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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起初，神创造天地。
1:2奇点是空虚混沌，一切物理定律都还不适用。
1:3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就把光速设定为299,792,458米／秒，并让之永远不变，不因参照系的改变而改变。
1:4神称，波长范围在0.77～0.39微米之间的光为“可见”，称这个区间以外的光为“不可见”。
1:5有可见的，有不可见的，有光明，有黑暗，这是头一日。
1:6神说，水之间要有上下，就造出空气，将水分开了。
1:7神把空气设定为21％是氧，78％是氮，还有若干二氧化碳以及其他。神称5千米高度以下的对流层和平流层为天。这是第二日。
1:8神说，天下的水要聚集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神将早地的海岸线切割成可以互补的形状，又让上面的地质特征相似，以便让人们认为大陆是漂移过来的。
1:9神在水里面加氯化钠、氯化钾、氯化钙，以及很多其他化合物。神称，这种加过杂质的水为海水。
1:10神又造出不同质量的原油，将天然气和原油混合在一起，又造出硬化变黑的石炭纪森林，埋在地下和水下。神还造出锰结核放置于水底。这是第三日。
1:11神造出古代动物的化石，又造出几种智慧生物祖先的原型，和燧石埋在一起，以便让人们以为进化论是正确的。
1:12神将它们埋在地下，但埋得不太深。
1:13神说，地要发生青草、菜蔬，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除了香蕉。事就这样成了。神看这好像太简单了，就将其性能退化，并留下人类选择改良的余地。这是第四日。
1:14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做记号、定节令，提供光合作用所需的太阳能。
1:15神造出各种基本粒子，并让它们能够彼此影响。神认为这过于简单，世人必不存敬畏，于是又把它分成强相互作用力、电磁力、弱相互作用力、万有引力四种基本力，并让它们无法统一。
1:16神又造了天体，称恒星为大光，卫星为小光。大的管昼，小的管夜，明暗有别，偶尔会有月食和日食。
1:17于是有夜晚，有早晨。这是第五日。
1:18神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的物，要有雀鸟飞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中。地要生出活物来，各从其类：有脊椎和没有脊椎的、有翅膀和没有翅膀的、有脚和没有脚的、有鳍和没有鳍的、有爪和没有爪的，以及其他，然后让它们分别归属于不同的纲、目、科、属、种。
1:19神不知道鸭嘴兽应该归从在哪一类，于是就把它偷偷藏在澳大利亚。
1:20于是世界上有了丰富的物种，有脊椎和没有脊椎的、有翅膀和没有翅膀的、有脚和没有脚的、有鳍和没有鳍的、有爪和没有爪的、以及其他。神看恐龙太大了，就让它们灭绝，将剩下的骨头收集起来，做成化石，埋在地下，但埋得不太深。
1:21神预感到了碳－14纪年测定法，就改变这些东西碳－14的含量。
1:22最后，神照着自己的样子造了男人，照着一本模特杂志造了女人；又把他所厌恶的某个敌人的样子丑化后，照着模样造了猴子和猩猩。
1:23神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此地。
1;24神说，遍地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你们做食物。
1:25神看着所造的一切都甚好。这是第六日。
1:26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作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工，休息了。
1:27神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因为在这日，神歇了他创造一切的工，休假了。神觉得这样不够好，于是又赐福给第六日，并把它们合称为“圣双休日”。
1:28创造天地的来历，乃是这样。
——摘自St.Necroman所著的《Buffalible-Genesis》
诺亚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大约是半夜两点。
他之所以知道准确时间，是因为卧室里搁着一台自制的漏壶。这台漏壶是诺亚自己设计的，实际上就是一个底部钻了六个小孔的陶水壶。水壶里装满水，水面放着一个金枪鱼鳔做的浮标，浮标连着一个可以指示刻度的杠杆。
从原理上说，水位的下降可以带动杠杆，进而指示出准确时间。不过问题是，在以诺城，准确时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以诺人觉得辨别时间有太阳就足够了，至于晚上，那是睡觉的时候，何必知道几点呢?只有诺亚这样的怪胎才会发明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敲门声一阵急似一阵。诺亚的老婆妮亚含糊地发出一阵鼻音，又翻过身沉沉睡去。诺亚只好披上衣服，一边低声嘟哝着，一边走出卧室。
诺亚家的大门上钻了一个小孔，孔内塞着一小块儿天然水晶。这样，他不必开门就能观察到门外的动静。这个设计唯一的缺点是，由于水晶的多棱折射特性。观察者无法判断门外访客的数量。
今晚月光很好，门外站着—个——也许是数个一身披亚麻色长袍的男子。他身材高大，神情肃穆沉静，修长的双手下垂在小腹，左手叠在右手之上，下巴微微上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人物。
“谁在外面?”诺亚隔着大门没好气地嚷道。
“这里是义人诺亚的家吗?”来客的声音很浑厚。洋溢着奇妙的韵律，而且带一点儿鼻音。
也许他并不是本地人，诺亚心想。
“对不起，你找错人了。”诺亚冷冷地回答。他对“义人”这个头衔一向没什么好感。
来客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他停顿了一下，威严地说道： “义人诺亚，你即将有福了，你应该敞开大门聆听。”
“我是诺亚，但不是义人诺亚。而且我不会在凌晨两点给一个陌生人开门。”
“听着，我有重要的讯息要传达给你，快打开门吧!”来客的语气开始有了一丝不耐烦。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开门以后用棍子砸我的头，抢光我的橄榄油和骡子?”诺亚丝毫没有退让。这涉及私人财产的尊严，还有半夜被人拽出被窝的愤怒。
来客上前一步，诺亚害怕他会用强壮的手臂把木门砸坏。所幸，这种暴力行为并没有发生，来客只是凑得更近些说：“我一个指头就可以毁掉整个以诺城。我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为你关系到人类的未来，所以我需要你自愿打开家门。”
“除非你告诉我来意，否则我要回去睡觉了。”诺亚故意在地板上跺了跺脚，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决心。这个恼羞成怒的家伙开始吹牛了，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理睬。
又是一阵沉默，在诺亚决定真的回房间睡觉之前，来客肩膀突然下垂，放弃似的叹了口气，说道：“……好把，是至高无上者要见你，希望他能原谅你的无礼。”
“谁?”
“至高无上者。”
“我是问他的名字。”
来客的表情有些扭曲，怒火从皮肤渗透出来，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说道：“他的名字是神圣的，不可经由嘴说出来。”
诺亚偏过头琢磨了一下，猛然一拍巴掌说：“哦，我知道了，是耶和华吧?那些老拉比总念叨什么‘你不 可妄称耶和华你神的名’。”
“你怎么敢……”
这个轻佻的猜测惹恼了来客，他怒吼一声，退后几步。瞳孔开始变成了火红的颜色。来客微微拱起腰，一对巨大的洁白羽翼从他的背部呼啦一下伸展开来，每一次拍动都带来一阵强劲的风。
月光似乎黯淡了一些，来客身上更多对耀眼的羽翼逐次展开，庄严肃穆。四下被神圣的气息所笼罩，已经开始有小石子浮在空气中。
“罪人，你悔改吧!”威胁从来客嘴里喷吐而出。
诺亚见状不妙，连忙扯动门旁的一根绳子。这根麻绳带动门廊顶端几个设计巧妙的滑轮组，然后，一个装满了劣质葡萄酒的木桶开始逐渐倾斜。这桶酒是诺亚去年研究酿酒技术时的失败作品，非常失败，以至于这酒甚至可以用来防盗。
哗啦!
猝不及防的天使被足足一桶劣酒从头淋到脚，那些刚刚展开的巨大羽翼被黏稠的酒精液体弄得污秽不堪，变得笨拙而邋遢。天使羽毛失去了滑腻的触感，圣洁的气息被劣酒刺鼻的味道所掩盖。
天使的怒火被葡萄酒浇熄了，他狼狈地甩了甩翅膀。试图摆脱这些黏黏的东西，结果似乎更糟。几滴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额头发缕滴下来，把长袍弄得像是醉鬼穿过的一般。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一只长着数对翅膀、掉进糨糊缸里的红白两色野鸭。
“你再不走，我就要往外扔火石了。”诺亚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天使知道这个顽固的家伙绝不是在开玩笑，同时，他也清楚酒精的燃点并不高。
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转身离去。
不幸的是，天使无法收回翅膀，因为把浸满了葡萄酒的笨重翅膀收回身体，就像是直接穿一条刚洗过的内裤一样不舒服。于是，这位午夜的天使只好拖着耷拉下来的三对翅膀离开，一路踉跄，甚至有几次还差点儿卡在狭窄的巷子里。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长串葡萄酒的滴痕。
天使蠕动嘴唇，想骂几句脏话，但一想到戒律，只好悻悻地闭上嘴，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沮丧。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飞着来的，现在却要走回去……
诺亚确认那家伙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以后，这才回到卧室。他钻进被子之前，低声嘟哝了一句：“我想这应该能给那个假冒天使的家伙一点教训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整，诺亚从床上慢悠悠地爬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妮娅已经起床很久了。在丈夫蒙头大睡的时候，她打扫了房间、仓库、畜栏和鸡舍，喂饱了三个儿子闪、含、雅弗和三个儿媳妇，并开始准备午饭。应付这一大家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嫁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丈夫以后，除了料理日常家务还得应付他那些层出不穷的怪念头。
唯一让她可以安慰自己的是，诺亚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自己不必再伺候老人。
诺亚的父亲拉麦在五年前病逝。临死前拉麦说：“这个儿子是我们的操作和劳苦的安慰。这操作劳苦是因为耶和华的咒诅。”诺亚一直觉得他父亲的话只是单纯的抱怨，因为他没有像父亲期望的那样成为一名面包师，而是成了一名工匠，这让拉麦很伤心。
诺亚从小就很有反叛精神，而且有很多多奇思妙想。他经常在半夜偷偷翻墙跑出去，和同伴们一起骑着喂了颠茄的骆驼在以诺城的大街上疯跑；或者制造一个可以发出巨大噪音的风车，把它竖在广场上。听不同风速发出不同音阶的声音——那个风车最高发出过High C，然后毁于飓风。
诺亚甚至自己提炼大麻油。这是一种绿色植物，诺亚发现把这种植物的油榨出来，可以让人上瘾。他定期在以诺城兜售这些东西，很快就赢得了一大批忠实的客户。
现在，诺亚在城东有一个自己的手工作坊。他每天都泡在作坊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捣鼓出一些奇怪的东西。一开始，妮娅还试图劝他做一些令人尊敬的营生，后来也看开了，只要家里够吃够喝没乱子，就随便他怎么折腾——何况贩卖大麻油的利润非常高。
诺亚起床吃好早饭，和妮娅与孩子们——不包括儿媳妇——吻别，然后迈着悠闲的步子朝以诺城唯一的一家酒馆走去。
一路上，两侧的民房不时有居民冲诺亚吆喝：“嘿!以诺城的发明家，你的那只木鸟和牛皮究竟谁先飞上天了?”或者是，“诺亚你的双孔衍射试验解释了什么?是拉米寡妇的南瓜色内裤吗?”
