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们的“私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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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是一种女性气质的人类精神活动,只在乎呈现而不在乎解释说明。女性作家领唱的小叙事就像过去女性做的针线活,一丝一毫拼出生活较全面的图景。
  我初入“圈”时,满怀期望,觉得当一文学评论家挺痛快的,把爱读小说的闲情和爱议论的那点小思想、小才华算是水乳交融了。可真入了“圈”,那点原始的阅读乐趣、完全自由的阅读选择权被渐次剥夺,何况——至少有两个何况——其一是当代小说在我关注的2000年以后感觉越来越没大意思,在依旧庞大的总量中,雷同的经验、干涸的生活与情感、萎缩的题材且还跟风的处理方式,以及退步的小说语言和技术,比比皆是,让我感觉所谓文坛的衰落;其二,是文学评论家的工作方式很可疑,庸碌,似也不合时宜。我一直想写一个文章说:我们今天怎样做评论家?意思是传统的作家作品论既然沦为好话论又没有什么受众愿意读,那我们得挽救这个行当,得回到原点弄明白评论家还可以怎样介入大众文化生活,还可以怎样恢复文学的活力和尊严。
  有那么两年,我对于当代小说感到厌倦。
  可我是一个专业读者,不可能过于任性地读——比如完全一目十行,随便议论几句把那小说一言以“毙”之;尤其是跟小说家认识的,人家巴巴地把小说寄给你,你心里就老落着一阴影,觉得不评论不好,评论了不说些好话更不好。——也许,作为一个专业读者,我的阅读观感也自有偏好。不过,我得说的事实是,最终延缓和挽救我阅读的不是那些名家的宏大叙事和得奖的扛鼎之作,而是另两类——延续我阅读兴趣的是女性作家的作品尤其是她们的中短篇小说,比如迟子建、铁凝、王安忆、叶弥、金仁顺、盛可以、潘向黎、鲁敏、笛安、张悦然、张惠雯……救治我阅读的倒是被精英们鄙夷的大众类型小说,这几乎成了我如今个体研究上的一个标识,因为文学圈的评论家少有我这样抬举这类型小说的,实诚地为之干这干那,不知量力——自读了这类小说,我找回了属于文学本质之一的快感叙事和讲故事的原始技艺,医治了我的阅读厌食症,再回头看纯文学,更知它们各自的优劣。
  中国读者,是一拨从西方小说意义上言不那么成熟的读者。不要认为五四以来的白话文传统已然嫁接了西方,于是中国小说进入了与西方同步的轨道,读者就都跟得上。中国古典小说的故事化叙述和人生哲学仍然植根于我们的基因,这也就是新文化运动以来通俗小说、网络小说、类型小说以及种种流行文化一直跳开精英的主流而自在于民间的浩浩活力。而西方小说有其自然的递进,从晚近的小说创作和阅读史来说,没有19世纪写实主义的发达,就不会有20世纪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的另辟蹊径;而中国读者对此大抵处于浓缩、混杂的不自然的“吞咽”,文学的阅读经验如何圆通,所抱的文学观乃至世界观、价值观如何不偏狭片面,都是问题。此外,中国的历史进程正在呈现西方19世纪的某些社会景观,资本社会中阶层的分化和强烈的矛盾,物质基础所影响到的意识暨人际关系——特别是两性关系,情感上的苦痛和身体上的痛苦等,都亟待我们重新记录。换言之,我们连属于中国的《悲惨世界》《人间喜剧》《红与黑》《复活》《罪与罚》《被侮辱与被损害》之类都还没有完成,我们是否已有资格像今天的一个北欧作家那样说:生活平淡无奇,我已无事可写?
