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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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去年秋日的某天,我陪父亲回了一趟老家。说老家,其实不远,由于道路的修筑和畅通,从余姚开车过去十分钟左右而杭州到余姚现在坐高铁四十分钟左右,对于常年在上下班高峰忍受拥堵的当代人而言,这点时间并不算什么。奇怪的是,每每都会念及,但去的次数并不多,每次去,心里都会把它当一件大事看待。
  在我的记忆里,幼年时去一趟余姚要走很长时间的田野小径,还要过两座桥。我大抵是趴在母亲的背上,那种感觉是温暖的,犹如贴着土地。母亲已经离开八年多了,我也将知天命,但那种温暖却从没有消失过。
  曾经在我眼里高大的房子,现在变得低矮而狭窄,因为长年不住人,显得有些破败。父亲有些伤感,这祖宅相当于他暗处的胎记,于我也一样,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它显现出来,会提醒我们的来处。
  祖宅位于东厢房的一角,属于一座江南大院,和它一街之隔的就是这个村的祠堂,现在是当地的文保建筑。每次站在这大院的屋檐下时,心里就有鲁迅在小说里所写的念头出现,原来祖上也曾经阔过。这大院里当时住的都是不出五服的血亲,现在除了几个老人,大都搬到外边住了。大院里住的人具体的关系颇为纠葛,我一直弄不太清楚,而从名字的排行中可以窥见端倪,到了我儿子这一辈,这蛛丝马迹也抹去了。如果在异地邂逅,大概需要找很多把钥匙才能打开通往故土的门。
  而木质的楼梯在岁月中消沉,现在只要一抬腿,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是衰老的回音,从遥远处传来。屋檐还能挡风遮雨,瓦松依然点亮在我们所推开的窗外,而楼梯已经颓废得吱吱呀呀,这窗是打开幼年远游思绪的不二法门:有星辰,有浮云,有奶奶的溺爱和她所讲述的故事。
  无论是人和物,这种衰老或许是不可回避的。我所熟悉的那些亲戚,他们要么都住到了城市的楼房里,要么在这个村庄审批了另外的地界造房,一幢幢小别墅的模样。即使是那些能力有限的老人,也都住到了新农村建设统一规划的多层建筑里,这大院,多少像是蝉脱壳后留下的蝉蜕,虽然还紧紧巴在树干上,却已经把灵魂释放出去了。
  我一直很奇怪当年分配房子的先祖是怎么想的,比如东厢房属于我爷爷和小爷爷一脉,然后东厢房的南和北屬于我爷爷,中间属于小爷爷一家(小爷爷又有三个儿子),过道是公用的。这到今天造成的一个结果是,整个大院的房屋所有权犬牙交错,要翻建便要征求多家人的同意,而人心的复杂常常让这些念头出来后转眼烟消云散。
  一家人。也许在先人的观念里,他们是有意为之,这种状态的居住让同宗人能够有更加密切的联系,而团结就是力量。
  二
  在我儿子童年的时候,我曾经把奶奶讲给我的故事讲给他听。出生在电脑和动漫时代的他并不感兴趣,出于对父亲的尊重,他会安慰性地倾听片刻,然后果断转移话题,每每让我沮丧,那些鬼故事,那些憨女婿,怎么就失去了吸引力了?