每一句俏皮话都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以诺城民风淳朴，大家对于诺亚这样整天不务正业的怪家伙根本不能理解。诺亚对这样的讪笑只是耸了耸肩，他根本不在乎，那些蠢材哪里知道科学的乐趣。
科学不光是有趣，而且还能带来利益，诺亚怀里鼓鼓囊囊的东西就证明了这一点。
来到了一家豪华的酒馆，名字叫做“神恩无限”。其实，它只是一个长约25肘、宽约20肘的宽大房间，地板上铺着羊毛毯，中央的矮桌上摆着各种酒水、蜂蜜和羊奶，客人们或躺或卧，靠在柔软的地毯上开怀畅饮，不时与旁边的人高谈阔论。
诺亚走进酒馆的时候，客人们都纷纷坐起来跟他打招呼。诺亚在这里很受欢迎，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够提炼大麻油的人。这个优点让别人对他的其他怪癖多少能够容忍几分。
诺亚笑眯眯地问候每个人，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灿灿的莎草纸。这些莎草纸已经吸饱了大麻油，摸起来非常滑腻。兴奋的酒客们纷纷凑过来，每人拿走一张莎草纸，把它裹到烟草叶上，再卷成筒形。急不可待地点燃。一时间，酒馆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每一个取走莎草纸的人，都给诺亚一些东西作为交换。有些人给的是骡子和马，有些人给的是上好的乳酪，还有些人试图用自己的妻女作交换，最后一个交换品被诺亚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他不想让妮娅伤心。
交易非常顺利，一会儿工夫，诺亚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今天的收入足够自家吃上整个星期了。诺亚正打算收摊，这时候，有一个人拍拍他的肩膀。好奇地说：“能给我一张吗?”
“哦，你有什么来交换?”诺亚问，同时观察了一下这个人。这张脸他没见过，估计是外乡人。
“你全家的幸福，你看这个如何?”那人笑笑说。这是一张平凡的脸，即使笑起来也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就好像是一张平面画。
诺亚的怪癖又犯了，忽然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对古怪的东西或者人都有强烈的兴趣。他递给那人一张大麻莎草纸，说：“很好，成交，不过我想知道你怎么支付?”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东西该怎么用?”
诺亚热心地教这个外乡人如何在烟叶上扎洞，以便能够更彻底地渗入大麻油；如何把烟叶和莎草纸巧妙地卷在一起；如何用高温的煤炭块点燃；如何吸……
外乡人很快就深深吸了生平第一口大麻烟。淡蓝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子里喷出，喉咙里发出一阵舒服的呻吟。
“很带劲吧?它可以让你头脑清晰。”诺亚得意地说。
外乡人点了点头，又吸了一口，表情飘然若仙。这时候，他们身旁一个吸足了大麻的酒客突然把杯子扔向天空，兴奋地大声嚷了一句：“天堂啊!就在这里!何必去天上求呢!” 外乡人听到这一句话，不禁皱了皱眉头：“这听起来有些僭越权威，你们这里的风俗可不怎么高尚。”
“那只是吸了大麻兴奋过头而已，不必在意。不会抢了耶和华的生意。”诺亚漫不经心地回答，低下头开始清点这一趟交易的收入。
“这种东西容许人类这么放纵，难道不违背神的旨意吗?”
“神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我们做食物。这当然也包括四氢大麻酚。”
“什么?”
“四氢大麻酚，就是我提炼的大麻油。这是它的学名。我想。神赐给我们植物的时候，一定是连里面的化学物质都赐给我们了。”
“可我记得人类共同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已经给所有的东西都起了名字，我们遵循即可，何必另立名目呢?”
诺亚拿起一截大麻莎草纸，解释给外乡人听：“大麻是植物的名字。而我命名的，只是它其中一部分化学成分，连10％都不到，当时亚当起名可没细致到这份儿上。”
外乡人不再说什么。
“好吧，我就要走了，你要如何支付你的承诺呢?”诺亚问。
外乡人把烟搁下，吐出一个烟圈，说：“你在城里有一个作坊吧?我们不妨散步过去，我会慢慢告诉你。”
“也好。”
于是，两人动身离开酒馆，把那一群已经进入癫狂状态的酒客抛在身后。诺亚带着外乡人在以诺城的大街小巷兜来兜去，这个人怪异的表情不时招致路人好奇的目光。他们这里很少有外地人拜访，不过当他们发现陪同的人是诺亚时，就恍然大悟了——和怪胎同行的，当然也是怪胎。
当他们走入一条僻静的巷子时。外乡人忽然平静地说：“我决定毁灭世界。”
诺亚猛然停下脚步。外乡人猜测他下一个动作就该是跪在地上哭泣了，但是这个猜测落空了。诺亚只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每个人在失意的时候，都难免会这么想。我能理解。”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好吧，就当你是认真的，那你如何支付我的酬劳?”
外乡人露出一丝微笑： “而我支付给你的报酬，就是你全家在这场灾难中的安全。”
“哦，这听起来很有吸引力。但是为什么你要毁灭世界?”诺亚没当真，但饶有兴趣听他说下去。
“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思的净是恶，他们整天只知道酗酒、玩闹、吸毒(说到这里。诺亚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我后悔把他们造出来，所以我要把所造的人和走兽、昆虫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去。我后悔造他们了。”
“真是激进的观点。这么说你是个革命家喽?”
外乡人傲然道：“不要拿那种卑微的东西来比拟我，我是自有、永有、不依附任何东西而存在的。”
“好吧好吧，那你到底是谁?”
“昨天你赶走了我的使者，所以我决定亲自来了。”
诺亚挠了挠头，上下打量了外乡人一番，有些惊讶：“这么说，你就是耶和华?”
显然，这个直截了当的称呼让外乡人很不舒服，他的腮帮子鼓了鼓，不好发作，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在等待着诺亚匍匐在他脚下，浑身颤抖着恳求神的宽恕。可诺亚只是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奇珍异兽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这么说，你真是耶和华?”诺亚试图伸出一根指头去碰他，但被巧妙而不失体面地躲开了。
耶和华严肃地警告他：“你不可以试探你的神，以诺城的拉比没教过你吗?”
“哦，自从我上次把硫黄、硝石和草木灰倒在祭坛上以后，他们就不让我进教堂了。”
“……这不算是大罪过吧?”
“看从什么角度来理解了。当时，我只是想试验一下这种混合物在密闭环境下的高温反应。结果一个拉比在用羔羊祭神的时候替我点了火，然后爆炸了……”
“好了。好了。这与主题无关。”耶和华摆了摆手。 “总之。我决定要毁掉这个世界，而且需要你的帮助。”
“你打算怎么做?如果是要刚才那个爆炸配方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是1:7.5:1.5，威力最大。”
“不，不用那种简陋的东西，将会有一场大洪水，淹没整个世界。”耶和华威严地说。
忽然，诺亚爆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得鼻涕眼泪都哗哗地流出来了，让耶和华觉得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到他停下来，耶和华问他为什么会笑，诺亚喘着气回答：“真有你的……我笑得不行了……大洪水?你知道不知道如果要淹没整个世界，得要多大的降水量啊?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水，你又打算把水排向何处?”
耶和华挑了挑眉头说：“一般来讲，这是很荒谬的。但是我是神，我既然有办法创造天地，就有办法毁掉。发动滔天洪水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可整个世界的陆地面积大约是2.98亿平方肘，就算3亿吧。如果你想达到淹没的效果，就必须要准备起码10肘深的水。也就是30亿立方肘的海水。海水的平均密度……要把这么多水抬升起来。流经所有陆地，需要做的功是……我的天。你就别指望在第七天歇一切工了。”
耶和华咆哮道：“不要问我技术细节。神迹是不可捉摸的。”
“这可不一定呢。就算是上帝，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办事啊。自然规律是你创造的，如果你违反了，就等于否定了自己。”
耶和华似乎被这个逻辑给吓住了，过了半天，才回答说：“……当然啦，一切都会按照自然规律实现，我只是作为第一推动力存在罢了。”
“那就好，总得给神迹找点科学的理由，否则人类早晚会意识到神在科学体系里不是必须的。”诺亚带着满意的神气，“不过你干吗偷偷摸摸地告诉我，干吗不干脆显示一下神迹吓唬一下全世界的人?”
