到她想要的。
  这份焦躁不安一直在她心底盘旋,直到晚晴将窗户打开,驱散了殿内始终缭绕着的浓浓药味。细碎的日光透过轩窗照在大理石上,殿内一片静寂,耳边唯有虞锦的呼吸声,虞楚听着她轻细连绵的呼吸声,心突然就静下来了。
  她浅笑着坐在床边,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语调轻缓,似倾诉又似自言:“从前我觉得你什么都好,贞静贤淑,才华横溢,说话做事滴水不漏,我比不过,也不敢比。可我又那么喜欢他,不因为他九五之尊的地位,不奢望他深情厚意的恩宠,我只求我靠近他的时候,他能看一看我,所以我常常在想,你若是消失了,那该多好?”
  不知是她说得太动情,还是刚才喂下去的药见效了,尚在昏迷中的虞锦眼睫微微颤动,半醒半寐之间,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陛下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虞楚的心开始往下沉,问:“姐姐醒了吗?”
  但连问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回答。她睁一睁眼,拭去脸上的泪水,收拾好仪容后把晚雪叫到面前来,递了一条手绢给她,十分平静地道:“淑妃有些出汗了,快给她擦擦,我让晚晴进来陪你。”
  虞锦是在当天夜里走的,一众侍女目不交睫地守在她身边,还是留不住她。熏香没有问题,药料也没有问题,那些只是引子,和手绢上熏的香料混合在一起,便足以要她的命了。
  虞锦生小公主时伤了身子,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此次突然病发,不是没有人怀疑,无奈丝毫证据都没有,傅恒忍痛只好追封虞锦为皇贵妃。
  虞锦倒下后,宫中的高位就只剩下孫媛和柳妃,傅恒为了牵制二人,便晋封虞楚为惠妃,淑妃的一双儿女也暂时由她抚养。
  之后的日子,虞楚忙得焦头烂额,两个小孩儿又特别黏她,除了每天定时到柳妃宫里学习打理宫务,回来后要照顾小公主,要开导小皇子,还要调教自己身边的侍女,防止有别的眼线安插进来。
  她开始不自觉地模仿虞锦的姿态,比如说话时扬起的傲慢笑容,比如弄权时刻意的恩威并施,还有,无人时环视着空荡荡的大殿,眼眶含泪。
  她哭着问孙媛:“我费尽心机让自己比得过她,最后却活成了她的模样,可即便如此,还是入不了陛下的眼吗?”
  孙媛摇头安慰她:“你若知道那把团扇的来历,就不会嫉妒她了……但你最好不要知道。”
  六
  虞楚还是知道了——除夕的宫宴上,那个女人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不比年轻青涩的姑娘,她的眼角已有浅浅的细纹,娥眉淡扫,容姿秀美。
  虞楚坐在下首,留意到傅恒的目光频频望向那人,她顺着傅恒的目光看去,才惊觉那人发髻上挂着的飞燕衔珠步摇,和虞锦特意寻来的团扇上的坠子样式是一样的。
  孙媛掩袖在她耳旁低语:“你注意看她的眉目,与淑妃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岂止是相似!虞楚的心又惊又寒,原来她们姐妹这些年来的雍容华贵,一颦一笑,尽是学了另一个人的姿态。他可真是痴情之至啊,会爱上虞锦,是因为那张与她相似的脸,会盛宠孙媛,是因为那个和她发上饰物一样的坠子,原来所有的宠爱,都源自于他对另一个人深深的眷恋。
  宴会还未结束,傅恒就匆匆离席了,虞楚往张太妃的位置上看去,她果然也离开了。
  孙媛说陛下在宴上喝了不少酒,须送上一碗醒酒汤,便约虞楚一同前往养心殿。门口的李公公一见到她们,吓得赶紧迎上去拦住她,好声好语劝道:“两位娘娘请止步,陛下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虞楚看他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冷冷地笑道:“是谁在里面?”
  李公公卑躬屈膝,回道:“奴才不知。”
  他刚回完话,殿内便传出清晰的话音,女子的嗓音清冷似霜:“陛下请自重,论起辈分,哀家还是你的长辈。承天寺很适合清修,若非陛下的旨意不可违抗,这深宫哀家是不打算再踏足的。”
  若说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虞楚此刻再骗不了自己。见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李公公掸一掸拂尘,眼观鼻鼻观心。
  孙媛倒不意外,她笑了笑,示意侍女把醒酒汤呈上来,轻声道:“妹妹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还是不要为难他了。这是本宫与惠妃特意为陛下准备的醒酒汤,麻烦公公代劳呈上去给陛下。”   侍女提着宫灯在前边照明,一路上虞楚都是失魂落魄的,孙媛知道她是被吓住了,路上一边搀扶着她,一边安慰道:“别害怕,凭你我的身份,就算知道了这段丑闻,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在宫里的。”
  虞楚拂开她的手,喃喃自语:“我哪里是害怕……哪里是害怕?”
