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条

来源 :江南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kri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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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 鹭
  白鹭是什么
  像扔出的问号,滩涂上伫立良久
  也可能正在商量
  把江心的春节租走,出三门湾
  去泉州、广州
  白鹭是什么
  整个冬天光靠一身雪不够暖和
  还要加瘦细长的腿,支撑生活——
  只在繁衍季节,叫声表妹
  白鹭该是什么
  水带不走的一切,都叫做“剩下的”
  海岛剩下的村庄,城市剩下的农民
  落于长夜的风,“姆啊”、“姆啊”
  但,白鹭到底是什么
  浮萍上保持平衡,養殖塘上空执着飞翔
  更优雅的卑微,一振翅
  便把我超越
  今 生
  我不知道一条狗
  能活上几年
  唯一确信的,是实诚
  周六,我从沿江中学返家
  它前肢趴地,如迎接
  刚从南书房回来的小太子
  在家的一两天,它安静地蹲在桌前
  看我写作业,像穷孩子充满羡慕
  一个冬日,我还没迈进门槛
  它在田野里看见,奋不顾身游过河
  使劲地抖着水,想靠近又怕我踢它
  一条狗打小就得离开母亲
  学习如何讨主人欢心。也想待它好一些
  可等我再回来,它已被父亲的朋友杀吃了
  只留半爿狗腿
  夜读家谱
  翻动书页,能听见祖先的哆嗦
  像破败的帆,一起风就心惊
  安居的日子如灶台上的瓷碗
  黄巢从唐朝一枪刺来,“泉州”应声而碎
  先祖把鱼鳞当创口贴,开始北漂
  一迁莆田,再迁霞浦、乐清
  四百年颠沛,都是波浪一声叹息的事
  也曾梦里把脉,舟山泊舟
  宁海求宁,象山不像久留之地
  所幸里川、赤山收留了祖上的乡音
  窗外风雨更盛,谱里恶浪充盈
  翻一页,倭寇之乱。再翻几页
  明清海禁。残页、缺页仍在逃亡中
  直到翻出没有身份证的方孝儒
  我才哂然一笑——
  刚栽活一株姓氏,爷爷
  我爷爷的爷爷,便开始喝酒、吹牛
  风,呜呜了一整天
  起风了,必须先扶住菊花
  天地才不会乱晃
  两棵盆景树,在风中
  匆忙了结初吻
  落叶只落在反方向
  有些事,已无法完成
  将被子收起,没晒干的往事
  也收起。门关得再紧
  风也会将时间吹走
  在家的人,不可能守住
  每一道缝隙
  风在窗外
  呜呜了一整天
  在我们这一带,秋天是这样
  女人有时也是这样
  像二婶被叔叔揍了
  瘫坐墙角的眼神,有了悲凉
  借 条
  小学未毕业的姐姐,吃力地
  写着借条
  白发遮挡了半边脸
  这些年,她一点点挤出头发里的黑
  为生活立据画押,像
  一株冬种作物,开始
  就历经沧桑
  姐姐把借条塞给我,这样
  “嫂子放心,我也安心”
  在比白发更白的暮色里
  姐姐停下来,阻止我送她
  我们像借条里的两个错别字
  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好扭过头去
  柔 软
  我说的雨水
  似大颗,滚过荷叶的雷
  借五谷锻磨闪电
  我说的雨水
  正沿着电线疾走