“该死，我不想把这件事弄得太过招摇!至少目前不想。”耶和华愤怒地拍了拍袍子，这个讨厌的家伙问了太多问题。他现在终于了解，人类最讨厌的地方不是擅自吃了智慧果，而是拥有太强的好奇心。
两个人的谈话陷入了僵局，于是，他们一起沉默地向前走去。在诺亚的作坊高高的烟囱进入两个人的视线时，耶和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缓缓开口说道：“我有一份工作给你。如果你能够完成，那么就可以挽救你的全家。”
诺亚皱了皱眉头：“等等，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吗?你挽救我全家，换了我的大麻油，现在怎么又多了一份工作?”
“因为这很重大。”
“没啦?就这么个理由?”
“没了。”耶和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儿矜持，他猛然揪住诺亚的衣领，凑到他鼻子跟前恶狠狠地喝道，“听着!不要试图挑战神的权威，不准再问一些蠢问题。我要你造一条方舟，把你全家和我想留着的动物都给我放进去。这样，当洪水降临的时候，你们这些混蛋就能够幸免于难，给新世界保留一些该死的种子，明白了吗?”
“不能带上酒馆里的那些朋友吗?他们是我的老主顾。”
“不行!”
“那玛法和诺安呢，玛法的无酵饼做得很好吃，诺安还欠着我钱。”
“我说不行!只有你和你的全家!”耶和华几乎是 吼叫了。
诺亚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他推开耶和华，有些胆怯地说：“就是说。我替你完成这项工作。你保我一家大小平安。”
“对。”耶和华松开他的衣领。似乎松了一口气。
“听起来像是个威胁。”诺亚低声咕哝着，“可你为什么选中我?而不是那些拉比或者城市总督?”
“只有你是一个完全的义人，而且你刚才与我同行。”
“完全的义人……别傻了。我才不信这个理由。义人们都是些拿道德标准衡量物理定律的白痴。”
耶和华的表情告诉诺亚，他的内心里也是十分赞同这个说法的，他说道：“好吧，事实上是这样，整个以诺城只有你具备工程学的背景，其他人甚至不知道如何把钉子敲进墙里。”
“这个理由还差不多，爱科学的人总会活得长一些。”诺亚掏出钥匙，打开作坊的大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不进来喝杯奶茶吗?”
“不了，我不想在人间呆太久，这里弥漫的杀戳气息让我很不舒服。”
“那好吧，明天一早请过来这里。”
“什么?我还来做什么?你的建造工作不应该立刻开始吗?”耶和华一愣。
“很多细节还得敲定才行，我们要谈的事情可多了。这可是毁天灭地的大事。”
耶和华按了按太阳穴，他以为自己已经受够了，想不到明天这种折磨还要继续。如果这家伙不是整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他早就被闪电劈死了。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撒旦一直没有试图诱惑诺亚，那家伙的眼光倒是一向很准，知道谁可以诱惑、谁避之则吉……
等到耶和华走远以后，作坊的门忽然又打开了，诺亚的头从里面伸出来，说：“喂，我说耶……呃。我主耶和华。”他在称呼上做了妥协。
“又有什么事?”耶和华近乎绝望地呻吟。
“我要向你忏悔。其实，我不是考虑到家人才答应的——你淹没整个世界这个狂想，简直太对我胃口了，太好玩了。”诺亚咧开嘴笑了笑，“我迫不及待要看看呢。”
说完以后，诺亚砰地把门给关上了。耶和华在这一瞬间对自己的选择有些后悔，但神是不能后悔的。
第二天一大早，耶和华还是以原先的样子出现，他不想被以诺城的人认出来。他飞快地走到诺亚作坊门口，看看左右没人，敲了敲门。
让他吃惊的是，门里响起一阵响亮的喇叭声，然后木门自动打开了。他从门缝看到了一些机械构造，不过那些看起来很复杂，不像是神的造物。
“请进。”
诺亚早已经在作坊里恭候了，他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耳朵上夹着一支削尖的石笔，手边堆着一大堆泥板和莎草纸。等到耶和华坐到他对面。诺亚推给他一杯饮料。
耶和华犹豫了一下，只喝了一小口。这让他想起来那名不幸的报喜天使——那位天使自从被浇了一身葡萄酒以后，一直郁郁寡欢，每天跑到凡间借酒浇愁。还学会了用翅膀划拳，这可不是好兆头。他早晚会堕落的。
诺亚看耶和华没有继续喝的意思，说道：“我是想听听你对整个工程的具体要求，我们做工，总要遵照神的旨意嘛。”诺亚给他戴了一个高帽，继续说，“既然要做一个方舟，那总得告诉我你想把它造成什么样子。”
诺亚把泥板和莎草纸摊开，从耳朵上把石笔取下来，摆出聆听的架势。
耶和华很满意，略作思忖，然后说：“你要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分一间一间地造，里外抹上松香。”
“松香是打算防水用的吧?”诺亚把这些要求——记录下来，“这个选择很好，可惜还不够好。我建议用竹漆。它的防渗性更好一些。至于建材，你难道不喜欢柏木或橡木?”
“歌斐这名字听起来比较神圣——这可是一条圣船。”
“这也是一条要在全球大洪水里航行的船，没理由不把它造得尽量结实点。歌斐木的木质太疏松了，我怕一个两米高的海浪就能让它散架。然后我全家、地球上的动物还有你的名声就全沉入海沟了。”诺亚说。
耶和华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于是妥协道：“那么用橡木吧，不过在采购单上还是请标明歌斐木。”
“其实，如果使用一种铁矿石的化合物，抗风浪性会更好，我曾经试验过，只要往铁里加一些炭就行。”
“它神圣吗?”耶和华只关心这个。
“你可以把它叫做歌斐钢。”诺亚随即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大规模生产，我的发明对于以诺城的技术能力来说太超前了，就算知道原理也没什么用。”
“我在创世的时候，可没想过这样的事，铁就足够好了。”
“这个问题我们等一下再讨论，你继续说吧。”
耶和华深吸了口气，他对接下来的话很有信心。昨天他已揣摩考虑了很久：“方舟的造法乃是这样。要长300肘，宽50肘，高30肘。方舟上边要留透光处，高1肘。方舟的门要开在旁边。方舟要分上、中、下三层。”
诺亚带着挑剔的眼光看了一眼记录：“只是这些而已?”
“呃?”
“恕我直言，你现在说的，只是造一间大屋子罢了。”诺亚不耐烦地用笔捅捅耳朵。
“我只是个客户，诺亚，客户只会提出自己的需求，而具体的则由你们来完成，不是吗?”
“那你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你要造的只是一个能浮起来的木房子。如果你想造一艘船，起码该告诉我你想要的吨位、船型、桅杆结构，还有你想要的最大载重量——你想装多少动物?”
“我正要说到这里呢，不要打断我!”耶和华恼火地拍了拍桌子。诺亚出于对唯一真神的敬畏，闭上了嘴。
“凡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七公七母。不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一公一母。空中的飞鸟，也要带七公七母。”
“这是你全部想带的东西?”
“对。”
“那……我能问个问题吗?”
耶和华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只要问题不蠢就可以，问吧。”
“蝙蝠我们要不要带?”
耶和华似乎被噎了一下说：“呃?你说蝙蝠?”
“对啊，蝙蝠的分类很重要，我不知道它算畜类还是鸟类……你看他像牛一样会哺乳，还像杜鹃一样会飞。”
“算鸟吧……”耶和华的口气很不确定，他忘记当初为什么要造它。
诺亚埋头记录，然后抬起头：“哦，对了，还有鸭嘴兽，我记得那是个怪胎。”
“那个不要管，它在澳大利亚过得很好。”耶和华压住怒气。
“下一个问题。空中的飞鸟包括渡渡鸟吗?那家伙可不会飞。”
“算了，让它灭绝吧。”
于是，诺亚把这不幸的生物从名单上勾掉，心想。大洪水之后大概就没人能见到它了。耶和华唯恐他又提出什么古怪的问题，他知道对付这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把话说得模糊。于是他急忙抢过话头： “飞各从其类，畜生各从其类，地上的昆虫各从其类。就这样。”
“从什么类?你是指按照门－纲－目－科－属这样的层次划分吗?还是按照你说的耶和华式分类法口洁净的和不洁净的?”
“随便你……”耶和华不耐烦地嘟囔，“反正只要鸟把那些蚂蚁、蜜蜂、蜘蛛之类的都塞进去就好了。” 诺亚若有所思地拿石笔敲了敲下颌，说：“可是，我必须指出，蜘蛛属于蛛形纲的，和昆虫纲是并列关系。昆虫都有六条腿儿。”
“这我还真没怎么注意过，当时要造的东西太多了，我照顾不到细节。”耶和华试图辩解。
“其实很好分辨，你捉一只蟑螂来就知道了——不过，我觉得蟑螂就不必特别关照了，那玩意儿到哪都活得下去，无论是大洪水还是杀虫剂都很难把它们都干掉。”
“我尽量，”耶和华尽可能让自己的回答简洁，免得节外生枝，“最后一点，你要为自己和它们囤积各样食物了。”
“扑通”一声，诺亚从椅子上滑落下去，手里的泥板也摔到了地上，裂成数段。耶和华伸出手去把他搀扶起来，却听到他发出一连串呻吟和抱怨。
“你疯了吗?给它们每一种都准备食物?那得花多大的工夫啊!”