  “那你是难过?”孙媛挑了挑眉,语气轻松地道,“怪我没和你细说,这位张太妃就是陛下倾心的女子,也是真真正正的‘灼华’,《平沙调》就是陛下特地为她求来的。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她执意要入宫嫁与先帝,先帝去后,她便离宫去承天寺修行了。”
  一个月前,陛下借口除夕阖宫团圆,亲拟圣旨,派兵去接张太妃回宫。
  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宫中流言四起,不外乎是说陛下与张太妃之间的暧昧。虞楚一个个揪出来严加惩治,本意是想杀鸡儆猴,清肃后宫风气,没想到流言却越传越广,甚至流向宫外。
  去年西北大旱,农田颗粒无收,年底又是大雪成灾,朝廷虽拨了银款赈灾,但这些银子具体用到哪里去就不得而知了。不少难民涌入京城,偏偏此时又传出天子颠倒人伦,沉迷女色的流言,有奸佞在难民中不断煽风点火,意图制造暴乱,好在巡逻的军队及时镇压了下去。
  只是,張太妃一日留在宫中,这些流言就一日不会断止。正当傅恒犹豫不决时,军情急报,冀王起兵清军侧,陇右、蔡颖两州相继响应。
  傅恒决意亲自率兵降杀,虞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迟迟不敢相信。傅氏的江山是太祖打下来的,之后三朝国泰民安,别说傅恒,就是先帝也未曾有过御驾亲征。
  陛下这是被迷昏了头吗?之前虞楚顾忌陛下怪罪,也不愿损了皇室的脸面,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张太妃住在怀素宫里吃斋念佛,现在却是彻底坐不住了。
  她带了侍女内监,气势汹汹地闯入怀素宫,没来得及见到张太妃,孙媛就匆匆赶来拦住她,张口就是一顿骂:“你这是做什么,不怕陛下怪罪下来,把你打入冷宫吗?”
  虞楚挣开她的手,道:“我不怕,我只怕陛下一时迷了心,酿成大错!”
  大殿里没有人,听宫人说张太妃平日都在念经,虞楚掉头就往小佛堂去。佛堂外有两个宫女守着,不让她进去,虞楚让人把她们制住。门一推开,就看见一具女尸悬在梁上,地上歪倒着一张矮凳。
  门外站着的几个人一时都白了脸色,只差没吓得尖叫出声。虞楚看着那双摇晃的小脚,神魂俱乱,喃喃道:“她……”
  孙媛眼疾手快,及时关上佛堂的门,转身对自己身边的内监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那两个被制住的宫女的嘴堵上,然后清了清嗓音,笑道:“太妃娘娘在念经,我们还是改日再来请安吧。这两个宫女虽是太妃身边的人,但冲撞了本宫,该罚的还是要罚。来人,给本宫带回去,按宫规处置!”
  一群人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
  虞楚不知道孙媛后续是怎么处理的,派出去打听的人未发现怀素宫有任何异常,傅恒那边也没有风吹草动。
  出战的前一天,傅恒摆驾怀素宫,张太妃仍在佛堂里念经,拒不见驾。傅恒不但不恼她,反而笑得温柔,站在佛堂外说了许久的话,没人应和他,他也说得快乐。
  “灼华,你等我回来。”这是离别前,他许下的承诺。
  八
  这边傅恒率领亲兵离开国都,在蔡颖和冀王打得不可开交,那边孙将军异军突起,连夜突击皇宫。御林军刚开始还能抵挡住,但终究是敌众我寡,到最后只能关上一重又一重的铜门,死守皇城。
  那一夜呐喊声不断,火光笼罩了整座皇城,火箭似流星般纷纷坠落,沉重的撞门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宫人四处逃散,入目皆是满地的狼藉。
  孙媛不知所踪,虞楚坐在大殿上,看着窗纸上映着的红光,一夜都没阖眼。直到黎明时分,一缕微弱的阳光照亮天地,嘹亮的呐喊声闯入了皇城。
  最后一堵宫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意气风发的副统领跪地迎接新君的到来。
  虞楚被赶到另一座偏僻的宫殿里,看守的人不许她外出,每日三餐都有人准时送来,她一口都没有吃,直到孙媛再次出现。
  虞楚沉默了许久,才说:“若我此时还要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我可笑?”
  孙媛诚实地点了头,志得意满地道:“早在先帝时期,朝廷的根基就已经开始腐烂了。你可知外地的百姓并不像京城这般安居乐业?连年的天灾人祸,哪一次不是在伤国家的根本?这万里锦绣江山,傅氏守不住,那就由我孙家来守。”
  她说得义正词严,末了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直白地道:“说句实在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有能力爬得更高更远,为什么不去做?”