  我最初的想象,正是被这些故事所打开,但现在,在这些故事的讲述地,我同样变成了一个陌生者,被幽暗的光所照亮:“祠堂、河流、垂柳、犬吠、鸡鸣……这些乡村的配置,江南的嗓音,剥去一张蛙皮的斑斓”(选自拙诗《旧居》)。
  在蛙皮斑斓而潮湿的面具之后,也许我们才能面对真实的田野,就像在离开多年以后,才发现滋养我的那些泉水依然流淌于地底。有一个有趣的童年就像是进入了一间储存丰厚的库房,时不时会有一些惊喜的发现。
  我奶奶是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女人,后来回忆,在她给我讲的故事里充满了才子佳人和妖魔鬼怪的影子,还有就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的理念,而我的母亲有些文化,有时也会给我讲些外面的世界。那个时候,父亲大学毕业后在杭州工作,母亲是知识青年下乡后还没有来得及返回城市。对贫穷生活和物质匮乏的记忆,通常会被时间熨平,但在这种小心翼翼的熨平过程中,一条路突然有了分叉,之后能够让我找到更多的乐趣。
  那个时候的娱乐不多,但我们有自己制造乐趣的方法,在热天时找一条沟渠,用泥筑两道围墙堵上两头,然后把水舀出去,翻动淤泥,便能够得到许多滑溜溜在沟底乱窜的泥鳅,运气好的话还有黄鳝,标配的小惊喜是水蛇的出没。在水沟的土中,还有一种长得类似于螳螂的学名叫蝼蛄的昆虫,抓起来,很无力地在孩子的手上挣扎。那个时候,多半是有些骄傲的,但如果有蚂蟥叮在腿肚子上,胀鼓鼓的仿佛可以看到它所饕餮的血,则多少有些败兴。
  相比于钓鱼钓虾,钓青蛙是孩子的乐趣之一。青蛙比鱼虾要好钓许多,和它们外表的绚丽多彩不同,青蛙很笨,找一截竹竿,绑上绳子,在绳子上绑上田螺或知了肉,或者类似的肉都可以。把竿子伸到草丛之间,小频率晃动竿子,青蛙会以为绳子所绑的是活物,会弹出舌头去吞吃,然后就可以收入囊中了,甚至连诱饵都还绑在绳子上,在田野的自然背景下,这一小块的肉触目惊心。我懂得鸟为食亡的道理大概是此时,虽然懵懂,但悲哀却是有的,为青蛙,也为这些盲目中觅食的生灵。
  许多年过去,有时行走在田畴阡陌之间,如果是在夏秋两季,蛙鸣还是可以听到的,但似乎和童年的青蛙有了不同:如果在草丛中行走,惊起的响动中,青蛙四散逃逸,似乎没有儿时见过那种大只的,也许是蛙的种族已经变异。
  有很多幼时所做的愚蠢的事,到了溺爱者的眼里,都成了你天赋异禀的证据。奶奶活着时,时常会说,在我三岁或者四岁的时候吧,有一回蹲在屋后的墙角边,在和一条蛇说话,我有多乖啊,也不用手去摸蛇,只是和它说话,而蛇盘着身子,昂着蛇头,吐着尖尖的蛇信子。当时把走过来的奶奶吓得后背爬满了一身汗,但不敢大声叫,怕蛇受到惊吓而实施攻击,蛇也许感受到有人接近的声音,逶迤着,迅速爬入石隙间。
  我至今不知道这蛇有没有毒,也许,只是一根草绳罢了,也许,只是奶奶对我爱的影子。
  就像童年时养过的那只黑猫,那真是一只黑色的精灵啊,我常常把它想象成老虎,或者就是故事里老虎的师傅,我固执地以为它有这样的禀赋,而这只猫,很多年后依然潜伏在我的身体里,和我说话,和我交流生活所不能抵达的地方。   现在,在许多事已经改变了以后,这只黑猫所潜行的猫洞居然还在。小时候,我会趴在地上去觊觎猫洞,仿佛它深不可测,实际上只是一墙之隔,两边的世界都是我所熟悉的,但这个通道把两个世界的气息贯穿在了一起。
  只要我凝视着洞口,这猫便会“喵喵”叫着出现。
  三
  那一天我有着片刻的出神,童年时的笑声和喧闹犹如潮水暗涌,那个时候,我敏感易怒,体弱多病,但在这东厢房的蜗居里,却得到了无穷无尽的乐趣,并且支撑起了我对世界最初的眺望:生活是一种发现,而文字同样是一种发现。
  “……我甚至可以认出,墙角的苔藓。如果半开着的窗棂,让吹入的风,显得大一点,苔藓的花,在风中绽开或者凋谢。”我信手写下的这几句诗的感受是真实的,许多年后,也许在丰子恺等人的漫画中我还能读到这样的细节,犹如春风摇荡,这大概是乡土江南带给我的印痕:一群人坐在天井里纳凉,摇着蒲扇,絮絮叨叨着家长里短,有时候,也说些悬空八只脚的“大头天话”(土话,泛指故事和传说)。
  而对于孩子来说,一年中最高兴的时间,大概是轮到在自家大院的堂前杀猪。轮到杀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福利,猪下水就留在出场地的这家了。孩子的兴奋不仅仅因为可以吃肉,在杀猪的过程中,猪尿脬和猪脚蹄都是可以拿来玩的物件。前者能够吹得如同气球一样透明,而我们最喜欢的是破坏:当一个人把这猪尿脬吹得越来越大的时候,偷偷走近,一巴掌拍过去,总归有期待中的炸裂声响或吹气者的大吃一惊。
  也见过一回杀牛,不是在自家的厅堂里,而是在村的大操场上,那牛很老实,空洞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当屠刀刺向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难受,但晚饭时的牛肉却依然让人舌底生津。