  像赶去报恩,把水捧在手里的人
  不愿留下脚印
  我说的雨水
  早稻青筋毕露,葫芦里暗生漩涡
  水的熄灭,如自圆其说的谎言
  等待散开
  插进瓶里的花
  若上锁的瓦房,获得护身符
  下雨的人漫不经心
  从绿叶诞生的地方抚摸你
  织一匹潮湿的布
  我说的雨水,柔软得就像失败
  毫无恨意
  消失的白
  月白,芦花白
  蚌珠、香鱼、小碎银的白
  焚身自证清白,蛎灰之白
  我要摁住,白纸
  明矾、白釉、白药的白
  不白来人间一遭,白露之白
  煮酒、抚琴、赋诗,学白云
  半日农耕,半日休闲,做自己的河流
  水,是水的尽头
  学白藕,沉泥埋名
  知己远道而来,江帆之白
  让白茫茫一生,成为黑的圆满
  山过高的部分
  须住高人
  借助他的高谈,把山的高度
  降下来
  从道法自然
  到各大宗教再到中医养生
  高人一口气完成三个峰回、路转
  阳光微暖,方便攀高者心事示人——
  求财赐福,增寿消灾
  不知哪座天尊已潸然泪下
  高人笑纳供养,合什送客
  转身与群山相依为命
  结 巢
  落花先走,还是
  溪水先流,谁计较
  我赠予你的村庄,好日子
  可以一再辜负   我们现在就去,梯田
  已垒起秋风之美
  阳光揉碎的谷粒,金灿灿
  多像佛祖手中的解药
  安顿下来,你腌花菜,做挂面
  我向锄头再借些力
  提前种下好天气,供你石上小坐
  锅里乌饭,有柔软的清香
  这村庄,诸事皆宜,黑夜像黑夜
  狗叫像狗叫。生下的孩子
  比抱怨多。我們用旧的岁月,背靠背
  像群山忍住的一声咳
   作者简介:方从飞,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浙江三门人。曾先后在《星星诗刊》《江南诗》《诗歌月刊》《中国诗人》《星河》等刊物上发表作品。
  明月村
  我是在离开明月村一周之后
  才开始感受这个村庄的
  据说那晚打雷了,下雨了
  但我睡得太死,不知道
  现在我的感受是,这个村庄已经
  不再是照片和文字
  而是以气味和声音的方式
  存留在我的体内
  比如我现在抽一支烟
  它就在烟雾的呼吸中显现出来
  这还是最轻微的感受
  我不敢想象,如果此刻
  我就在这张沙发上睡去
  梦中的第一站
  会不会就是
  那个两张床铺分置于楼上楼下的
  客栈(唔里客栈)
  存放的意义
  我存了点东西
  存了,当然是好东西
  不轻易打开
  存得住
  (顺便说一下,不是酒)
  为自己而存
  但在打开之前
  属于秘密
  随着时间的推移
  存放的意义
  不断发酵
  被存放的那个东西
  反而被淡忘了
  懒 惰
  在写一篇小说
  刚开了头
  到吃晚饭的时间
  合上了笔记本
  晚饭后一般都有些困
  躺沙发上
  不想再写了
  小说便停在那里
  有点不踏实
  感觉停的不是地方
  如果现在不去动一下
  就那样停在那里
  可能就停死了
  报废了
  但我实在又不想去动
  不是不想动小说
  是不想动自己的身体
  米易的番茄
  米易是我听过的
  最好听的地名之一
  可与色达和马尔康媲美
  我望文生义
  那一定是一个吃米容易的地方
  而番茄,是我最喜欢的
  蔬菜(同时也是水果)
  有趣的是,你用搜狗输入法
  打出番茄两个字
  显示框里就会同时出现
  一个红彤彤的小番茄
  样子特别可爱
  很像米易的番茄
  不信你马上试一试
  远远的阳光房
  本来是一个陈旧到不再