“青草、水果和肉，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根本没那么简单。”诺亚把裂开的泥板其中的一段拿给耶和华看，“这家伙只吃十二种桉树叶的树叶，它们全都生长在南半球的那块大陆上。”他又翻出另外一块，“而这个家伙，只吃特定范围内的竹叶，以诺城方圆几百公里内根本就不产这种植物，得去东边找。你不能指望方舟上给它们提供完全的食物。”
“方舟只是为了保全物种，不是为了在里面另建一套生物圈系统嘛……”耶和华回答。
“按照您的设想，我们最少有将近一百五十万种动物需要带走呢。”诺亚语带讽刺地说道，“就算它们全都不挑食，只吃肉和干草——你打算发多少天的洪水?”
“一百多天吧……”耶和华的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
“好，就算是一百天吧。一百五十万种动物四分之三吃干草，四分之一吃肉，——这是根据食物链能量传递性划分的比例——每一种动物每天喂两次，平均一次喂两弥那食物(Maneh，圣经重量单位，约等于一公斤)，那么我们至少得需要两千万他连得的干草和肉!(Talent，圣经重量单位，约等于三十公斤)
“还不只如此，我们全家还得照料这些该死的洁净动物的排泄。每天光这些家伙排泄的粪便，就至少有十几万他连得。我们一家只有八口人，就算没日没夜不停地干。每天也只能清除十分之一。这样不用一星期，你就会得到一条大粪方舟。
“还有通风系统，我们必须为每一只动物提供良好的空气循环，否则它们会被汗液、粪便和腐烂食物活活熏死。这得要一整套中央空调系统，以及非常复杂的通风管道，这些都必须在设计船体的时候就考虑到。现在的技术能力，甚至连扇页和管道阀门都做不出来。”
耶和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么多。
诺亚摊开双手，用宽慰的口气说：“当然，这一切困难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
耶和华猛然抬起头来，眼神里似乎恢复了希望：“哦?你有主意了?”
“不，我只是想说，这一切困难的基础甚至都是不存在的。”诺亚拿起石笔来，罗列出一连串可怕的数字。这些数字在耶和华眼里，比他安放在伊甸园周围会四面发火的基路伯还可怕。
“根据你给的方舟尺寸，三百乘五十乘三十，就是说整个方舟的空间是四十五万立方肘。您希望留种的一百五十万种动物，平均每一种动物只能分到0.3立方肘，这点地方甚至不够一只狒狒蹲着的，何况还得带上七对。”
“可老鼠和几维鸟占不了多少地方吧?”
“您的名单里还有大象、河马和犀牛呢。光一对非洲象，就有六百多他连得重。”诺亚最后做出了结论。“总之，别指望您的小方舟能够放下这么多动物、食物和它们的粪便——我这还没考虑我全家的居住条件呢。我那几个儿媳妇可对隐私看得很重。”
耶和华已经被这些计算弄晕了头，他揉着太阳穴，默不作声。
“还有。您只提及了动物，却忘记了植物。地球上植物的种类恐怕比动物还多。如果不采集它们的种子，等到洪水退去以后，这一船的东西恐怕只能靠吃蓝藻活着了。”诺亚毫不留情地朝井下扔进最后一块石头，“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们很幸运地捉到了全部动物，收集到了全部植物种子。并且把它们都挤进方舟。方舟的总载重量也已经超过了浮力，一入水就会沉下去，变成潜水艇——你要我建一艘潜水艇吗?”
“哦，不。”
“我想也是，一艘潜水艇要求的技术更复杂。实际上，一开始我就猜到了，您的方舟计划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是不可能实现的。”
“今天就到这里吧。”耶和华小声地说。
诺亚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动手为他卷了一支大麻烟，说道：“来吸一支吧。这支是免费的。”
耶和华听到后半句。把烟接了过去。诺亚点燃烟卷，耶和华贪婪地吸了几口，疲惫的神色减弱了几分。他认为自己创造了天地和自然规律，却被这种规律折腾得筋疲力尽。施展神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否定自己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诺亚一直安静地在旁边等着，等到耶和华情绪稍微恢复平静了些，诺亚递给他一块湿毛巾，让他擦脸。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别那么愤世嫉俗。”诺亚说。
“嗯?”这一次耶和华忽略了后半句。
“按照自然规律，人类总是会进化的。早晚有一天，人类科技能够达到你对方舟的设计要求，到时候再下手不迟——现在，你不妨稍微纵容一下他们，等到他们更先进，也更可恶的时候再说。我敢打赌，等到那些家伙掌握了科技以后，一定比现在更加不可救药。说不定到时候，根本就用不着你来操心毁灭世界这种事呢。”
“那要等上多久?”
“我想也就等上两三千年吧，对神来说只是眨眼的时间。”
耶和华在沉思，他犹豫道：“可这一次怎么办?我不想半途而废。”
诺亚轻松地说道：“没关系，只要伪造一段故事就好——这个我很在行——至少让后世留下这么一段记忆就行，反正其他许多历史也都是歪曲的。”
“就是说……仍旧打算建造一个方舟?”
“准确地说，是我公开宣布这么做，反正我经常做些奇怪的东西，他们不会惊讶。反正我也想换一所大房子了。”诺亚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你真是个好人。”耶和华感激地握住他的手。“你不要什么报酬吗?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诺亚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羊皮纸，上面用墨鱼汁密密麻麻地写着字：“能把我写的小说埋到死海边上的山洞里吗?就是稍微靠近昆士兰的地方……对，故意弄旧一点儿，我想我这个创世故事一定比你的有可读性。”
耶和华叹了一口气，把手稿接了过来，发现这个创世故事确实比他的版本有趣，更具备商业元素。更曲折。里面出现了性、三角关系、反抗、背叛和绝望的堕落。尤其是里面那个虚构的女主角利利斯，充满了戏剧色彩。
“这家伙确实有些才能。”耶和华在离开诺亚的作坊时心里暗想。
在下一个瞬间，他来到了死海边缘——这不违反物理规律，只是量子力学的一个小小应用——把这份手稿认真地藏在一个岩洞之内。 于是，事就这样成了。
神眨了眨眼，三千年就这样过去了，诺亚方舟已经成为一个快被人遗忘的传说。
世界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人们把耶和华创造的东西肆意打碎，再胡乱组合在一起。他们比诺亚做得还要过分，粉碎得还要彻底，组合得还要诡异。
当耶和华再度降临到这片大地的时候，他发现几乎没有一样东西还保持着创世时候的原样。
太阳比很久以前更大，更炽热。大山被罩上光滑的钛制外壳，江河两侧浇铸着暗灰色的混凝土，取代绿色植物的是无数光合作用转换仪，天空遍布同温层喷气飞机清晰的白色尾迹，大海上立满了金属怪物与油污，南极和北极已经变成一片汪洋。耶和华闻了闻空气，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人类究竟如何从自然界提取出如此古怪的化学物质并把它们灌进空气中。
“喂，你。”耶和华冲他见到的第一人喊道，凭借着神的力量，他认出这是诺亚的直系子孙之一，同时也弄到了他的名字：“诺亚”——和他的祖先一样。诺亚此时身穿一套连体的银色衣服，正试图爬进一个类似方舟一样的金属机械。
诺亚听到呼喊，停止了动作，把脸转了过来。
“你好，我是耶和华。”这一次耶和华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嗨，你好。”诺亚冷淡地回答，“有什么事吗?” “耶和华”这个名字没给他任何触动，这是个科学昌明的时代，耶和华只在历史课本和讽刺小说里出现。
“我和你的祖先曾经约定，要你造一个方舟。”
诺亚用手敲了敲身旁的巨大飞船，说：“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我已经造好了。事实上我正打算启动它——如果你没其他事的话。”
耶和华对他的效率感到迷惑不解，眼前的方舟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是个流线型的船型机械，头部尖削，尾部由三组巨大的喷口组成，两侧的机翼折叠成两个古怪的梯形。重点是，这个东西并不很大。
“可是动物们呢，你如何把它们放下?”