  “那你此刻为何还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并不需要你的可怜。”
  “这是交易,你忘了?我曾许你心想事成。”虞楚把团扇让给她的时候,问她要拿什么来交换,她承诺的便是这四个字,“傅恒现在在颖水,你若想留在他身边,我可以送你去。”
  虞楚又问她:“我的两个孩子呢?”虽然是淑妃的儿女,但虞楚早就把他们当亲生的孩儿对待了。
  孙媛没有回答她,前朝的皇子当然是要留在宫里了,转而道:“哦,对了,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你……”
  傅恒驻军在颖水,虞楚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不似从前那样英俊清朗,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脸上擦了好几道伤痕,下巴冒出青黑的胡楂。
  这还不是他最狼狈的模样,副将把他从战场上背回来的时候,军医几乎断定他熬不过几天,可他还是挺过来了。
  虞楚一步步靠近他,短短几步路,她已泣不成声。
  “灼华,是你吗?”傅恒感受到有人靠近,她不肯开口说一句话,他便探出手拉着她坐下,“你说不喜欢文弱书生,只喜欢顶天立地的男儿,从前我没有机会,这回总算能向你证明了。可我赢了冀王,却输了皇位,你会不会不开心?”
  从前说一不二的帝王,此刻在她面前却脆弱得像一个孩子,想得到赞扬,又怕遭到嫌弃。
  虞楚伸手抱住他,默默地靠在他怀里,回想着过往种种,有初见的悸动,有离别的相思,但更多的是求不得的苦涩,最后才是孙媛临别时所说的话:
  “傅恒的眼睛已经瞎了,失明的君王,离死也不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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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千年蛇精白羽难得在无聊的时候多管了一回闲事,然后发现她救下的那个单纯可怜的男孩,居然就是上辈子听信奸人之言,害她丧失千年道行的男人——许仙!  第一章 初见  初遇她的时候,他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被大伯罚站在院子里,此时正值深冬,傍晚,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就像是一个个轻盈跳脱的精灵。  他穿着单薄的线衣,露脚指头的凉拖,在风雪中瑟瑟发抖。前面的大厅灯光昏黄,推杯交盏,欢声笑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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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提要】:李妍和刘致轩意外坠崖。李妍醒后发现自己重生到了十岁,不知道老公致轩是不是也回来了。她一个连售票台都够不到的小孩子,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致轩小时候的家,推开门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泪水瞬间滑落……  李妍还真有些饿了,折腾了一上午,吃着刘妈做的炖菜,还真是好吃。惹得致轩都上了桌子又吃了点,谁让李妍吃得那么香呢。  刘妈坐在饭桌边,看俩孩子吃得欢,自己也开心,想着儿子那声“老婆”又觉得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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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最近花花收到读者求助,说他对象经常生气,但是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惹她生气了,哄也哄不好。前段时间过七夕,她又生气了!想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不惹对象生气或者能哄好对象的好方法。  菜菜:我怎么感觉这是在秀恩爱?  代表作品一《乖乖亲一口》  作者:大西瓜皮  沅辞:嗯?惹意意生气?你看我像是能惹她生气的人吗?姜意温温软软的,就像一朵棉花,一点儿脾气也没有。有时候我想故意让她吃醋,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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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  纪澄借沈府老太太六十大寿之际,住进了姑母纪兰的家里。纪兰怀着让纪澄嫁给皇帝的心思,对她前倨后恭。纪澄在夜深人静,想起了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凌子云,两家虽门当户对,但纪澄怕遭遇外辱时,两人的关系会分崩离析。  (二)  “多大个姑娘了,还撒娇,快来见见你澄表姐。昨儿你回来得太晚,没见着。”纪兰将猴到她身上的沈萃扯下来。  沈萃这才看向纪澄,其实她一进门时就看见纪澄了,只是不想跟她说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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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顾:  悦宁公主任性刁蛮,热爱做美食却总是做出可怕的黑暗料理。皇帝让礼部尚书裴子期为她选一个合她心意的驸马,但悦宁并不想选驸马,裴子期精心挑选的三个人,都被她一一拒绝。驸马不仅家世人品要好,还得打从心底喜欢吃公主做的黑暗料理,呃,这……的确难找。  4.桃花糕  正直的礼部尚书大人裴子期并未听出他一直敬仰尊敬的皇帝的话外之音,或者说,他還沉浸在自己提供的三个人选一次性被否决的巨大震动之中,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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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过三更,城中正热闹着,被夜幕笼罩的天地之中,通明的灯火如同聚拢在腐草中的萤光,散着柔和欢快的光芒,也散着熙攘嗡嗡的、独属于人间的声响。  人间,光怪陆离的人间。  今日是城中大节,人们通宵达旦地闹,直到东方微白才会散去。  召珠已经过了二十一个这样的夜晚,但这一次与之前不同,她不和自家夫君一起上街游玩看灯吃糖饼,而是推病卧床。待夫君出了门,她便从大开的窗子蹿出去,化作一阵风乘着夜色一溜烟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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