  对所有光线作出反应的农舍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一个重新的命名
  每一面土墙都透出阳光的颜色
  连门槛下的暗影
  也闪烁着蔷薇的斑点
  玻璃,随新的命名而至的玻璃
  与靛蓝的布料并置一处
  让浮光落于地面
  此时,再回首窗外
  所见不再是四月的景致
  而是一种心情
  啊,真的想这样喊一下
  不带任何主题思想
  纯粹的,啊
  与舅舅聊天
  我们从不聊家长里短
  因为一年才见这么一两次
  我们把宝贵的时间
  都留给了国家大事(堪比头版头条)
  这几年,他被一场卡夫卡式的审判所纠缠
  但他坚持喝酒,坚持冬泳
  坚持以一个语文老师的严谨文法
  书写自己的辩护词
  他是传统意义上的诗人
  因孤独而充满激情
  愤怒是他的粮食
  每次聊天舅娘都陪坐一旁
  为我泡茶,掺水,剥花生,砸核桃
  同时也担心着舅舅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我感觉,能够陪伴这样的舅舅走到七十多岁的舅娘
  比舅舅还了不起
   作者简介:何小竹,苗族。1963年生于重庆市彭水县。198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曾参与“第三代”先锋诗歌运动,为“非非”诗派成员。上世纪90年代开始亦有小说创作。
  饮 茶
  东窗下书房晦暗,茶炉水沸,
  静寂,解放的白色蒸汽哗响。
  晨光又挪开一寸,它们移进黑暗中。
  旅途书
  被红日疏远的雪原坠入黄昏,
  长途车扮演白象的鸣叫和奔跑。
  瞌睡,醒来。奇异的旅途,
  钢蓝星夜下,抱成了一团黑。
  春 山
  溃烂的空山正午踩上去像淤泥,
  腹语的化雪声顺着寂静的意思下流。
  树木们分身出倾倒的阴影围着日光旋转,
  到暮时它将会丢失自己的表盘。
  此刻空旷是柔软的,潮湿的云在头顶。
  小鸟为幽静奉出歌喉,试探性的三两声。
  闲散的牛群在坡地的玉米田里觅食,   思春的哞叫像敲鼓,清冽的空气震荡。
  风声,僵硬的树丫变成温柔小步舞,
  泥土翻身,一个个喷薄而出的万物生。
  瞬 息
  夕光前,金色老虎追赶灰色兔子。
  月出后,白蝴蝶退出落叶与骨头。
  乌鸦分身法术,披覆长夜的黑袍。
  小姑娘向远走,冒领老人和深秋。
  夏至记
  夏天正午弥漫着巨大的孟婆,
  她放牧的每一粒咸汗珠在皮肤上哞哞叫。
  地铁,明灭中恍若花期的人玻璃上一闪,
  一阵抽疯的凉意,来自梦中焚心的故乡。
  两地书
  月亮在雪原上霍霍磨镰。
  猫头鹰扑翅,拖曳着一匹白布飞。
  起夜,炉火微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静,杨树战栗,村庄的木头流离失所。
  老鼠在储存室用鼻头觅食。
  集會被驱散的鸦群栖在深蓝星子下。
  何可归? 不眠的列车在梦中奔跑,
  都市霓裳舞,冷,梦里戏处画皮一场。
  崩 溃
  黑暗,从山坡松林上崩溃。失眠,
  有着群狼袭击月光的速度,秋风起。
  小世界,睁开眼睛,灯光在落叶里。
  死去活来,阴影站起来,团结得乱糟糟。
  平安夜四行
  雪花如奖状,撒落在漆黑大地,
  冻土带草木之根沉默,接受死亡的勋章。
  街头风声渐紧,灯火清空了点灯人。
  事实上,被压抑的事物在寒冬继续饮水。
  白鹭记
  停在绿树上,停在一朵雪花里,