“它们都在这里了。”诺亚从口袋里拿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晶片，“里面有地球现存每一种生物的DNA，大约有十几万种。”
“十几万，可我记得光是动物就至少有一百五十万种，你的祖先告诉我。”
“我说的是地球现存生物。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你打算发动大洪水来毁灭世界，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件工作已经完成了。”
耶和华环顾四周，注意到海平面比他创造世界时要高出许多。为数不多的陆地依靠堤坝在做着顽强而徒劳的抵抗。
“该死，我创世时明明说的是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现在一切都倒过来了。”
“至于人类，你不用担心。地球上的居民差不多都走光了，我是最后一批乘坐飞船撤离的。我们会去月球和火星——现在地球是你的了，祝你愉快。”
说完，诺亚把晶片收起来，走进方舟，把耶和华一个人扔在外面。
很快，方舟尾部的三个喷口开始点燃，耶和华创造的铀235在发动机里剧烈地反应，整个方舟都震动起来。十秒钟之后，巨大的力量开始推动方舟优雅而缓慢地朝着天空飞去。
“我早就说过，大洪水也罢，方舟也罢，早晚都会发生的，这根本不需要耶和华的推动。”诺亚望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耶和华身影和逐渐变大的海面，在心里说。他确信耶和华能够听到。
1:2奇点是空虚混沌，一切物理定律都还不适用。
1:3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就把光速设定为299,792,458米／秒，并让之永远不变，不因参照系的改变而改变。
1:4神称，波长范围在0.77～0.39微米之间的光为“可见”，称这个区间以外的光为“不可见”。
1:5有可见的，有不可见的，有光明，有黑暗，这是头一日。
1:6神说，水之间要有上下，就造出空气，将水分开了。
1:7神把空气设定为21％是氧，78％是氮，还有若干二氧化碳以及其他。神称5千米高度以下的对流层和平流层为天。这是第二日。
1:8神说，天下的水要聚集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神将早地的海岸线切割成可以互补的形状，又让上面的地质特征相似，以便让人们认为大陆是漂移过来的。
1:9神在水里面加氯化钠、氯化钾、氯化钙，以及很多其他化合物。神称，这种加过杂质的水为海水。
1:10神又造出不同质量的原油，将天然气和原油混合在一起，又造出硬化变黑的石炭纪森林，埋在地下和水下。神还造出锰结核放置于水底。这是第三日。
1:11神造出古代动物的化石，又造出几种智慧生物祖先的原型，和燧石埋在一起，以便让人们以为进化论是正确的。
1:12神将它们埋在地下，但埋得不太深。
1:13神说，地要发生青草、菜蔬，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除了香蕉。事就这样成了。神看这好像太简单了，就将其性能退化，并留下人类选择改良的余地。这是第四日。
1:14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做记号、定节令，提供光合作用所需的太阳能。
1:15神造出各种基本粒子，并让它们能够彼此影响。神认为这过于简单，世人必不存敬畏，于是又把它分成强相互作用力、电磁力、弱相互作用力、万有引力四种基本力，并让它们无法统一。
1:16神又造了天体，称恒星为大光，卫星为小光。大的管昼，小的管夜，明暗有别，偶尔会有月食和日食。
1:17于是有夜晚，有早晨。这是第五日。
1:18神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的物，要有雀鸟飞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中。地要生出活物来，各从其类：有脊椎和没有脊椎的、有翅膀和没有翅膀的、有脚和没有脚的、有鳍和没有鳍的、有爪和没有爪的，以及其他，然后让它们分别归属于不同的纲、目、科、属、种。
1:19神不知道鸭嘴兽应该归从在哪一类，于是就把它偷偷藏在澳大利亚。
1:20于是世界上有了丰富的物种，有脊椎和没有脊椎的、有翅膀和没有翅膀的、有脚和没有脚的、有鳍和没有鳍的、有爪和没有爪的、以及其他。神看恐龙太大了，就让它们灭绝，将剩下的骨头收集起来，做成化石，埋在地下，但埋得不太深。
1:21神预感到了碳－14纪年测定法，就改变这些东西碳－14的含量。
1:22最后，神照着自己的样子造了男人，照着一本模特杂志造了女人；又把他所厌恶的某个敌人的样子丑化后，照着模样造了猴子和猩猩。
1:23神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此地。
1;24神说，遍地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你们做食物。
1:25神看着所造的一切都甚好。这是第六日。
1:26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作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工，休息了。
1:27神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因为在这日，神歇了他创造一切的工，休假了。神觉得这样不够好，于是又赐福给第六日，并把它们合称为“圣双休日”。
1:28创造天地的来历，乃是这样。
——摘自St.Necroman所著的《Buffalible-Genesis》
诺亚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大约是半夜两点。
他之所以知道准确时间，是因为卧室里搁着一台自制的漏壶。这台漏壶是诺亚自己设计的，实际上就是一个底部钻了六个小孔的陶水壶。水壶里装满水，水面放着一个金枪鱼鳔做的浮标，浮标连着一个可以指示刻度的杠杆。
从原理上说，水位的下降可以带动杠杆，进而指示出准确时间。不过问题是，在以诺城，准确时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以诺人觉得辨别时间有太阳就足够了，至于晚上，那是睡觉的时候，何必知道几点呢?只有诺亚这样的怪胎才会发明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敲门声一阵急似一阵。诺亚的老婆妮亚含糊地发出一阵鼻音，又翻过身沉沉睡去。诺亚只好披上衣服，一边低声嘟哝着，一边走出卧室。
诺亚家的大门上钻了一个小孔，孔内塞着一小块儿天然水晶。这样，他不必开门就能观察到门外的动静。这个设计唯一的缺点是，由于水晶的多棱折射特性。观察者无法判断门外访客的数量。
今晚月光很好，门外站着—个——也许是数个一身披亚麻色长袍的男子。他身材高大，神情肃穆沉静，修长的双手下垂在小腹，左手叠在右手之上，下巴微微上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人物。
“谁在外面?”诺亚隔着大门没好气地嚷道。
“这里是义人诺亚的家吗?”来客的声音很浑厚。洋溢着奇妙的韵律，而且带一点儿鼻音。
也许他并不是本地人，诺亚心想。
“对不起，你找错人了。”诺亚冷冷地回答。他对“义人”这个头衔一向没什么好感。
来客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回答，他停顿了一下，威严地说道： “义人诺亚，你即将有福了，你应该敞开大门聆听。”
“我是诺亚，但不是义人诺亚。而且我不会在凌晨两点给一个陌生人开门。”
“听着，我有重要的讯息要传达给你，快打开门吧!”来客的语气开始有了一丝不耐烦。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开门以后用棍子砸我的头，抢光我的橄榄油和骡子?”诺亚丝毫没有退让。这涉及私人财产的尊严，还有半夜被人拽出被窝的愤怒。
来客上前一步，诺亚害怕他会用强壮的手臂把木门砸坏。所幸，这种暴力行为并没有发生，来客只是凑得更近些说：“我一个指头就可以毁掉整个以诺城。我之所以不这么做，是因为你关系到人类的未来，所以我需要你自愿打开家门。”
“除非你告诉我来意，否则我要回去睡觉了。”诺亚故意在地板上跺了跺脚，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决心。这个恼羞成怒的家伙开始吹牛了，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理睬。
又是一阵沉默，在诺亚决定真的回房间睡觉之前，来客肩膀突然下垂，放弃似的叹了口气，说道：“……好把，是至高无上者要见你，希望他能原谅你的无礼。”
“谁?”
“至高无上者。”
“我是问他的名字。”
来客的表情有些扭曲，怒火从皮肤渗透出来，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说道：“他的名字是神圣的，不可经由嘴说出来。”
诺亚偏过头琢磨了一下，猛然一拍巴掌说：“哦，我知道了，是耶和华吧?那些老拉比总念叨什么‘你不 可妄称耶和华你神的名’。”
“你怎么敢……”
这个轻佻的猜测惹恼了来客，他怒吼一声，退后几步。瞳孔开始变成了火红的颜色。来客微微拱起腰，一对巨大的洁白羽翼从他的背部呼啦一下伸展开来，每一次拍动都带来一阵强劲的风。
月光似乎黯淡了一些，来客身上更多对耀眼的羽翼逐次展开，庄严肃穆。四下被神圣的气息所笼罩，已经开始有小石子浮在空气中。
“罪人，你悔改吧!”威胁从来客嘴里喷吐而出。
诺亚见状不妙，连忙扯动门旁的一根绳子。这根麻绳带动门廊顶端几个设计巧妙的滑轮组，然后，一个装满了劣质葡萄酒的木桶开始逐渐倾斜。这桶酒是诺亚去年研究酿酒技术时的失败作品，非常失败，以至于这酒甚至可以用来防盗。
哗啦!
猝不及防的天使被足足一桶劣酒从头淋到脚，那些刚刚展开的巨大羽翼被黏稠的酒精液体弄得污秽不堪，变得笨拙而邋遢。天使羽毛失去了滑腻的触感，圣洁的气息被劣酒刺鼻的味道所掩盖。
天使的怒火被葡萄酒浇熄了，他狼狈地甩了甩翅膀。试图摆脱这些黏黏的东西，结果似乎更糟。几滴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他额头发缕滴下来，把长袍弄得像是醉鬼穿过的一般。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一只长着数对翅膀、掉进糨糊缸里的红白两色野鸭。
“你再不走，我就要往外扔火石了。”诺亚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天使知道这个顽固的家伙绝不是在开玩笑，同时，他也清楚酒精的燃点并不高。
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转身离去。
不幸的是，天使无法收回翅膀，因为把浸满了葡萄酒的笨重翅膀收回身体，就像是直接穿一条刚洗过的内裤一样不舒服。于是，这位午夜的天使只好拖着耷拉下来的三对翅膀离开，一路踉跄，甚至有几次还差点儿卡在狭窄的巷子里。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长串葡萄酒的滴痕。
天使蠕动嘴唇，想骂几句脏话，但一想到戒律，只好悻悻地闭上嘴，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沮丧。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飞着来的，现在却要走回去……
诺亚确认那家伙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以后，这才回到卧室。他钻进被子之前，低声嘟哝了一句：“我想这应该能给那个假冒天使的家伙一点教训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整，诺亚从床上慢悠悠地爬起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妮娅已经起床很久了。在丈夫蒙头大睡的时候，她打扫了房间、仓库、畜栏和鸡舍，喂饱了三个儿子闪、含、雅弗和三个儿媳妇，并开始准备午饭。应付这一大家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嫁了这么一个奇怪的丈夫以后，除了料理日常家务还得应付他那些层出不穷的怪念头。
唯一让她可以安慰自己的是，诺亚的父亲已经去世了，自己不必再伺候老人。
诺亚的父亲拉麦在五年前病逝。临死前拉麦说：“这个儿子是我们的操作和劳苦的安慰。这操作劳苦是因为耶和华的咒诅。”诺亚一直觉得他父亲的话只是单纯的抱怨，因为他没有像父亲期望的那样成为一名面包师，而是成了一名工匠，这让拉麦很伤心。
诺亚从小就很有反叛精神，而且有很多多奇思妙想。他经常在半夜偷偷翻墙跑出去，和同伴们一起骑着喂了颠茄的骆驼在以诺城的大街上疯跑；或者制造一个可以发出巨大噪音的风车，把它竖在广场上。听不同风速发出不同音阶的声音——那个风车最高发出过High C，然后毁于飓风。
诺亚甚至自己提炼大麻油。这是一种绿色植物，诺亚发现把这种植物的油榨出来，可以让人上瘾。他定期在以诺城兜售这些东西，很快就赢得了一大批忠实的客户。
现在，诺亚在城东有一个自己的手工作坊。他每天都泡在作坊里，每隔一段时间就捣鼓出一些奇怪的东西。一开始，妮娅还试图劝他做一些令人尊敬的营生，后来也看开了，只要家里够吃够喝没乱子，就随便他怎么折腾——何况贩卖大麻油的利润非常高。
诺亚起床吃好早饭，和妮娅与孩子们——不包括儿媳妇——吻别，然后迈着悠闲的步子朝以诺城唯一的一家酒馆走去。
一路上，两侧的民房不时有居民冲诺亚吆喝：“嘿!以诺城的发明家，你的那只木鸟和牛皮究竟谁先飞上天了?”或者是，“诺亚你的双孔衍射试验解释了什么?是拉米寡妇的南瓜色内裤吗?”