  所以,我的一个观点是:我们时代的创作其实是把文学的“大时代”做成了“小时代”。对于历史的清理事关人性的清理,同样,对于现实的深入亦事关当下灵魂的真相。我们总抱怨今天文学进入历史的禁锢太多——外力的禁锢也就罢了,内心的禁锢却可能是我们缺乏勇气、智慧和良知的表现;同样,进入现实我们亦甚是乏力——知名作家们的生活已安逸在不富不贵、不贫不贱的窄层,上不去,下不来,无法知解和概括时代极点的典型人物和典型场景,安逸,太安逸了!职业化的写作暗自困昧于精神的“无物之阵”,慢慢失去了文学精神与身体受难的关系,与灵魂不安的关系,与人道主义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我觉得我们在“大叙事”上远未达标。
  相反的,由女作家们领唱的“小叙事”“私叙事”却像过去女性做的针线活,一丝一毫拼缀出了时代生活的比较全面的图景。
  在震惊世界的中国“7·23甬温线特大铁路交通事故”发生后,我看到女作家、《中篇小说选刊》主编北北(林那北)的一条微博:“这些日子在那么多悲伤与纷扰的缝隙里,艰涩地捧起众小说,看了,又看了,再看了。一次次感叹在坚硬繁杂的现实反衬下,小说们被写得多么无力与苍白。”另一位女作家黄咏梅评论道:“是啊,数次想拿起笔写点什么,但是,能写什么呢。”——我觉得这些从来无意于“意见领袖”的女作家的自然流露,远远胜过无数男作家的沉默失语。而事实上,她们的创作并不多么苍白,我正是通过她们的小说更多地看到了对时代的另一种负责任,看到了她们在时代生活中的痛惜、柔软、同情、理解力。她们的细心、敏感、沉静、张弛让人物变得更人性、更真实可感。或者可以这样说,其实通过这些50后、60后、70后、80后的女作家,中国已经在另一个维度上拥有了自己的简·奥斯丁、勃朗特姐妹、乔治·桑和伍尔芙,很多女作家所关注和成功书写的伦理、情感,已经塑造出了我们时代的《简爱》《包法利夫人》《呼啸山庄》《到灯塔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不要认为我在说这些老土的人物和名著是一种贬低,我珍视这些小说家和小说所达到的精神价值和文学高度。此外,对于80后女作家言,她们的作品同欧美日本的作品几乎并驾齐驱,当我看过青山七惠、金原瞳、绵矢莉莎等别国80后的作品后我这样确信。略感遗憾的是,我们的女作家似乎对这种从“小叙事”“私叙事”出发的路径抱有怀疑和犹豫,因此显得不够专注和独特;同样,由于时代阅读的风尚,很多好小说被大众读者弃置了、冷漠了,这只能说是时代的吊诡。
  我一直认为,文学是一种女性气质的人类精神活动。我的意思是,与政治、哲学、经济、历史、科技、管理等相比,文学恰是与他们全不相同,只在乎呈现而不在乎解释说明的人类精神活动。这就像女性在这个世界的功能和角色扮演,她并不强出头需要给一件事以明确的解决方案,她不擅长也不争夺,反之,她是含混的、暖昧的、慈悲的,极尽可能地映射着身内身外,充满创造力地表现身体、灵魂、语言这三者的关系。——不久前,我意外地参加了一个有关《红楼梦》的会议。红学家蔡义江老先生说:《红楼梦》是一面镜子,照见世人;她不是灯塔,灯塔是《共产党宣言》,是《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我觉得很有趣,这跟我说的文学是女性气质的人类精神活动的意思近似。
  所以我非常在乎由“文学一女性”结构所象征的人类精神特征及其情怀。这种特征和情怀是男人值得思考和学习的,尤其是从事文学的,若不知解便不能尽文学之细致婉曲。也因此,文艺总追求内在的“雌雄同体”式的和鸣,中西歌舞戏曲都有这个传统,文学上也有男性写闺阁、闺怨的常例。而当文化赋予女性同等的书写的权力,我们则更有必要通过倾听女性的声音学会世上另一个频率的美妙和美德。学会文学式的精神态度,学会女性式的精神表达,世界就不会简单地被不知敬畏、一味求进步成功的思维单向度地牵引。
  关于这两个姊妹篇的选本:《袈裟扣:70后女作家的小说国》、《怀念小龙女:80后女作家的小说国》,我搜选的范围主要是:一、近三年的作品(中短篇小说);二、题材多关于都市。后者,都市小说一直是当代小说创作的薄弱区,固然作为农业大国的乡村叙事成为中国当代小说的产量高峰可以理解,不过体现中国现代性和快速发展的都市生活语境和精神变迁的好作品确实挺少的,这是我们对精神世界的关怀普遍落后的表现之一,我个人希望能够从女作家的创获中使大家看到我们目下都市小说的一个刻度。当然,我知道搜选在此的70后、80后女作家的中短篇还有许多问题,她们的迷茫和她们的谦谨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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