  远观它化作剪纸,敛翅面对大海。
  它看海,或许看海的边际线。我看它,
  它刚刚平息了一场台风,用一截断枝
  用被吹散的沙滩和碎掉玻璃窗的海景房。
  这云中锦书,它来自夏季北方大平原,
  油绿的稻田间,来自我的另一副躯体。
  那少年把它误识为一朵闲云,
  它有醉翁之意,在沼泽地的鱼群中停泊。
  它把我引向仰望,当我两脚淤泥。
  它飞翔在水墨画里,用飞矢不动的姿态,
  保护着宁静之美。在温州乐清,它披挂道袍,
  任逍遥。我还是追上它,在火炬树上
  它躲过台风,而我们错过云泥之后相逢。
  看,被看,我们各自用尽了露馅的时光。
  白鸽记
  白鸽睡在黑暗的笼子里,像小巷
  木荫里有人一闪,提着空瓶打酒去。
  像一个沉船人在夏日动荡的大海上。
  像储蓄所小职员解开衬衫领扣喘息,
  然后面对一笔呆账。像小男孩举着的
  冰激凌,在贪婪的舌尖一舔一消融。
  像食客在餐厅翻开的菜单,滴出口水。
  像一个厨子提刀,刀光的一闪,像
  白色餐盘摆在桌布上,他吐出骨头。
  像笼子里空下来,一根细羽沉浮。像
  一本书,在没有点灯的房间憋着气,
  像一片雪花,在恶梦里孤零零旋转。
  像飞翔,在一首诗里保持着凝固的姿势。
   作者简介:杨勇,70后诗人。从事诗歌、小说、文学批评创作。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有大量文学作品发表并获奖,著有诗集《变奏曲》《点灯》《日日新》,散文集《纸世界》等。
  消音器
  渔夫从鲸鱼背的礁石上往前探,把触须
  探向大海深处,大海停止咆哮
  向远处天空发射两条信号线的光
  流星一般悬垂
  近处弯腰探寻的父子丝毫没有觉察
  远处大海风浪的信号
  所有声音止于他们弯腰的那一刻
  他们弯下腰的样子
  像两根弯曲的抛物线
  又像两条鱼的触须
  一度使大海怔忪
  海浪忘记它的挣扎
  但近处岩洞里的呼啸仍未停止
  伴随一艘沉船的真相
  将在下一刻挣扎而出
  雪之境
  风催动的雪如此之多,一阵抵达身体
  另一阵便被运送往身后
  除了眼珠子和山尖上偶尔移动的黑
  唯有雪在涌动
  仿佛河流的脉搏和放大的血管里的生命
  它如此之多
  来自于地心,雪覆盖的树,远山绵延的曲线
  必须要想象自己也是一片雪
  你才能感应到它的方向
  才不致在这虚无之境迷失或胆怯
  它只是一个季节铺开的画卷
  顺应它才会继续深入
  它虚无之下的未知之境
  你一个脚印踩着
  另一个脚印跟上
  你的左脚是水,右脚是火
  一再确认,又一再否认
  站于雪地里
  你和这棵树不同的是
  它来自于远古的画卷,你来自于未来的尘世
  潮汐夜听海
  远处海的呼啸声更大
  黑暗中听见时钟在走
  每一声滴答将引来更多回声的余震
  海在它的笼子里
  月光并不照亮它,却让它更疯狂
  崩盘的数据哗哗跌落
  巨大的空虚和怒吼声相抵消
  我咬紧牙关
  在我小小的废墟身体里
  月光拼凑碎片
  在我能感应到的某一个深处   不死的渔船,用缆绳的牙齿
  紧咬住绝望的石柱
  一艘被卷入深处
  明天的报纸将重现这艘船
  但无法重现呼救声和巨浪卷高的舌尖下
  刀锋正锯着的生命
  就要拉住的这双手,被一个巨浪掀远
  像掀翻一张桌子
  践踏一张纸片,置换一排数据
  时钟的滴答声还在继续
  余震收回体内
  巨浪的涛声被升起的月光带走
  星光在天空劈啪作响
  喧嚣的另一面,竟然极其安静
  登 高