每一句俏皮话都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以诺城民风淳朴，大家对于诺亚这样整天不务正业的怪家伙根本不能理解。诺亚对这样的讪笑只是耸了耸肩，他根本不在乎，那些蠢材哪里知道科学的乐趣。
科学不光是有趣，而且还能带来利益，诺亚怀里鼓鼓囊囊的东西就证明了这一点。
来到了一家豪华的酒馆，名字叫做“神恩无限”。其实，它只是一个长约25肘、宽约20肘的宽大房间，地板上铺着羊毛毯，中央的矮桌上摆着各种酒水、蜂蜜和羊奶，客人们或躺或卧，靠在柔软的地毯上开怀畅饮，不时与旁边的人高谈阔论。
诺亚走进酒馆的时候，客人们都纷纷坐起来跟他打招呼。诺亚在这里很受欢迎，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够提炼大麻油的人。这个优点让别人对他的其他怪癖多少能够容忍几分。
诺亚笑眯眯地问候每个人，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灿灿的莎草纸。这些莎草纸已经吸饱了大麻油，摸起来非常滑腻。兴奋的酒客们纷纷凑过来，每人拿走一张莎草纸，把它裹到烟草叶上，再卷成筒形。急不可待地点燃。一时间，酒馆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每一个取走莎草纸的人，都给诺亚一些东西作为交换。有些人给的是骡子和马，有些人给的是上好的乳酪，还有些人试图用自己的妻女作交换，最后一个交换品被诺亚礼貌而坚决地拒绝了，他不想让妮娅伤心。
交易非常顺利，一会儿工夫，诺亚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今天的收入足够自家吃上整个星期了。诺亚正打算收摊，这时候，有一个人拍拍他的肩膀。好奇地说：“能给我一张吗?”
“哦，你有什么来交换?”诺亚问，同时观察了一下这个人。这张脸他没见过，估计是外乡人。
“你全家的幸福，你看这个如何?”那人笑笑说。这是一张平凡的脸，即使笑起来也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就好像是一张平面画。
诺亚的怪癖又犯了，忽然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对古怪的东西或者人都有强烈的兴趣。他递给那人一张大麻莎草纸，说：“很好，成交，不过我想知道你怎么支付?”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东西该怎么用?”
诺亚热心地教这个外乡人如何在烟叶上扎洞，以便能够更彻底地渗入大麻油；如何把烟叶和莎草纸巧妙地卷在一起；如何用高温的煤炭块点燃；如何吸……
外乡人很快就深深吸了生平第一口大麻烟。淡蓝色的烟雾从他的鼻子里喷出，喉咙里发出一阵舒服的呻吟。
“很带劲吧?它可以让你头脑清晰。”诺亚得意地说。
外乡人点了点头，又吸了一口，表情飘然若仙。这时候，他们身旁一个吸足了大麻的酒客突然把杯子扔向天空，兴奋地大声嚷了一句：“天堂啊!就在这里!何必去天上求呢!” 外乡人听到这一句话，不禁皱了皱眉头：“这听起来有些僭越权威，你们这里的风俗可不怎么高尚。”
“那只是吸了大麻兴奋过头而已，不必在意。不会抢了耶和华的生意。”诺亚漫不经心地回答，低下头开始清点这一趟交易的收入。
“这种东西容许人类这么放纵，难道不违背神的旨意吗?”
“神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我们做食物。这当然也包括四氢大麻酚。”
“什么?”
“四氢大麻酚，就是我提炼的大麻油。这是它的学名。我想。神赐给我们植物的时候，一定是连里面的化学物质都赐给我们了。”
“可我记得人类共同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已经给所有的东西都起了名字，我们遵循即可，何必另立名目呢?”
诺亚拿起一截大麻莎草纸，解释给外乡人听：“大麻是植物的名字。而我命名的，只是它其中一部分化学成分，连10％都不到，当时亚当起名可没细致到这份儿上。”
外乡人不再说什么。
“好吧，我就要走了，你要如何支付你的承诺呢?”诺亚问。
外乡人把烟搁下，吐出一个烟圈，说：“你在城里有一个作坊吧?我们不妨散步过去，我会慢慢告诉你。”
“也好。”
于是，两人动身离开酒馆，把那一群已经进入癫狂状态的酒客抛在身后。诺亚带着外乡人在以诺城的大街小巷兜来兜去，这个人怪异的表情不时招致路人好奇的目光。他们这里很少有外地人拜访，不过当他们发现陪同的人是诺亚时，就恍然大悟了——和怪胎同行的，当然也是怪胎。
当他们走入一条僻静的巷子时。外乡人忽然平静地说：“我决定毁灭世界。”
诺亚猛然停下脚步。外乡人猜测他下一个动作就该是跪在地上哭泣了，但是这个猜测落空了。诺亚只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每个人在失意的时候，都难免会这么想。我能理解。”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好吧，就当你是认真的，那你如何支付我的酬劳?”
外乡人露出一丝微笑： “而我支付给你的报酬，就是你全家在这场灾难中的安全。”
“哦，这听起来很有吸引力。但是为什么你要毁灭世界?”诺亚没当真，但饶有兴趣听他说下去。
“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思的净是恶，他们整天只知道酗酒、玩闹、吸毒(说到这里。诺亚做出一个抱歉的手势)，我后悔把他们造出来，所以我要把所造的人和走兽、昆虫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去。我后悔造他们了。”
“真是激进的观点。这么说你是个革命家喽?”
外乡人傲然道：“不要拿那种卑微的东西来比拟我，我是自有、永有、不依附任何东西而存在的。”
“好吧好吧，那你到底是谁?”
“昨天你赶走了我的使者，所以我决定亲自来了。”
诺亚挠了挠头，上下打量了外乡人一番，有些惊讶：“这么说，你就是耶和华?”
显然，这个直截了当的称呼让外乡人很不舒服，他的腮帮子鼓了鼓，不好发作，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他在等待着诺亚匍匐在他脚下，浑身颤抖着恳求神的宽恕。可诺亚只是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奇珍异兽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这么说，你真是耶和华?”诺亚试图伸出一根指头去碰他，但被巧妙而不失体面地躲开了。
耶和华严肃地警告他：“你不可以试探你的神，以诺城的拉比没教过你吗?”
“哦，自从我上次把硫黄、硝石和草木灰倒在祭坛上以后，他们就不让我进教堂了。”
“……这不算是大罪过吧?”
“看从什么角度来理解了。当时，我只是想试验一下这种混合物在密闭环境下的高温反应。结果一个拉比在用羔羊祭神的时候替我点了火，然后爆炸了……”
“好了。好了。这与主题无关。”耶和华摆了摆手。 “总之。我决定要毁掉这个世界，而且需要你的帮助。”
“你打算怎么做?如果是要刚才那个爆炸配方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是1:7.5:1.5，威力最大。”
“不，不用那种简陋的东西，将会有一场大洪水，淹没整个世界。”耶和华威严地说。
忽然，诺亚爆出一阵哈哈大笑，笑得鼻涕眼泪都哗哗地流出来了，让耶和华觉得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到他停下来，耶和华问他为什么会笑，诺亚喘着气回答：“真有你的……我笑得不行了……大洪水?你知道不知道如果要淹没整个世界，得要多大的降水量啊?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水，你又打算把水排向何处?”
耶和华挑了挑眉头说：“一般来讲，这是很荒谬的。但是我是神，我既然有办法创造天地，就有办法毁掉。发动滔天洪水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可整个世界的陆地面积大约是2.98亿平方肘，就算3亿吧。如果你想达到淹没的效果，就必须要准备起码10肘深的水。也就是30亿立方肘的海水。海水的平均密度……要把这么多水抬升起来。流经所有陆地，需要做的功是……我的天。你就别指望在第七天歇一切工了。”
耶和华咆哮道：“不要问我技术细节。神迹是不可捉摸的。”
“这可不一定呢。就算是上帝，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办事啊。自然规律是你创造的，如果你违反了，就等于否定了自己。”
耶和华似乎被这个逻辑给吓住了，过了半天，才回答说：“……当然啦，一切都会按照自然规律实现，我只是作为第一推动力存在罢了。”
“那就好，总得给神迹找点科学的理由，否则人类早晚会意识到神在科学体系里不是必须的。”诺亚带着满意的神气，“不过你干吗偷偷摸摸地告诉我，干吗不干脆显示一下神迹吓唬一下全世界的人?”