  在我孩提时的眼光中,和杀猪杀牛时血腥的荡气回肠相比,更为神奇的是阉鸡,那是一门神奇的手艺。鸡被架在特置的木头架子上,会无力抽动几下,象征性地挣扎一番,而技术娴熟的师傅用绳索绑在鸡肋处,把鸡毛拔掉后,用手术刀般的物件在鸡的肌体上划一个小洞,撑开后,用带线的镊子探进去,一枚小小的鸡卵便取了出来,然后又取一枚,这鸡卵布满了血丝,精致,宛如宝石,师傅会把它们放在一边的碗碟里,而后把鸡的伤口处理一下之后,从架子上放下来,有的鸡也许会萎顿一阵子,但很快又活跃起来,有的鸡一放下就能够昂首阔步,甚至我记得有把自己身体里切割下的卵啄食干净的。
  鸡不知道的是,它的命运在这一取一放之间已经被注定:线鸡。这是通常的叫法,在往后的阶段,它的成长带着美食者的期待,它的啄食便是对美味的催化,到了年节之时,便是它生命的终结。当时我没有这样的感触,只是觉得这师傅手艺的神奇,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有着沉浸于某项工作中的优雅,“无他,唯手熟尔”,后来读书时读到这一句时,偶尔会想起那蝴蝶般上下翻飞的手,但这手熟需要专注和量变后生出的巧。儿童时的我,对这样的手艺是有一种敬畏感的,尤其当周边的大人不怀好意打量你的裤裆时,那道对成人世界的门仿佛一推就能打开。
  但事实上我们只是撒腿就跑,在他们用戏谑的口吻说要师傅把我们的也给割了的时候,我们一跑了之,带着对权威的害怕和未知事物的恐惧,而那些血淋淋的鸡卵,放在饭锅里蒸熟了便成为成人佐酒的引子。在他们用筷子去夹鸡卵之时,脸上会浮现出只可意会的神情。
  四
  孩子时对远方的向往,更多的是对时间的向往,也就是长大,但身体的成長对孩子来说感觉缓慢。我对远方的向往不是来自于身在杭州的父亲,尽管那个时候杭州也是远方,而是一个说书人:瘦弱,有着书生模样,他好像还能唱,每次演出都会有简单的化妆。
  后来想,这个人想必是延续了我们老家那一带“的笃班”的传统,这个说书人大概是长得眉清目秀的,在村子里演出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某某家的闺女给拐跑了,这闺女生得水灵,已经定亲,但就是义无反顾跟着这个说书人走了。
  那段时间,村子里在传说这个说书人会下药,而村里的闺女是被下药后迷得神魂颠倒才出走的。在孩子的内心,对这样的说书人其实有着内心朦胧的佩服,而对成年人所吓唬孩子的那种别和陌生人说话的告诫并不以为然。
  大约一年后,这闺女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回来了,身上也有着和村子里的人不一样的气息,就是我们在那个说书人身上所看到的。再过了几天,说书人也出现了,依然是文质彬彬的模样,那些说他有迷魂药的言辞突然就销声匿迹了,人们有些疏离又不乏亲热地和他打着招呼。
  说书人就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外面那个世界的喧嚣。
  风吹来吹去,但镜面依然是波澜不兴的。我之所以记得说书人,是因为他教了我一种折纸船的方法,很容易就能折叠起来,而船是能够带给我远方的想象的。孩子的时候,做一件事情,就是竭尽全力去做,我又很执拗,折了很多纸船,大大小小的,放在家里的橱柜里,这和后来有了儿子,看他玩恐龙和小兵人其实是一样的。
  有一次在外面野够了回家,照例去巡视自己的“港口”,几艘最大的船却不见踪影,赶紧问奶奶,说大概是我表哥拿去玩了,他正好过来看外公外婆。
  在屋后那条宽阔的河面上,我看到了我的船,装着石头,在水面上漂荡……
  那是种巨大的失落,对于我而言,它是一次告别,我开始知道失去的滋味,但好在孩子的幸福和烦恼都比成人来得容易,在这年夏天的时候,我开始着迷于在地上挖尚未脱壳的知了,找一个纸箱子把它们养起来,放置些树枝,到了它们该脱壳的时候,它们就会爬上树枝,我看到它们柔弱的身体从泥土色的外壳中钻出来,当外壳裂开,它像是从地下的梦中醒来,当时我并不知道它有长达数年的地下准备期。
  它像是一个梦,当它略微长大一点,在脱壳后的一两天里,它变得皮实起来,如果它是雄的,我用手去挠它腹部的两块板,它就会叫唤起来,是本能,却是被我所掌握着的。
  东厢房天窗的光依然能够照射下来,像是光的烟囱,因为阳光的缘故,看起来有很多尘埃在舞蹈,这舞蹈中让我看到自己曾经做过的游戏,那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摸索吗?
  (选自2021年第6期《山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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