  我们往山上走,经过一棵苦楝树时慢下脚步
  议论它的枝干粗壮,高过头顶
  在前路布下阴影
  依旧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和这棵树一起尾随我们到达此地
  有人感应到远处的呼吸
  胸膛里的海想要挣脱而出
  有人弯下腰身
  想要辨认一株野草的前生后世
  更多的人转过山径
  在至高处,山峦放下云梯,大海升起帆船
  地平线的渡口,有人在放牧岛屿
  垂钓的白云
  一朵像你,一朵像我
  更多得像那些花草
  还有星星点点的鱼虾填满海面
  尘世的噪音,离我们很远
  沉船随落日浮上来
  甚至我们听见船上人的对话
  当光垂下
  空气中所有隐性的东西变得可见,譬如
  一片叶子的反面,一张光的网
  露珠滑落擦过风的声响
  和刹那的被照亮的
  灵魂的粒子在飘
  整个山谷
  被粒子的光布满
  泉水在其下的律动和叶子的摆动
  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它们在攀升,不分方向和时间地漂移
  一刻被拉得很长
  看似很缓慢地,在我湿润的呼吸间进出
  好像梦境中的某一次出走
  在我所感知的词语和情感之外漂移
  把小虫的律动融入一片叶子
  果实的坠落减缓
  飘飞的蜜蜂在空中停住
  它忆起前尘,向养蜂人
  向养蜂人施下一拜
   作者简介:戈丹,原名葛卫丹,浙江台州温岭人。作品曾发表于《诗刊》《星星》《诗选刊》《中国诗歌》《诗探索》等刊物,多次入选各种全国年度诗歌选,出版诗集《暗香》。获得过《诗探索》“华文青年诗人”提名奖,“台州文学之星”提名奖。
  茗洲行
  细雨其实是一种召唤
  它持续地打湿河面,以及河面上的因果
  在宁静的茗洲,比时间更慢的
  是河水,它几乎忘记了流动
  唯有新笋,急不可耐
  一日长高一米。一个预言破土而出
  患过敏症的姑娘突然惊呼:
  房间里少了一人
  此时彼地。有人梦中出游
  有人历经生死
  而春风依旧浩荡
  “惊雷扑入怀中”
  潘集小引
  潘集,在历史上归为下蔡县
  在淮河以南,塌陷区的白水和黝黑的煤构成一个
  对应的矢量关系
  新荷正剔除它体内死去的部分。
  亿万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蓊郁的原始森林
  如今它們悉数变成了煤
  平原腹地麦浪翻滚
  地下躺着想象中静谧的煤
  越来越少。
  是的,物各有序,一切都将冷却
  飞行着消逝
  梨花、虎耳子和单瓣木槿,在矿区的雨水里
  苍白地凋零。更多的是
  乡间无名的花朵和朴素的农人
  与你在小路上侧身而过
  淮南王刘安的子民生息于此
  风轻轻吹拂着豆腐的白色毫毛。
  没有一个人认识,也不需要惦记。
  而茨淮新河,更类似于一个俄罗斯名字
  人们纷纷在新落成的大堤上合影留念。
  怀良辰以孤往
  清晨,亡灵隐入枝头
  昨夜的白霜消弭了
  天地的界限
  前夜的白霜早已不在
  它是有毒的,也蛊惑。
  曼陀罗有巨大的花苞
  它用此种方式占有着人类
  在京郊植物园
  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它
  和它身上颓废男子的气息
  一个人在年轻时爱上一个坏人
  是件平常的事
  后悔或宽宥也属正常
  即便恒河之水
  也得不到片刻的停顿和休歇
  唯我的胸膛里