“该死，我不想把这件事弄得太过招摇!至少目前不想。”耶和华愤怒地拍了拍袍子，这个讨厌的家伙问了太多问题。他现在终于了解，人类最讨厌的地方不是擅自吃了智慧果，而是拥有太强的好奇心。
两个人的谈话陷入了僵局，于是，他们一起沉默地向前走去。在诺亚的作坊高高的烟囱进入两个人的视线时，耶和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缓缓开口说道：“我有一份工作给你。如果你能够完成，那么就可以挽救你的全家。”
诺亚皱了皱眉头：“等等，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吗?你挽救我全家，换了我的大麻油，现在怎么又多了一份工作?”
“因为这很重大。”
“没啦?就这么个理由?”
“没了。”耶和华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儿矜持，他猛然揪住诺亚的衣领，凑到他鼻子跟前恶狠狠地喝道，“听着!不要试图挑战神的权威，不准再问一些蠢问题。我要你造一条方舟，把你全家和我想留着的动物都给我放进去。这样，当洪水降临的时候，你们这些混蛋就能够幸免于难，给新世界保留一些该死的种子，明白了吗?”
“不能带上酒馆里的那些朋友吗?他们是我的老主顾。”
“不行!”
“那玛法和诺安呢，玛法的无酵饼做得很好吃，诺安还欠着我钱。”
“我说不行!只有你和你的全家!”耶和华几乎是 吼叫了。
诺亚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他推开耶和华，有些胆怯地说：“就是说。我替你完成这项工作。你保我一家大小平安。”
“对。”耶和华松开他的衣领。似乎松了一口气。
“听起来像是个威胁。”诺亚低声咕哝着，“可你为什么选中我?而不是那些拉比或者城市总督?”
“只有你是一个完全的义人，而且你刚才与我同行。”
“完全的义人……别傻了。我才不信这个理由。义人们都是些拿道德标准衡量物理定律的白痴。”
耶和华的表情告诉诺亚，他的内心里也是十分赞同这个说法的，他说道：“好吧，事实上是这样，整个以诺城只有你具备工程学的背景，其他人甚至不知道如何把钉子敲进墙里。”
“这个理由还差不多，爱科学的人总会活得长一些。”诺亚掏出钥匙，打开作坊的大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不进来喝杯奶茶吗?”
“不了，我不想在人间呆太久，这里弥漫的杀戳气息让我很不舒服。”
“那好吧，明天一早请过来这里。”
“什么?我还来做什么?你的建造工作不应该立刻开始吗?”耶和华一愣。
“很多细节还得敲定才行，我们要谈的事情可多了。这可是毁天灭地的大事。”
耶和华按了按太阳穴，他以为自己已经受够了，想不到明天这种折磨还要继续。如果这家伙不是整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他早就被闪电劈死了。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撒旦一直没有试图诱惑诺亚，那家伙的眼光倒是一向很准，知道谁可以诱惑、谁避之则吉……
等到耶和华走远以后，作坊的门忽然又打开了，诺亚的头从里面伸出来，说：“喂，我说耶……呃。我主耶和华。”他在称呼上做了妥协。
“又有什么事?”耶和华近乎绝望地呻吟。
“我要向你忏悔。其实，我不是考虑到家人才答应的——你淹没整个世界这个狂想，简直太对我胃口了，太好玩了。”诺亚咧开嘴笑了笑，“我迫不及待要看看呢。”
说完以后，诺亚砰地把门给关上了。耶和华在这一瞬间对自己的选择有些后悔，但神是不能后悔的。
第二天一大早，耶和华还是以原先的样子出现，他不想被以诺城的人认出来。他飞快地走到诺亚作坊门口，看看左右没人，敲了敲门。
让他吃惊的是，门里响起一阵响亮的喇叭声，然后木门自动打开了。他从门缝看到了一些机械构造，不过那些看起来很复杂，不像是神的造物。
“请进。”
诺亚早已经在作坊里恭候了，他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耳朵上夹着一支削尖的石笔，手边堆着一大堆泥板和莎草纸。等到耶和华坐到他对面。诺亚推给他一杯饮料。
耶和华犹豫了一下，只喝了一小口。这让他想起来那名不幸的报喜天使——那位天使自从被浇了一身葡萄酒以后，一直郁郁寡欢，每天跑到凡间借酒浇愁。还学会了用翅膀划拳，这可不是好兆头。他早晚会堕落的。
诺亚看耶和华没有继续喝的意思，说道：“我是想听听你对整个工程的具体要求，我们做工，总要遵照神的旨意嘛。”诺亚给他戴了一个高帽，继续说，“既然要做一个方舟，那总得告诉我你想把它造成什么样子。”
诺亚把泥板和莎草纸摊开，从耳朵上把石笔取下来，摆出聆听的架势。
耶和华很满意，略作思忖，然后说：“你要用歌斐木造一只方舟，分一间一间地造，里外抹上松香。”
“松香是打算防水用的吧?”诺亚把这些要求——记录下来，“这个选择很好，可惜还不够好。我建议用竹漆。它的防渗性更好一些。至于建材，你难道不喜欢柏木或橡木?”
“歌斐这名字听起来比较神圣——这可是一条圣船。”
“这也是一条要在全球大洪水里航行的船，没理由不把它造得尽量结实点。歌斐木的木质太疏松了，我怕一个两米高的海浪就能让它散架。然后我全家、地球上的动物还有你的名声就全沉入海沟了。”诺亚说。
耶和华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于是妥协道：“那么用橡木吧，不过在采购单上还是请标明歌斐木。”
“其实，如果使用一种铁矿石的化合物，抗风浪性会更好，我曾经试验过，只要往铁里加一些炭就行。”
“它神圣吗?”耶和华只关心这个。
“你可以把它叫做歌斐钢。”诺亚随即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大规模生产，我的发明对于以诺城的技术能力来说太超前了，就算知道原理也没什么用。”
“我在创世的时候，可没想过这样的事，铁就足够好了。”
“这个问题我们等一下再讨论，你继续说吧。”
耶和华深吸了口气，他对接下来的话很有信心。昨天他已揣摩考虑了很久：“方舟的造法乃是这样。要长300肘，宽50肘，高30肘。方舟上边要留透光处，高1肘。方舟的门要开在旁边。方舟要分上、中、下三层。”
诺亚带着挑剔的眼光看了一眼记录：“只是这些而已?”
“呃?”
“恕我直言，你现在说的，只是造一间大屋子罢了。”诺亚不耐烦地用笔捅捅耳朵。
“我只是个客户，诺亚，客户只会提出自己的需求，而具体的则由你们来完成，不是吗?”
“那你一开始就应该告诉我，你要造的只是一个能浮起来的木房子。如果你想造一艘船，起码该告诉我你想要的吨位、船型、桅杆结构，还有你想要的最大载重量——你想装多少动物?”
“我正要说到这里呢，不要打断我!”耶和华恼火地拍了拍桌子。诺亚出于对唯一真神的敬畏，闭上了嘴。
“凡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七公七母。不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一公一母。空中的飞鸟，也要带七公七母。”
“这是你全部想带的东西?”
“对。”
“那……我能问个问题吗?”
耶和华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只要问题不蠢就可以，问吧。”
“蝙蝠我们要不要带?”
耶和华似乎被噎了一下说：“呃?你说蝙蝠?”
“对啊，蝙蝠的分类很重要，我不知道它算畜类还是鸟类……你看他像牛一样会哺乳，还像杜鹃一样会飞。”
“算鸟吧……”耶和华的口气很不确定，他忘记当初为什么要造它。
诺亚埋头记录，然后抬起头：“哦，对了，还有鸭嘴兽，我记得那是个怪胎。”
“那个不要管，它在澳大利亚过得很好。”耶和华压住怒气。
“下一个问题。空中的飞鸟包括渡渡鸟吗?那家伙可不会飞。”
“算了，让它灭绝吧。”
于是，诺亚把这不幸的生物从名单上勾掉，心想。大洪水之后大概就没人能见到它了。耶和华唯恐他又提出什么古怪的问题，他知道对付这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把话说得模糊。于是他急忙抢过话头： “飞各从其类，畜生各从其类，地上的昆虫各从其类。就这样。”
“从什么类?你是指按照门－纲－目－科－属这样的层次划分吗?还是按照你说的耶和华式分类法口洁净的和不洁净的?”
“随便你……”耶和华不耐烦地嘟囔，“反正只要鸟把那些蚂蚁、蜜蜂、蜘蛛之类的都塞进去就好了。” 诺亚若有所思地拿石笔敲了敲下颌，说：“可是，我必须指出，蜘蛛属于蛛形纲的，和昆虫纲是并列关系。昆虫都有六条腿儿。”
“这我还真没怎么注意过，当时要造的东西太多了，我照顾不到细节。”耶和华试图辩解。
“其实很好分辨，你捉一只蟑螂来就知道了——不过，我觉得蟑螂就不必特别关照了，那玩意儿到哪都活得下去，无论是大洪水还是杀虫剂都很难把它们都干掉。”
“我尽量，”耶和华尽可能让自己的回答简洁，免得节外生枝，“最后一点，你要为自己和它们囤积各样食物了。”
“扑通”一声，诺亚从椅子上滑落下去，手里的泥板也摔到了地上，裂成数段。耶和华伸出手去把他搀扶起来，却听到他发出一连串呻吟和抱怨。
“你疯了吗?给它们每一种都准备食物?那得花多大的工夫啊!”