  至今尚存悲欢的大风
  飞花令
  黄昏的万华镜,使暮霭更轻。
  飞鸟离去,留下浅褐色的粪便和种子,
  在我的长形花台上。
  啊,又一颗种籽发芽了。近旁的土里,
  除了眉豆,我还点了蕹菜和红苋菜,
  这些植物都有无比发达的根系。
  人这一生,离了风花雪月,怎么能存活下去。
  家务事时令我发愁,而花朵令我飞升。
  我抬头,天空中也有一颗星是我的,
  此刻它为我而亮,
  我在风里唱的歌儿,它也听得见。
  一座小花园,豢养无数形色和生灵,
  我愿意把余生浪费在这里。   每当人们夸赞,我总是把布满泥垢的手指,
  偷偷藏在身后。
  小河流
  谨记着河流迂回的教育:
  迤逦走过七都溪、凤坞溪、楼塔溪
  小十字,小风车,小莲花
  泽被光影的流苏
  络石飞旋
  編排长夏浓阴的梦境
  几位中年的故友
  在桥头拱起的命途里相见
  这场面欢乐又哀伤
  单孔石桥下的流水一去不返
  景物不断得到刷新:泡桐树
  有高高的华盖,烛台千万盏
  花瓣随着流水飘荡,那绿织锦缎的滩涂
  皆无法控制随波逐流的快感。
  河流在平原上蛇行,一路
  虚耗清澈
  那平缓的和湍急的
  似乎把我们生命中的某一部分
  也一同带走
  悲歌,却永不消隐:
  世道啊,那幽微又辽阔的人心
  “不是平坦的欧几里得空间,
  而是弯曲的黎曼球形。”
   作者简介:何冰凌,安徽桐城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安徽省第二届签约作家,现供职于安徽省文联。1990年发表作品,早年参与创办白鲸诗社,著有《时光沙漏》《春风来信》等。
  劈柴的父亲
  父亲把柴禾立起来
  瞄一下
  一斧就抡下去一一咔嚓
  溅开的薪柴
  弥漫着香味
  成年后,我还是远远地看着
  斧的光芒,存在散落的木纹里
  在高远的天空下
  父亲一下一下地劈着
  额头的汗珠从两鬓
  慢慢渗入汗衫
  一切都显得安祥
  在越码越高的柴垛边
  那些松木、杉木、樟木的香味
  逐渐浓烈
  像要把父亲围了起来
  时光,是那么地漫长
  又仿佛这一切都逝去了
  只有父亲还在一下一下地劈着……
  钟表匠
  他能把时间校正——
  童年时,我最喜欢看钟表匠工作:
  拆开一个个零件
  擦拭着时间
  他的左眼夹着一只放大镜,右眼眯着
  手里仿佛拢着无边无际的时光
  有比钟表匠更尊敬更神秘的人吗
  现实中的他却掌控不了
  三个漂亮的女儿
  她们散逸着
  生活只让他在轮椅上埋头慢慢装搭
  还有什么比卡住的时间
  更加好玩更加难堪吗——它们一团团
  一堆堆、一卷卷推动着
  ——孤绝,静谧,美好
  覆盖住这世上所有的一切
  听 海
  波浪推着霞彩
  一一我们不说闪烁的斑点
  亲爱的
  剪一爿海浪,剪两爿海浪
  其中的橙黄与铁锈红
  已没有血色
  波浪一推,它们又亮起来
  在暮晚的海面上
  静谧是从心里漫出来的
  像一个巨大的孤独
  几只海鸥,对,那几只海鸥
  一层一层撑开虚幻
  海上,渐渐起风了
  白 鹭
  躬着背,走动,飞翔
  一朵白云,几朵白云,一大片白云
  有一片水田,开心了
  有一畦野花,开心了
  上下交错的诗句
  一行行,掠过远方与原野
  山坪的人儿,喝一口酒,醉了
  山顶的夕阳,安静了
  散 步
  江水缓缓,只有船来时
  才有浪波
  在一个荒凉的渡口
  涨潮时
  江面一下宽了
  芦苇,一些在水中
  一些还在风里摇曳
  ——姿影一直伸向远方
  和落日交织着,色彩渐渐地
  浓重
  烁金的江水,像万物
  被抽去了骨头
  凝滞着:
  数只江鸥,在缓缓地飞
   作者简介:林新荣,1970年出生,温州人。著有诗集《侧面》《时间在这时候慢下来》《与时光喝茶》《天瑞地安》及散文集《诗歌与溪水的缠绵》等。主编《中国当代诗歌选本》《中国当代诗歌赏析》《中国当代诗歌赏读》《震撼心灵的名家诗歌》等诗选。
  守 候
  夜深灯阑,公交站头抱着孤独
  守候着最后一个脚步
  它们听得懂那些疲惫的语言
  大山在守候什么
  沧海桑田,不希望风找不到故乡
  河流在守候什么
  让潮起潮落知道生命的源头
  因守而候,因候而守
  守候,宁静又深邃
  因守候,许多生命大放异彩
  因守候,许多生命充满悲壮
  许多梦值得守候
  岁月老了,时间旧了
  如果仍痴心不改
  这样的人生,至少值得钦佩
  突然想起那些等在村头旳母亲
  她们就像个个公交站点
  富有也好,贫穷也好
  从不嫌弃
  海边小镇
  海,故意捉摸不定
  每次出海前,总要跟小镇干一杯
  不管似在左拉的《小酒店》
  或海明威常光临的古巴酒吧   饮下的都是激情
  小镇很小,像麻雀的窝
  但把自己置在海岸线上
  每天欣赏着蔚蓝和辽阔
  每天在涛声的摇摇晃晃中生活
  是飓风的眼中钉,想赶却赶不走
  每当我想念远方的时候
  我就会光临小镇
  且必会在小镇的怀里度过一晚
  有海堤似龙,匍匐在小镇脚下
  我会上去,让蓝色的晚风吹吹
  出海归来
  远远地望着小镇背后的山顶
  心里竟然非常踏实
  好像爱的人就站在那里
  双眼挂满期盼
  田园牧歌
  蛙声,鸟鸣,蝉聒噪,小虫呻吟
  我不追求田园牧歌
  只希望这是生活常态,而不是奢望
  我喜静,常像猫一样蜷缩
  谁打扰,谁便是敌人
  但我讨厌万籁俱寂,装聋作哑
  我芟薙的不是邻里之间的鸡犬相闻
  不是巷口里弄的俗言俚语
  它们本来就是生活的血和肉
  天地之大,之辽阔
  哪能只有一种语言,一副面孔
  有人有这种想法,便是不通天地之情
  现在,山里的蛙声越发少了
  铺天盖地的蝉鸣,也变得稀稀拉拉
  谁之过?要知还在热夏季节呵
  栖霞岭
  栖霞岭上,没有浓烈的红唇
  栖霞岭上,路灯忽明忽暗
  我脚步声碎,踏破这夜的寂寥
  路旁的修竹,像列兵,侧耳倾听
  牛皋在岭头把着路口
  岳云率兵在岭上安营扎寨
  杀伐声从历史的尘埃中传出
  几近绝望,几多悲壮
  英雄在此,月黑风高,我又有何惧
  为了过岗,我还是多喝了三碗
  岭上有不冻泉,清澈,不曾蒙尘
  岭上的许多洞穴,冬暖夏凉
  在黑暗中,发现不了紫气东来
  深秋了,岭上的风也乖戾起来
  在簌簌声里,又有树,叶落了
  拾级而上,曲径并不老实
  左支旁出,不须后悔自己的选择
  去初阳台,看初阳,豪华地出生
  翻过岗,去岳庙,看烈士暮年渴饮敌血
  多歧路,今安在
  仿佛听到了发自大唐的喟然长叹
  孤独是一位美丽的女郎
  我携孤独上岭
  晚风告诉我的,我也告诉你
  栖霞岭很美,但被夜幕笼罩
  我要等待,等待阳光不被欺负的时候
  看落霞栖在岭的肩上
  阅读者
  台风,一个粗暴的阅读者
  阅读群山
  阅读大江大河
  阅读城市,阅读乡村
  一目十里之速
  摧枯拉朽之势
  激情澎湃地读,热血贲张地读
  读着,读着,为之扼腕
  读着,读着,呜呜而哭
  像一个虚弱者,需要进补
  像一个饥馁者,需要热量