“青草、水果和肉，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根本没那么简单。”诺亚把裂开的泥板其中的一段拿给耶和华看，“这家伙只吃十二种桉树叶的树叶，它们全都生长在南半球的那块大陆上。”他又翻出另外一块，“而这个家伙，只吃特定范围内的竹叶，以诺城方圆几百公里内根本就不产这种植物，得去东边找。你不能指望方舟上给它们提供完全的食物。”
“方舟只是为了保全物种，不是为了在里面另建一套生物圈系统嘛……”耶和华回答。
“按照您的设想，我们最少有将近一百五十万种动物需要带走呢。”诺亚语带讽刺地说道，“就算它们全都不挑食，只吃肉和干草——你打算发多少天的洪水?”
“一百多天吧……”耶和华的语气变得有些不确定。
“好，就算是一百天吧。一百五十万种动物四分之三吃干草，四分之一吃肉，——这是根据食物链能量传递性划分的比例——每一种动物每天喂两次，平均一次喂两弥那食物(Maneh，圣经重量单位，约等于一公斤)，那么我们至少得需要两千万他连得的干草和肉!(Talent，圣经重量单位，约等于三十公斤)
“还不只如此，我们全家还得照料这些该死的洁净动物的排泄。每天光这些家伙排泄的粪便，就至少有十几万他连得。我们一家只有八口人，就算没日没夜不停地干。每天也只能清除十分之一。这样不用一星期，你就会得到一条大粪方舟。
“还有通风系统，我们必须为每一只动物提供良好的空气循环，否则它们会被汗液、粪便和腐烂食物活活熏死。这得要一整套中央空调系统，以及非常复杂的通风管道，这些都必须在设计船体的时候就考虑到。现在的技术能力，甚至连扇页和管道阀门都做不出来。”
耶和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么多。
诺亚摊开双手，用宽慰的口气说：“当然，这一切困难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
耶和华猛然抬起头来，眼神里似乎恢复了希望：“哦?你有主意了?”
“不，我只是想说，这一切困难的基础甚至都是不存在的。”诺亚拿起石笔来，罗列出一连串可怕的数字。这些数字在耶和华眼里，比他安放在伊甸园周围会四面发火的基路伯还可怕。
“根据你给的方舟尺寸，三百乘五十乘三十，就是说整个方舟的空间是四十五万立方肘。您希望留种的一百五十万种动物，平均每一种动物只能分到0.3立方肘，这点地方甚至不够一只狒狒蹲着的，何况还得带上七对。”
“可老鼠和几维鸟占不了多少地方吧?”
“您的名单里还有大象、河马和犀牛呢。光一对非洲象，就有六百多他连得重。”诺亚最后做出了结论。“总之，别指望您的小方舟能够放下这么多动物、食物和它们的粪便——我这还没考虑我全家的居住条件呢。我那几个儿媳妇可对隐私看得很重。”
耶和华已经被这些计算弄晕了头，他揉着太阳穴，默不作声。
“还有。您只提及了动物，却忘记了植物。地球上植物的种类恐怕比动物还多。如果不采集它们的种子，等到洪水退去以后，这一船的东西恐怕只能靠吃蓝藻活着了。”诺亚毫不留情地朝井下扔进最后一块石头，“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们很幸运地捉到了全部动物，收集到了全部植物种子。并且把它们都挤进方舟。方舟的总载重量也已经超过了浮力，一入水就会沉下去，变成潜水艇——你要我建一艘潜水艇吗?”
“哦，不。”
“我想也是，一艘潜水艇要求的技术更复杂。实际上，一开始我就猜到了，您的方舟计划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是不可能实现的。”
“今天就到这里吧。”耶和华小声地说。
诺亚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动手为他卷了一支大麻烟，说道：“来吸一支吧。这支是免费的。”
耶和华听到后半句。把烟接了过去。诺亚点燃烟卷，耶和华贪婪地吸了几口，疲惫的神色减弱了几分。他认为自己创造了天地和自然规律，却被这种规律折腾得筋疲力尽。施展神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否定自己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诺亚一直安静地在旁边等着，等到耶和华情绪稍微恢复平静了些，诺亚递给他一块湿毛巾，让他擦脸。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别那么愤世嫉俗。”诺亚说。
“嗯?”这一次耶和华忽略了后半句。
“按照自然规律，人类总是会进化的。早晚有一天，人类科技能够达到你对方舟的设计要求，到时候再下手不迟——现在，你不妨稍微纵容一下他们，等到他们更先进，也更可恶的时候再说。我敢打赌，等到那些家伙掌握了科技以后，一定比现在更加不可救药。说不定到时候，根本就用不着你来操心毁灭世界这种事呢。”
“那要等上多久?”
“我想也就等上两三千年吧，对神来说只是眨眼的时间。”
耶和华在沉思，他犹豫道：“可这一次怎么办?我不想半途而废。”
诺亚轻松地说道：“没关系，只要伪造一段故事就好——这个我很在行——至少让后世留下这么一段记忆就行，反正其他许多历史也都是歪曲的。”
“就是说……仍旧打算建造一个方舟?”
“准确地说，是我公开宣布这么做，反正我经常做些奇怪的东西，他们不会惊讶。反正我也想换一所大房子了。”诺亚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你真是个好人。”耶和华感激地握住他的手。“你不要什么报酬吗?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诺亚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羊皮纸，上面用墨鱼汁密密麻麻地写着字：“能把我写的小说埋到死海边上的山洞里吗?就是稍微靠近昆士兰的地方……对，故意弄旧一点儿，我想我这个创世故事一定比你的有可读性。”
耶和华叹了一口气，把手稿接了过来，发现这个创世故事确实比他的版本有趣，更具备商业元素。更曲折。里面出现了性、三角关系、反抗、背叛和绝望的堕落。尤其是里面那个虚构的女主角利利斯，充满了戏剧色彩。
“这家伙确实有些才能。”耶和华在离开诺亚的作坊时心里暗想。
在下一个瞬间，他来到了死海边缘——这不违反物理规律，只是量子力学的一个小小应用——把这份手稿认真地藏在一个岩洞之内。 于是，事就这样成了。
神眨了眨眼，三千年就这样过去了，诺亚方舟已经成为一个快被人遗忘的传说。
世界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人们把耶和华创造的东西肆意打碎，再胡乱组合在一起。他们比诺亚做得还要过分，粉碎得还要彻底，组合得还要诡异。
当耶和华再度降临到这片大地的时候，他发现几乎没有一样东西还保持着创世时候的原样。
太阳比很久以前更大，更炽热。大山被罩上光滑的钛制外壳，江河两侧浇铸着暗灰色的混凝土，取代绿色植物的是无数光合作用转换仪，天空遍布同温层喷气飞机清晰的白色尾迹，大海上立满了金属怪物与油污，南极和北极已经变成一片汪洋。耶和华闻了闻空气，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人类究竟如何从自然界提取出如此古怪的化学物质并把它们灌进空气中。
“喂，你。”耶和华冲他见到的第一人喊道，凭借着神的力量，他认出这是诺亚的直系子孙之一，同时也弄到了他的名字：“诺亚”——和他的祖先一样。诺亚此时身穿一套连体的银色衣服，正试图爬进一个类似方舟一样的金属机械。
诺亚听到呼喊，停止了动作，把脸转了过来。
“你好，我是耶和华。”这一次耶和华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嗨，你好。”诺亚冷淡地回答，“有什么事吗?” “耶和华”这个名字没给他任何触动，这是个科学昌明的时代，耶和华只在历史课本和讽刺小说里出现。
“我和你的祖先曾经约定，要你造一个方舟。”
诺亚用手敲了敲身旁的巨大飞船，说：“如果你指的是这个，我已经造好了。事实上我正打算启动它——如果你没其他事的话。”
耶和华对他的效率感到迷惑不解，眼前的方舟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是个流线型的船型机械，头部尖削，尾部由三组巨大的喷口组成，两侧的机翼折叠成两个古怪的梯形。重点是，这个东西并不很大。
“可是动物们呢，你如何把它们放下?”
“它们都在这里了。”诺亚从口袋里拿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晶片，“里面有地球现存每一种生物的DNA，大约有十几万种。”
“十几万，可我记得光是动物就至少有一百五十万种，你的祖先告诉我。”
“我说的是地球现存生物。如果那个传说是真的，你打算发动大洪水来毁灭世界，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件工作已经完成了。”
耶和华环顾四周，注意到海平面比他创造世界时要高出许多。为数不多的陆地依靠堤坝在做着顽强而徒劳的抵抗。
“该死，我创世时明明说的是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现在一切都倒过来了。”
“至于人类，你不用担心。地球上的居民差不多都走光了，我是最后一批乘坐飞船撤离的。我们会去月球和火星——现在地球是你的了，祝你愉快。”
说完，诺亚把晶片收起来，走进方舟，把耶和华一个人扔在外面。
很快，方舟尾部的三个喷口开始点燃，耶和华创造的铀235在发动机里剧烈地反应，整个方舟都震动起来。十秒钟之后，巨大的力量开始推动方舟优雅而缓慢地朝着天空飞去。
“我早就说过，大洪水也罢，方舟也罢，早晚都会发生的，这根本不需要耶和华的推动。”诺亚望着舷窗外逐渐变小的耶和华身影和逐渐变大的海面，在心里说。他确信耶和华能够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