  目光所及,手之所到
  精华被攫取殆尽
  饕餮过后的杯盘狼藉,触目惊心
  留下遍地哀鸿
  留下形影相吊
   作者简介:胡理勇,浙江永嘉县人,1963年生人,现客居杭州。1986年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大学时代开始写诗,参加工作后辍笔。近几年再度握笔,有作品发于《绿风》《品位·浙江诗人》《星河》《浙江作家》等处。
  生在大州驿
  小时候吹牛
  亚州,非州,拉丁美洲
  都不如大州,排行也是第一
  后来才知道,大州驿
  只是茶马古道一个驿站
  进京赶考、茶盐交易
  以及逃往大西南丛林的犯人
  在此,给马儿喂草,自己喝水
  直到现在,也仅是乌蒙山尽头
  一个小乡镇
  后来还改名花果、护国
  但我仍喜欢叫大州驿
  出生这里,一直伴我变老
  老眼中才发现大州驿真的不大
  小得来,只放得下我一捧骨灰
  雨夹雪
  小寒来临,应该给圆山顶上带来雪
  带来一封封回家的信
  我向圆德师傅打听
  “雨是雪,雪是雨”
  我疑惑望雨,除了水
  寺院李花无影。“看心”
  我闭上眼睛,雨打芭蕉叶
  十分清脆,像马蹄声声
  黑暗中隐约可见
  大雪即将覆盖圆山寺
  我还想再看看雪中送信的人
  结果雨停了,雪向远方走去
  流水流它自己的
  生 死
  与黄土猛然相遇,先是风景
  后来就是皮肉分离
  裸露出来的石头,像白骨嶙峋
  车外闪过的绵羊
  纵然成群,也很难从石头中区分
  都将头深深埋入土里
  西北的冬天就要来临,大雪
  也会积成石头,堆成绵羊一样的雪球
  有人开始惦记羊肉汤
  也有人想着添置一件新皮袄
  可绵羊和石头都没动静
  我想呼喊,声音却被风吹熄
  无际黄土高原,只有黄河还活着
  只有车辆在拚命
  沱江:721公里结束处
  我无法改变沱江命运
  它已经平和,驯服,老去
  面临长江选择死亡或重生
  像一头垂暮老狮子
  与落日一起缓缓消失
  我也有过沱江的九曲回肠
  也曾穿越悬崖峭壁
  流水流着光阴,现在都将归零
  走到今日,我也只能是一滴沱江水
  长江默默地接受容纳
  带着汇入风景
  还在追赶前面那滴水
  陪舒婷逛张坝桂圆林
  福建叫龙眼,泸州称桂圆
  都是黄皮,厚肉,黑眼
  这是北回归线上最大一片桂圆林
  舒婷却像置身她家屋后房前
  甚至张坝很多花草,
  她都喊得出来
  哪怕三角梅不在日光岩
  也全是花期
  漫步長江边,我自然还要想到神女峰
  桂圆也仿佛读过此诗,快入冬了
  看到舒婷走近
  仍然争先恐后挂果
  德令哈
  海子在那里种满麦子
  等待姐姐,然后抛弃全人类
  现在德令哈就在前方
  路标显示200公里。传说的天路
  我才刚刚驶入,学习鹰飞
  其实与陇海线、青兰高速无明显区别
  雪山,草原,湖泊,沉静地
  与牛羊对峙
  还有100公里,德令哈
  我却选择了将方向盘转向一侧
  向高山致敬,与海子告别
  与德令哈擦肩而行
   作者简介: 涂拥,四川泸州人。2015年重新习诗,归来后诗作散见于《诗刊》《解放军文艺》《星星诗刊》《诗选刊》《草堂诗刊》等报刊,多次获奖并入选各种诗选集,著有诗集两本,执行主编诗集《中国同题诗歌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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